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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槿姬和秋好,思乡情与凌云志

新年之后的早春, 槿姬先一步回京,在清凉殿面对新帝,讲述自己作为斋院的工作,正式卸下了职务。

小小年纪的冷泉一板一眼地对槿姬的工作作出了肯定, 并加以赞赏。

刻意模仿大人的语气下, 十岁孩子的童声一顿一顿的, 像个淑子之前看过的科技馆机器人。

看着这装大人的样子,淑子和槿姬对视了一眼, 偷摸笑起来。

清凉殿的女房也在淑子的带动下忍俊不禁,除了歪头不明所以的冷泉本人,大家都很欢乐。

流程结束后,看着还有话和淑子说的槿姬, 冷泉让出了正殿,回寝室休息了。

这下槿姬真是要把憋了多年的话一吐为快了。

她本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但即使再冷静,对当年的皇太后, 也不是没有怨言。

“当时都说好了, 朱雀一朝的典礼加三成,当初三公主去贺茂的时候, 赏赐增加了五成不止。”槿姬回忆着。

“我不是为了这些赏赐计较,职责到了我的头上,我也不会有丝毫退缩,那样我枉为皇族了。”

“可是三公主就算回来也那么风光,我这里却十分简陋,不仅不尊重我、不尊重父亲, 也不尊重神明!这才是我不满意的地方。”

还穿着全套行头的槿姬露出了笑容,被珠帘头冠挡住的眼睛十分满意:“我就知道你能看懂我的意思。”

“以前我总觉得她们配不上尚侍的位置, 现在我反而怕尚侍的位置配不上你了。”

哪有这么夸张,淑子笑着和槿姬闲聊,聊贺茂的风土人情和她的见闻。

“说起来,阴阳寮那位安倍大师还在乡下露过面,我想拜访的时候他又匆匆离开了。”槿姬想起来这件事情。

这个在所有人诉说里的大师真的很久没回内里了。

淑子收了人家的神奇玉佩,还没当面道过谢呢。

“以后还有机会的吧。”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吵闹声,知道女儿回来的身兼多职的桃园亲王连这述职的时间都不想等了,跑来见他的宝贝槿姬。

“呜呜呜——”头发从乌黑变得灰白的老父亲不顾形象。

不敢拥抱,只能虚虚环着早就成年的女儿嚎啕大哭,哭他积攒了几年的不甘与思念。

槿姬头上的珠串在摇晃中左右摇摆,发出泠泠响声,和她本人的哭泣一起,传达着对父亲的爱。

侍女们也跟着感动。

一时间,清凉殿哭声一片。

“姨母怎么了?”被哭声吵醒的冷泉以为发生了大事,跑过来保护淑子。

看到只是亲王来了,淑子毫发无损,他松了一口气;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休息时的便衣,涨红了脸,又急匆匆跑回去了。

槿姬在父亲绵延不绝的哭声里歉意一笑。

和归心似箭,急着和父亲团聚的槿姬不同,秋好和母亲六条妃子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疾不徐,直到三月中旬才归京。

正好,淑子和源氏为六条重新装修的房子也准备好了。在清凉殿,已经二十岁的秋好和母亲对朝廷的关怀表示了感谢。

由于母女想要早点回家,秋好表达了之后她会继续拜访淑子,也希望尚侍大人莅临六条院,赏景叙旧。

淑子自然说好,而且她也想从六条院的装修看看源氏这厮的品味怎么样。

不得不说,源氏的审美的确不俗:新漆的的门柱上镶嵌着精致的枫叶雕刻,进去后,庭院宽敞,小桥流水装饰其中,有些地方铺了细细的白沙供人观赏。一条小路从庭院蜿蜒而过。

路边的花盆中种满了奇花异草,早春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有不少女童在花间穿梭嬉戏。可谓是一片新气象。

六条妃子为两个女孩准备好了点心和新茶,领着其他侍女们离开了,将美景留给两人独赏。

“真是感谢您的心思。”秋好端茶道谢。

“回家的时候我都认不出来这旧宅院了,真是太气派了。”

淑子也回敬秋好:“您为了百姓在伊势修行了六年,都是艰苦度日,自然应该被尊重。”

之前在庭院玩耍扑蝴蝶的女童和女侍突然来禀报,朱雀院的使者来访。

听到这个消息,本来笑意融融的秋好脸上出现了些许不耐烦,随后抓起扇子挡住面容。

对于朱雀院的近期的感情小心思,淑子也是有所耳闻。

使者们没想到尚侍也在这里,惊讶了一瞬后向两人行礼,双手恭敬地向秋好的乳母递上了朱雀院的信件,并留下了长长一串礼物。

淑子简单看过去:有时令的果蔬、有精致的梳妆盒、有时兴的绸衣、也有过冬的皮毛,零零碎碎,不胜枚举。

“你是怎么想的呢?”淑子接过了秋好递来的求爱信,看了一圈后询问。

谁料秋好却越过这个问题,讲述起了她在伊势和旅途的见闻。

“从我十四岁离开到现在,六年了。我见到了很多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娓娓道来。

“我看见了丰收的水稻麦田,第一次知道了米和面从哪里而来;我看见了南来北走的行商,听说了北国的风雪南边的沙滩。”

“我也看见了,贫苦的农民瘦骨嶙峋、日夜劳作,却只能得到糊口的麦种;看到了背着孩子的佝偻孕妇,赤着裂开的双脚跟在贵人的牛车后奔跑,仅仅是为了捡起他们不愿意吃、随手扔出车外的零碎点心。”

“我知道了天高海阔,也见到了世间疾苦。”

听着京都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这样情真意切的言语,淑子也十分动容。

秋好拿起了一块小时候不喜欢、总要闹着扔掉的豆糕,慢慢咽下:“您瞧,我的弃如敝履,却是他们的求而不得。”

就着淑子端过去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秋好认真地看着淑子的瞳孔:“当初写书的时候,当初拯救百姓的时候,您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拉起淑子的手:“您问我朱雀院,我想说的却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想和皇帝在一起。”

“未婚的我十分懦弱,不能成为女官让母亲和去世的父亲受到非议。那么我一定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我就有了自己的皇后属官,也能做一些事情。”

“不只为了母亲的荣耀,也为了我的愿望。”

“我可以等陛下长大,无论如何,我也要闯一闯。”

春风吹过秋好的发丝,那一缕曾经被淑子比作“丝发垂两肩”的头发调皮地和淑子嬉戏,在她面前绕啊绕。

“您之前那么照顾我,我也想和您并肩作战。”

那微风送来了秋好的壮志。

第72章 震惊!他居然想做duck(不是)

那边六条院, 秋好和淑子袒露心扉、初步结盟。

这边别院,朱雀院和源氏兄弟叙旧、倾诉衷肠。

看着即使流放受苦也不减容色的源氏,再想到自己被淑子气得破破烂烂的身体(物理和精神意义上)和雾蒙蒙(物理和医学意义上)的眼睛,朱雀心情复杂, 长叹一口气。

说起来, 当时自己任由小心思发展, 违逆父皇的遗嘱,任由源氏离开, 以至于让源氏差点死在须磨……如今,这也算是惩罚吧。

朱雀这个出身高贵的长兄对源氏一向感情复杂。

在孩提时期,童年阶段的朱雀真的疼爱过这个像是仙童一样、将其他弟妹们都显得像是泥猴子的小弟弟。

那时候在母亲的睁只眼闭只眼下,他不愿意理会自己的两个亲妹妹, 反而会颠颠地和弟弟分享喜欢的点心玩具。

可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思改变了呢?朱雀回想。

是偷听到外祖父和母亲小声说父皇有意将皇位给弟弟,自己的皇太子之位不保时?

是眼巴巴看着父皇将弟弟抱在膝头亲昵而对自己仅有一句:“做好皇太子的样子”时?

是母亲诚心求娶, 左大臣却宁愿选择源氏这个被降为臣籍的毛头小孩而坚定回绝与葵姬年龄相近、出身更好的自己时?

是长大后的弟弟吸引了整个京城的赞美和关注,而“朱雀皇太子”始终是宴会的背景板时?

是就连喜欢的活泼可爱的胧月夜也对源氏念念不忘, 可自己又舍不得惩罚这个能让自己轻松愉快的女孩时?

……

太多太多了, 他已经不记得了。

当年对父皇承诺时的心情是真的;源氏自清流放时的顺水推舟是真的;知道源氏离鬼门关不远的愧疚痛快是真的;母后要扶持八皇子时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宁愿选择源氏”也是真的。

这些复杂的心思就像是当年,在那万人瞩目的樱花会上, 比头顶的鲜花还美丽的源氏翩翩起舞的时候,朱雀座位旁迎风飘动的柳枝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密密麻麻,纠纠缠缠,像海草一样将他拉入从年少到现在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对面的源氏对这些心思可能也有些察觉,但并不在意。

目前还是超绝大圣父的源氏对朱雀一向恭敬,丝毫不计较自己之前受到的委屈, 仍待他亲热。

在这样的源氏前,朱雀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嫉妒, 和他共同回忆先人,叙述兄弟情谊。

没办法啊,但凡还有希望,他也不会认命。

不过想起承香殿皇子还没进入东宫,朱雀又有些不爽,想挑拨离间。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利益才是最真切的。

曾经为了抗衡母亲,无能的他选择妥协,但不代表他愿意一直顺从。

现在他再看源氏,可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呕)。

“父皇的法会一应将由藤原尚侍承办,我们两个亲子反而没有用武之处了,你这个内大臣还不如尚侍的名号响亮呢。”朱雀命人点燃香炉,屋内檀香环绕。

情真意切的大孝子朱雀,装得好像之前从来没祭奠过父皇的自己多重视桐壶帝的法会一样。

“是啊,有了尚侍,我们就不用费心了,这是大好事,刚好可以为父皇多抄写佛经。”

檀香缭绕间,源氏圣洁如菩萨。

朱雀院感觉被噎住了,这也太不按道路出牌了。

不是,我的好弟弟,你怎么这么没志气?

