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设有专门?为皇帝驻跸的行宫, 赵徽带着文武百官安顿好后,所下的第一道诏令是重启天宿卫。
郎中将黎沧在危难之中救了赵徽一命, 赵徽对?他?很是仰赖,舍筏登岸之后,速速将黎沧召至近前,问起谢瓒与沈莺歌二人的下落。
黎沧双手递呈一份线报, 待赵徽平摊一看,他?且道:“老子……末将调遣的一支救援精锐,返航搜查一夜, 发现谢相与夫人被一艘出海捕捞的渔船救获,目下正投宿于月湾村。”
“月湾村?”赵徽没听过这个村名, “月湾村离江陵府有多远?”
“约莫三十余里, 用快马去, 约莫半个时辰的脚程。”
黎沧当?惯了水贼,过去三年走南闯北, 在沿海江浙一带巡回跑船, 对?很多村落的地理位置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恭首道:“请陛下容许末将调一百兵力,前往月湾村将谢相与夫人带回。”
赵徽沉吟了片刻,道了一句“不着急”,继而话锋一转:“朕心中有一惑,还请黎郎中将开解。”
黎沧做出倾耳恭听之姿。
“你其实不是谢相派遣来救驾的,对?不对??”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晃来摇去,赵徽面容也覆落上了一层凝重的阴影, 话语显得晦暗压抑:“你可是罗生堂党人?在苍龙号上突然率引天宿卫来救驾,究竟有何?目的?”
赵徽加重了“目的”二字。
都说伴君如伴虎,黎沧预料到了小皇帝会?这样开口质询他?。
天宿卫荡平羌贼,的确是立下了赫赫功劳,但?也不可能因此打?消赵徽的困惑。
戍守在一旁的苏公公苏舜,嗅着苗头?不太对?劲,连忙遣散了四下的宫娥。
及至偌大的正殿内,只余下君臣二人时,黎沧适才缓声?开口解释道:“卑职并不是罗生堂党人,过去三年,皆属以跑船为生的渔民。”
“打?从三年前,天宿卫被遣散后,末将一直在汴河、渤海一带频繁走动,天宿卫的旧部,绝大多数人也是以跑船为生。”
黎沧面不改色道,“苍龙号的航程路线与末将的跑船路线有相交之处,昨夜在海上撞见苍龙号失火,末将疑心有劫匪烧杀劫掠,遂是纠集旧部前去营救,并遣人去安排一艘救生船。”
“既如此,为何?那些禁军会?听你调遣?”赵徽悉心听着,并继续问道。
彼时温嶂并不在船上,负责管理禁军的人只有一介名叫洪荀的御武校尉,循理而言,若无圣旨,洪荀不可能私自带兵冲上顶楼救驾。
黎沧看出了小皇帝的试探,他?也不可能招供是沈莺歌伪造了一份圣旨。她空手套白狼,暗地里襄助他?从御武校尉手中骗取到了五百兵力,联袂天宿卫围剿了羌贼。
若是让赵徽知道伪造圣旨一事的话……
黎沧喉结一紧,忽然下跪道:“苍龙号上羌贼势众,单凭天宿卫的人力,怕是不能完全歼灭众贼,卑职接到了一封圣旨,寻洪校尉调了援兵护驾。”
“朕不曾亲拟过圣旨,你是从谁手中接过了圣旨?”
大殿之内的气氛愈发僵硬,黎沧忽地计上心来,谢瓒是他?的仇敌,更是沈贵妃的心头?大患,谢瓒尚昏厥不醒,更不在小皇帝身?侧, ????? 何?不借此机会?,让这只老狐狸来背上一个伪造圣旨的黑锅呢?
