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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未来的老婆 橙子雨 103264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第81章 无比剧烈地颤抖惊喘。……

傅斯霆手腕上一直戴着一只牛皮手绳, 手绳上有一只藏银的小狐狸。

散步时厉非问到过这条手绳,他说是小时候外婆给他编的幸运手绳。

傅斯霆的外婆在他五六岁就去世了,但他仍旧会说起夏夜纳凉, 外婆的蒲扇摇得很慢,木椅吱呀作响, 抱着小小的他一起数着葡萄藤缝隙里的星星。

"外婆, 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和你的问题一样多。"外婆就会笑, 然后往他嘴里塞一小块最甜的冰镇西瓜芯, "天上的星星都比不上我们小霆的眼睛亮。"

手术很成功。

傅斯霆睁开眼睛时, 阳光倾泻一地,窗外是暖春新绿。

厉非正在将替他保管的小狐狸手链戴回他手腕上。见他醒了,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掌心, 放在脸上蹭了蹭。

“怎么样, 疼吗?有哪里难受吗?”

傅斯霆摇摇头,清澈的灰眸中映出爱人的模样。

虽然他住的是单间病房,但医院总是来往嘈杂。厉非陪了他几天, 明显睡眠不足。

“我没事,所以你回家……睡一会儿好不好?”

“这次不是赶你走, ”他轻声说,“可你也要休息好,不然我会担心。”

不同的人对麻药的反应不一样, 傅斯霆醒来后倒是很清晰、不说胡话,但一直困困的眼皮打架。

厉非手掌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也好好睡,等晚上醒了我再回来陪你。”

“嗯。”

傅斯霆睡着后, 厉非也回家休息了一下,五点多又起来了。晚上是明家的老爷子的生日酒会,他必须带上礼物像模像样地出席一下。

……

酒会一切顺利, 他挑的古董字画很得老爷子喜欢,讨厌的霍成临也没来。

倒是有一个霍成临的爱慕者,满是敌意地凑了上来。

不是每一个年轻孩子都能轻易看透无耻叔叔们的本色。不对等的资源诱惑、忽冷忽热的套路手段、将阅历包装成认知差的降维打击,这些把戏永远有效。

甚至别说霍成临,就连沈明德五十岁顶着那么差的名声,仍是圈内香饽饽的“阴鸷老帅哥大导演”,至今往上送的年轻孩子络绎不绝。

厉非理解不了,但现实如此。

眼前的孩子甚至不是冲着钱来的。他其实是厉非一个发小的弟弟,家境很好,今年才十九岁。但可能是因为他爸在他生下来没多久就抛妻弃子跑了,从小缺父爱的他不知怎么养成了只喜欢老东西的恋父癖好。

世界上的人果然形形色色。

傅斯霆也爸爸也一岁多就跑了,他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十九岁的小男孩被家里惯坏了,一开口就水准很低:“厉非哥哥,你知不知道圈里都在传你最近跟一个出身特别差还残疾的暴发户在一起了,好离谱啊!”

厉非黑瞳看着他:“明爷爷就在旁边,而且我记得霍念伯伯也是用拐杖的,对吧?”

明爷爷就是今天的寿星公,霍念则是霍成临的叔叔,霍家实际上真正掌权的幕后大长辈。两个老爷子都是三十多就拄拐,一个是圈子里德高望重的老爷爷,一个则是随时能把霍成临骂得不敢吱声的人物。

男孩一下被噎住了,脸色很难看。

厉非想走,却又停下脚步:“而且你不觉得……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其实远比你我这种靠继承家产而有事业的,要厉害和值得尊敬多了。”

“腿有问题,也总比脑子有问题好。”

“你可以回去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学给你的霍叔叔听,告诉他我和他从来不是一类人,不会只沉溺于‘完美的艺术品’而永远没办法看见真实的‘他人’,更不会像他一样双腿健全但总喜欢往阴沟里走。”