从小一直想有权力但是一直被压制的朱雀根本就不理解,源氏这种从小到大除了皇位什么都有的人对外物的不在乎。

源氏得到过太多世俗的富贵和爱慕,因而只要保证自己的地位,他从不在乎这些对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就连当年朱雀求而不得的朝政大事,他也完全不在乎。

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地位,这是重点。

目前得到淑子半真半假超多安全感的他自觉地位稳固,于是有时候懒得过问朝政。冷泉的圣旨也由女官局传达,他就是开会走个过场。

外面的官员大事他也甩给了老岳父太政大臣,从当年的源典侍这里,他领悟到了真理:六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注)

于是源氏和大舅子,也就是因平叛(当搅屎棍)有功而被晋升成为权中纳言的之前的宰相一起,不断鞭策老黄牛岳父和老爹。

(是的,还是他,之前那个头中将,因为他没有名字嘻嘻,所以全文都是官职呢。)

真孝顺啊。

他源氏就是一朵二条院的娇花,既要被人供着,又要有钱有闲。你朱雀和一朵娇花搬弄什么是非?

他恨不得淑子和老黄牛岳父把事情都干了,他只需要美美享受生活就行了。

当然,如果娇花的地位受到威胁,他就开始争了,也不那么人淡如菊了,那是后话。

说起来,明石是不是快生产了。

娇花开始溜号。

小时候啃爹,后来啃岳父,然后啃盟友和基友,老了啃预言中的皇后女儿。

完美计划。

“彳亍口巴。”此时的朱雀和当年面对皇太后的源氏一样干巴巴。

正主都这么不求上进了,他还能说啥?

“上皇不要玩笑,不能忽视这抄佛经的大事,我们作为儿子,要好好为父皇祈福,让他早日回到神明的国度。”

想起父皇给他托梦说魂灵还在进行试炼,现在没有得道成仙的事情,源氏反过来苦口婆心地劝诫兄长,就好像他才是长兄一样。

朱雀:越俎代庖!倒翻天罡!

不过他也想到了父皇那个阴森森的诘问托梦,瞬间萎了,只能顺着源氏说话。

“我那里还有尚侍当年抄写的佛经,我日日都要在佛前供奉。回头我也送几卷开光的给上皇,您也熏陶熏陶。”

在朱雀扭曲的表情和发绿的脸色中,以及依旧不甘的心境下,源氏安利结束,起身告别。

出现在淑子的碧茶时期的佛经:想不到我居然还有戏份吧(见《御前宣讲》)。

同样有戏份的还有显眼包,现在成为中纳言,春风得意恨不得看尽平安花的源氏大舅子。(注)

他的父亲成为了太政大臣,好兄弟兼心里的假想敌成为了内大臣,之前投靠的典侍成为了破例辅政的尚侍。

每天都很阳光灿烂呢!

世殊时异,曾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岳家已经没人敢说话了,正夫人也无法仗着皇太后的威势辱骂他的情人们了。

这么多年来,中纳言着自己的男子身份寻花问柳、自诩风流,从来不体会一开始疼爱他不亚于左大臣呵护源氏的前右大臣岳父的心思。

她的妻子和皇太后姐姐一样得意于高贵的出身,在世道的压迫下被冷暴力后不断针对丈夫的情人,专门针对家里没人撑腰的欺负。

点名受害人夕颜。

现在,随着中纳言的水涨船高和皇太后的日薄西山,这对怨偶至少能讽刺且一致地隔着受害者相敬如宾了。

中纳言带着正夫人一起在外面买了新的宅子,将儿女和侧室们都接了过来,构造了围着他这个家长转的自己的家。

之前他有一位侧室,因为对丈夫没什么爱意了,就和正夫人相反,干脆利落地主动离婚。

她聪明又美貌,就算被蛐蛐,也只当做不疼不痒,坚强地挺过了一般心性软弱的人难以熬得过的世人的风言风语和家里兄弟的冷嘲热讽,最后锚定目标、主动出击,风光嫁给了另一位按察大纳言做正妻。

她和前夫哥中纳言的女儿,乳名云居雁(注),一开始由生母抚养。

后来被单方面离婚的前夫哥觉得这件事情折损自己的面子,就好说歹说,将女儿要了回来,扔给孩子的祖母,也就是太政大臣夫妇两个抚养,平时孩子的生母对这个女儿也有关照。

太政大臣夫妇的对孙辈的所有爱意都集中在夕雾的身上,有了这个孙女之后,虽然也算喜欢,但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和疼爱了。

于是干脆混养,反正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一起玩吧。

平时中纳言也懒得去看这个女儿,一心都在培养自己和正夫人的大女儿身上,希望只比冷泉大一岁的她光耀门楣。

倒是意外地让云居雁和夕雾这对表姐弟的感情日益深厚了。

“什么?你没糊涂吧?这就要考虑女御入宫的事情了?”

淑子看着像当初的源氏一样,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来后凉殿找她的中纳言,大为震惊。

“尚侍在说什么话,我脑子清醒着呢,比源氏聪明多了。”看着簪着银钗玉梳、从容写字的淑子,中纳言俊脸微红,还不忘拉踩。

“为陛下挑选淑女侍奉这是古来的礼仪,尚侍怎么能说我糊涂呢?”他一面坐在下首小心瞄着淑子的脸色,一面振振有词。

“不是我自夸,我家的女孩从小精心教养,礼仪容貌一等一的好,又和陛下年龄相近,真是一段佳缘啊!”

就是年龄太相近了才更不行啊!

淑子想着十一岁的冷泉和十二岁的中纳言女儿,嘴角抽搐。

不可,绝对不可!

“孩子们年龄太小了,还是少年心性,哪里就有什么良缘了?冷泉也算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不考虑后妃入宫的大事的,但现在就搁议吧。”

在中纳言的唧唧歪歪下,淑子一锤定音。

“您真的如此狠心吗?”

被冷酷拒绝的中纳言突然探身,拉住淑子的衣袖,露出一种受伤的表情,欲语还休。

他的面容不是源氏那样雌雄莫辨的美丽,而是更趋近于一种英气的俊美。比起狭义上只会动笔的文官,更像是属于传统印象中那种好看的武夫类型。

此时不知和谁学的(源氏呗,还能有谁?他天天盯着人家),中纳言也在淑子面前有一种受伤的脆弱感,锋利的眉毛似乎都被忧郁压弯了,和眉毛一样黑亮的眼睛深情注视着淑子。

淑子那被当初淑景舍梅雨浇得无比清醒的脑子只觉得,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有病!

这时候对长女那么关心,可这些年淑子还在帮忙寻找他真正的长女,乳名叫藤原琉璃君的那个女孩,下面不少人都知道,也奉承着大权在握的淑子,多少帮点忙表个态,就没见过中纳言出钱出力!

那年桐壶,被他轻轻一句作为谈资的母女,似乎就不存在一样。(注)

“雏鸟正是展翅时,何故心急垒窝巢?

中纳言不必心急,既然是良缘,自然不会错过。”

原则问题,淑子才不会松口呢。

“好吧。”看见淑子坚决的态度,中纳言没再纠缠,反而是又靠近了淑子一点。

他拿下别在腰间的短扇,硬凹了一个造型开始摆拍。

在扇子送来的独具一格的香风下,他向淑子展示着自己在家中仆从的指挥下、练习了无数次的完美角度下的侧脸,配上精心设计的表情和强大的核心力量,硬是以反重力的姿势黏在了竹席上。

“我也不是粗野的武夫,您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呢?从当年,我还追求居住在后凉殿的您的时候,您就如此不假辞色。”

中纳言开始吟咏往昔。

淑子一脸狐疑,随后想到了他之前的诉求,微微挑眉。

中纳言,不会是……为女献身做鸭吧?

嘎嘎嘎嘎嘎嘎嘎。

“大可不必如此。您的女儿到了合适的年岁,自然不会埋没的。”面对这种脑回路,淑子实在是无力回话。

这是大实话,虽然中纳言的官位比不上左右大臣,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前途无量,再加上太政大臣这个亲爹,他的女儿入宫妥妥是女御。

和当年虽然父亲是大纳言,但因为早逝,家中没人,只能成为更衣被欺负的桐壶更衣完全是两个概念。

“您以为我在做什么?”中纳言有点恨恨,“我在追求您啊!”

“当年您就打我,现在还不喜欢我!”被人拒绝是正常的事情,这男人还委屈上了。

也是,这个时代的好女孩不能有拒绝的权利呢,不然就是不解风情。

真恶心。

“您是在追求我,还是在追求尚侍呢?”淑子轻笑。

“不一样吗?”中纳言有点迷惑。

当然不一样了!

一个藤原淑子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朝露过后便能不负责任地烟消云散,甚至成为新的谈资。

尚侍却是能帮他向上爬的天梯。

可天梯自能登青云,为什么要为了你自折身段、让你踩着她爬上云端呢?淑子想。

源氏这人不咋地,可从利益角度来说,当时只有他,能让儿宝爹桐壶帝看面子分给自己权力,能让自己迅速成长。

不然为什么淑子愿意同源氏谈虚情说假爱?

换成别人?皇帝老登才不会鸟呢,最多帮你多发行几本话本子。

不然淑子一个只有连公卿都不是的势利眼父亲的姑娘,干啥都白扯。

淑子不想理会这个混球,命人打开竹帘,送客——

“中纳言有这闲心,不如好好照顾你的所有女儿们,想想你的长女。”

也不知他听没听懂。

“慢走不送!”

第73章 花散里:我们淑真好呜呜呜

“我可听说了——”源氏幽幽地盯着淑子。

“中纳言一直想和我别苗头, 实际就是个粗人,你可千万别被他迷惑啊。”明知道中纳言也是多才多艺的源氏开始瞎说。

“千万别对他好奇,有什么奇思妙想。”

“好了好了,不会的。”淑子一边想事情, 一边熟练安抚。

这两个人, 一个比一个烂, 中纳言可是能把源氏衬托成“好男人”的渣滓啊。

她如今大权在握,才不会想不开呢。

不过这两方, 日后倒是可以相互制衡,成为自己手中的搅屎棍。

朱雀时代皇太后的火爆是明枪,冷泉时代即将到来的暗流是暗箭,淑子拿到了权力, 更要保证权力的稳固。

“我这么优秀,这些事也难免的, 你不要在意,习惯就好了。”想着事情的淑子随口应付源氏。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一向PUA别人的源氏终于被PUA了。

也许现在的源氏可能是真的吃到了苦头吧, 年少时候的轻浮习性倒是改了不少。

他现在基本就几个固定行程:紫宸殿或者清凉殿上朝——找淑子听她的奇思妙想——二条院找紫姬——有时去看夕雾——给明石姬写信。

“年少时我都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有时源氏会感慨。

“我真是变了啊。”他对紫姬也会这样说。

“是啊, 终于变得好点了呢,我可真是谢天谢地!”紫姬看着外面粥铺的账本, 伶牙俐齿。

“真希望你说到做到。”这句话紫姬藏在了心里。

而现在,淑子又提出了哪些奇思妙想了呢?

