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莺歌坐起?来时,谢瓒也上了车厢里。
沈莺歌趁机看向了他?,却发现他?神色如常,早已?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的伪装无懈可?击,沈莺歌觉得委实无趣极了,不过,他?今夜倒好算是人模狗样,恍惚之间?,像是十多年前的他?又回来了,是个忠正且清执的士大夫,尤其是衣衫的白鹤,点缀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等?她开?始整理今夜任务的思绪时,斜对面的男人忽然问道:“我之前送你的莺鸟木雕,看你做成一条颈链了,怎的不戴上?”
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沈莺歌心虚起?来,她怎么可?能告诉谢瓒,自己把那莺鸟木雕颈链抵押给了鹰扬?就是为了调查葛熙儿生父的下落。
“我把它放在妆奁里,戴出去就怕把它丢了。”沈莺歌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迩后道起?正事,“今夜拍卖会上羌谍众多,那个被玄枭策反的嵩臣可?能也在拍卖会场上,我们务必要小心行事,今夜一切交给我,你只用陪我坐着就好。还有就是……”
谢瓒左手撑着颐面,慵懒地斜坐着,不动?声色地听着沈莺歌狡辩。
难道从她口中听到“我们”,而不是势不两?立的“你”和“我”。
“那个嵩臣不可?能亲临,他?委托了一位代理人来。”谢瓒唇畔挂着一抹浅弧,道,“嵩臣有一个伪装名字,专门与散布于各处的羌谍维持联系。”
沈莺歌惕凛道:“什么名字?”
若是知道了身份,届时去摸查曲阳侯也就是父亲的人际圈子?时,就能精准入手了。
“坐在我身边,”谢瓒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我说与你听。”
沈莺歌不疑有他?,起?身坐了过去。从谢瓒口中透露的每一份情报,都弥足珍贵。
“这位叛嵩投羌的臣子?,伪装身份是”
谢瓒托起?沈莺歌的右手,冷白的指尖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沈莺歌感觉有小蚂蚁在掌心爬着,痒痒的。
“卧,佛?”
随后,她轻声念出烙在掌心上的两?个字,“你的意思是,那些羌谍称呼这位嵩臣是‘卧佛’?”
卧佛一般是指侧躺活着侧卧的佛像,但这个称谓用在嵩臣身上,就显得很微妙了。
大嵩儒释道并重,尤其是佛法传入中原后变得尤为盛行,在无数教众的心目,佛既有神性也有人性,强大、温柔且慈悲。
谢瓒淡声道:“释迦摩尼曾经?收养过最后一个弟子?,便在双树之下圆寂了,圆寂时就呈卧躺之姿。当时众生倍觉苦痛,皆道人间?悲戚,万灵福尽,释迦摩尼便用卧躺这一行为来宽慰他?们。”
沈莺歌对佛道的渊薮并不了解,但算是听出了一丝端倪。
“你可?知道,黑市上最受欢迎的东西是什么?”
不等?沈莺歌回答,谢瓒给出了答案:“是能给人超脱的五石散。”
大嵩连年受到兵燹,天下苦战久矣,活在颠沛流离之中百姓,尤其是西疆七州一带,为了摆脱现实带来的痛苦,追寻精神上的愉悦,他?们竞相觅求卧佛大人的庇佑,卧佛大人会给他?们分发五石散。
百姓服用后,在精神上会达到“极乐”状态,他?们会彻底遗忘痛苦,活在极致的欢乐里。
时而久之,卧佛的信众越来越多,众人深信卧佛能够带他?们摆脱兵燹,抵达极乐世?界。
时下,沈莺歌听着卧佛的所?作所?为,后背隐隐渗出冷汗,匪夷所?思道:“百姓们尊称一个奸贼为“佛”,是把他?视作普渡苍生的救世?主?了么?”
这分明是玄枭的诡计啊。
一方面遣羌谍盗取兵部泄露的火械图,私造武库,为秋冬两?季发动?侵略战争做准备。
另一方面扶植一个伪装神佛的奸贼,借用用佛法在中原盛行的优势,用五石散来麻痹天下百姓的心智,让百姓成为奸贼的信众,从而与大嵩王廷离心。
一旦大嵩王廷失去了百姓的信任,没等?羌人打进?来,中原就先乱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瓒轻哂:“百姓就是这样容易受骗,谁能给他?们带来欢乐,他?们就将?谁捧上神坛。”
“那你过去服用过五石散吗?”沈莺歌直白地盯着他?,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你为何会对它的功效这么了解?你看着我回答。”
“你在乎吗?”
“我在乎。”沈莺歌掰住他?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如果我发现你在服用五石散,我会马上杀了你。”
谢瓒低敛着眼睑,在长达十秒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我不曾服用,但韩行简服用过。”
沈莺歌怔住,松开?了他?,完全没想过会这样。
她静静听谢瓒继续往下说:
“他?在出战平乱前, ????? 就在偷偷服用五石散,我发现后质问他?为何要服用这种东西,他?说能让痛苦的战争变得快乐,我问是谁给了他?这种东西,他?没有告诉我,只说,他?已?经?戒不掉五石散。”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在战场上他?彻底丧失了理智,甚至会残害同胞时,请我亲自解决他?。”
沈莺歌敛声屏息,看着谢瓒的眼睛。
他?谈及这一桩陈年往事时,口吻轻描淡写,但眼神含着无法融化的悲。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沈莺歌已?经?能够猜出结局。
谢瓒在祁连山山麓下,杀了丧失神智的韩行简。
两?人是相熟多年的故友,谢瓒入羌为质时,是韩行简千里走单骑送别他?。
他?们的关系该维持几十年,从年轻维持到暮年,但兵燹、五石散、弄人的造化让这一段友谊支离破碎。
沈莺歌心想,谢瓒收养韩行简之子?谢臻,或许就是不想让谢臻知道他?的父亲吸食过五时散。
谢瓒想让韩行简在谢臻心目之中,永远地保持着高?大伟岸的父亲形象罢。
忽然之间?,一根手指抚住沈莺歌的眼角,轻轻拭去了水渍,伴随而来的是男人调侃的淡笑:“怎么哭了啊,沈莽莽,难道被我编的故事骗了?”
沈莺歌眼角僵了僵:“啊?方才?韩行简的故事,你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