男孩脸涨得通红,恼羞得快哭了。

厉非离开后,一个去露台待了会儿吹吹风,脑子有点乱。

最近霍氏集团爆出了很多负面新闻,一会儿是高层领导集体聚赌的录音和视频,证据确凿几乎端掉整个集团公司决策层。一会儿又是税务问题被查,股票大幅下跌。

一夕之间霍氏摇摇欲坠,美国那边的背后保护伞似乎也并不想伸出援手,反而像是想把霍家弃如敝履一样抛弃掉。

商业公司都是利益至上、见风使舵的。背后势力的做法,让其他很多相关企业也开始明目张胆地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圈内也常见。背后势力如果从头到尾只是把霍家当狗,把狗在没用的时候扔出去自生自灭很正常,这里面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的考量。

但其实如果换做厉非,他觉得他应该不会采用这么容易逼得自己的黑手套狗急跳墙的做法。而是会选择温水煮青蛙,让霍家在怀抱微茫的希望里渐渐一无所有,再无反抗。

无论如何,厉非觉得不对劲的是……面对大厦将倾,霍成临的态度似乎太平静了。

不仅仍旧声色犬马,甚至前阵子几次宴席碰到,都还有闲心到他面前一副很熟的样子指点江山。

这不太正常。

霍成临不该这么脑残。虽然他们圈子里很多高高在上久了的人飘了以后,都很容易变得疯狂又离谱。但像霍成临这种私底下害人无数的阴狠之人,不该突然昏庸。

绝对没道理这个关头还有那么多闲心还来关心他的感情生活,自己不来还要放人来挑衅。

这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还是某种程度上的暗示威胁?

厉非黑瞳沉沉,异常心烦。

……

当晚回去路上,他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施劳德。

十几分钟之后,一个遥远的号码回了电。黄晨瀚一家现在被他和警方保护起来了,全家正在东南亚一个很安全的海岛上。

对面阿姨的声音背景里有海风,她喃喃说:“都好,都好,晨瀚现在都能想起一些大学时候的事情了!”

她停了停,又忍不住问:“小非啊,我和他爸……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这里什么都好,海也漂亮,邻居也淳朴,可实在是语言不通,食物也吃不太惯。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是……”

厉非只能垂眸安慰:“叔叔阿姨,麻烦再等等,再忍耐一下。为了你们的安全,就快了。”

他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回到了医院。

护士说傅斯霆晚上醒了一会儿,但没等到他又睡了。

人在手术前几天是需要睡很多才能恢复的。厉非很快也在他身边的小床躺下,经过一晚上的应酬,现在听着爱人的呼吸声,总算整个人能够平和、放松下来。

但一点睡意都没有。

明明其实很困……厉非躺着,忍不住有些自嘲,他作为明星上了那么多舞台,辉煌过也被误解网暴过,还以为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身,结果到头来心态还是不够强大。

至少远远比不上他的祖父柏培学。

老爷子跌宕起伏的一辈子,在战争轰炸中、在冤枉牢狱中仍旧能吃能睡,他读了那么多次爷爷的传记,终究还是比爷爷当年差劲了很多。

“傅斯霆。”月色下,轻轻叫了一声身边人的名字,握住他垂在床边微凉的手,十指紧扣。

也许又是他杞人忧天。

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万一有人真在暗中图谋什么,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他是否还是应该……暂时表面跟他疏远一些才更好?

可他又不想让爱人难受,何况疏远真就能让那些老狐狸信服么?他闭上眼睛,又想起着秦局说过让他相信警方的情报源,还承诺随着收网行动的深入,他和傅斯霆身边一定会有便衣保护。他自己也已经雇佣了安保团队。

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黄晨瀚那种事了……

月色渐渐升起,路过窗户洒下清辉。

厉非睁着黑瞳看着医院的天花板,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升起毫不犹豫去杀人的心。

他以前不是这样。

哪怕一直记着妈妈、黄晨瀚的委屈,总有一天会把沈明德、霍成临打入地狱,但他一直有点冷血动物的特质,能沉默而不动声色地谋划漫长的复仇。

可最好谁也别动傅斯霆。

如果有人动他,厉非脑海里闪过的场景甚至都不是用枪。他会亲自咬着牙,用尽所有原始的兽性用并不大的拆骨刀一片一片、一刀一刀亲手把对方刮了。

……

几天后,傅斯霆出院了。

厉非有点惭愧,他的心态仍旧并没有调整得很好。

他发现他确实很不擅长割裂的心情——尽管接傅斯霆回家的那天,他在小公寓里布置了欢迎小横幅和彩色小气球,抱着爱人转圈圈时也能笑得很开心。

但精湛的演技无法扫除心底担忧的阴霾。

他明明在荧幕上一直是好演员,但在现实中他很难欺骗自己。相比而言,他从小到大倒是见过很多现实中的好演员——

那么多人,明明本意只是骗钱套现,却要声泪俱下演出满怀理想的企业家。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家对着爱人、外面对着情人都能真情实感地哭着“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两场戏可能只差半小时仍旧演得情绪饱满。