看着厚厚一沓折子,内里的女官们有幸成为了最初的见证人。

“女官保障及划分细则?”这是什么?

看着厚厚的一沓,橘典侍有些疑惑。

打开折子,原来是淑子分门别类地对手下的女官局的调整。

之前被淑子提出的老内侍的养老和女官怀孕,在朱雀时代出了简要的纲领并初步实施, 但当时在皇太后的压制下,淑子做事小心翼翼。

现在她终于无人掣肘了, 之前的一些想法都被逐渐完善。

不仅改善了老内侍命妇的居住环境,还在原来的互相监督基础上按女官年轻时的功劳合理增加一定的份例,让老人们有所奉养。

对于怀孕的女官,初步保留职位,在产前做好交接并记挡;在生育之后可以申请回归。只要能力能够胜任,女官局绝不会主动辞退人品无瑕的女官。

若要辞职,必须女官本人请辞,不得家人逼迫,并在辞职后的固定日子可以回访,指导后辈工作。

如果女官被欺辱,则加害人将按照侮辱朝廷命官同罪,若对方同样是官员,则视情况降位、撤职,即使是女官的家人也不能例外。

“你真的是没少为我们考虑啊。”橘掌侍蠢蠢欲动,以后也想把运子小姑娘送进来当官。

如果之前女官的条例这么完善,她可能真的不好打败竞争者跟着堂姐混进来。

“这算什么啊?”淑子摇头。

“这世上那么多的弱小,我如今有些权力,从女官局这里改革,也只保护了一小部分人。”

“这是哪里的话?”花散里不赞同,“你帮了百姓多少,谁都不能忘记,那粥铺现在又开张了,还有人送去你的雕像呢,听说紫夫人将它特地放在进门处了。”

淑子也笑了,此时的她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温柔。

女官们接着往下看,然后惊呼出声:

“增加女官选拔机制:女官应以才华与德行为重,增加内里有才之人的比例;同时效仿博士考核,定期在清凉殿外举行女官选拔,若有小门小户但才思敏捷之女,也可破例入宫侍奉?”

虽然有所预料,但目前宫中的女官一方面需要有才之士,另一方面,最硬的指标还是出身:大贵族的女儿进来就能是尚侍典侍,而小户人家的女孩只能熬资历。女官的才学评判更像是“举孝廉”,考核这件事的确是没有先例。(注)

但在以才名入仕的淑子的影响下,如今宫里的女官,不说是才华横溢,但只有一技之长或者乐于学习的人才能胜任长官,光有出身却不学无术的,早就被挤到边上或者远远供着了。

现在的内里,上上下下按规矩做事,所有宴会仪式都按章办事,各部门有条不紊,所有细节都逐步完善:

内侍司和殿司的女官书法优美,誊抄陛下的旨意后转交宫外,十分具有皇家气度;

书司精通音乐的女官会及时更换修缮乐器、与乐师谱写新曲,使得典礼上的音乐更加优美动听;

兵司的女官会和侍卫规范巡逻的时间地点,并为他们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有些力气的女官还会作为督军监督侍卫们;

闱司的女官会细心记好出侍卫入宫的账本,保障贵人们的安全;药司的女官会看医书,为生病的人熬制正确的汤药;

就连日常的膳司水司,也有心思机敏的人,记下所有贵人的喜好,为每人送上最合适的点心酒水。

“内里的变化,离不开任何一个人的努力,我们更要维护并推行下去,给更多的女孩们提供机会。”淑子笑着鼓励大家。

的确,看着侍女们为自己呈上的偏爱的梅花形状的红豆饼,想起淑景舍北面值守侍卫们的规矩,花散里第一个响应。

“后面还有呢,接着看啊。”淑子出声示意。

橘典侍回过神,接着花散里刚刚说过的内容继续翻页。

“女官局与后妃完全分离;既往可以作为后妃预备的尚侍一职位应完全归于女官,不做第二种解释;

如有预备后妃先入宫却未册封的情况,可以称呼为其所居住宫殿之妃代称,以杜绝女官与后妃的混淆。”

“若特殊情况下,女官破例成为后妃,亦应脱离女官局,成为某某宫之妃。”

这样,既为有些女孩留下了一些余地,宫中的规矩也不会那么混乱了。

前两任尚侍都没有履行好女官的职责,尤其是没有淑子掌权、女官局老大是时时准备当女御的春日尚侍的桐壶帝时代,有时候应该由尚侍发出指令都有些混乱。

“尚侍作为女官之首,应恪尽职守、尽职尽责,若有玩忽职守、难以胜任的情况,应被请辞离开;若尚侍以势压人、欺凌弱小,则被众人监督降职?”

橘典侍提高了声音,难得没有冷静自持:“你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淑子历经事故但依旧明亮的眼睛完成了月牙:

“若我还是现在的淑子,我自然不会落到因不能胜任而被免职的那一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腐蚀了,那我也就不是淑子了,也自然不该留在这里。”

春日的微风吹来,同时拂过所有人的发梢,姐妹们注视着淑子,看着她越发成熟的面容和十年如一日的赤子之心。

那些帮助过的百姓还在供奉淑子,可她本人却不需要任何人的虔诚供奉、顶礼膜拜、甚至愿意主动走下神坛。

一片寂静中,递了折子的源氏进来找淑子商议桐壶帝的法会一事,淑子将自己写好的复杂章程由花散里递给了他。

“我就不能过两天清闲日子吗?”看着这一堆杂活,已经适应了金尊玉贵的闲适生活的源氏苦脸。

“先干活,别人的事情更多呢。”淑子将两本折子塞给了橘典侍,是关于明正女子嫁妆和杜绝被吃绝户的法案的。

正经的事情她在慢慢转移给女官一部分。

至于源氏和太政大臣,边边角角的杂活已经被淑子填满了他们的生活,官员的述职事项则是淑子在和那个老狐狸互相争夺。

为了挟制朱雀院,太政大臣可以是她的同盟。

但只有永恒的利益。

淑子可不觉得自己和太政大臣家关系深厚。当年,太政大臣家的侍女也没少说她的坏话。

——“累了就找太政大臣一起干活,之后等我上朝咱们再讨论啊。”

源氏委委屈屈:“岳父都花甲之年了。”

淑子十分冷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中纳言天天啃老,为了夕雾为了你未来的好女儿,赶紧干活去。”

淑子下令送客,之后继续和女官们商议之前的事情。

“宁愿和这些女官混也不愿意去二条院玩。”

源氏瞪着花散里这群人,满腹怨念地离开了。

不然呢?

花散里嗤之以鼻。

第74章 醒醒,老领导送温暖啦

一边, 被迫上班的源氏接到了来自明石的信件:明石姬平安生产,他有了一个女儿。

源氏欣喜若狂,就近和紫姬分享。

在淑子的影响下,紫姬也早就看透了源氏的心性;况且源氏只是欣喜于得到女儿, 不是思念明石姬。

这让她既有些“表妹”明石姬不会抢夺自己拼命守护的二条院功劳的庆幸;又有些明石姬明明没做错什么, 却被当做生育工具的愤怒。

大老师和二老师左右互搏的教育成果下, 被淑子鼓励撑腰走出家门、看过外面世界的、慢慢觉醒的紫姬自己也在别扭,也许有一天想通的她会彻底爆发。

而等到源氏这个渣滓说下一句的时候, 紫姬不用别扭了。

“明石姬身份低微,之后这个孩子就交给你抚养,不让她有身份上的诟病。”

“滚啊——”

紫姬抄起身边的软枕,在源氏的惊诧中, 第一次对他发火……

“他怎么能这样做!”紫姬约了淑子哭诉。

“我是没有孩子又喜欢孩子,可他把明石姬当做什么?哪个母亲愿意把孩子送走?我绝不做那夺女的恶人!”

紫姬十分坚定。

淑子叹息, 她在明石那边的眼线传来了消息,这两方的情况一言难尽啊。

“你有没有想过, 明石那边也是愿意的?”淑子为紫姬擦干眼泪。

“有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孩子不分离;有的人愿意为了孩子的未来忍下痛苦;还有的人……将孩子, 或者女儿的孩子视作向上爬的天梯。”

在紫姬的沉默下,淑子补充。

“人心是最复杂的, 我也说不清对错。对大多数正常的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上上下下的不正常人还会源源不断制造麻烦。

外面传来了源氏想要进来的声音,紫姬和淑子对视:“现在我还不想看他。”

“好啊。”淑子展颜,两人在东殿沉沉睡去。

很快,在源氏的有意缓和和伏小做低下,加上他最近确实没有乱搞, 本性心软的紫姬和源氏似乎是重归于好了。

但关于明石女公子的事情,两人都闭口不提, 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淑子也和女官们忙着准备桐壶帝的法事,这是他去世近五年的第一个大法会。

之前由于皇太后的芥蒂,除了藤壶皇后的祈祷外,偏心眼老头儿硬是没有个正经的周年祭奠。

这回,在源氏、朱雀院的愧疚,和冷泉的怀念下,这场法会将会无比十分盛大。

虽然前面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在愧疚一件事情呢。

女官局全员被调动起来,淑子作为尚侍,更加名正言顺地和前朝管理礼仪的官员交流合作、协商共举。

在商议之时,淑子永远都坐在上首,逐渐开始不加帘子限制自己的发挥。

有时仅仅拿着扇子意思一下,但没有人敢有任何非议,即使有些官员在家中意思意思喊几句“牝鸡司晨”的口号显示“雄威”,到了淑子面前,仍然恭恭敬敬。

看着目之所及的、手下或者不是手下的官员们对自己点头哈腰、对自己的指令无不遵从的样子,淑子感觉比夏天吃冰饮还要爽。

权力,果然就是最好的chun药。

孝顺的冷泉取消了夏天的五坛法会、秋天的行幸、秋冬交际的丰明祭和五节舞会,一定要为父皇举办最好的祭奠。

到了初冬,桐壶帝的周年法会开始了。

寒风吹不散法会的盛大,皇城内外皆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之中。内里收拾好了紫宸殿,所有官员和后宫妃子都在此悼念桐壶帝。

藤壶母后和其他桐壶帝的女御更衣们赶回来为这个曾经的丈夫祈福,大家神情哀戚,也有说不清的怀念,毕竟时局更改后,除了极少数有子女的妃子们,其他人的生活即使有淑子等女官照拂,也还是今非昔比。

桐壶帝的在世意味着她们当年的辉煌,在这里,她们怀念的又何尝不是青春年少的自己和逝去的青春年华呢?

