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知章平吸了一口气:“听?到他说这些话,我太愤怒了,当场写了一封绝交书。”
沈莺歌静静地听?着。
其实?,她?不轻易跟人?共情,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蔺知章所说的事她?没经历过?,按理来说,她?该心无?波澜才是,及至听?到他道出“世道容不下?忠骨”这句话时,她?心中有一根细线,隐微地颤了一颤,荡出一阵阵涟漪。
普天之下?,大抵只有谢瓒,才说得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不过?,她?疑惑道:“蔺公子不是在祁连山之战后,才给谢瓒写了绝交书吗?”
为何今番蔺知章所述的实?况,与她?所听?到的风声不太一致?
蔺知章摇了摇头道:“祁连山山顶有一座军碑,碑上刻下?了七千个名?字,是谢延暻一刀一刀錾刻上去的。若他真是这一场灾祸的元凶,大可以吩咐青朔青苍将这些将士们的尸体埋了,应付了事。”
顿了顿,又道:“韩行简是我们的共友,生?前官拜河南督骑校尉,谢延暻收养了他的儿子。倘或延暻有意迫害韩行简,大可不必收养谢臻,甚至不留他性命。”
沈莺歌只知谢瓒收留了韩行简之子,而却不知他曾攀上祁连山的顶峰,在一张碑上,刻下?七千英烈的名?字,且为他们题了墓志铭。
慢着,墓志铭?
鬼使神差地,沈莺歌心血来潮,好奇道:“沈贵妃死后葬在何处,可有墓碑?身后事又是谁安排的?”
一听?“沈贵妃”三字,蔺知章如?若被针扎了般,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完全不懂谢少夫人?为何忽然提及死于三年?前的一位祸妃。
若是他得知眼前人?就是死在了三年?的沈贵妃,大抵会吓得当场昏厥过?去,哪有人?深夜问自己的墓碑在何处的,想要去一睹为快的?
但他习得的教养,就是有问必答,是以,如?实?答道:“沈贵妃死后,并未同?哀帝合葬于皇陵,而是受谢瓒之命, ????? 送回了扬州因身份之特殊,她?死后并未立碑,也不曾入土为安。”
沈莺歌听?到自己死后没跟老皇帝葬在一起,心里舒坦了许多,但听?到自己没有入土为安,心又高高地吊了起来。
谢瓒到底将她?的尸首弄去了何处?
该不会弄了个冰棺,将她?的尸首贮藏在里面?,心情不好之时,就拿鞭子抽打好几下?罢,或是处于极刑?
大半夜的,沈莺歌脑海里的猜想,愈发惊悚,还越想越有可能!
谢老夫人?死后,谢瓒也鞭了尸。
面?对死去的昔日宿敌,谢瓒焉会轻拿轻放,宽容待之?
这样想来,刚刚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些真情实?感,如?雾气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似乎觉察到了谢少夫人?沉甸甸的情绪,蔺知章失笑道:“你怕是想岔了,谢瓒虽与沈贵妃立场相左,但也绝非变态之人?,我从卢阔那儿听?说,他将沈贵妃火葬了,将她?的骨灰洒入了秦淮河。”
“岂有此理!”沈莺歌心口一滞,忽地恼道,
谢狗,谁准许你将本宫火葬!
但此话一出,她?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这一世远离宫廷,身作局外人?,她?的情绪似乎不该这般激动。
果?不其然,蔺知章困惑道:“少夫人?为何会提及贵妃娘娘?”
“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谢瓒以前官场在接触过?的人?物……”沈莺歌越说越心虚,一晌将话本子跟着枣子拢藏入袖裾里,一晌提紧了腰间佩剑,“那个,现在还有要事,我先走一步。”
不等蔺知章做出反应,沈莺歌扭身就走。
殊不知,两人?方才在长公主寝殿外晤面?一景,被出门?散心的葛嫣尽数看了个遍。
劫后余生?,葛嫣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差,素日提心吊胆,担忧沈莺歌会再?次寻她?的麻烦,也害怕自己怀孕的事情被捅破,她?不得不过?着昼伏夜出的日子,只有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出来走走。
不过?这段时日,沈莺歌似乎短暂地忘记了她?这号人?物,两人?一直没有交集,倒是宿容棠时常邀请葛嫣去永康行宫里吃茶闲聊,这多少让葛嫣有些诚惶诚恐,但后来她?发现,太后在通过?她?打探沈莺歌。
于是乎,葛嫣就有了寻找靠山的心思,若是沈莺歌还要寻她?麻烦,她?必须要觅求太后的庇护。
任凭沈莺歌是宰相夫人?又当如?何,面?对宿太后还不得叩首行礼?
葛嫣也贵有自知之明,宿太后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庇护她?,她?必须给宿太后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今夜两人?在长公主殿外幽会,这个情报就很炸裂,相信宿太后一定会很喜欢。
葛嫣牵着裙裾速速走向?了永康宫。
这厢沈莺歌一路打马回至月湾村时,已然是五更夜的光景。
月明星稀,天幕由深黑转成暗蓝,穹空将明未明,俨同?一匹染蓝的缎布,历经海风的涤荡,褶皱成了一片海,海与天与村,随着东山溢出的日色烧融成了一团。
她?赶到时,正好遇上茴娘子,她?风尘仆仆上前打了个招呼,笑问:
“邹伯出海吗,我想要去一趟扬州府北渡口。”
北渡口毗邻秦淮河,离她?上辈子的家?宅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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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在黎明破晓前的扬州府,还没真正醒来,沈莺歌立在船头,静静远眺着暌违三年?的故土,心中涌入了一腔无?限的复杂之情。
上一回只不过?是要祭奠母亲,所以特地来了一趟秦淮河,但没有想要踏上扬州府的岸。
但这一回,她?真真正正踏上来了。
沈莺歌上岸后,出神地打量着河畔外的景观,千帆过?境,百舸争流,河畔上坐落着诸多秦楼楚馆,瘦马们聚拢在临水而建的彩楼欢门?上,拉着丝竹管弦之乐,半打着哈欠招揽顾客。
景还是十多年?前的景,乐声还是十多年?前的乐声,但人?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人?了。
与江陵府一样,扬州也是富庶繁荣之地,沈莺歌按照记忆之中的路线,慢慢走到了曾经栖住过?的屋宅,她?以为这座屋宅会是一片近乎荒芜的死寂,或是早就没有人?住了而显得荒僻,没料到,宅门?是微启的状态,里头渗透出一星半点的温黄的光线。
随同?温黄光线渗透出来的,还有一阵步履声, ????? 听?此阵仗,好像是有一群人?正在往里面?走去。
沈莺歌轻轻跨上台阶,视线穿过?门?缝,瞄到了宅内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