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瓒放不下我执,执念过深,解铃还须系铃人,卢阔只能治疗身体的病,不能治好心理的病。

他放弃说服,顺着谢瓒的话道?:“退一万步来讲,少夫人是贵妃娘娘的转世可,您怎的会信这些怪力乱神?”

谢瓒以前的确不信,不信鬼神,不信人会死而复生。

“但是,”他的嗓音冷了几分:“她越大狱,劫黎沧,跟天?宿卫紧密勾结在一起,后又屠了左贤王,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涉世未深的侯府千金,突然有一日纠集前朝旧部,借救驾之机,将前朝势力重新推上朝庙。

卢阔本来想用?“鬼神不可信”来推翻谢瓒的判断,但听到谢少夫人做过的那些事,他沉默了。

沉默过后,就是一种毛毵毵的忌惮与后怕。

“时至而行,能成人臣之位,得机而动?,能成绝代之功。”谢瓒低垂着眼,鸦黑的睫羽在卧蚕处投落一片晦暗的翳影,嗓音听不出喜怒,“她野心不小,所图极大。”

卢阔跟上了他的节奏,为以上一番长谈做了个总结,谨声道?:“谢少夫人真的是贵妃娘娘,所以,这是您打算重新站起来的理由,是么?”

腿疾一直是谢瓒的心魔,是人生之坎儿,他想跨过去。

只有跨过去,他才光明磊落地走向她。

但卢阔不知道?谢瓒心中所想,审慎道?:“只是,谢少夫人三番五次阻碍您的计划,您可要?除掉她?”

谢瓒没有说话,低敛下去的鸦黑睫羽完美掩藏住他最深的情绪。

他怎么舍得,再杀她一回。

平蓁长公主先?一步带着沈莺歌离开, ????? 黎沧原本也想护送跟随,但身后传了一道?清冷如?金质的话音,牢牢拽曳住了他的步履:“黎郎中将,难道?就没有一些旧,想同本相叙一叙么?”

在谢瓒这里,黎沧仍旧是一位越狱重犯。

哪怕赵徽重启天?宿卫,凭谢瓒的铁腕和筹谋,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黎沧投大狱。

黎沧心神一沉,打起了十二分防备,也就没有跟上平蓁长公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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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沈莺歌坐在马车上,注意到黎沧被谢瓒留下叙话,她不由有些惕凛,谢瓒想对黎沧说什?么?

这个疑问常驻在她心口上,从月湾村抵达行宫,从白昼盘亘到了夜里,平蓁长公主留她在自己的寝殿里过夜,接下来连续数日,她想寻个机会见一见黎沧,奈何处处受阻,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谢瓒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从月湾村阔别之后,她就没见到他了,青苍亦是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青朔守在她身侧。

青朔与其说是充门?面的侍卫,毋宁说是眼线,负责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她问及谢瓒做什?么去了,青朔只说主子很忙,此人口风极紧,沈莺歌套不出什?么。

鹰扬去调查葛熙儿生父的下落了,暂且也无音信传来。

沈莺歌决意暂且按兵不动?。

第三日夜里,约莫是子时正刻,窗口传了一阵幽微的鸟鸣声,以三长一短的频率响起。

沈莺歌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没吵到身侧熟睡的平蓁长公主,她提剑翻窗而出,离开了寝殿。

今夜正好是见罗生堂堂主的日子,来接她的人不是鹰扬,而是公孙娘。

江陵府是旧朝古都,富庶繁荣,哪怕到了夜里,市井瓦肆之中也格外热闹,行走在街衢之上时,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

公孙娘带着沈莺歌在长街巷弄里七拐八绕,来到了深巷尽头,曲径通幽处,一座书?局面前。

门?楣处悬挂着一张黑底鎏金的牌匾,上书?“大商书?局”四个烫金大字,檐下则挂着一只惊鸟铃,格局格外宏伟气派。

沈莺歌本以为夜里会打烊,但前来买书?的顾客可谓是络绎不绝,有头扎皂巾的纨绔,也有布衣白丁。

“江陵府是印刷之都,除了字画鼎盛,小说、话本子也特别兴盛,”公孙娘领着沈莺歌进了书?局,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大商书?局,经营策略侧重于一个‘商’字,印刷出来的各类小说,要?雅俗共赏,不论文人骚客,抑或老叟稚子,都爱看?,都愿意掏钱购买,这样书?局才能实现盈亏自负。”

书?局的门?面虽小,但内部别有洞天?,成“凸”字形结构,“凸”字的最上端是结账柜台,其余皆是书?架,书?架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毛线装订书?,顾客们挑选心仪的书?籍,就可以到柜台前结账。

而柜台后辟有一座印刷室,温黄的煤油灯里,六七个工匠分散坐在各处,无数张刚印刷好的书?页晾在盘旋在上空的挂绳上,空气弥散着笃笃笃的印刷声,错落有致,空气之中弥散着浓郁的墨香。

公孙娘见状,说道?:“今日有一本小说脱销了,印刷了百来本,哪承想这么快就售罄了,他们正在连夜加印。”

什?么小说这么畅销?

沈莺歌的目光掠过一本本蓝皮线装书?,心生好奇心,信手翻开一本已?经装订好的书?,上面有水墨插图,有正文内容,也有书?评家?作写下的百字文评。

她正想慨叹一番内容之丰富,但目光一落在那活色生香的插图上,整个人微微僵住了,瞬即将书?阖上。

“这位姑娘没看?过□□呀?”

这时候,从印刷室里走出来一位中岁男子,穿着一袭斯文干净的曳撒长袍,下颔留着齐整的羊角须,说话字正腔圆,看?起来像个有模有样的文人,语气却显得不正经。

“涉猎过一二。”沈莺歌心想对方?应该在书?局里是比较有地位的,她将成书?轻轻放回原位,“我还以为加印的书?, ????? 会是那种诸如?子经史集之类的。”

“姑娘觉得顾客们大半夜会跑冷巷子里,专门?买一些严肃文学?么?”对方?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傲气,“严肃文学?往往无人问津,越俗越畅销,并且光有文字还不够,还要?有插画有评论呐,这些图和评论,都出自顾某的手笔,整座江陵府的书?局丛里,顾某制作的书?,从来没有不畅销的。”

公孙娘看?着沈莺歌赪了脸,遂是袖手捣了那个中岁男子一拳,低声道?:“顾觅青,她是罗生堂新成员,莫要?把你那一身圆滑世故的俗气传染给她。”

言讫,又对沈莺歌道?:“他是大商书?局的掌柜,这书?局经营了二十多?年,虽一惯精明市侩,但本性不坏的,现在他会带你去见堂主。”

“原来堂主传见的人,是你?”顾觅青眼底晃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异色掩盖了去。

他在公孙娘的腰肢处暧-昧地捏了一下,然后背过身,笑道?:“跟顾某下去罢。”

原来书?局下面还藏着地下室。

大商书?局是罗生堂大本营,它装饰得太接地气了,做得是正当的出版营生,当地官府追查旧党下落,自然盘查不到它身上,自然更不会盘查这些税后营收,最终收会流入什?么地方?。

胡诠是个披着文人皮的商人,颇有经商手段,想来为罗生堂挣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