最后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他这样至少杜绝了以后会辜负爱人的可能。

而傅斯霆在感情上一向有天生的敏锐。

很快他就觉察了不对劲。厉非只好找了个借口,说新剧本男主毕竟像他爸,他背台词时难免有些烦躁。

晚上在小公寓不大的床上,傅斯霆安慰他:“要是真的很讨厌,解约……还来得及吗?要赔很多钱吗?”

厉非:“不解约,我要演。”

他当初之所以看上这个本子,就是因为男主像沈明德。只是在这个悬疑惊悚电影里,“沈明德”确确实实是那个幕后杀人犯。

他就要去演一个长得帅甜言蜜语但杀妻的坏男人。他不介意以后会有观众看到他的脸就ptsd,哪怕世界上能有一个厉晴那样的女孩子看了电影能多警醒而避开悲剧,都是好事一件。

怀里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宝贝?”

傅斯霆却不说,被他磨了半天才勉强开口:“其实我,不讨厌你演坏人。”

甚至他好像其实一直以来,都更喜欢看厉非演坏人。

比起《我们的青春故事》等等他演过的无数高人气善良纯爱男主,他更喜欢看厉非演民国恶少、演凶手、演大反派。

但这是能说的吗。

这喜好很奇怪,却是成功把厉非逗笑了。

喜欢他坏吗……

他几乎是瞬间就爬起来了。

“……?!”

傅斯霆猝不及防,腰被胳膊缠上,同时身子也被小心地托着坐了起来。他靠在靠枕上,厉非则小心地避开还在恢复中的腿,跨坐在他身上,黑瞳平视看着他。

就在傅斯霆呆呆还在不明所以时,他突然靠近。鼻尖掠过颈子,在傅斯霆锁骨上面磨蹭,呼出温暖的气息弄得他痒痒的。

"宝贝身上一直有好闻的味道。"

他对他脖子最敏感的地方吻下去。傅斯霆一个激灵,脖子滚烫,手脚僵硬,脸上瞬间发烧。

“成年人”的好处,就是很多不安……都可以用亲密和爱抚来舒缓。

而傅斯霆的反应,每一次都是他最大的安心来源——仅仅一个吻,怀里微凉的身体就开始发热。灰瞳迷茫,双手也会不自觉地伸出来回抱他。

傅斯霆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但就是这么干干净净的,却总有种让人忍不住去贴近想温的阳光的味道。

就连在他轻咬下战栗的皮肤,都有那种甜甜的香。

而被他轻轻蹭过的唇,钻进其中的舌间,也尝到了让人流连的、甜丝丝的味道。

“宝贝,”喘息之间,厉非的手往他衣服下面钻,一边使坏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宝贝不喜欢我演好人,是不是……想独占?”

“因为我演好人,嗯……在剧情里就会免不了……对别人好,对别人笑。”

“我的宝贝当然不爱看那些。”

“我的宝贝就喜欢想看我在荧幕里谁也不爱、没事杀杀人。”

“……”

傅斯霆恍惚沉溺在被亲吻的舒服和一点点酥麻战栗中。

也许,他说的没有错。

时光一时回到很多年前,他买了三十五块的电影票去影院的大荧幕看《我们的青春故事》。那个故事里厉非饰演的竹马特别好,那些甜蜜的、温柔的温馨故事他看了之后无比向往,又同时忍不住涩然难受。

因为故事里被爱的人毕竟是别人。他只能一边代入别人和他一起的快乐,一边嫉妒别人和他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撕扯煎熬。

