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儆醒道:“沈遒疑心夫人是罗生堂党人,似乎打算利用夫人来钓出堂主您,曲阳侯府内外?的防守都加强了不少,卑职离府时,身?后?就跟上了不少死?士。”
一抹兴味掠过谢瓒冷峻的眉庭,沈遒看来是坐不住了。
沈遒明?面上看起来有多风平浪静,实?际上内心早已焦灼得不行,也是,卧佛对他步步施压紧逼,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查明?罗生堂堂主的身?份。
谢瓒夜里基本不回侯府,但沈遒夜里加强了守卫,还遣人去听鸟苑观察动静,他有了可以回去共昼夜的理由。
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他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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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莺歌喂完了崔氏喝药,服侍她歇下,又去了一趟蕙心斋,陪沈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
依据原身?的记忆,沈老夫人是将门嫡女,行事雷厉风行,年轻的时候,在沙场上打过滚,也在后?宅大院里跟其他女人斗过狠,故去的老侯爷是个妻管严,怕极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
原身?小时候受过父亲的冷暴力、叔伯的折辱、徐氏的嘲讽,都是沈老夫人替她一一撑腰出气。
原身?出嫁前夜,是沈老夫人亲自送她上的喜船,老人家从未要求过原身?要在谢府谋个诰命夫人,也没?要求原身?要实?现哪些抱负与理想,她只希望原身?能够在深宅大院里活下来,活得开开心心, ????? 平平淡淡过一生足矣。
沈莺歌对沈老夫人油然生出了一种敬畏之意?,主动为老人家按摩肩颈,沈老夫人被摁得很舒服,拍了拍沈莺歌的手,道:“这几夜,你和?谢瓒是不是都是分房而栖?”
沈莺歌:“……”
她心间打了个突,疑心祖母是不是发现两人和?离了,她有些心虚,正儿八经编了理由搪塞过去:“他很忙,要处理很多繁冗的公务,经常忙到?深夜,而我休息得早。我们作息不同?,磨合了很久,最后?一致协商分房睡,等过了一阵子,他不忙了,我们再同?房。”
沈老夫人笑盈盈地望着外?孙女低眉顺眼的表情,心里猜了个六七成?,但看破没?说破,只道:“你们私底下相处的时间多吗,可有经常聊天?”
沈莺歌点了点螓首,信口胡诌道:“他经常会跟我一起聊公务上的事,我有时会跟他聊话本子的故事。”
他们是水火难溶的关系,心平气和?的聊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沈老夫人摇了摇蒲扇,继续问道:“他可符合你理想郎君的样子?”
沈莺歌为了迎合祖母,下意?识就想说“符合”,但她又生出了一丝愧怍,觉得嘴里没?一句发自肺腑的实?话不太?好。
沈老夫人观察到?了沈莺歌踯躅的容色,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膊,道:“不用想那?么复杂,也不必顾虑我的感受,你凭本心回答就好。”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沈莺歌摇了摇螓首,道:“他现在不是了。”
沈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耐心地等沈莺歌说下去。
沈莺歌道:“很久之前,在我最无助最落魄的时候,在我淋雨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把伞,从那?时起,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变得很高洁傲岸,近乎神明?一般。但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才发觉,真实?的他,与我所?想象的他,不是同?一个人。我爱上了我想象中的他,认为他一定是很完美的人,但我后?来与他发生了很多事,才发现,理想与现实?是如此不同?,二者需要磨合的,两人才能把日子经营下去。”
沈老夫人笑意?愈深,道:“好姑娘,但凡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选择不嫁给他吗,代价是忘掉所?有与他的一切记忆。”
沈莺歌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重新嫁人,就一定能够嫁个理想郎君吗?”