前皇太后没有露面,她的正当理由是在娘家养病,真实想法是就算没病也不想来。

为了这个,肚子里能撑游艇的源氏还专程去探望。

连朱雀帝这个儿子都不来请安的前皇太后一边感叹这小白脸有点良心,一边又遗憾当时怎么就没摁死他,十分分裂地拒绝出席法会。

法会当天,大极殿内垂挂白色和墨色帷帐,在先帝的灵位前还另外供奉了庄严的佛像。

冷泉恨不得把所有的高僧都请来祈福,北山寺的大爷天团也再度出山。

在佛像的注视下,众多穿着体面袈裟的法师们盘坐在刺绣莲花的纹毡上,手持泠泠作响的金铜法器,用专门练过的庄严声音发出了绵延不绝的诵经声。

这些诵经声和着殿内缭绕的檀香,围绕在桐壶帝的灵位四周,经久不散。

在灵位最近的地方,由冷泉牵头,朱雀院和源氏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说着说着,从源氏开始,冷泉和朱雀依次哭泣,之后太政大臣也开始哀嚎,王公们墨色的礼服上逐渐出现了斑斑泪痕。

淑子在冷泉的身后,郑重地向桐壶帝上香,希望他保佑自己和冷泉。

也为桐壶更衣悄悄上了一炷香,希望她来世幸福,不要再被欺凌侮辱了。

时刻注意着淑子动作的源氏再次泪崩。

法会持续了七天七夜,在这场盛事结束之后,高僧们回到寺庙继续修行,余下的官员们都休息三日,再上朝商议国事。

女官们做完收尾工作之后,都累得精疲力尽,淑子干脆给大家放了五天长假,除了轮流值班的人员外,大家都好好休息。

年过而立的淑子也摊着胳膊腿,在卧室里酣眠。

不知何时,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侧的玉佩发出了幽光。

不会又有鬼魂了吧?

对这个时代十分无语的淑子撑开眼皮,看见了老熟人:

桐壶帝。

老头儿一身渔夫装扮,在濛濛水汽中显露出身形,一手拿着闪闪发亮的鱼叉,一手举着一条大鱼,穿着渔夫的衣服,看着就像是合格的海钓佬。

淑子倒是没有害怕,但还是迟疑了一下才探向那白森森的水雾。

也不怪当初心里有鬼的朱雀被吓到夜不能寐,这造型确实是有点惊悚。

“来啊!”那鬼魂还努力挤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更诡异了呢。

要不是玉佩没提示危险,淑子都不想前进了。

“来啊!”见淑子龟速前进,老头儿一边催促,一边把手上的鱼抛向淑子。

大鱼正中淑子怀抱,鱼尾一甩一甩的,拱得她一个踉跄;鱼身上的水珠四处甩动,溅湿了她的衣服。

看着怀中仿佛重逾千斤的大鱼,再看看坏笑的老头,淑子立马俯身行礼,顺便请罪。

“行了。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年轻人的是是非非我也不想掺和。”桐壶帝摆手。

假话。

说是懒得掺和,在看到好大儿被流放受罪后,他还是托梦恐吓朱雀去了。

“不过你远比我想象的胆子大,就当这条鱼代替我小小惩罚你吧。”

想起对淑子这个过于能干的女孩俯首帖耳的好大儿和孝顺恭敬的好大孙,桐壶帝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有过于怪罪淑子。

他还是感谢淑子这些年对冷泉的保护的,于是也就假装惩罚,压压淑子的气焰。

淑子当然不能说自己狼子野心,面对玄学力量和这个支持过自己的老领导,暂时不敢嚣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桐壶帝佯怒,“给你个竹竿你都敢把天捅破!”

“您即将成为神明,以后我们的一切还要靠您呢,就算真的捅破了,您也舍不得责怪公子和我呀。”

时隔多年,淑子再次装嫩卖萌,还不忘拉上桐壶帝的心头宝。

“行了行了,我走了,没事不要念叨我。我本来以为在海中捕获恶鱼已经功德圆满了,谁知老天指示我对下面人功德够了,却辜负了众多女子,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好好赎罪才能回到神明那里。”

老头念念叨叨,再次叮嘱淑子照顾好大儿大孙,准备离开了。

本来以为要得道成仙的他都想着不在意桐壶更衣和其他女子了,如今得知还要下辈子为她们做好事攒功德、服务她们还债赎罪,一搞不好还要牵连到下下辈子,老头不爽。

又思念好大儿,最后回来看一眼源氏,他的宝。

再给宝送他抓到的鲜美大鱼。

结果源氏那死孩子美梦正酣,犹犹豫豫的老头再放不下也没舍得弄醒这个宝贝蛋子,于是转头,果断来骚扰淑子。

“你玩弄权术的时候悠着点啊,我可不回来了。反正只要他好好的,你就算是对得起我了。”

“没事多给我上上香,帮我攒点香火,早日得道,我也能少挨一辈子的罪。”

源宝的好爹再三叮嘱,挥挥手离开了。

关于其他儿女和遗留的后妃,他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可能还没想过,这些可怜的后妃也算是他未来的功德债呢。

似乎是在海边待久了,偏心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扛着巨大的鱼叉,不知从哪里换上了蓑衣,在一片水汽中消退了身影。

淑子感受到了四周水汽的寒意,突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和她的心脏一起有节奏地跳动的还有枕边活蹦乱跳的大鱼。

看着这即使缺氧也强势挤占大床空间、在床上作威作福的肥美黑鱼,淑子嘴角抽搐。

鱼之大,一锅放不下。

所以是清蒸好呢,还是盐烤好呢?

——等等,老头刚刚说他回不来了!

淑子摩拳擦掌!

老领导,我会给您上香的,至于其他的,再说吧,反正您也不回来了,还不是任我发挥。

“啪”,大鱼翻身,给了淑子一尾巴。

第75章 大权八分,岁岁荣华

“当然不能吃, 这可是父皇赠与的鱼!”

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池塘里横冲直撞、将曾经皇太后留下的锦鲤搅和得七零八落的大黑鱼,源氏两眼发亮。

多么威武的身姿、多么矫健的肌肉、多么灵活的走位、多么昂扬的生机!

“这可是父皇留下的神鱼,我要带回二条院好好饲养。”他恨不得将鱼装进金水缸,顶在头上带走。

“我要让惟光找合适的母鱼, 为它留下后代!”源氏兴致勃勃, 已经开始畅想鱼弟的幸福生活了。

一贯内耗的他难得这么开心。

“这是条母鱼哦。”

也不知这是河鱼还是海鱼, 过于有生机了一些。

被这条神仙鱼折腾了半晚的淑子顶着黑眼圈,幽幽地说。

这样啊。

源氏又感觉普通的凡间鱼配不上这条来自于皇帝老爹的公主鱼了, 打消了让鱼配种的念头。

呵呵了。

冷泉虽然遗憾这条来自父皇的神仙鱼没有留在内里,不过也没有生气:毕竟在他看起来,源氏没有双亲,只能拿鱼慰藉;而自己有两位母亲, 足以弥补父爱。

“好好笑哦,听说是公主鱼, 就不想给她找夫婿了。”他和淑子吐槽。

“要是这是你的公主呢?”淑子状似无意。

还没考虑过孩子的小冷泉懵了。

桐壶帝的法会结束后,各方都恢复了平静。

朝中各项大事在老而弥坚的太政大臣领导下和淑子的样样插一脚中居然达到了诡异的平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源氏有时也会突然有些良心, 跑去帮帮老岳父。

他只承认太政大臣这一位岳父。

紫姬的父亲兵部卿亲王当年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暂时还没有从源氏那敏感脆弱的内心消退,即使亲王现在再度奉承他, 他也不怎么理会。

曾经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源氏:莫欺少年穷!

依靠妹妹藤壶母后而被册封成为国舅的亲王:你身为女婿这么嚣张,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算了,支棱不起来。

就像藤原爹现在天天对着七条院嘘寒问暖、对着四条院大肆忏悔一样,兵部卿亲王现在对源氏也是花式讨好。

不仅时不时约源氏聚会、送源氏礼物,亲王还重新想起来了紫姬这个作为源氏正夫人的好女儿。

各种珍贵的丝绸和熏香都被他打包送进了二条院, 连带着前几年没有沟通的感情,亲王写了比淑子当年的佛经还厚的书信, 诉说着他薛定谔的浓浓父爱。

不仅如此,他还盯上了淑子,给淑子写来的套近乎的书信也是每天都有,感情真挚、措辞优美,重点是,产量极高还句句不重复。

准备空闲时间重操旧业写故事的淑子似乎看到了个好的,老苗子。

如果不是找了枪手代写,就亲王这日三日六甚至能冲击日万的产出量,这没有重复的原创语句,这丰沛的感情真挚的诚意,他就应该去写文!

日日都能超额全勤!

不管亲王怎么想、再度想要为源氏鞍前马后的藤原爹怎么想,源氏现在是不太想搭理这两个人的。

可能是年纪上来了,年过而立的源氏虽然面容依旧如年轻的时候一样冠盖京华,甚至容色更盛,但性子沉稳了不少。

已经失去父亲的他如今看待岳父就像自己另一个父亲一样,十分尊敬,不再像是从前一样叛逆了。

太政大臣看着源氏这个自己一向疼爱的后辈,再看看已经会背诗写字的夕雾,只觉得他们就是自己人生的希望,为了先帝、为了女儿,自己一定要好好帮着他们。

“我所疼爱之人,只有公子你啊——”太政大臣目光殷切。

“除了父皇,我只有岳父能够依靠——”源氏大鸟依人。

想起了对自己十分爱重的桐壶帝,太政大臣与源氏一起怀念故人,每到情深之处,翁婿二人抱头痛哭,泪湿沾襟。

桐壶帝的三妹妹,也就是太政大臣的夫人,源氏的老岳母即使对目前强势抢了自家部分风光的女官局不满,在这种情景下也会不由自主地抹眼泪,怀念过去的岁月和早逝的女儿,旁边的侍女们也会感慨这真挚的感情。

只有面无表情的中纳言一人被排除在世界之外。

中纳言:我不该在车里,我该在车底,看着你们一家有多甜蜜。(某歌词)

总之,在各方面的因素下,大事小情都归于翁婿二人初断,实在是荣耀。

而商议好朝政之后,二人会在大朝会上或者单独前往清凉殿与冷泉帝和淑子商议,这时候淑子会提出自己的建议,和太政大臣有时候一拍即合、有时候互相扯皮,并以自己的意见成功为结果,作为内侍司的长官帮助冷泉帝誊写圣旨。