倘或能够趁机离间谢瓒与小皇帝的君臣关系,那么,局面就有利于沈贵妃及天宿卫了。
黎沧将小算盘哗啦得叭叭响,于是叩首道:“将圣旨递给末将的人是”
“是本公主。”
殿外传来了一道清越的人声?,蓦然截断了黎沧的接下来的话辞。
两个男人闻至此声?,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错愕,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伴随着一片错落有致的槖槖步履声?,赵蓁穿着一袭深红色宫装,绾一高髻,腰悬长剑迤逦而来。
面圣之人,不论?是文武百官亦或是一律都不允许提剑,但?赵徽对?这位认养来的长姊一直心存愧怍,允许她可以不经通报就直接觐见,也允许她佩戴长剑。
如果?说赵徽对?平蓁长公主心存愧怍,那么黎沧再次见到她时,心境可以用“一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来形容。
当?下他?的眼神微微顿住,大抵是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女儿态的容相,毕竟前几回与赵蓁打?交道时,她一直都穿着非常英气的打?扮。
赵蓁的五官是明艳俊隽的,放在寻常女儿家身?上,会?显得很有攻击性,让人感到一种野性难驯的气质,但?放在她的身?上,就中和得恰到好处。
“陛下,调兵的圣旨是平蓁偷偷拟写的,因为昨夜羌兵包围了楼船,局势变得十分危急,平蓁就擅自作了主张,从太后娘娘那里取了符印,拟造了圣旨。”
赵蓁在黎沧左侧靠前半尺的位置停下,正色道:“平蓁想将圣旨带去给洪校尉,但?半途遇到了宇文柔的侵袭,命悬一线时,是黎郎中将救下了平蓁,平蓁以为黎郎中将是陛下事先安排好的暗兵,也就将圣旨给了他?,吩咐他?去调兵”
说着,赵蓁不悦地斜睇了黎沧一眼,变了口吻:“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旧朝党人,本公主枉信了你,当?初就不该将圣旨给你,若你生了歹心,那本公主就真的好心办了坏事,闯下了塌天大祸!”
黎沧莫名其妙就被赵蓁训斥了一顿,但?他?没有任何?辩驳之辞,登时叩地谢罪。
他?不是傻子,好歹也是之宫里混了许多年的人,焉能听不出赵蓁这番训诫的实际用意?
赵蓁是在保他?,抢小皇帝的台词当?个恶人,如此先发制人,那么小皇帝自然也没办法再对?他?步步紧逼。
她唱了白脸,小皇帝自然只能唱红脸了。
赵蓁对?黎沧煞有其事地撒完火后,亦是搴起裙裾当着小皇帝的面跪下来:“这一桩变故,终究是平蓁鲁莽在先,平蓁愿担全责,以浇陛下心中块垒,也不愿让陛下与臣子生了罅隙。”
黎沧骤地看向了赵蓁。
果?不其然,赵徽沉默了一阵后,卸下了那一副严肃的面具,变得温润如水,忙起身?朝前扶起赵蓁,浅笑道:“朕怎么会?责怪平蓁,你是朕唯一的长姊,在朕的心中,长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好的,朕哪里得责咎你?”
言讫,小皇帝望向了黎沧,对?自己方才的质问语气道歉,道:“朕其实也不想怀疑你,但?昨夜发生的变故太多了,朕一直处于惶恐不安之中。好在羌贼已屠,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黎郎中将呐,朕吩咐你,且带着一支兵,去将谢瓒和谢少?夫人带回来罢。”
这算是对?“伪造圣旨”一事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黎沧领命称是,利落起身?,看了一眼赵蓁的背影,迩后阔步离去。
赵蓁留下来跟小皇帝说了一会?儿话,也离开了,她离开行宫,四处寻找黎沧的背影,却发现找不到了,紧接着身?后传了一阵劲厉的疾风,赵蓁心中掀起惕意,快然捣剑相击,她的长剑在下一息不偏不倚磕撞在了黎沧的大臂上。
赵蓁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裙裾一角被黎沧故意踩住了,她捣回剑,皱眉道:“快收脚,本公主的裙子都被你个赳赳莽夫踩脏了!”
“方才在殿中,长公主为何?要帮老子微臣说话?”黎沧斜靠在廊柱的阴影下,环着胳膊,表情晦暗不明,话语带着三分敌意七分试探,“长公主说真实缘由,微臣就松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