那时候他以为,被他亲吻的永远不可能是他。

而从小到大,他对于厉非始终都有两种感情撕扯。无比纯洁的憧憬、喜欢,触不可及的涩然,以及阴暗滋生的……欲念。

后来能够靠近他,他一直努力克制,不让那欲念滋生得太大太可怕。可是今天却是厉非主动,伸进衣服的手一直悄悄地钻。窥探寻找去了没去过的地方。

傅斯霆微微睁大了眼睛。

“宝贝”。

耳边,温柔低沉的嗓音叫着他,含住他的耳垂慢慢地亲。

可他的手……

厉非的温度比他高一些,炙热滚烫。世界突然安静了,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手顽皮地用了些力,傅斯霆的腰狠狠挺了一下。

“宝贝,舒服吗?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眼前一片五光十色。有人昏昏沉沉的想,怎么可能不舒服呢。

怎么可能……只是他以前从不知道这种感受会这么强烈,强烈到他无意识地抬起手臂咬住。想动,但是腿动不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得太明显,他得咬住,才能防止自己会发出一些过分难耐的声音。

眼前冒出白光,恍惚中他听到厉非笑了。

他抱上来,蹭了蹭他额角流下的汗珠:“宝贝,咬袖子就好,别咬自己啊。不疼吗?”

“好好呼吸。别闷坏了自己。”

“别乱动当心伤了腿就好,你什么都不用做,享受就行。”

他又亲吻了他。

亲吻是治愈,拥抱是治愈,事实上看到傅斯霆的反应也很治愈。这个世界真奇妙,别说十年前、五年前了,就连一年前,他也没想过他会为别人做这种事,更没想到他会觉得这种事治愈。

黑瞳染上晦暗,他俯下身,那本来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身下人无比剧烈地颤抖惊喘,发出了不成声的呜咽。然后那双手紧紧抱住了他,难耐的像是要揉进骨头里,疯了一样地喘息。

宝贝那么喜欢他啊?

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尽数褪去,他也好喜欢他。

第82章 第82章 这其实也是他六岁以后,……

出院后的日子, 就是复健和复工。

十六岁那年癌症手术后忍着刀口撕裂扶着墙下床活动的痛,以及后续治疗的惨烈,让傅斯霆对术后恢复始终有一定的心理阴影。

可这次的复健却十分幸福。

虽然有些片段……过于羞耻。

厉非现在欺负他不能动, 天天为所欲为。晚上玩一次也就罢了,隔天早上又玩了一次, 居然晚上还想玩。

但除此之外, 他也每天遵医嘱帮他冰敷, 帮他做踝泵训练和抬高。出院一周以后伤口基本愈合, 虽然膝盖还不怎么能弯曲, 但傅斯霆终于可以撑着拐杖在家里尝试短距离行走。

又过了两周,他才可以撑拐出门。

公园草地的月见草都开了,万物复苏的盛春, 满地粉红。

他每次只能走上五到十分钟, 腿就会微微颤抖。这时厉非就会背着他走一段,等他的腿稍稍恢复,再放他下来继续走五到十分钟。

就这么背背停停, 傅斯霆伏在他肩膀上看遍了春天公园的花草葱郁,也会想起曾经影视城那场雨他背着他时的场景, 想起沙山,想起初遇,想起很多很多。

当然, 他手术前后已经大半个月,不能再不工作。

好在游戏公司很多工作可以远程线上做。但住院这段时间常傲瑜暂代他参加各种活动,还是快忙哭了。

后面约好的宣讲会、电视节目和采访, 他得本人坐着轮椅出席了!

……

“厉非找了个瘸腿企业家”的说法,最近在熟人圈内不胫而走。

其中当然有人看过做菜节目,但做菜节目上傅斯霆不瘸, 根本没人把他和“瘸腿企业家”这么个词儿联系在一起。

还是那句话,高岭之花长久没人得手,所有潜在的追求者之间渐渐就维持起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得不到,谁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如今所有人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被“不配”的人得到了,大家当然酸的要死。

尤其是这次的八卦里只有一张不清晰的“瘸腿企业家”校招宣讲会照片。那天校招灯光太强,照得傅斯霆十分惨白失真,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坐轮椅。

“艹不是吧,还以为厉非多么高不可攀,早知道要求这么低我就上了?”

“你肯定可以啊,至少也比这好。”

“就算不瘸也看着很一般啊,我都看不上这种的……”

“一直以为他单身是在严选,万万没想到就这?”

