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濛濛雨色,沈莺歌看清楚了?第二个人的容相。

是西羌长公主宇文柔。

她的头发也被?烈火烧去了?一大半,悉身衣物被?燎得残缺不全,只勉强看得出是一席兽皮长裙。

宇文柔应该也还?活着?,要不然玄枭怎么会大费周章去打捞一个死尸。

玄枭将宇文柔扛上了?船,掐住她一个穴道,宇文柔乍然醒觉,然后很快开始捧腹干呕起来,面色惨白若纸。

苍龙号上载了?近八分?的羌兵,羌兵们?要么死于火殛,要么随着?沉船溺毙,几无生还?,这两位遣来大嵩的羌臣,是最后的生还?者。

如今,摆在羌人面前的只有?条路

要么接受小皇帝的谈和协议书,停战止戈;要么撕毁协议书,回羌带兵反攻。

依照当下的时局,羌人只能接受这一份谈和协议书。

谈和协议书就揣在宇文柔的身上,她本来想要当场撕碎,被?玄枭制止了?。

他附耳对她说了?几句劝阻的话,宇文柔顿住了?撕扯文书的动作,最终忍气吞声地将文书放在了?膝上。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怕是不能继续在大嵩实施扩展疆土的计划了?。

似乎觉察到沈莺歌的注视,宇文柔忽然擦干净嘴角的血渍,偏眸眺望了?过来。

两个女人隔着一片波涛汹涌的黑海幽幽对视了?数秒,海雾模糊了?彼此的具体的脸色和情绪,气氛趋于诡异而紧张。

沈莺歌以为宇文柔打算伺机报复,没想到她只是阴冷地凝睇她一眼,好像将她的容相錾刻在脑海里。

宇文柔的声带被?方才的烈火震裂了?,暂且发不出声音来,用口型说了?一句无声的话:“本公主记着?你们?了?,有?朝一日,本公主会重新杀回来。”

这就是短期不会开战的意思了?。

也是,温嶂带兵攻伐西羌边境的圩泥城,而调遣在大嵩境内绝大部分羌兵死伤无数,宇文柔和玄枭皆是身负重创,西羌目前腹背受敌,不成气候,饶是想要开战,亦属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莺歌无声地勾了?勾唇,也做了?一个口型:“随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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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及宇文柔、玄枭二人的身影乘舟消失在夜色尽头,沈莺歌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的男人,没好气道:“可以松开我了?么?”

她以为还?要多作缠斗,她朝后推开他时,竟一下子?就将他推开了?去。

桎梏住她双臂的力道消失了?,沈莺歌觉察不对劲,在冷冽的海水里迅速翻转了?身。

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谢瓒的脸上毫无血色,就连躯体也是弥足僵硬的。

她屡屡呼唤他,甚至卯足了?劲骂他,他仍旧阖着?眼,眼睫处结满了?一层冰棱般的冻霜,毫无回应。

沈莺歌的心比那海水还?要凉,嘴唇呼出了?一口乳白的霜气,先是哂笑着?道:“喂,你别装死啊。”

她毫不客气地拍打着?他的脸,又捏又掐:“你若死了?,谁给?我解毒?”

原是指望着?谢瓒会重新睁开眼,会与她缠斗对打起来,会用惯常轻描淡写的口吻来回击她。

可是,谢瓒对她的一切言行举止都无动于衷。

她摩挲他皮肤时,触指一片寒冷,竟是连一丝温度也无,质感?同死人无甚差别。

一股冷飕飕的透骨寒气,如游蛇似的攀爬上了?沈莺歌的胳膊,她不可置信地轻声喃喃道:“谢瓒,你该不会……冻死了?吧?”

她揪住他的前襟,亟亟将他扯到近在咫尺处,拂了?袖、抻了?腕,忙不迭去探他的鼻息。

男人的吐息微弱得可怜,俨同游丝一般,一扯就能断裂,虽然还?勉强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

沈莺歌的心猝然沉至最低谷。

先前多么期盼着?他死,但?在今刻,她心中只余一片空茫茫的迷惘。

她软如今可以直接放任他沉入深海,活生生将他溺毙。

是的,她掌握了?最好的时机,对,就是现在,趁着?他失去神识,趁着?他奄奄一息,趁着?命悬一线,她马上可以不着?痕迹地杀了?他,以报前世之血仇。

最好的机会掌舵在沈莺歌的手上,在这关键的一刻,她罕见的犹豫了?,迟疑了?。

心中有?一道严厉的声音盘诘沈莺歌:「你快松开他,让他沉没,让他溺毙啊!这么婆婆妈妈,难不成是心软了??就因为你当了?谢少夫人,所?以他上辈子?对你做过的那些恶事,你都可以一笔勾销?」

不,当然不可能一笔勾销。

她也绝非心软之徒。

沈莺歌眼神由明转暗, ????? 松开了?谢瓒,放任他的身体不断下沉,海水逐渐淹没了?他的肩膊,脖颈,最后是那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

夜将尽,天将明,暴雨歇止,黎明时分?的万丈霞光从东方的火烧云渗透而出,髹染在了?海面之上,海水的颜色从原先的灰黑转成了?藏蓝。

沈莺歌竭力克制住自己再往后看,果断背过身去,朝前潜游了?几丈的距离,须臾,头顶前方适时响起了?一道吊儿郎当的笑声:“沈姑娘,要搭个便船么?”

抬眼望去,竟是鹰扬。

他身披斗笠,披着?宽松的蓑衣,叠着?长腿,慵懒地靠坐在一叶扁舟上。

这一叶扁舟对沈莺歌而言,还?真是一场及时雨。

爬上了?船后,鹰扬头一眼就看到了?沈莺歌受伤的右胳膊,眉心隐隐蹙起,一手搁下船棹,一手朝着?她伸了?过去,凝声道:“伸过来,我看看。”

沈莺歌审慎地摇了?摇头:“匕首上有?毒。”

鹰扬抿着?薄唇没说话,径直坐到沈莺歌面前,从袖裾里摸出一柄剪子?还?有?一瓶海盐,细细剪开了?她的袖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