天下皆知:大权十分,藤原淑子独占八分。

不知是不是大限将至,不久,花散里的姐姐,桐壶帝时期的丽景殿女御去世了。

花散里的娘家本来就没有长辈了,曾经靠着女御、后来靠着花散里支撑门楣,现在随着女御的去世,余下几个姐妹十分忧伤。

有些与丈夫感情不错的准备和夫妻两人同居;有个与丈夫感情不和、与姐妹们也闹过矛盾的妹妹则留在了老宅独自生活。

“她无依无靠,而我还有你们和女官局的帮助,索性就让姐姐把房契留给妹妹了,我平时在老宅和偶尔过夜就行了。”

花散里忙完姐姐的葬礼后,和同样祭奠过女御的淑子说起这个旧宅子。

临近新年,各家都在准备过年的节礼和新衣,熙熙闹闹,人来人往。

花散里家的旧宅院缺少了长姐的维持,异常清冷。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过节吧?”淑子发出邀请。

“是啊是啊,母亲很感谢当年您来吊唁祖父呢,我们都很欢迎的。”优子在一旁帮腔。

“好,等丧期过了,我就前去七条院拜访,必不会冲撞到你们。”

花散里眉目舒展,就像是雨后的玉雕,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虽然淑子已经是个职场老人,承办过很多次皇帝的新年仪式了,但之前她只是看客,为朱雀帝和皇太后准备各种仪式,而本人打工牛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去年的除夕因为朱雀院的离开,整个内里的仪式都十分匆忙。

今年,冷泉希望在法会后举行体面的新年仪式,为新春祈福。

藤原淑子作为陛下的养母,也是摄政的尚侍,首次作为主角度过了皇宫的新年仪式。

元旦当日,在辉煌气派的大极殿,淑子和冷泉坐在御座上,俯视大殿,接受群臣和外国使节的祝贺。

臣子们山呼万岁的时候,黑压压的头冠就像是蝉翼一样,微微晃动,似乎为这早春的大殿,也增添了虫鸣生趣。

行礼之后,大臣们依次上前,为冷泉帝送上了自己的新春祝词。

“新春和光万物生,祝君万载承千秋。”

“内大臣的书法当为群臣之冠。”

冷泉帝高兴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兄长,也是曾经的保护人,大声赞叹。

他将源氏点缀着迎春花的贺词递给一旁的淑子,与她分享。

“是啊,内大臣是您的兄长,也是桐壶帝倚重的儿子,这份才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

淑子含笑接过了冷泉的小心意,从容微笑,用历经三朝的自己的话语再一次坐实两人的兄弟身份。

群臣参拜之后,淑子带着冷泉帝回到清凉殿,在高僧们和阴阳师的祈祷下引导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行礼拜,祈求四方神灵保佑国家安宁、五谷丰登。

夜间的大宴,看着面前的翩翩歌舞,听着耳边的琵琶古琴,冷泉在赐宴众人后单独向淑子敬茶:

“我说过,会给姨母最好的,现在终于实现了。”

“祝姨母,芳龄常在,岁岁荣华。”

第76章 尚侍威仪,众臣俯首

除夕当日的宴会结束后, 自认为是出家人,拒绝参加宴席的藤壶母后进宫陪伴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淑子也回到了循子的身边,和母亲妹妹团聚, 并叫上了花散里, 大家一起在二条院东院过节。

没错, 是二条院东院。

在桐壶帝留下的遗产上,被冷泉交换来、作为孝心和感谢送给淑子的新宅院被重新建成。

本来, 新修宅子是一件大工程,尤其是以源氏在艺术上的吹毛求疵和在风水吉时上的深信不疑,要建设好他亲手设计的精妙宅院,并在每个环节请法师祈福, 可不是十分容易的。

可众位工匠的热情似乎无法掩藏,还有很多百姓自发帮忙, 大家热火朝天,提前建设好了这个美丽的院子。

原来不光是给出的丰厚工钱, 更多的是大家一传十, 十传百,听说这是给淑子建造的新家, 很多妇孺老人都自愿帮忙。

“要不是尚侍大人的药,我家的孩子早就没了,根本长不大!现在让他们来帮尚侍干活,那是理所应当的!”

“我女儿生产的时候,也是听医师说了尚侍大人的话,半信半疑地额外找了经验老道的稳婆, 才惊险保下了一条命。我自然是要报答大人!”

“是啊是啊,听说有些大贵族一开始还不愿意看尚侍的书。我们可不一样, 能让我们活下来就是好人,我自然要报答尚侍大人!”

“那年灾情,暴雨连天,要不是尚侍,我们一家老小都没命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之前只能在家中拜尚侍的雕像,想来尚侍还没有成为神明,用不上香火;现在尚侍需要我们,我更要为她出力。”

“要我说尚侍早就该换房子了,那个七条院还是太狭小了。也不知道公子的设计行不行?”

众多记着淑子恩情的百姓将自己的感激与爱汇入了东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将这里建造得美轮美奂,盛似仙境。

“真是太美丽了,想来小时候读书读到的仙人住所也不过如此吧!长大一点后七条院门庭冷落,觉得那个旧房子能遮风避雨就很好了。真是想不到我有一天还能托你的福,住进这样的房子!”

循子温柔摩挲着淑子的发髻。

淑子微微蹲身,亲昵回抱着白发滋生的母亲。

在导游源氏和紫姬的带路下,几人感谢了陛下的皇恩后,不住赞叹着这美丽的宅院。

此时初冬的白雪尚未消融,积雪的青松翠竹在院子中依旧挺立、错落有致,拱卫着庭院正中仿佛聚拢水晶一样的闪着银光的池塘。

池塘边,石头上的青苔与白雪相映成趣,几朵淡黄的迎春花盛开,黄绿相交,更添生机。

穿过池塘,就来到主殿。

只见殿中处处被金银刺绣的丝绸装点,帘帐轻摇,散发出淡淡香气;大大小小的檀木屏风有序排列,在阳光的照射下,上面画着辉夜姬等神话传说的金箔浮雕熠熠生辉;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西国的织锦地毯,柔软得令人恍若漫步于云端。

“为了你能住得舒服,我们把二条院都搬空了。”源氏有先见之明地堵住了淑子的嘴。

“我和紫姬的心意,你拒绝就不好了。就连陛下,也送来了礼物贺乔迁之喜,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你住得舒服呢。”

“请吧,尚侍大人——”源氏潇洒行礼,和偷偷对淑子眨眼的紫姬一起离开,将这个人间极乐之地留给了它的主人。

“真是太过美妙了,不知我是不是该讨大人一杯热茶?”花散里扶着循子,和淑子一起进殿落座。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二条院东院这个名字太繁琐了。”优子入迷地看着屋檐上的贝壳装饰,一不小心说出来了真心话。

“没事,以后这里就是尚侍府了,才不理会什么二条院的东面。”淑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宽阔到能跑马的大院子。

她也想在这里活动游戏!

“嗯呐,尚侍府!”

早就来这里收拾修整的小宰相和近君,以及数不清的侍女纷纷附和。

她们准备好了茶点果子,迫不及待地与最亲爱的淑子,还有熟悉的小雨君以及循子带来的既往七条院的乳母侍女们和新加入的女孩们大家一起度过新年。

两位侍女姐姐如今也有些微白发了,但还是身子硬朗,带着手下的伙计们一起,将几个殿阁都布置得别出心裁,等着淑子入住。

循子带着优子住在了北殿,在淑子的家里,循子就是女主人。

“今年你弟弟们几家人和她一起过年,我也不好打扰他们团圆,等之后再邀请她来玩。”循子还惦记着四条夫人。

如今四条夫人有时候住在四条那边,有时候在弟弟家轮流住。她将老宅留给了大儿子,但是房契还在自己的手里。

淑子在二条院的时候,就习惯了东殿的设计和布局,如今也没有在乎什么,依旧选择了被侍女们布置得很合心意的东殿居住。

西殿就成了花散里的房间。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不过已是换了天地。(注)

这个新年依旧是那么热闹,来二条院拜会的官员就像是资本家梦寐以求的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注)

被吊在路灯上的资本家的灵魂不就是用毕生在渴求这个吗?

大官、小官、公卿、侍卫、老的、小的、京里的、地方的……只要是个官员,或者是有点上进心的,都来二条院拜会内大臣,为他和紫夫人送上诚挚的祝福。

当然,这些官员还有一个必打卡点——位于二条院东面的尚侍府。

无数拜贴像起风时松树上落下雪花一样飞入尚侍府,这些老少不一、官衔不等的臣子们在终于得到应允的时候整理好衣冠,亦步亦趋地在小雨君的引导下进入府内。

明明是仙境一样的院落,群臣们却不敢东张西望,只能低头俯身,对主殿那看不清人影的十二单顶礼膜拜。

主殿内,淑子满意地俯看挤满宽敞院落的满朝文武,接过花散里递来的薄如蝉翼的青瓷茶杯,与她相视而笑。

尚侍从容显威仪,众臣俯首拜丹墀。

这个新年,淑子这边的二条街道和太政大臣那边三条街道人满为患,无数牛车聚集,连仆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与前几年的门庭冷落大相径庭。

等待自家大人拜会归来的侍卫们不得不暂时坐在车门前——因为已经没有了可以站立的地方。倒是让周围卖点心的小商贩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此,二条三条附近曾经属于桐壶时代的辉煌彻底回归,甚至更进一步,无人匹敌。

同样是新年,有的府邸人满为患,有的地方却略显萧瑟。

除了还在养病的前皇太后的娘家之外,右大臣,也就是承香殿皇子的姥爷兼保护人这里也不怎么热闹。

让右大臣头疼的除了时局的变换,还有因为没用的丈夫朱雀而怨气横生的前承香殿女御。

她正在娘家焦虑地转圈圈,思考着前路。

父亲右大臣一向善于审时度势,在朱雀退位的时候及时向淑子示好,态度诚挚,并说明自己只想含饴弄孙,不会再参与朝政大事。

需要有个老实人,至少是表面上的老实人坐着这个位置的淑子默许了他的职位不变。

如今已经是富贵闲人的右大臣把希望寄托在皇子的身上,亲自为孙子开蒙,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能让他门楣生光。

不想当皇帝姥爷的右大臣不是好的太政大臣!