霍成临最近面对大股东的疯狂套现、核心团队的纷纷离职、政商关系的加速瓦解,个人身上还背了几个案子,可谓一堆烂事。

和各方势力糟心的角逐拉扯中,厉非被群嘲,算是最近难得几件让他心情愉悦的八卦。

霍氏因为入股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当年科技年会他也是嘉宾。

结果居然在年会上又遇到了这位坐着轮椅的穷小子,穷小子还得了个什么“杰出青年奖”?

摄影机里,霍成临一派优雅端着一杯红酒走过去,表情完全隐没在拍摄死角里。

他说话并不脏,甚至自认为不算嘲讽羞辱。

不过是一些大实话罢了——他是真的好奇,像这样的底层穷鬼真的觉得富豪阶级都是傻子吗啊?竟妄想靠“爱意”这种最廉价的货币去持有他们阶层最优秀的人、共享他手中最顶尖的资源,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做这么大的梦?

“你凭什么。”

无数事实早就证明,毫无价值交换的关系根本不可能长久。

这种穷酸鬼能给厉非什么?不过是厉非在最迷茫的人生阶段恰好遇到的、暂时能够以爱之名拿来自欺欺人的物件而已。

他不相信傅斯霆会不明白。

出卖尊严卑微迎合得来的一时宠爱,不过是富人无聊消遣的玩意儿,厉非不可能真的看上他。

霍成临想到过穷小子对这话的可能反应。

毕竟这个人之前在影视城差点揍了高子斐,很符合他对底层爬上来的凤凰男处心积虑、色厉内荏,又卑又亢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刻板印象。

科技年会业内万众瞩目,那么多互联网大厂、摄像机都在,瘸子打人肯定会是个大新闻。

他万万没想到,傅斯霆只是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

“确实,我也不知道我能给他什么。我也很多次想过,他那么好,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独占。”

“也想过只是靠近就足够了,或许做朋友,做个情人的替补,或者情人之一。”

“……”

“可他真的很好。”

“他跟我说,他一点都不喜欢滥情的人,也做不到同时把心分给很多人。他只想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简单的人,过细水长流的普通日子。”

霍成临有一瞬间表情很精彩。

那是一口气上不来,却又无法发作的憋闷——他大概从没想到穷小子会全程淡定,甚至真诚到想要跟他交心一样。

“霍总,其实他也拒绝过我的。”

“毕竟世界很乱,他身边的人又大多游戏人间。他也犹豫过。但正因如此,他的选择才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霍总,我一直认为……如果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喜欢别人,态度上就不可以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放低自己有时不是牺牲尊严,而是正常的处事道理——既然喜欢别人、追求别人,当然要以心上人的开心、舒适、喜好为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但霍总也请不要气馁。”

“以后再遇到喜欢的人,更加真诚一些就可以了。当然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也最好先收一收……”

当然不可能是交心。

傅斯霆只是特别清楚该怎么说才最气人——自从拍卖会那次遇到霍成临,这场面他早已经预演了不知道多少次。

蛮成功的,霍成临气到转身就走。

傅斯霆默默看着那背影——霍成临永远不会知道,其实第一次在港城遇到他,他是一度如遭雷击、极端嫉妒且难受的。

霍成临的长相如果年轻一点,放在娱乐圈都是顶级。甚至四十岁也根本不是问题,仍旧非常成熟英俊,气象万千。

那种大笔金钱浇灌出来的从容淡定和肆意张扬,和他、和高子斐的那种穷酸单薄的美貌太不同了。

以至于威慑力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那种降维碾压一样的上位者,全程用明显暧昧宠溺的目光看着厉非,总给人一种错觉——他只是慵懒,暂时不想出手。

但只要他愿意出手,一切会轻易结束。

傅斯霆是真的有过不安。

直到他发现厉非好像是真的非常讨厌霍成临。他不解,后来几次旁敲侧击问过。

厉非:“以后等你圈内的叔叔见多了,就会清楚他什么都不是。”

但傅斯霆还是见少了,至今仍觉得霍成临很有威胁。

结果今天他把最大的威慑给气跑了。

这算是胜利吗?

