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1 / 1)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九月,连续僵持两个月之后, 扬子江中下游一队朝廷的军队全军覆没, 流民领袖张凤泉在江州自称仁顺大王, 广纳周边流民,一时之间人心所向。

这其实并不是流民军太强,而是因为天梁渠决堤一事,从七月至今,尚且没有一个定论,皇帝包庇罪魁祸首之事不胫而走,民怨沸起,而天梁渠决堤后也没有任何措施安置流民,全凭附近的知府们是否有心,若真是爱民些的便会施以援手,可这样的知府又有几个呢?大多还会流民更多,苦难更多。

朝廷的军队不得民心,张凤泉称王时甚至有周边流民故意误导他们路线暴毙张凤泉。

余姝在等朝廷的措施。

赵玉等肱骨之臣被皇帝下令居家反思也已经两个月了,朝中皇帝手下的奸佞和宦官显然把控局势,后续又派了几队兵将前去攻打,结果依旧是惨败。

最终在九月底,朝廷发出旨意封张凤泉为江州节度使,妄图招安。

余姝接到这个消息时是十月初三,京都到落北原岗的信鸽要飞五日才能到,她也晚了五日接到这个消息。

而在她接到这个消息时,许久不见的孟昭也找上门来。

她的脸色十分不好,原是去寻傅雅仪的,只是在傅宅里扑了个空,被告知傅雅仪出远门了之后才转道来寻了余姝。

彼时余姝正在寻谷临居的继任人。

谷临居是她手底下最赚钱的生意之一,这么些年下来几乎垄断了大半个落北原岗的布料市场,是个很大的摊子,虽然魏语璇离开的时候有好好儿安排,暂时出不了什么乱了,但是找不到管事的庄头或者管事的庄头能力不足,影响的是整个生意,需要精挑细选才是。她这些时日都颇为忙碌,没什么时间去管谷临居这件事,现在也是空闲下来了才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遭事。

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实在时间麻烦事,在此之前她想过赦赫丽或者塔塔符儿,地宫建成之后工匠们都有了经验,再去西北别的地方建设康月当铺就只需要赦赫丽和塔塔符儿过去定个大致的方针再时常巡视一番也就够了,两人现在颇为空闲,事最合适的人。

可赦赫丽是个不怎么经得住束缚的性子,要她来规规矩矩管庄子还不如杀了她,想也知道她不会接受,有再大的才华都架不住她消极怠工,至于塔塔符儿年纪还小,可能还要锻炼一两年才能接手这些生意上的事,在地宫修筑的时候她的领导能力和学习能力就能看出很强,现在到了做生意上倒是还需要多多学习。

她发愁的时候便有些失神,第一次感觉到手底下人才不够的烦恼,以至于孟昭一巴掌拍到她桌面上时被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孟大人,有失远迎啊。”她很快平缓了情绪,笑眯眯起身冲这两年又升了一级的孟昭作揖。

孟昭现在的职位依旧是总捕头,只是已经几乎快掌控了落北原岗的太守之权,当初空降的新太守和孟昭夺权没有夺过,现在几乎快要被架空了。

但是很显然,她们的新太守也只是来镀金的,加上孟昭的功劳是实打实的,也就懒得争了,反而将许多琐事交给孟昭,自己贪了个方便。

也是因此,孟昭很忙,这两年尤其忙,有时候忙得和初秋一个月见不了两面,所以孟昭会来这里寻余姝,也是件稀奇事。

“是有什么事吗?”余姝给孟昭沏了杯茶,笑着问道:“最近我可不记得我们傅氏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孟昭冷笑一声,从胸口里掏出一张纸拍到了桌面上。

余姝拿过来一看,上头是傅氏生产的火铳,虽然样式变了,也没有编号,但是画出来的结构还是能让人确定这是傅氏的第十五代火铳。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这是?”

“这是张凤泉的队伍里搜出来的火铳。”

孟昭眯了眯眼,满目锐利的望向余姝,“你敢说这不是你们的?”