看着抱着孩子念书的父亲,听着回家探望父母的哥哥嫂子的争吵,承香殿女御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您天天让他念书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皇太子,学富五车也只是个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只有皇位高的女御想跟着儿子搬入东宫,想得眼睛都绿了。

要不是不敢挑衅淑子,她真想把橘女官那个福星女儿抱到自家亲香。

毕竟一个女官的女儿,自己看上了那是她的福气——来自于上位者的傲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皇只有这一个儿子,不会亏待他的。”右大臣比起女儿,佛了很多。

他的大儿子时不时和儿媳吵架,对父母说“温顺的女人本来一直可爱,却有时候竟然比恶鬼还可怕”。右大臣和妻子吵不过成年后越发暴躁的儿子,也不敢说儿媳妇一句话,毕竟那是国舅亲王宠爱的大女儿、也是源氏内大臣的妻姐;

二儿子前些年挖苦过源氏,虽然圣父大源本人没有计较,但二儿子也是终日惶惶不安,自己看着也难受;

寄予厚望的女儿没有如愿成为东宫之母,又不愿意和朱雀院住在一起,大包小包带着孩子回来啃娘家;

林林总总这些事情让右大臣学会了自我安慰:好歹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夫妻和睦,女儿外孙身体健康。

知足是福,他这么安慰家里人。

年轻气盛的女御却不像老父亲这么佛。

她琢磨明白了,一直都没什么话语权的朱雀根本无法和如日中天的尚侍抗衡。

老父亲还有些潜意识对女人的轻视,觉得淑子早晚会主动迎接皇子回宫,将他老老实实地抱到东宫。

可是在内里和淑子打过交道的女御却明白,藤原淑子这个啥都干得出来的人,真的是会在那个唧唧歪歪丈夫的抱怨中翻脸不认人。

再不做些什么,她就真的不用做些什么了!

女御为了自己的荣华未来,发挥了超级主动的力量。

“我有一个好法子!”

在右大臣的震惊中,在髭黑中将夫妻争吵的背景音下,女御一声大喝。

瞬间,整个宅子都安静了。

第77章 远行的妹妹,孤注一掷的女御

冬去春来, 淑子收到的意外消息一件接一件。

“你想出门走走?”听着优子“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言壮语,循子十分担心。

“是啊,我如今也二十多岁了, 不是七条院被你们护着的小孩子了。这些年一直被母亲和姐姐保护着, 我也想出去闯荡看看。”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想出门, 去看看京郊的山、难波的河,看看宇治的枫叶、须磨的海浪, 看看那些记载在书中画里,我却一直不得见的景象。”优子的眼睛闪烁着向往。

“我被母亲和姐姐教导,读过诗书礼义,见过市井朝堂, 也想走出京都,看看远方。”

“如果我不这样, 我反而不是优子了。”

听着这段话,循子沉默。

的确, 是她亲手为不舍得驯化的女儿拉开帘幕, 展示了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要求她去除天生对自由的向往呢?

她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只不过想行万里路罢了。

这也不过是无数男儿习以为常的路。

“去吧,母亲不拦着你。”循子逐渐布上皱纹的手一寸寸抚摸着女儿肌肤上的青春年华。

“带好侍从和家丁,我们都等着你回来。”淑子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小妹妹。

“回来给我们讲述外面的青山绿水、野社农田。”

优子在春天离开了家门,在家人的不舍和祝福下踏上了四周游历的旅程。

回到内里的淑子继续安排工作。在大家的帮助和章程的确定下,她逐渐能抓大放小,慢慢享受生活了。

这天, 心情大好的淑子一边摸年老后不怎么爱动弹的三花的毛毛,一边优哉游哉地换洗毛笔, 准备继续写故事,就听到了小雨君的禀报。

“朱雀院的承香殿女御?”

“请她进来吧。”淑子放下毛笔。

女御得到同意后,才将侍女留在外面,只身一人进入了后凉殿。

这个办公的大房间紧靠着清凉殿,外面是宽阔的院子和绵延的廊桥。有时来觐见的臣子没有得到淑子的应允时,就在廊桥上席地而坐,等待尚侍的传唤。

承香殿女御也是做好了不被召见便离开的准备——她可不能跟着这些官员一起在外面丢脸。

所幸淑子也没有为难她,女御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淑子的面前。

“真是气势足足的啊。”女御在心中暗想,知情识趣地向淑子深深躬身。

淑子也微微俯首回礼,并询问女御的目的。

“皇子年纪渐长,却无名师教导。妾身身居后宅,想拜托尚侍为皇子选择良师,让他学习礼义廉耻。”

性情骄傲的女御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说出了目的。

反正按照尚侍的性子,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小儿不才,若是能得尚侍教导,更是三生有幸。”

“妾身愿效仿前人,留皇子在宫中读书,一应大事小情,皆有赖陛下和尚侍。”

把孩子完全交给淑子,让她按心意描绘这个人质,最后将自己满意的孩子立为太子——这才是女御的真实目的。

哦,这么大方?

“母子相聚乃是天性,女御这么说,倒是叫我汗颜了。”淑子玩味地看着女御。

“若是能得尚侍一二教导,那才是妾身母子的福分。”

“日后皇子一切想法,妾身绝不干涉,全由尚侍裁决。”

前承香殿女御深深俯身下拜。

良久,她听到了上座一声轻飘飘的“好啊”,激动到全身颤栗。

就像当年的皇太后用歇斯底里和娘家的威胁打消了桐壶废长立幼的想法一样;

现在,这个母亲,用自己的果决大胆、沉舟破釜,为儿子争取到了闪烁不定的希望。

“说起来,似乎你同意上皇的大皇子进宫读书了?”趁着沐休,源氏来尚侍府找淑子闲聊。

“是啊,我本来是用这个孩子制衡朱雀院的,没想到女御倒是果决,直接把这筹码送到了我身边。”

“而且女御愿意效仿当年的藤壶母后,仅节日宴会入宫看望皇子,平素绝不接触。”

“她这么坚决,我又有了人质,和一张新的白纸,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淑子拿着一把剪子,随着落下的话音,剪掉了花盆中杂乱生长的侧枝。

“啪嗒”,一朵洁白的百合静静垂首,像是失去羽翼的蝴蝶一样,无力地从花枝落下。

主干上的花苞依旧留在枝头,随着淑子的摆弄逐渐变换方向。

“真狠心啊——”源氏看不得美丽花朵这残忍的死亡,用衣袖珍惜地接着在空气中依旧怒放的百合花,准备作和歌感慨。

“好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才能让花朵更美丽呢,你不要扭扭捏捏的。”(注)

看着源氏就像是捧着那条仙女鱼一样捧着百合花那珍惜的样子,淑子吐槽。

然后继续无情铁手,修剪枝芽。

看不得这宛如凌迟自己的心一样的场景,源氏接过淑子手中的剪刀,向她展示什么才是温柔的花艺。

一面思考着怎么减少花朵的损耗,一面想起了淑子“白纸论”的源氏渐渐想到了那个预言中的女儿。

于是插花之后,源氏亲手将一朵最美丽的鲜花献给淑子,笑闹之后也说起了正事。

“你说得对,好歹还记得将明石姬和明石的女公子接过来。”

比起源氏,中纳言都忘记了大女儿了。

这说明有时候不要怕自己烂,只需要同行衬托,大家要学会自信。

源氏叹了口气,他十分迫切地想接女儿,可是明石那边迟迟不动身啊!

女儿出生后、生后五十日的庆典、还有刚刚度过的周岁,源氏都派最信任的惟光带着大批礼物侍从前往明石,为女儿庆贺,顺便催促明石姬带着孩子回京都。

之前在桐壶帝身边侍奉的一个叫宣旨的女官,她留下的女儿源氏也十分看重,送到了明石作为女公子的乳母,也不断催促明石姬。(注)

可是担心自己身份低微,连带着女儿也会被看不起的明石姬迟迟不愿意动身。

源氏越来越急,明石姬越来越犹豫,两人在这里实现了死循环。

“再不把女儿接过来好好教养,孩子的出身真的就会被诟病了。”源氏和淑子叹息。

“现在的孩子就像是一张白纸,一定要受到最好的教育,再找一高贵养母,这样才能弥补她身份上的不足。”他絮絮叨叨。

“哪里身份低微了?那是前面皇室的血脉,是你的亲表妹啊。”淑子摘下鲜花,不满地用花瓣戳源氏的脸。

“唉,我认为明石姬除了身份以外,样貌才艺不比京中的贵女差什么。但人离乡贱,如今京中的贵族自然是看不起京外的人。”源氏也十分无奈,但他的潜意思是,明石姬的身份的确不足。

“只要你今天是内大臣,明天是左大臣甚至太政大臣,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看不起你的女儿?”

“你爱重她,则世上无人敢欺凌。”不理解源氏对明石姬的偏见的淑子喝茶。

留下源氏若有所思。

他思考出来什么了吗?

啥也没有呢。

第78章 新书《英母集》:缤纷世界,诞生于此

源氏根本听不进去淑子劝慰的话, 一心看不起明石姬的血统,满心都是想着给女儿找到尊贵的母亲。

毕竟现在他划拉了一圈,发现,真要是给女儿找身份高贵的养母的话……真难找。

最合适的紫姬表现出明显的不合作倾向, 而且有淑子撑腰, 她不高兴的时候是真的不会理会自己。

另外的……竟找不到人!

淑子这个扑棱着翅膀的大蝴蝶, 把养母预备们(其实主力是源氏遇到个孩子就扔给的花散里)都扇没了。

绝望的源氏想着:总不能能让亲近的侍女们当养母吧?那还不如明石姬呢,也太侮辱人了!

侍女们:呵呵了。

自从回京后, 经历过大灾大难的源氏也算是收了心。平日里没心思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这些,如今自诩风流的他竟然连女儿的养母都找不到!

源氏回二条院之后,再次靠在栏杆上习以为常地抑郁,思考人生。

葵姬已经去世, 都不知道转世到另一个世界多少年了;槿姬身份高贵,却对自己冷若冰霜, 不愿结婚;紫姬被淑子影响得胆子越来越大,不想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栉笥姬, 也就是胧月夜, 哦,那是嫂子, 不是自己的妻子。

末摘花?源氏更不会考虑。(注)

自己可以看在她的坚贞的份上可怜她、照顾她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免于困顿,但是教养孩子,不行。

想起来被混养兼放养的夕雾和云居雁,源氏心一横,颠颠跑到清凉殿,与冷泉帝叙话之后又找到了淑子。

“一个也是养, 两个也是养,求尚侍一起养着皇子和女公子吧!”

