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眸色沉黯,静静看着她?给匕首烤火,不知她?一个人究竟在逞什?么强。

一个人说出走就出走,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路遇伏寇,身负重伤,若不是他及时赶到?,率精锐铲除了余剩的羌党余孽,真不知后果会是如何。

看到?她?受了重伤,鹰扬心腔之中没来由?生出一股闷气,但他不知这一股闷气从?何而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一股闷气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气她?,也气自己。

跟那些伏寇拼杀,差不多耗尽了赵蓁的气力,她?取毒镖的手一直在剧烈颤抖,手背上每一根筋络都隐隐暴起。

“我来吧。”鹰扬顺手拿过她?的匕首,俯身迫近,赵蓁没有阻止,只是干瞪了他一眼。

鹰扬偏过头,硬朗轮廓在雨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棱角分明,少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匪气,多了几分独属于天潢贵胄的仪气她?很少从?这个角度去看待鹰扬。

很多时候,她?觉得他就是个少年?意气又冷血杀伐的侠盗,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走他的江湖路,她?过她?的康庄大道,是罗生堂让他们的人生有了交集。

或许,他真的是入羌为质七年?没死成?的废太?子。

或许,他真的是赵溆。

或许,她?该唤他一声皇兄。

鹰扬不知在短瞬的那一息里,赵蓁的思绪已经千回百转。他温沉的视线定格在她?左侧肩胛骨的血窟窿,慢慢取出镖针的过程之中,他道:“可能?会有些疼,忍着一些。”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声在空寂的寺庙里回荡着,每一个刹那都拉得无限漫长,赵蓁以为自己对疼痛的隐忍足够高,但当他把镖针取出来的那一刻,她?某种坚韧的盔甲也支离破碎,忍不住扑身上前?,狠狠咬住了鹰扬的肩膊。

空气里充溢着一股子淡腥且绮靡的气息,像极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迷雾,朦胧了彼此的神色和情绪。

鹰扬喉结上下一紧,后颈处和掌心处亦是沁出了一片虚薄的汗,她?咬的很用力,与其是在报复,毋宁说是在宣泄着某种情绪。

他那一只准备搂着她?的手,听到?她?呜咽着轻唤了一声“皇兄”的那一刻,僵在了空气里。

姗姗来迟的“皇兄”,成?了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一道天堑。

最终,鹰扬克制着收回手,转而摘下一席玄氅,裹在她?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他在她?背部拍了拍,为她?伤口上完药后,哑声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休息好后,我们就进城。”

鹰扬想起身,赵蓁忽地掖住了他的袖裾,鼻翼翕动了一番,嗫嚅道:“那些流言都是假的,对不对?”

哪些传闻?

关于沈莺歌殉命于沙场的传闻。

赵蓁根本不信沈莺歌会死,鹰扬也不信。

一只温韧有力的手伸到?赵蓁的脑袋上,很轻很轻地揉了揉,他笑道:“对,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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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信沈沈莺歌绝对没有死, ????? 但也有人信以为真,诸如黎沧。

他是在击溃玄枭的军队之后,才好获知了这个噩耗,他罔顾蒋书钺和其他兵将?的阻挠,策马奔至敌营内部,找到?了那个焚有数十具羌尸的深坑,他红着眸眶,如一头失控的兽,扒拉着烧灼成?灰烬的尸首,口中含糊地呢喃着:“娘娘,娘娘,娘娘……”

扒拉一圈,遍寻无获。

雨还在下,雨水打湿了黎沧身上的银丝软甲,他赤着眸,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槖槖步履声,有人告诉黎沧:“谢相来了。”

黎沧猛然回首,深深地盯着不远处雨幕撑伞的男人,眉眼漠然如薄霜,他轻描淡写地立在烟雨里,一如不染烟火尘俗的修士,不见悲戚不见喜。

这厮居然还有脸来?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杀了她?!”

黎沧扑身上前?,抡起一拳就往谢瓒招呼过去。

撑伞的青朔意欲阻止,但被谢瓒一个澹泊的眼神阻止住了。

黎沧的拳头狠狠招呼在了谢瓒的脸上,“你明明知道她?是谁,你还这样做!上辈子她?已然被你赐死了,这一世?你到?底还想如何?非要把她?逼死,你才心甘情愿吗?!”

谢瓒硬生生挨了一拳,但脸上并未出现任何波澜,他淡淡揩去唇角的血渍,似乎觉得黎沧在说一桩笑话,唇角讥诮地勾了勾:“她?生是我的人,死就是我的鬼,若我死了,我也会下地府陪她?。黎郎中将?,守好你该守的本分,你的青云路可长着呢。”

蒋书钺听不懂黎沧究竟在说什?么,但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她?”与死去的谢少夫人有关。

他联合其他兵卒亟亟掖住暴怒失控的黎沧,将?他与谢瓒扯开?了一些距离。

黎沧一举推开?了蒋书钺,又奋身朝着谢瓒扑打过去。

两人厮打的这一幕被蛰伏在暗处的梅孝臣尽数看在了眼底。

谢相与天宿卫首领在废弃的敌营里大打出手,啧啧啧,好精彩的一场大戏。

梅孝臣遣暗桩又去沈家?新宅观摩了一番。

沈家?挂着白绸,崔氏和与沈老夫人皆是身披缟素,前?者默默哭泣,后者沉默无声,一股沉郁悲怆的气息笼罩于新宅的上空。

这一回,梅孝臣确信沈莺歌是真的死了,连忙赋信一封,送往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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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端,赵徽换上了乔装用的衣裳,跟向烛离开?宫阙,来到?令国公府。

赵徽极少微服出巡,也从?未做过擅自离宫如此胆大的事,但内心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告诉他,跟着向烛走,她?能?引导着他寻到?那个答案。

吩咐苏公公在崇政殿里守着,向烛拉着他,施展轻功,一阵连纵带跳,敏锐地避开?各处防守,穿过阴冷潮湿的秋雨,翻过令国公府的高墙。

令国公府异常清冷,打从?葛嫣被送去相国寺,葛闻洲也一直在政事堂内务公,吃住都在官廨,极少归家?,府内就只有令国公和国公夫人,防守并不如以往那般严谨,从?外头溜进来俩个大活人,那些侍卫也不曾觉察。

向烛拉着赵徽来到?了后院的佛堂外,这时,檐下有个头戴褦襶的雪衣女子,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拉着丱发双髻的小姑娘,遥遥朝着赵徽行了一礼。

赵徽觉得雪衣女子的身量有些眼熟,直至听到?她?轻轻唤了一声“这边喝茶”,他才真正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