余姝把纸放去桌面上,耸了耸肩,“这上面没有傅氏的标识,我又怎么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呢?”

“况且拿张凤泉的队伍和朝廷交战了这么多次,说不准拿到的是朝廷的军队那里俘获的火铳呢?你怎么无端来诬陷我们啊?”

孟昭指尖轻点着座椅扶手,缓缓说道:“我二十岁不到进衙门,现如今也十几年了,朝廷做出来的火铳一共三十二种,虽然也在不断迭代,但我不至于认不出来。”

“傅氏每回流入市场的火铳都比朝廷最新的火铳低一档次,可是我知道你们手里的绝对不止于此,这把火铳不是朝廷的,而几年前在妲坍的那一回,你们送了我一把,我将那一把和这一把对比,感觉上除了一些地方被改进过,别的地方倒是颇为相似。”

余姝眉眼弯弯,“说不准是凑巧呢,这个世上不止我们一家武器商,有设计相近是正常的事,况且傅氏从始至终不曾将火铳提供给过流民,也没有提供的必要,你的这个怀疑实在要让我叫冤。帽子太大,我可戴不起。”

孟昭笑哼一声,“你猜我信吗?”

“你们或许确实没有将火铳售卖给过张凤泉,但是这是你们的火铳,并且你们知道是你们手上的哪一个买家将武器提供给了张凤泉。”

她一字一句说道:“这是砍头的事。”

余姝这么多年脾气渐长,到了此刻倒是有些懒得和孟昭打机锋,她冷笑一声,“既然孟大人知道是砍头的事还无凭无据的冤枉我们?那我可真该去你们衙门前头击鼓鸣冤才是。”

“说过了,我不知道,这也不是傅氏的东西,”余姝与她对视,分毫不避,“你难道要搞冤狱吗?”

孟昭沉默了片刻,随即捏了捏眉心,“我若是真要向你们发难还会带着这玩意儿来找你?”

“那你要怎么样?”余姝闻言语气也缓了下来,她往后一靠,略有几分傅氏传统的无赖劲儿,“你问了,我也答了,你只要知道这和我傅氏无关不就行了?”

这场对话到此为止,孟昭临走前目光复杂地往书房里再看了余姝一眼,留下了一句话,“再怎么样,我是朝廷封的捕头,也是拿的朝廷俸禄,是朝廷的人。”

余姝盯着她的背影喝了口茶,眸光幽深。

她们肯定是不会蠢到把火铳卖给流民的,但是她们的单主会不会卖确实不是她们能够控制的。

甚至孟昭刚刚将那张纸拍到她面前的那一刻,余姝就已经知道了这件火铳来自哪里蕃南魏清弭。

当年虽然已经看透了魏清弭的本质,但是她们依旧保持住了这场交易。

有钱谁会不赚呢,反正魏清弭想做的事也是余姝和傅雅仪想做的事中的一部分,哪怕明知对方是豺狼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现如今这张纸的出现证明了流民军里有她的插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这么一看,蜀南、江州、蕃南三地基本已经进入了魏清弭的掌控中,继续往北推进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朝廷出了个昏招,要将张凤泉封为江州节度使,并且宣他进京都受封,这像一场鸿门宴,若是张凤泉不去,朝廷被架在那里岂不是格外丢脸,张凤泉若是去了,朝廷给他授节度使的衔会显得朝廷无能,还会让各路反叛军眼红,若是直接将之绞杀,张凤泉正得民心,江州得到消息后会翻天。

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足够魏清弭好好发挥,现在余姝甚至怀疑皇帝身侧说不定都有她的人,否则怎么能商讨出这种解决流民叛乱的招式。

至于孟昭刚刚的话,余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做朝廷命官哪怕头顶的上司个个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还是拥繁朝的官,她可以心痛于百姓生存之艰难,可是头顶的皇权依旧是她要忠诚的东西。

能够压下张凤泉军队中火铳与傅氏相似然后私下里来找他对峙已经是个徇私的做法了。

那句话是警告,也是劝告。

她希望傅氏不要与流民沾上关系,更不要和流民军沾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