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州秋驿接驼队的是林人音,上一回她陪傅雅仪打完沙匪之后便西行去了趟渡什打探情况,打探完后加急往回赶,就是为了并入驼队中一同前往妲坍将上半年的订单且先收了。
在这里傅雅仪的队伍是常客,压根不用吩咐便有驿站小厮过来牵了骆驼去喂饲料。
林人音到了沙漠不再穿一身火红的衣裳,反而换了身白色的交领长袍,长发高束,英姿勃发。
在人群中寻着了格外显眼的傅雅仪和余姝便忍不住笑着走过来,调侃道:“我想着这些日子夫人和姝宝就该到了,没想到姝宝第一回来也能跟上夫人的驼队速度。”
余姝闻言苦着脸说道:“我是强撑罢了。”
傅雅仪睨她一眼,面色依旧很淡,只冲林人音吩咐道:“给她找点药,她腿磨破了。”
“好嘞,”林人音朗声应了,抬手拍了拍余姝的肩膀,“第一次骑骆驼都是这样,时间久了,伤口磨成茧子就不会这样了。姝宝你肌肤嫩,可能会吃点苦头,咱们这儿有专门的药,用过之后保管你三日就好全了。”
余姝点了点头,几人一同进了马驿。
州秋驿不是一栋马驿而是一片马驿,为了适应沙漠的天气,这里的屋舍都极矮,大多只有一到两层,但占地面积极大,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傅雅仪在这里有专门的门院,是两个宽敞的大院,后面便是绿洲湖泊,两个人院子能住将近三十个人,再挤一挤甚至可以住四十个人。
余姝作为队伍中的上层被分到了一间单人居住的小房间,明明居住环境几乎可以与她幸晖馆的小破房间相提并论,可她还是升起了难得的满足。
自从进了沙漠,她就再没有睡过床了,到了夜晚大多是就着不同的篝火,裹着厚重的被子,躺在临时搭建的低矮篷帐中过一夜,连翻身都难,夜晚温度极低时还可能失温,到了第二日醒来又立刻被烈日炙烤,弄得人难受无比。
几乎刚沾到枕头余姝就差点直接入睡,可想到自己身上的几日未曾更换的衣服,又控制不住得浑身难受,最终还是起身拜托驿站小厮打了桶水,趁着日头还热跑到盥洗房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儿擦拭了一番。
沙漠的水比金子贵,若想好好儿洗个澡怕是只能去绿洲中的湖泊里,余姝实在没有那个力气了。
近些时日行商队伍来得不多,除了傅雅仪的驼队也就只有另一支小商队,她打算等自己睡醒有力气之后再寻林人音一同去。
待到余姝醒来时早已日落西山,天黑了个透顶,满天繁星高悬穹顶。
她又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口水这才换了身厚实些的小袄走出门去。
刚一出门便被饭菜香气熏得红光满面,整个驼队像是都休整了过来,各司其职,两间小院顿时多了些人间烟火气,迎面见过余姝的随从纷纷笑着给她打招呼唤她余娘子。
余姝穿过门坎,这才到了用饭的正堂,里头傅雅仪和林人音已经坐好正在谈话。
“我在渡什并没有听到任何婵松公主墓相关的消息,”林人音说道:“但渡什战事吃紧是事实,渡什王并不是一个能遵循普通礼教的人,我想哪怕没有引子渡什王也会做一个引子出来,实行挖墓计划。”
“婵松公主墓并不是关键,没了婵松公主墓还有别的墓,他多得是选择,夫人还是需要早做打算。”
傅雅仪手中摩挲着白玉烟杆,下巴颌微扬,半阖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她身上毫不掩饰的气场却能令人感受到此事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需要好好思索的事。
林人音没再说话,余姝有眼色地轻手轻脚入座,没有打断她的思索。
并未过多久,傅雅仪说道:“我们先在州秋休整三日,三日后加速穿越临裕沙漠。”
她眼底多了抹锐利,仿若一柄尚未出鞘却已然显露出无可匹敌锋芒的利剑,决策雷霆说一不二,天然令人信服。
“不管渡什如何,我们先将普通的生意做了,尽量八月到达妲坍,届时人音你九月启程回落北原岗,我继续在那里驻扎到十一月,看看战事如何发展。”
除了傅雅仪自己,没有谁能在妲坍渡什打起来时发出最准确的命令,而要做到准确必须保证信息的时效,做到时刻知晓战局,那就必须身临现场。
“这是否太危险了些?”林人音沉吟道:“妲坍内部并不算多太平。”
傅雅仪反倒笑了,“那里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妲坍渡什的争战牵扯到的是整个西北的利益,如傅雅仪一般的商人届时只会多不会少,分散于妲坍和渡什,以做平衡。
