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的心律开始乱了。

沈莺歌抿唇没有说话,谢瓒也没有开口。

她从未如此温驯地立在他面前,如折戟的一只小鸟,短瞬地停歇在他的掌心上,她一动也不动,乖乖任他上药。

他一晌替她将凌乱的发丝撩绾至她的耳廓后,一晌静静地看着?她的睫羽。

女郎鸦黑的睫毛秾纤卷翘,正不安地翘着?,谢瓒靠得?近了,甚至还能明晰地看到她眼皮上苍蓝色的筋络。

鬼使神差地,谢瓒俯身近前,吹了一下她的上睫毛。

噗通噗通噗通

沈莺歌心律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被男人的吐息触碰到的肌肤,都泛散起了一片滚热的痉挛之意。

她喉头干涩无比,大脑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开,一时忘了反抗,讷讷问:“你做什么?”

“吹上睫毛会交到好运气。”谢瓒温闻有礼地松开了她,薄唇噙起了一抹温润的弧度,嗓音喑哑,“你以前说过的。”

十三年前春夜的风跨过了漫长的光阴,吹散了盘根在两人之间的浓烟和火光,空气里?弥散着?引人沉醉的气息。

原来,他还记得?上辈子?两人第二次见?面她做过的事?、她说过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沈莺歌的大脑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坛烧刀子?,手软,腰软,腿也软,醉了似的,差点就站不稳。

她想说自己真实的感受,但道?出的话却是正儿?八经的,带着?毛刺的,无关风月也无情:“不守好南城门?,偏要跑到侯府来多管闲事?,就不怕被玄枭趁虚而入么?”

谢瓒丝毫不恼,退了一步,仍是一副温隽冷静的面目:“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鹰扬正好烧毁了羌敌军营里?的粮草,玄枭这一会儿?怕是在营里?气急败坏地骂人呢。”

沈莺歌蓦觉忍俊不禁。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很符合谢瓒的行事?风格,粮草是前线战士打仗的的底气,他选择烧了玄枭军营里?的粮草,无异于将玄枭打仗的底气也烧掉了,玄枭焉能不气急败坏?

谢瓒为沈莺歌处理好脸上的伤,就吩咐青苍带她离开,他则带着?青朔和白轲奔赴回南城门?。

沈莺歌觉得?就这样分开,好像缺了点什么,压藏在喉间的话,想道?出来,却又不知何种缘由道?出来。

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她低声下气,若是心平气和地跟谢瓒说心里?话,反倒像是选择一笔购销了盘亘于两人之间的陈年旧账。

她不想轻易跟他重修旧好,但心里?那股悸颤如鸽子?似的,扑棱棱地鼓于胸腔里?,痒痒的,胀胀的,随时准备飞出她的喉口,饶是她想藏掩,也掩藏不住。

「若是还喜欢,就大胆地去喜欢吧,重头来过也没什么所谓啊。」

沈老夫人在火光里?对她说过的话,如破晓时分凗凗铮铮的罄音,在她的耳屏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少?夫人,我们回城隍庙休息罢。”

青苍请示的声音,重新将沈莺歌拽回了现实,她蓦然回神,望见?谢瓒即将消隐在夜色里的修直背影。

灯火阑珊处,故人影蹉跎。

他正在渐行渐远,她要抓紧时间。

“谢瓒。”沈莺歌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尝试着?打开喉咙,唤他。

他似乎没有听到,还在继续往夜里?深处走去。

他不可能没听见?这是沈莺歌的第一反应,刚刚她对他言谢时,他也照旧没有回应,说起了旁的事?。

他真的没听见?,还是故意装作?听不见??

“沈姑娘, ????? 主子?一个时辰前在南城门?被炮火炸伤了,”青苍是知情人,轻声道?,“左腿旧疾复发,并且左耳也……”

青苍面露凝色,做了一个摇摇头的姿势,“听不见?了。”

沈莺歌心道?一声原来如此,原来是他听不到她说话了。

可他从没告诉她这些。

谢勺子?凭什么瞒着?她这些啊。

怕她知情后,会对他生出怜悯、同情么?

不,她不会,她永远都不会怜悯他,更不会同情他,她讨厌他还来不及。

他就是人间世里?,她最讨厌的人了!

既然他听不见?,好,那她就用一个更为醒目的方?式。

众目睽睽之下,沈莺歌单手勾下了一只绣鞋,遥遥朝着?夜里?扔出去,鞋端乘着?夜风,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谢瓒的后背。

谢瓒微微一怔,拣起散落在地的绣鞋,侧身回眸一望。

他看到沈莺歌也勾起了另外一只鞋子?,赤着?雪白双足穿过被烈火烧毁的灰色废墟,朝着?他飞奔而来。

裙裾在湿热夜风的吹拂之下,褶皱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汹涌大海,在谢瓒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沈莽莽你”

没等他真正反应过来,她奋不顾身地扑向他,他下意识敞开双臂相迎,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任用那片大海吞没了自己。

接住她时,他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右腿的韧带绷得?笔直,谢瓒用右腿的韧劲去带动左腿,才?将将不使自己跌摔。

风漫过路边的一株梨花树,无数梨花瓣应景地袭来,织成了长篇累牍的情诗,洋洋洒洒拓了两人满身。

硝石气息和烟火气息,被清郁馝馞的花香冲淡了,秋夜的风引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