源氏脸大如盆。

既为女儿找到了保护人, 又可以培养她和皇子的青梅竹马之情。

真是个大聪明!

回应他的是淑子的恭送。

“你以为是鸡兔同笼一起养,再数数几个脑袋几条腿吗?”淑子都要被他气笑了。

“小雨君,送客!”

疑惑鸡和兔子是什么意思的源氏被力气越来越大的小雨君推搡出去,还在继续头脑风暴。

给孩子找妈这件事,刻不容缓!

“您真的不愿意养女公子啊?”女官们一起聚会聊天。

“就像内大臣说的,女公子和皇子年龄相差不过两岁,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情分不同。”

就事论事,理是这个理,但淑子拒绝。

她的底气又不是来自于这些姻亲,因此也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种类似于童养媳一样的事情,她绝对做不来。

而且……如果上天保佑,让她得偿所愿,那么皇子绝不会是良配,就算不能阻拦孩子爹妈的想法,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她不能现在就坑小孩。

“不养不养。”淑子和附和的橘掌侍一起摇头。

女儿如今快乐长大的样子橘掌侍心生欢喜,一想到曾经承香殿女御打的主意,她还在记仇呢。

因此更看不得这种强凹出来的青梅竹马。

“好了好了,现在运子那么可爱,你就别记仇了。”橘典侍用小扇子轻轻敲堂妹的额头,引来橘掌侍轻轻的抱怨。

已经光荣养老的源典侍在一旁着看这些女官们,一边忍不住随着大家的交谈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时不时地抚摸着鬓角,确认自己的假发不会掉落。

在这个年代,她已经算是长寿老人了,虽然还是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玩乐,但有时候身体已经跟不上依旧年轻的心了。

当年她能拽着高挑的淑子在十二单里奔跑追星,现在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摔跤难治。

淑子悄悄为源典侍整理好稀疏长发下散落的假发,一如既往地听着她讲古。

“说起来,现在内里的派系冲突减少,各项事情也有章可循,我也终于能做些喜欢的事情了。”安抚完堂妹后,橘典侍感慨。

是啊,党派清理机淑子的战场已经全面由内向外转移。现在内里仅有一个派系,真是冲突不动了。

橘典侍也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调香弹琴,十分心情舒畅。

“我这里写了新的故事,之后我们一起参详。”淑子也很放松地回应。

她将之前讲给冷泉的小故事重新整理,写了一个故事集,里面既有西国人物孝顺母亲的典故,也有神话传说对母系神明的崇拜,还加入了岛国特色,从鬼神的世界里编造出来了新的歌颂母爱的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还取材自身边人,讲了不知哪个朝代的一个藤家的男人,作为父亲不称职,全靠家中英明的女主人顶立门户的故事。

藤原爹:就差报我身份证了是不是:D

当年的小故事,人微言轻的淑子从孝顺父亲的角度入手,给女儿们争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现在,抢到了部分话语权的淑子要从母亲的角度讲故事,讲述她一直挂念的、被“如山”的父亲遮挡的母亲。

这本书的名字被淑子定为《英母集》,里面有母亲的苦难、有她们的伟大、也有她们不仅仅作为母亲,更是作为自己个人的贡献。

人的母亲、物品的创造者、家庭的维持人,谁不是开创维持这一时代汪洋的颗颗水滴呢?

“缤纷世界,诞生于此”,在扉页上,淑子提序。

橘典侍接过这厚厚的草稿,也是感慨万千。

“世界诞生于母亲的腹中,却经常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是啊。”淑子接话。

“之前在朝堂上,就有老顽固抗议藤壶母后的份例不能与早已仙逝的父皇等同。诚然皇权大于一切,可桐壶帝已经离开了,孝顺母后也无可厚非。”

“一则为了显示自己的清名;二则为了拿捏我和幼帝;三则不愿意皇室开头,将母亲与父亲等同。”

淑子垂眸,回忆起了前两年那些自诩为清流的官员嘴脸。

“不想民间也效仿,不想妻子的地位与自己等同,不想面对孩子的权威减少。”

太阳底下无新事。

现在平安王朝还有很多母系遗风,走婚制仍然盛行,这样的人家里,原生家庭靠谱的话,母亲的权利还有些许保障。

可是在同居婚的家中,除非成为被人嘲笑“河东狮”,不然妻子的话语权就会逐渐减小。

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都要看丈夫脸色的妻子们,被离婚的时候无法反抗的妻子们,哪里有什么权利呢?

即使所谓的“主母”,也是男人愿意给面子的主母。

男人,包括丈夫和父亲,如果不愿意给面子的话,“主母”与“侍妾”与“奴婢”,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看我们的母亲吧,看看他们的妻子姐妹吧。”淑子喃喃。

“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郑重将故事集交给橘典侍润色,就如同当年两人交接文稿一样。

十余年过去了,细纹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橘典侍的眼角,越发浓郁的冷梅香将她逐渐浸透,本来就是端方严肃的人又添加了古朴厚重的气质。

纵岁月流逝,但初心未改。

第79章 玄学圣体六条妃:看我反薅羊毛

经过朱雀时代漫长的匆忙不得闲的岁月后, 淑子和她的伙伴们终于放飞自我,忙活着新书上市的事情。

这些为母亲歌功颂德、讲述母亲不易的小故事可谓是精准戳中了冷泉的痛点。

他从小思念一直被宫墙阻拦久久不得见的生母、又深切依赖在皇太后的威压下保全自己的养母。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长大的冷泉读母爱小故事读得眼泪汪汪,几度流泪,回过神来, 就更要支持养母了。

然后再给生母疯狂加份例。

如今藤壶母后的用度已经隐隐超过当时的桐壶帝了, 堪为历朝历代太后之冠。

别说当年的皇太后了, 就连现在在别院唧唧歪歪、偷摸写信骂淑子的上皇朱雀院都是难以望其项背。

天下人都感叹陛下的孝顺之心无可比拟。

当然,连皇太后称号都拒绝了的藤壶母后并没有奢侈生活。自从出家后, 她越发起居简朴,也坚定拒绝了冷泉想要回复给母后的殿上人大飨宴会的荣耀。

她将大部分钱财都捐给了寺庙,还有淑子这边打理的粥铺。即使淑子说钱财够用,劝母后留着, 她也执意让淑子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年近六十, 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高龄老人的前皇太后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还不错, 每天在娘家由家中的女孩们陪伴, 也渐渐走出了失败的阴影。

听到侍女们说当今孝顺的闲话的时候,皇太后可谓是五味杂陈:既有对这个不可能不厌恶的藤壶某人的不忿, 又有对冷泉这个大孝子的嗤之以鼻。

是的,她拒绝将这位故人和任何与“后”有关的字眼扯到一起。

比如皇后、母后、太后,等等等等。

举个例子:藤壶加上母后,会随机产生双倍到十倍不等暴击。

至于冷泉那里,她说葡萄酸的原因只有一个:

为什么这个绝世大孝子不是自己的儿子朱雀!

于是她又开始给儿子写信诉说不满了。

因为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承香殿皇子即将被那个可恶的尚侍藤原淑子教导的朱雀院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看到对方来信就苦不堪言、拿起毛笔就提笔忘词。

儿子这样, 母亲自然更加愤怒。

脱离了当年的掌控与反抗之后,母子俩再次陷入了恶性循环。

接到明石那边准备收拾进京的消息后, 源氏一边期待着那个自己挂在心头却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女儿,一面接着发愁自家孩子的养母问题。

“那明石姬不是你的亲表妹吗?哪有嫌弃自己母亲家人的。如果按照你父皇这边算起来,她也是皇室血脉,又是你的远房表妹,哪里需要这么纠结?”

这不是连自己都看不起吗?

被淑子科普了明石姬祖宗十八代的紫姬十分不理解,这源氏和明石两边在纠结什么。

人先自爱自立,方可立于人世。

明石姬的父亲是京外官员,在京都受人排挤是真的;但她母亲的皇室血脉也不是假的。

把大旗扯起来,就算是别人背后嘀咕,讲究地域和官职歧视,面子上也不敢说皇室血脉就卑微到尘埃。

就像早几十年,少女时期的源典侍仗着自己像是白开水一样被稀释得就剩一个姓的那点皇族血统,初入宫廷就敢和欺负人的前辈叫板,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理是这个理,但特别爱面子的源氏还一直偷偷嫌弃紫姬不是公主算是白璧有瑕呢,自然更不会看得起明石姬。

明石姬的父亲明石道人也不愧是和源氏一个祖宗,同样觉得己方身份不足,因而格外谨慎。

两边想到一起的拉扯结果变成了乱麻,于是源某又跑到了二条院的角落里沉思了。

熟悉的角落都被他的绸衣蹭得锃光瓦亮的呢。

思考好人生准备继续抓壮丁的的源氏居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六条妃子。

这清奇的脑回路,一般人是想不到的,至少后来听秋好讲述这段故事的淑子真是打破头都想不到。

那是春夏交际的时候,源氏带着他的大蛔虫,啊不是,侍从惟光,坐着牛车溜溜达达地驶向了六条院。

这些年,惟光跑前跑后,为源氏呕心沥血,是众人交口称赞的时代典范的好臣子好下属。

他不仅早年帮着源氏追情人,之后不顾劝阻和源氏去须磨受苦,现在还帮着源氏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

从小家臣侍从的协调,到给老板之前的情人末摘花小姐照顾生活,到往来于内里、给尚侍送信,他成为了源氏真正的左膀右臂。

当然,大方的老板源氏也没有亏待他,现在他也成为了殿上人的天花板,家中的儿女也被许诺有个好前程。

他的求而不得,不过是源氏的动动嘴皮。

因此对待源氏的每条指令,即使是异想天开,惟光也会全力办好。

现在,正在监督源氏马上就修好的嵯峨别墅的惟光即使被叫来赶车,也是万分殷勤。

六条院之前也是源氏设计翻修的,如今他递了拜贴,再次进入这豪华的宅子,只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自从六条妃子归来后,作为斋宫母亲的她受到了宫中的礼遇;而退去了对源氏的感情甚至逐渐对他厌烦后,妃子越来越平和了。

年少时也是个风流快活的女孩子的妃子这几年开始享受生活。

许多小臣子或者是落魄贵族的人家看中六条和秋好的身份,纷纷拜见,希望将家中的女儿送来前斋宫这里教养,求得一份好名声。

六条妃子年老后就更加期盼年轻人的生机,于是留下了很多女孩。

有的聪明忠心的就好好教导,以后也许可以成为秋好的女房;