……

霍成临走了,却有其他一些被邀请的投资人少爷小姐们注意到了这边:“哎哎,霍总刚才去说话的那个,该不会就是厉非的……”

轮椅,科技总裁。大家反应过来这好像就是“瘸腿穷小子”本人。

这时正好有媒体去采访,傅斯霆正在对着镜头说话。他谦和微笑,一双安静的灰瞳像是漾着夏日璀璨波纹的湖,看得让几个人都心一跳。

那一瞬间莫名有一种嘈杂的会场里,突然有个角落充满了安静美好的感觉。

“……???”

明明是个瘸子,为什么却有一种和周遭场域格格不入的清透气质。

采访结束他还笑了,抬眼时清亮柔和的目光整个会场都没人比得上。又有朋友从背后凑上来:“哇那是谁啊,长那么牛逼。”

“残疾人?轮椅是临时性的还是永久的?算了,永久的残疾也不影响,是我喜欢的类型。”

有人咳了声:“不过好像,那就是传说中的‘厉非严选’。”

“啊?啊??啊???不是,现在圈里传八卦都怎么回事。在一个劲说人穷说人瘸的时候,能不能把长相顺便介绍一下?”

当晚圈内的舆论就翻转了——“厉非严选能差得了?”

同时采访新闻也出炉了。

傅斯霆虽然在做菜综艺也火过一把,但完全没有“轮椅霸总照进现实”的噱头足。

这个短短采访的播放直接破了千万,火到傅斯霆的个人社媒一下子都涨粉到了百万。

大家在评论区总结属性:霸总,年轻帅气,白手起家,高材生,轮椅,会做饭,性格看起来很好,游戏公司,在游戏里有二次元角色,还是反派大魔王。

各种元素都集齐了怎么回事!

……

傅斯霆没太在意这些。

快到五月底了,他一心想给厉非好好补过一个生日。

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出行真的艰难,让“偷偷准备像样的生日惊喜”简直充满了挑战。

厉非依旧每天督促他复健,陪他出去散步,时时刻刻扶一把防止他摔。

甚至最近都是他在给他换药。

傅斯霆手术之后关节的畸形程度好了一些,却又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以至于前几次换药的时候他都默默紧张,一直抿着唇,生怕自己身上最扭曲难看的地方最终还是会令人不适。

但厉非完全没有介意。

连饭都做不好的少爷却很会换药,在换好后还会熟练帮他按摩肌肉放松,有时候还会忍不住顺道玩弄一下他——

有时是很坏的玩弄,有时又只是温柔地抚上他清隽的脸。

手指温暖描摹他的眉眼、鼻梁,亲昵地用鼻尖贴贴,最后轻吻落在薄唇上。

厉非确实不轻易接纳谁,但一旦接纳了,好像就会在生活中润物无声地表达很多无声的爱意宠溺。

傅斯霆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特别明亮的能量,能够照亮融化所有的沉重苦涩。他跟他在一起,身体和心都在一天天地源源不断获得温度。

最近港城著名大导的新剧刚刚开机,听说是特别扎实、一定会火的剧本,而且原定的男主角是厉非。

但厉非推拒了。

他轻声问他:“是为了照顾我,才拒绝了那么好的机会么?”

他真矛盾。明明不希望他为了自己牺牲,却又私底下有一丝晦暗的私欲,想要求证他的偏爱。

厉非沉默了片刻。

最近他们越来越有默契。傅斯霆已经知道他没有第一时间说出“不是”,那就只是在斟酌借口。

“宝贝,机会什么时候都有。我也拿过很多奖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果然。

傅斯霆默默不语,眼里缓缓涌上一股热意。

他努力克制、调整。

从小的很多经历让他总是愧疚于……接受别人的无条件付出。而他现在正在努力让自己拔掉余毒,去适应爱本来就可能伴随着一定的牺牲和妥协。

他想去真正接受,爱人之间的相互付出本来很多都是彼此甘之如饴的。

五月末,就在“生日”的前一天,傅斯霆的公司大楼报了一次火警,车也被人砸了。

但傅斯霆并没有当一回事。

不止是他,整个大楼也几乎没有人觉得会是有人纵火,大家都只觉得是意外事故造成的。

而车子被砸,傅斯霆也不认为是有人针对他。虽说他现在公司大了,不可能没有人羡慕嫉妒恨,但他毕竟行得正靠实力。而业界还有那么多作风偏激、跟人结仇的企业家,寻仇怎么可能轮得到他。

