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三个字,沈莺歌就来气,扑上前拽住谢瓒的前襟,将他抵在?榻子上,并将窗户阖拢,确认没有窥听的伏寇后,压低声音控诉:“我射死那些死士,救你一命,你反过来还拖我下水!”

她压到?了他的伤口?处,额庭间湿冷的汗潸潸频下,蘸湿了鬓发和脸。他闷声低哼了声,牙关紧了一紧,抬头仰望她:“谢臻今夜去了济州,我正在?找他。”

沈莺歌微微一怔,松开了力度:“为何突然去济州?”

“他知是我杀了韩行简,是以,去故乡开棺求证韩行简的死因。”

沈莺歌是知道韩行简真正死因的,但这件事非常隐秘,所知者甚少,她不曾话与?谁知,谢瓒更不可能透露分毫。

为何谢臻会?知晓这一重真相?

似乎窥察出沈莺歌的困惑,谢瓒嗓音沉了一度:“是向烛告知的。”

向烛是沈莺歌的陪嫁侍婢。

沈莺歌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向烛跟随她在?喜船上出生入死过的人?,患难见真情,质言之,沈莺歌很珍惜这一份主仆情谊。

向烛为面容上的伤疤而自?卑时,沈莺歌给?她画了梅花妆。向烛想?去读书,沈莺歌就让她去当了谢臻的陪读。向烛有什么诉求,沈莺歌都会?给?正反馈。

但谢瓒根本?没必要对她说谎话。

“我原是在?诏狱审讯吴氏,向烛告知谢臻真相,将谢臻引去济州,我也追着他来济州,”谢瓒缓缓叙述着事实,声线清冽如霜,“你觉得向烛的目的是什么?”

沈莺歌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这句话包藏着的所有信息和线索。

吴氏是羌人?遣来的细作,向烛也是细作,向烛故意引开谢瓒,就是要将吴氏从狱中劫走。

沈莺歌心陡地沉了下去,从谢瓒身上起开,倚靠在?窗檐前,视线在?四下辗转,打算找一个合适的落点,但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变得无处安放。

震惊,否认,困惑,失措,甚至有发现自?己被背叛后的薄怒……各种各样的心绪席卷心腑。

原来,从出嫁的那一刻起,身边不只有想?要打算毒死她的曹嬷嬷,还有暗中潜伏的羌谍细作。

“不必自?责,是敌人?本?来就狡猾。”谢瓒送上了一句根本?算不上宽慰的宽慰,“但凡是人?,都有在?阴沟里?翻船的时刻。”

“我没做任何,为何自?责?”沈莺歌忽然觉得奇妙又搞笑,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谢某人?,你后半句是在?自?嘲吗?”

毕竟,他今夜不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等?着谢瓒驳回来,谁知他好整以暇地凝视她一眼,削薄的唇勾起一抹轻微弧度:“你笑了。”

“不论是以前还是刚刚打照面,你一直很少笑。”

沈莺歌即刻憋起嘴角,矢口?否认:“我没笑。”

两人?对峙之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清的蒙昧,又开始在?干燥的空气里?野蛮滋长?。

沈莺歌撇开视线,冷冷轻咳一声:“你还是把身上的伤口?都处理?一下罢,否则没等?着天亮,血流光了,届时我懒得给?你收尸。”

说完,就真的要走了,腕子被他拽住不让走,沈莺歌挑了挑黛眉:“又怎么?”

烛火摇红,如吮饱了墨纸的工笔,将两人?的影子描摹在?舱壁上。

船身遇着风浪忽地颠簸一下,沈莺歌是立着的,没立稳,身体?摇摇欲坠,谢瓒见状,沉默地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拉至身前,满园春色扑了个满怀。

沈莺歌蓦觉谢瓒喘息微微粗沉,她又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看来他的伤情,远要比她预期的要严峻。

从他身上起来时,他挣脱了他的手,到?底将心底的困惑问?了出来:“青苍和青朔呢?”

“青苍带着天宿卫去藏有五石散的暗桩硝烟,青朔则去调查向烛底细。”

谢瓒徐徐解开了袍带和外衣,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沈莺歌看到?他左胸膛的伤口?,旧伤之上添了不少新伤,甚至有一些伤口?已经化了脓。

不知是不是腿疾复发的缘故,他搽药的动作没有游刃有余, ????? 额间的冷汗更加密集,脸色苍白若纸,不见一丝血气。

沈莺歌本?来是打算撒手不管的,临出门之时,男人?心口?上化脓的伤创历历在?目,她不做点什么,内心就迈不过那个坎儿。

若是他真的死了,那也不能死在?她船上啊!

沈莺歌踅回来,用一条襻带缠住了袖裾,露出两只雪白的手,她从药箱里?拣出来一柄剪子,放在?烛火上煎烤了好一会?儿,须臾,坐在?谢瓒的对面,用命令的口?吻道:“记着,你欠我一条命。”

谢瓒微微喘息着,垂眸望定近在?咫尺的人?儿,她光洁的额庭上也渗出了一丝汗,从鬓角垂落下来的一丝发,已被汗渍浸湿黏在?颊侧,发丝下露出一截皓白的粉颈,肤如凝脂。一对黛眉很严肃地敛着,眸光倒映着一个完整的他。

他心中某个地方跳动得很厉害,有什么情绪要顶出来,但又不得不克制压抑住。

沈莺歌不清楚谢瓒在?想?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他心口?处,在?把伤脓挤出来的过程当中,忽听他哑声问?道:“现在?很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沈莺歌起初没应,直至谢瓒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她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莺歌没看他,继续清理?伤口?。

“我想?知道,”谢瓒低眉凝着她,“自?己到?底败给?了谁。”

沈莺歌有些忍俊不禁,但理?智将嘴角的弧度镇压了下去,故意戳他肺管子道:“你不认识,不用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认识。”

话刚落,谢瓒疼得一阵闷哼。

沈莺歌将脓水从他心口?上的伤创解出来,一晌撕扯开纱布,包扎在?肩膊处,一晌淡撇了他一眼,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沈莺歌包扎好后,拣了一张杌凳,端坐在?他对面:“你怎的会?有五石散的解药方子?”

她从袖裾里?拿出一张洒金笺,平铺开去,晾在?谢瓒面前:“这是我刚刚给?你包扎时,从袖裾里?滑落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公文?,结果是这个。”

空气岑寂了数秒,案台上的橘橙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