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很惧冷的,神识也处于一个很不安全的状态,四肢绷紧,但补气血的药汤一路满溢进五脏六腑后,她感觉到了身体蒸起了一股子暖热的气流,好像有?一块巨大?的棉花包裹着她,将她裹成?了一个蚕蛹,安全且温暖,让人她忍不住产生了一种依偎之?感。

但梦中世界光怪陆离,她一下子回到了翊坤宫,有?人唱念一句“妖妃祸国”,随后一杯鸩酒赐到了她跟前,沈莺歌露出惧意,拚了命地摇了摇螓首,说不想?喝,她不想?喝, ????? 但她的个人意志在巨大?的命运齿轮面前,显得是何其的卑微,就跟一只草芥似的。

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伸出一只冷韧硬实的手,掬住了酒盏,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一晌捻住了她的下颔,一晌将酒盏渡喂入她的嘴里。

沈莺歌想?要拼命挣扎,但双手皆被?男人强势地禁锢住,他不容她有?丝毫动弹。

沈莺歌在梦中委实被?气恼了,开始不择手段地抓挠他。

慢慢地,谢瓒掌心间的药盏就见了底。

但她似乎梦魇着了,将他当做了敌人,用?指甲紧紧抠住他的皮肤,挠出了一条条深红色的抓痕。

谢瓒:“……”

他薄唇噙起了一抹笑?,有?些无可奈何,但又纵任着她放肆。

沈莺歌听到黑暗的尽头传了一道清冽的嗓音,唤她沈莽莽。

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会?唤她沈莽莽。

是谢瓒啊。

可是……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不是和谢臻留在了济州吗?

他如何清楚她会?困在牢城营里?

沈莺歌分明?记得,自己从棺材里爬出去后,是罗生堂的堂主救了自己,后来一个叫白轲的少年将她搀扶走了。

后来的事??后来的事?沈莺歌就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纯粹觉得身体疲惫又痛苦,五脏六腑疼得特别厉害,心口疼,手腕疼,呼吸疼,眼睛疼,肺管子疼,悉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本以为逃到梦里就会?不疼了,但她梦见了生平最讨厌的男人,他强逼着她喝下鸩酒,她根本没有?力气阻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喂她喝了下去。

但奇怪的事?,她发现这?一盏酒竟是甜津津的,甜得让人舒服,喝下去后她并没有?感到疼楚,也没有?七窍流血,甜中糅着苦,苦中糅着甜。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那一只温韧有?力的手,开始解开她的衣衫,先是外衣,中单,再是心衣,拿起温热的帨巾为她濯洗身躯和伤口,动作轻柔且缓慢,像是在擦拭着一块珍宝。

绽露在外边的肌肤凉飕飕的,但很快会?被?一股子暖意牢牢覆盖。

沈莺歌不喜欢他触碰,各种推拒抓挠,但他任她抓挠,极尽耐心跟她周旋。

她在梦里咒骂了他千百回,骂完之?后就逃,但每一次逃都?被?他捉回来,他预判了她会?逃到哪里去,他总会?在她逃跑路线的尽头守株待兔,每次皆能准确无误地逮住她,被?他捉回去洗濯伤口。

沈莺歌内心最脆弱的部分被?拉扯成?了一根极细的弦,只要再施加一些力道,这?根弦就会?马上断裂开去。

她从没有?给任何人触碰这?一部分脆弱的机会?,她将自己保护得特别好,看起来无懈可击,但今次,有?人未经她的允许闯进来了,但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只是包容了她的脆弱,并把她流出来的眼泪擦干净了。

随着伤势的恢复,沈莺歌混沌的神识也趋于清醒,梦魇退散,取而代之?地是一片烫在眼皮上的日光,鎏金色的,像是一根枝杈似的,从眼皮四溢开来。

天是亮了吗?

但在这?一片亮晃晃的鎏金色里,有?一座山一般的黑色轮廓,处在中间的位置。

沈莺歌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具体的人影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背影,与记忆之?中青衫落拓的背影,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堂主,是你吗……”

恍惚之?间,沈莺歌喃喃出声,伸出手,急急掖住了对方的袖裾,她很怕自己再晚一步,就抓不住他了。

她与他的手隔着一层衣料,她能明?晰地觉知到手的主人微微僵了一僵,随后徐缓地转过来,露出了本真的面目。

日光将男人的面容雕刻出了五官和轮廓,沈莺歌在看清了对方具体的面容后,心中有?个地方失落地塌陷了下去,塌陷的同时?,她也松开了手,别过脸,闷声道:“原来是你。”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别过去的脸,重新转了过来:“你看到堂主了吗?”

谢瓒嘴角微微勾起了起来,又极力强撑着压下,他一晌在热水盆子里濯洗帨巾,一晌恢复了清冷的模样,淡声问:“就这?么?喜欢那个人?”

“喜欢,”沈莺歌一错不错地凝着他, ????? 似乎觉得那两个字份量太轻了些,她又郑重其事?地强调了一遍,“很喜欢。”

听第一遍时?,谢瓒心情还是有?些浪花的,但听第二遍“喜欢”时?,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腾起了一丝罕见的吃味。

他从未听过沈莺歌正面说喜欢自己。

但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甚至连底细都?不清楚的陌生男人,她就能如此轻易的喜欢上?

谢瓒从未如此嫉妒过自己另外一个身份,嫉妒另一个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沈莺歌的喜欢。

他真的很想?对她公开这?一层身份,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接住她的这?份喜欢了?

他很想?坦坦荡荡地立在日光之?下,让她理?解他真实的过往,让她熟知他那些鲜为人知的使命。

命运就是如此玄妙难测,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越是执着于什么?,命运越不会?轻易给他一旦他放下了我执,命运反而会?赋予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

沈莺歌自然搞不懂在短瞬的几秒之?间,谢瓒的思绪历经了千回百转,她还在耐心等他的答复。

原以为指望问出一些蛛丝马迹,哪承想?,谢瓒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声“不曾”。

他一边执起帨巾给她擦脸,一边道:“听说你在牢城营出了事?,我从济州赶到后,就看到你晕倒在了外营门口。”

沈莺歌不想?让谢瓒擦脸,抓住他的腕子阻止他的动作,冷声说可以自己来。但他忽然俯身倾前,贴着她鬓间轻声嘱托:“此处是你娘家,你我这?样生疏,旁人见了怕是不好。”

这?句话不可不谓是石破天惊!

沈莺歌微微瞠目,身子一僵,环顾四遭,后知后觉这?是一个少女的闺房,自己所栖歇的是一座简约的矮床,左侧是衣椸和橱柜,右侧是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小女儿家的用?物,梳妆台旁是一座书架,上面摆着各类书籍诗册,外间有?风铃,风吹过,铃声撞木,发出一串清越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