话到此处算尽,傅雅仪将目光转向安静坐在桌边的余姝,“你呢?你是跟人音回落北原岗还是留在妲坍。”
余姝闻言一愣,她本下意识以为自己应该已经被拨到傅雅仪身边,自然傅雅仪做什么她做什么,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傅雅仪留在妲坍自己便也该留在妲坍的准备。
可是现在突然被这么一问,她有些迷茫起来。
“我也不知道,”她实话实说,“若留在妲坍能帮夫人的忙,自然是留在妲坍,若是帮不上忙,我便随林姐姐回落北原岗替您守好傅宅。”
傅雅仪对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略一点头。
屋外的饭菜香气越发浓郁,没一会儿便有随从端了饭菜上来。
沙漠中没什么绿色的蔬果,大多是随行带来的风干羊肉与兔肉,但因为州秋这儿有了调料,甚至还有许多西域特殊的调料,做出来的有一股诱人的喷香,直让干啃了将近二十天没滋没味的干羊肉的余姝食指大动,狠狠吃了两碗白米饭才算完。
再入后半夜余姝便老老实实再次回了房,下午睡了一觉饱的,入了夜反倒没了睡意,她便挑灯坐在小几前将西域的地图和各国地质民俗拿出来再看几遍。
这一路行来实在枯燥,余姝第一次出门没什么经验,手边只有傅雅仪交给她的这些资料,若是念晰大概便要带几本画本子前来解闷了,可念晰临去南方又接了五成分红的酒线,兴奋不已,完全忘记嘱咐余姝这件事,于是她便只能拿起这些翻来覆去的看。若说离开落北原岗前只是草草了解了个大概,那到了现在她已经记了个滚瓜烂熟。
一直到了子时她才终于有了些困意,刚要上床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喧嚣,几乎瞬间便人声鼎沸起来,原本还燃了一院的灯顿时被人为熄灭,有仆从前来匆匆敲响余姝的房门,在外头高声说道:“余娘子,沙暴来了,请快些出来前去正堂的地下室躲避!”
这话一出,余姝心口一跳,连忙随便披了件衣裳便往外跑去。
刚刚来敲她门的仆从已然快速往下跑去挨个通知起其她人,余姝刚一到外头便被冷而急促的风激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往正堂跑的过程中迎面遇着了仓促往反方向跑的林人音。
“姝宝,你快去正堂,夫人正在抢救重要财务,”林人音只略一停留,“驼房那处出了破口,我要领人快些去抢修好。”
州秋的驼房是土石房,占地极大,用的是极沉极厚的砖石,防风防沙,一般情况下哪怕来了沙尘暴也能安然无恙,可是今日的沙暴来得太快,另一个商队的驼队四处乱冲,将土房大门冲垮了,几乎大半个驿站的人都在前往驼房抢修,所有人都知晓若失去了骆驼在这沙漠中意味着什么。
余姝没忍住回头看,瞳孔微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巨大的风卷,铺天盖地的黄沙被吸到天上,迷得人眼睛疼,哪怕远隔驿站起码二十里都能见着那庞大而可怖的自然力量,这样令人惊颤的压迫感,几乎令人无法迈动脚步。
她强忍住牙根轻颤,没什么思考地问道:“需要我一同跟去吗?”
林人音没什么思考时间,这样大的沙尘暴哪怕是她也没有遇到过,按照速度不要两柱香说不定就会席卷到驿站,修驼房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她一把拉住余姝的手,咬牙道:“走。”
余姝跟在她身后快速向驼房跑去,此刻这里已经汇聚了不少人,马驿老板挨个指挥着,有条理而快速地搬运着挡风的石料,显然这种事做过许多次,余姝和林人音往里看了一眼,立马加入其中。
巨大的砖石要起码四人合力才能搬动,余姝娇生惯养管了,哪里做过这种体力活,刚刚触碰便手腕酸软,她咬咬牙,带着绝对不要拖后腿的信念,和林人音并另外两人一同抬起砖石运到驼房门前,顺便还往里瞧了一眼,见有着傅氏旗舰的驼队还安然无恙待在里头松了口气。
前来此处的人眼见着越来越多,修补速度也越来越快,并未太久,此间砖石便运完,层层摞在驼房前堵住任何能够进入的风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忙四散向各房地下室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