梅孝臣的?嗓音从惊惶演变为受到欺瞒之后的?愤慨:“好你个谢相,你居然敢骗我,你分明不是诚心实意来带我见太后娘娘,你就?是来”
“噗嗤”
空气里撞入一阵惊心动魄的?肉搏声,风声由疏渐密,由松渐紧,俨如一支节奏极快的?破阵乐。
紧接着, ????? 传来了一阵尖锐之物由深及浅扎入皮肉的?声响。
一股清郁的?血腥气息,从空气的?罅隙里,缓缓渗透出来,如尖锐的?獠牙,咬红了羊肠小道,咬红了斑驳竹影,也咬红了散落一地的?雪白月色。
沈莺歌没有?走出竹林,她就?静静立在竹林深邃处,谛听?着那些声音。
刺杀持续了很久。
葛绾恨极了梅孝臣,当看到这一张充斥着算计与慧黠的?人脸时,她总会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霏雨连绵的?午后,在岭南破旧的?古寺里,她被梅孝臣以一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折辱着,没有?人来帮她,所有?人都在隔岸观火。
周遭的?尼姑都被梅孝臣手下?的?官兵拦着,他们的?脸上充溢着一种?混乱的?亢奋情绪。
梅孝臣一边折辱她,一边会最腌臜的?言语来玩弄她,并欣赏着她受辱的?表情。
那一刻,葛绾深刻感受到了何谓“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入宫为妃之前,她可是金尊玉贵的?葛家大小姐啊,当她受宠之时,所有?人都恨不得赶上来巴结她,但她遭到弃逐后,所有?人全然变了一副嘴脸,认为她不再拥有?尊严,她是一个可以随时被践-踏的?玩物。
时下?,葛绾每朝梅孝臣捅下?的?一刀,都是在一点一点地宣泄着她当年所遭受的?折辱。
比起她狰狞疯狂的?脸,梅孝臣的?脸上则写满了恐惧惊怖,他的?注意力?从误入了谢瓒的?陷阱,转而到葛绾杀自己这件事上。他奋力?挣扎着,一脚踹中葛绾的?肚腹,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欲往琼华台逃去,但葛绾如阴魂不散的?鬼魂似的?,对他穷追不舍,不出多时,梅孝臣的?背后又挨了深深的?一刀!
他跪倒在地,额庭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蓦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血窟窿,血不断往外渗透,葛绾往他身上刺了很多刀,刀刀都极其致命。
梅孝臣心律如擂鼓般剧烈,心脏庶几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哀嚎道:“你中了罗生堂的?诡计了!他们就?想让你我自相残杀!”
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去寻找谢瓒的?身影,目光在那窄仄曲折的?羊肠小道之上反复搜寻,但已然是看不到他了。
“若不是你当年折辱我,我现在岂会像个人人过节喊打的?老鼠那般,见不得光,一辈子只能?困在那昏暗惨淡的?佛堂里!”
葛绾声嘶力?竭地吼,用匕首抵着梅孝臣的?喉管,“我给你生了个孽种?啊!我的?人生全毁了!”
一句话就?戳穿了梅孝臣是个假太监的?事实,他闻罢,咬牙切齿道:“十多年前的?破事儿,你还提它作甚?是你勾引咱家在先,供咱家玩弄就?是你的?荣幸!原本你就?不该活着,是咱家对你心生怜悯之意,寻卧佛大人讨了个恩泽,让令国公将你接回去伺候着,给你留了条活路罢了!你个贱蹄子不仅不感恩戴德,还恩将仇报!”
梅孝臣眸底阴毵毵的?,如毒蛇似的?,喷射出了一抹阴冷狠绝的?光:“再说了,你都说是孽种?了,你还生?当初就?该滑掉了不是么?咱家记得很清楚,那旧朝宫里的?太医都说过你是宫寒体质,你怀了三次,滑了两次,还有?一次是早夭,没活过两日?就?断气了……”
“别?说了!”
失去过三次孩子的?事,是葛绾人生最深的?梦魇,这些年来她将这些事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
她日?日?在佛堂里抄经,就?是给那三个未能健健康康活下来的孩子超渡赎罪。
许她是遭到了上苍赐下的报应当初她毒害沈贵妃,让她失去了珍贵的?孩子,故此?,自己的?报应就?来了。
讽刺地是,在她受到最大的侮辱的时候,上苍偏偏赐了她一个女儿。
葛绾原本也想滑掉的,但后来,她动了恻隐之心,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好不容易来到人间,就?不该承受来至母辈的?罪孽。
葛绾生下?这个孩子时,是在黎明,溏心般的?曙色从天窗里徐徐游弋而来,暖烘烘的?披罩在母女身上,葛绾把?手掌放在女婴的?肚腹上,感受着她清浅的?吐息。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柔软且脆弱的?生命,好在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她让女儿随母姓,取字为“熙”。
“熙”是很多种?美好事物的?总和:光明,欢乐,祥和,兴旺,福禄。
它还另一种?写法,叫“禧”,但这个字的?笔画太多了,葛绾怕女儿写不会, ????? 就?取个相较简单一些的?。
在佛堂抄经的?那些年,葛绾常在心里与沈贵妃对话看啊,我有?了一个孩子,而你一无所有?!你再受宠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被赐死的?下?场!沈莺歌,我才是人生赢家!赢家!
讵料,随着女儿的?长?大,她的?五官越来越往梅孝臣的?面目靠拢。女儿根本不像她,像极了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邪徒。
梅孝臣激起了葛绾所遭受的?种?种?耻辱,她对女儿的?爱意变得愈发?复杂,在爱的?底色之上,增添了不少难消难解的?恨意。
爱与恨本就?是一体两面。
葛绾有?多爱女儿,就?有?多恨她!
女儿是天赐的?礼物,更是地狱修罗套在她身上的?枷锁,让她永世都活在一种?见不得光的?日?子里。
世人遗忘了她,族亲看不起她,父亲骂她是败类,母亲心疼她,就?连族妹葛嫣也轻看她。
这种?恨意,在日?积月累之下?,就?演变为了滔天的?杀意,给一枚火种?就?能?彻底燎原。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葛绾会忍不住掐住女儿的?脖颈,只要她死了,自己是不是就?能?得到解放?
掐住女儿,让女儿在睡梦之中被憋醒,看到她泪流满面唤“娘亲”样子,葛绾如梦初醒,慌乱地松开手,紧紧将女儿搂在怀里。
该死的?不是女儿,而是梅孝臣。
女儿不该替她父亲受罪。
时下?。
葛绾从种?种?前尘挣脱出来,思绪回归到了当下?时,她发?觉自己听?不到梅孝臣的?求饶与辱骂,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她必须跟梅孝臣做个了断。
是他给她的?人生种?下?了孽果,他不仅不负责,还嘲笑她是罪有?应得。
她绝不希望葛熙儿的?父亲,是这种?道德沦丧的?恶人。
簌簌簌
好像天降一场血色的?暴雨,浓稠的?血染红了她和梅孝臣,如同历经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受洗,葛绾露出了解脱般的?微笑。
梅孝臣怔忪地望着葛绾,震悚的?视线从她蘸满血的?容靥,一路滑向她的?掌中刀,硬韧的?雪亮刃面正深深扎入了他的?喉咙里,堪堪刺裂了他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