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种莫能名状的、弥足突兀的不安感,在这里寻找到了具象的答案

直觉告诉他,沈莺歌是遇难了,命悬一线,她?遇到了极其严峻的危险。

她?很可能会死。

这个心念在脑海里回荡了无数遍。

留给谢瓒的时间,完全?不多了,要么救顾觅青,要么救沈莺歌,两条路他只能选一条,两条人命他只能选一个。

青苍和青朔缄默地驻守在他的身?侧,惊鸟铃一直当啷当啷地作响,被雨风吹拂得摇来晃去,音律越来越急躁,如?一阵催命夺魄的鬼哭。

两人面上出现?了非常一致的情绪,那就是愤怒,对?羌人细作不断挑衅罗生堂的一种愤慨。

他们?不由自主望向谢瓒。

在青灰雨帘的映衬之下,男人的侧脸轮廓显得很冷峻,眉眼低敛隽永,昏暗的光不偏不倚地覆照在他上半张脸,情绪显得晦暗莫测。

到底要选谁?

没有人能够直接给谢瓒一个明晰准确的答案,他必须自己做出抉择。

鹰扬、赵蓁他们?去烧毁暗桩,谢臻、公孙娘他们?则去联合医馆药铺赈药,明修栈道的时候,就给了敌人暗度陈仓的机会。

敌人布下的陷阱不止一个,而是两个。

都是打算钓出他是罗生堂堂主这一身?份。

不论选哪条路,都极可能会暴露这个藏在他身?上许多年的真相,就像是一团黑暗大雾笼罩在路上,前方的路充斥着太多不确定的未知。

谢瓒抬眸望着书架上那些档案史册,初任的罗生堂堂主是废太子赵溆。

诸多史册是赵溆口述,谢瓒撰写。

后?面赵溆入羌为质,罹患了重病,将堂主的位置传交给了谢瓒。

抵今为止,谢瓒都没有忘记赵溆临终前交给他的嘱托。

罗生堂的存在,就是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可是……

谢瓒望着一片荒弃颓败之势,忽然?很想问一问死去的赵溆,他现?在应当如?何做。

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两股力量在他的脑海里剧烈地博弈、拉扯,得出的答案竟是无解。

正?如?谢臻的境遇,他面对?韩行简之死时,得出的答案也是无解的。

无解的困境等同于死局。

谢瓒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冷白的骨节渐渐狰突暴起。

如?果身?作旁观者,他肯定有应对?这种死局的方式,并且能够迅速做出判断与权衡。

但现?在他是当局者,当局者迷的困境将他囚住了。

他想两人同?时救,但在这节骨眼儿上,绝对?不能自乱了阵脚,只能优先救出其中一个人,再另谋后?策。

倏然?之间,一张纸页从晦暗的角落从鸟儿震翮翻飞了出来,簌簌簌,最终停歇在了他的膝盖头?。

纸页上半部分被烧灼得焦黄近黑,但下半部分保留得很是规整。

纸面很烫,仿佛刚刚从大火里逃生出来。

谢瓒捻起纸页一看,这是某一本档案籍册的扉页,扉页通常写得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云云,但他的视线很快地伫停在这一行文字的上方。

上面画了一只坠入了茫茫荆棘丛的鸟儿,鸟儿的羽翼流着鲜血,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后?,它毅然?选择将两片羽翼全?撕了,成了一只无翼之鸟。

举世嘲讽着它的堕落,但随着漫长的蛰伏,鸟儿身?体重新长出了新羽,她?蓄足了力气,挣脱了邪祟横生的荆棘丛,在举世不可置信的仰望之下,飞往了一望无垠的穹野。

俨同?一种超出自然?力量的神?启,燃亮了横亘在谢瓒前方这一条迷雾里的路。

这般充溢着理想浪漫色彩的画作,想必是出自沈莺歌的手笔。

她?将他的书房造作得一团乱时,也在他书物的扉页画过各种东西,他逐一翻阅过,第一反应就是忍俊不禁,都很古灵精怪,所以他晓得她?的画风是啥样的。

先前顾觅青给他去过信,说?沈莺歌去了地下室,看到了诸多记录着罗生堂发展历史的籍册。

她?没见到堂主,是以,这一幅藏在暗阁里的小画是送给他的罢?

「高处的鸟儿,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最烈的火烹最滚烫的油,用最艳的花装点最华丽的绸缎,饶是飞蛾扑火化成灰烬,至少曾经轰轰烈烈过,这就叫没白活一生。」

「谢延暻,没有我的准许,你?可要好好的活,我不准你?死。」

「你?欠着我一条命。」

沈莺歌在月湾村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回荡在他的耳屏,空灵而有力,字字承载着重逾千斤的力量。

谢瓒心腔如?同?擂鼓震动,噗通噗通地跃动着,纸面上的烫意顺着他的掌腹一路往上攀爬,传遍全?身?,原是冰冷的躯体, ????? 一寸一寸地热了起来。

是啊,他还欠着沈莽莽一条命。

谢瓒心中,有了一个具体而明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