沈老夫人稍稍一愣。
沈莺歌摇了摇头:“自然是不可能的。我从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选择,当年喜欢上他,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他,非他不嫁了,那?他就是我的理想郎君。倘若选择不嫁给他,那?岂不是否定了当年的我?我认为我做的事就是正确的,我不否认自己的喜欢,我大方承认它的存在,喜欢就是喜欢,它来了我躲也不躲掉,倒不如坦荡追求,得之我幸,失之亦是我幸。”
沈莺歌笑了,一双杏眸弯成?了两轮昳丽的上弦月,慢条斯理地抚住沈老夫人的手:“祖母啊,孙女对如今的生活还挺满意?,不需重新来过,您就不用劳心啦。孙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祖母和?母亲。”
“好、好、好。”沈老夫人听了外?孙女的一番回答,颇感欣慰,摸了摸她的发髻,“实?心全意?地活在当下,才不算枉活一生啊。”
沈莺歌临走之前,沈老夫人让贾嬷嬷送了一盅酥萘糕果,“看你如今变得爱吃甜了,这是从甜品铺子里买来的,给你尝尝,当做宵夜。”
沈莺歌喉口生津,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软糯地道了声谢。
临走前,沈老夫人道:“明?早放晴的时候,你和?谢瓒都来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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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下的灯盏被夜风吹得摇来晃去,夜色朝着深处缓缓走去,空气里凝结了一层薄膜般的白霜,白霜随着夜下行人的到?来,而发出轻微震荡的颤声。
谢瓒行至听鸟苑的正堂,没?见着沈莺歌,青苍适时在旁提醒道:“主子容禀,少夫人去了濯房。”
谢瓒遂是去了平素栖歇的偏房,本欲拿一本书卷来读阅,此时,濯房内传了一片窸窸窣窣的水声,伴随着一片低哑而轻微的呻-吟:“好疼啊……疼……”
女子的嘶哑轻音,伴随着纤柔的水雾从远处悠悠满溢了进来, ????? 扑入谢瓒的耳屏,他蓦觉自己执书卷的手,指腹泛散起了一片紧致的痉挛,就连面部筋肉也稍稍凝紧了些许。
谢瓒俯眸凝视着书页上的文字,硬生生地捱了一刻钟,那?一页竟是不曾读完。
他的心神教那?一片如梦似幻的低吟接连勾走了几分,平素的冷静自持,在此处竟是有些不太?管用了,执书的掌心,不知不觉间,渗透出了一丝薄薄的冷汗。
情感与理智正在发生剧烈地撕扯,两厢相互角力,他忍不住想,沈莺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在疼什么,为何会疼?
她如今所?喊的疼,与平素伤筋动骨的那?种疼好像不太?一样。
最终,谢瓒放下了书卷,执着竹笻缓步行至濯房之外?,很轻很轻地叩了叩门,清声问:“沈莺歌?”
里面的喊疼声刻意?减轻了许多,但隔着些距离,他到?底还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谢瓒掩唇轻咳了一声,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易近人一些,又不显得冷漠:“遇着什么事?”
晌久,濯房内才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牙好疼,可能是酥萘糕吃多了……”
谢瓒以前就知晓沈莺歌有牙疼的小毛病,她吃糖吃得多了容易犯牙疼,在同?泰寺的那?夜,他还帮她看过牙,她生有两颗智齿。
谢瓒心想,沈莺歌应当是那?两颗智齿在疼。
濡热的水雾从濯房的门扉处徐缓地散溢而出,渐而朦胧了谢瓒的容色,他喉结发紧,哑声道:“我可以进来帮你看看吗?”
沈莺歌没?有明?确地拒绝。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一阵短瞬的“吱呀”声起,谢瓒推门而入,更加浓密的水汽扑面而来,偌大的濯房内仿佛浸泡在白色海面之上,那?椭圆形的浴桶成?了海上一叶扁舟,女郎就是扁舟上出水的海妖,高高地盘着一个髻,腮颊两侧垂落下来一绺黑绒绒的湿发,水汽沿着她修长柔美的脖颈线条一路淌下,滴答一声,蒸起了一片濡湿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