有的不算聪明,但是活泼可爱、或者沉默内向的也会好好教养,其余时候就任由她们玩乐,或者是打着自己的名号找些之前难以匹配的优秀人家的公子。

“我也算是让她们狐假虎威了。”看着嬉戏的女孩们,美貌消退的妃子平和慈爱。

这些女孩们在偌大的庭院游戏奔跑:斗草、戏虫、插花、射覆……还用和歌或者是一些汉字对句,六条院每天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有时也会有些公子来拜访,六条妃子就开起一轮轮的赏花宴,为这些青春小儿女牵线搭桥。

即使现在她已经生病了,也依旧让众人不要哀伤:自己走后六条院还有秋好,不会荒废。

自己最想看到的,是大家的欢乐。

因此源氏近来时,只觉得这样的六条院着实的出乎他的意料。

记忆中妃子因求而不得营造出的幽怨气氛一扫而空,眼前只有一片片的花团锦簇。

女童们穿着时髦的褂子,在垂柳下奔跑游戏。蝴蝶围绕着她们飞舞,仿佛女孩们比鲜花还要芬芳美丽。

有要好的伙伴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华丽的裙摆交织着,就像是唐国地毯一样美丽的庭院中的成簇团花,溢彩流光。

的确是与早先大不一样了。

源氏露出蜜汁微笑,自信地跨入房间。

早就对他不厌其烦的六条妃子连竹帘都不想用,直接让人搬了大屏风进来,彻底隔绝了源氏这张让她厌烦恶心的脸。

听完源氏希望自己成为他的孩子的养母的请求后,六条妃子真的是被这人的脸大如盆震惊到了。

当初源氏让她声名扫地,靠着和女儿一起苦修多年才将自己之前沦为街头巷尾谈资的困境翻转过来,重新成为了人人尊敬的有功之人。

绝不,绝不能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绝不能让这厚脸皮老登得偿所愿!

六条妃子努力在屏风后平复自己的呼吸。

感觉到身体的逐渐虚弱后,玄学圣体、直觉准确的六条妃子有一种冥冥之感,自己恐怕时日无多。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女儿的未来。

六条妃子知道秋好和内里的尚侍私交甚密,自己也和神宫那边打过招呼。但是作为母亲,她还是想给女儿多一份保障。

从她的角度,一半出于利益角度结盟的尚侍也不能保证女儿一生一世的富贵,必须广撒网多捞鱼,多方牵制才能避免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被打散。

源氏,你早年欠下我的,以后就还给我的女儿吧!

六条妃子准备反将一军。

于是,正在等妃子回复的源氏听到了屏风后的哭泣:

“我如今自惭形秽,不仅不能答应大臣的请求,抚养可爱的孩子,甚至自己都已经临近残年,不知什么时候就与您永别了。”

“如今我不仅无法教养您的孩子,连我自己的孩子都无力看顾了,若有朝一日,希望内大臣看在我们之前的情谊和宫中的尚侍的面子上,看顾秋好这个孩子。”

“我年年供奉佛祖,无比虔诚,希望您也在佛祖面前发誓承诺,成为一个慈父,爱护秋好如同亲女,不然神佛不佑!”

六条妃子声音哀婉,凄凄动人,一片慈母之心让众人垂泪,陪坐的侍女无不掩面,仿佛早有预谋一样七嘴八舌劝说源氏完成妃子的遗愿。

源氏本就是个多情的性子,就算心中有些旖旎,面对生死大事,也只会哀叹,于是当即立下誓言,成为秋好的保护人。

“荻花动人肠,只因君怜望。”

六条夫人态度上十分感激地说着好话,哄得源氏打定主意,要让秋好一世荣华。

六条妃子:记住了你的誓言哦,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眼睛)(眼睛)(魂魄)(眼睛)(眼睛)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呢)

直到出了六条院的大门,看着询问自己是不是要回家的惟光,源氏才拍脑袋反应过来。

——不对啊,来的时候想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就是逐渐长大、要回到父亲身边谋求官职的夕雾和即将回京的小女儿找养母。

怎么回去的时候,自己又多了个孩子?

现在要给三个人找养母了啊啊啊啊!!!

“主君,主君?”

在惟光的连声呼唤中,

源氏裂了。

第80章 母亲啊母亲

经过橘典侍的润色和淑子的一再修改, 这本歌颂母亲的功绩、正视母亲的苦难的《英母集》正式发行。

在权势滔天的尚侍的名号下,在当今圣上的含泪倾情推荐下,淑子再一次引领了平安纸贵。

甚至是全国纸贵。

不少进京述职的国守为了讨上位的欢心,专门带着技艺娴熟的说书人和学富五车的学者, 将淑子的故事连说带写地带回了当地, 并学着陛下在地方大力推行。

如今, 和歌版本的《英母集》已经渐渐和其他诗集一样,渐渐成为了儿童的启蒙读物了。

“最爱旧巢殷殷鸟, 风雨护雏梳羽毛。”

这样的诗歌传遍了大江南北,启蒙的懵懂孩子们也跟着复述母亲的伟大。

潜意识中,对母亲的尊敬被缓缓建立。

也许这只是洒下了种子,但那么多种子, 总有一些会长成大树,然后继续播撒新的树种。

有些小一点的孩子还不太懂家中母亲或者姐姐的疯狂:

她们要么亲自上阵去书店疯抢, 要么找了一堆古代版黄牛帮忙代购,大户人家的女人还会联系枪手, 为她们按照喜好定制质量最好的手抄本。

“你不懂啊,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看过这位淑子大人的故事, 我才知道我们也能那么勇敢。”

“咱们家的小店就是这样到了我而不是你入赘的父亲手里的。”

“母亲身为寡妇,把你们养大,靠的就是这张被尚侍保证不被抢走的房契。”

无数祖母、母亲或者姐姐揽着孩子或者家中的弟妹,讲述新书中的故事。

有些顽皮的孩子不爱读书,跑到了一边玩耍。

有些却听得眼泪汪汪,抱住母亲:“原来当初您孕育我那么辛苦, 我一定好好爱护母亲。”

“母亲爱你们。”她回抱着孩子,暂时被放在一边的书籍见证了她们的温情……

宫中的冷泉帝已经n刷了。

他就是那种互动性超级好的天使读者宝贝。

不仅在朝堂上宣传、在公卿子弟面前品读、亲自下场写评论批注、将中国纸抄本的故事作为赏赐、还无师自通地搞出了亲签。

“虽然很高兴, 但是有点难为情……”看着热情的冷泉,有些小心思的淑子难得有些羞耻。

“来啊姨母,这几本是落了我的朱批和印章的;这几本是落了母后的法号和印章的;另外几本您也留下名字印章,之后我要珍藏在殿司和书阁,剩下的哪个大臣有功劳我就赏赐一份。”

“还有宫中所有女官的签名版本,咱们也珍藏起来。”看到冷泉这么高兴,淑子也放下羞耻,带着小伙伴们一起搞。

拿到了签名的冷泉兴冲冲离开。

一贯热衷绘画爱好并且画得相当不错的文艺小皇帝准备召集全国的画手大触,给故事集加上绘画版本。

本土流派、朝鲜画作、唐国风格;工笔的、写意的;彩色的、黑白的;作为文字的插画版的、单独图集版的、甚至木雕陶雕瓷画的……

他通通都要有!

十二岁的作业不太多的中学生冷泉陷入了全国太太捧着他一人、自由周边制作的快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边的热血小孩在搞二创,那边驴都踢不清醒的腐朽脑子源氏看完了这本书之后,除了怀念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桐壶更衣外,就是感叹母亲的重要作用。

他只赞同被立在功德碑上的“母亲”的形象伟大,却不愿意分出心神看看真正为他生儿育女的人。

“优秀的母亲影响深远……所以,我的孩子们到哪里找养母呢?”

情到深处,父皇的好宝恨不得跑到亲亲老爹的坟头哭一场,让他再托梦解决自己的难题。

桐壶帝:赎罪攒功德呢,好宝勿cue。

原来的养母候选人中,紫姬只说等明石姬来了再议,这里就僵住了。

淑子忙着帮冷泉写圣旨呢,不想理会这个糟粕。

而源氏之前想要薅羊毛却反被薅的六条妃子,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六条院的鲜花败退、枫叶散落的时节,淑子携带女官们,去六条院祭奠了妃子。

作为前斋宫的母亲,桐壶帝十分礼遇的前皇太子妃,六条妃子的葬礼极尽哀荣。

无数公卿贵人穿着丧服,像一群灰鸦一样匍匐在在六条院;他们的夫人们也裹在深色的衣服中,为这位被他们因为感情之事议论笑话过、之后又不敢置喙的女人哭泣。

人人都是势利眼的富贵场上,最重要的真心却最不重要。

带领侍女们礼貌接待女官后,秋好将淑子一人带到了内室。

“我总想着给母亲荣耀,谁知最后,还是她为我找了权势显赫的养父、和神宫那边打了招呼,让我未来能有体面的生活。”

秋好的眼睛像是桃子一样红肿,此时沙哑嗓子,几欲失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注)

拍拍后背安慰秋好后,淑子在内室的灵位前再次为妃子上香。

不同于外面刻着“皇太子妃、斋宫之母”的灵位,这个由手上缠着厚厚纱布的秋好亲手制作的木牌上,深深刻着妃子的名字。

藤原贵子。

汉字端方、深深凹陷,在名字的上面犹有点点血迹。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有秋好记得母亲长久未被人呼唤的名字,将她篆刻在伤痕累累的灵位上。

那是她脱离丈夫的依附者的称号,是家中长辈对她一生富足圆满的祝愿,也是女儿对她的最后念想。

“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母亲还听我们讲了您的新故事。”

“她问我想做什么,说有了您和内大臣的庇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我还是想,做皇后。”

“母亲没有坐上的位置,我要争一争,我自信不必任何人差。”

“母亲当年经受的屈辱,我永远都不要重现。”

在六条妃子的灵位前,秋好,或者说被母亲起名的贤子,坚定诉说着自己选择的路。

六条妃子的葬礼不仅有无数官员送信哭灵,还有感念她的辛苦的百姓哀叹。虽然不是国丧,但京中的气氛也很沉重。

冷泉帝也取消了今年的五节舞会,为妃子哀悼。

在这样的气氛中,纠结了许久,终于在源氏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中,明石姬和她的母亲尼僧,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和众多侍女仆从,一路低调地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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