所以傅斯霆虽然去报了警做了笔录,回家也只是顺口一提。

他看到厉非脸色变了,还笑着说问题不大。他们大楼毕竟在金融街CBD,物业火警消防都是一流的,这次甚至都没酿成小型火灾,火就被灭掉了。

至于车,多半也只是遇到了报复社会的疯子,或者是别人寻仇找错人了。

……

就在几天前,厉非收到了一个跨国邮件。

邮件没有发件人,里面只有一张U盘,里面却存了很多重大的内幕资料。厉非怀疑寄件人会不会是文瑄——文家姐弟从几个月前就一直没有回国,消失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圈内都有一些阴谋论的传言。

说他们是不是得罪人,被扣在美国了。

而砸车、纵火,很像一些人的威胁风格,在警告他下一次就要来真的了。

厉非这次没有本人去见秦局,是让中间人把U盘送过去的。秦局说他们正在派人接触文家姐弟搞明真相,让厉非务必相信警方,这几件事的后续调查也交由来处理。

厉非不是不相信警方,只是面对一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便就让人被自杀、被车撞的人,他实在需要百分百安全的安全防备。

目前他的人也已经全部行动起来了,他不想有疏漏,不想到时候后悔终生。

生日当天,厉非上午有个重要的会,跟傅斯霆约好开完会就去他那。其实中午十一点会议就结束了,他却一直没有走,也没有食欲,只暗自在默默调整。

不至于真就草木皆兵……也许就只是随机事件。

不小心着火,倒霉被人砸了车。

这样的事情也很常见。爱人忙了那么久的布置了今天,他应该早点高高兴兴去见他。

傅斯霆很少给他视频电话,今天中午却打了过来:“你看,我刚试了一下……我好像可以走路了,也不怎么疼!”

一切不安突然都被洗刷了,只有喜悦。

“我马上回来!”

厉非很快就到了傅斯霆的小公寓,第一时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腿。

手术虽然成功,但术后效果能够恢复成怎么样,医生也不敢保证。只说要病人好好修养、努力复健,最好的结果就是术后五六周可以正常行走,这样恢复好了应该就和常人的腿无异,不会再显得瘸,虽然不能剧烈运动但普通跑跳没有问题。

现在……或许真的可以恢复到最好的结果!

厉非开心地抱住傅斯霆,埋头汲取所有必要的养分。

傅斯霆:“你怎么了,有点怪怪的。总不能自己公司的会上,还有谁欺负你?”

厉非摇头。

窗外一片明亮,金色的光线透过纱帘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温暖的光栅。

还有一些打在身上,暖暖的熨帖着皮肤,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

没事的。

他默默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浮荡着蛋糕的焦糖奶油香。傅斯霆这性冷淡风的小小公寓今天总算有了布置,暖黄小串灯缠绕在书架上,地上也铺了涂着星星的柔软羊毛地毯,有小气球,桌上还有好吃的。

这其实,也是他六岁以后第一次庆祝生日。他想好好过。

第83章 第83章 你生气也好,不原谅我也……

拉上窗帘点上蜡烛, 小公寓内影影绰绰。

傅斯霆送给厉非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彩色牛皮绳编织的手链,搭配一只陶瓷的黑色猫猫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

厉非和那只猫猫对视, 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好像他曾经在哪里也看到过一只可爱的Q版小黑猫,但是在哪里呢?

傅斯霆:“我能给你戴上吗?”

厉非各种各样的衣服很多, 饰品却几乎只有表。被栓上绳子时忽然想起年少时演过的校园恋爱剧, 青涩的女主也会用发绳拴在心上人的手腕。

其实娱乐圈里也有那么些人, 暗戳戳的有了对象, 其他品牌的首饰换了又换, 唯有那件爱人宣誓主权的小饰品直戴着。

没想到他以后……也要变成那种人了。

小鸟在窗外吱吱喳喳。烛火摇曳,厉非的目光从手腕的崭新手绳移到傅斯霆手腕已经褪色的藏银小狐手绳。

两只手绳一新一旧,乍看并不相似。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 编织方式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情侣手链?

傅斯霆垂眸:“牛皮绳有使用寿命。奶奶曾经告诉我, 一般佩戴十年就会纤维化、自己断掉。”

断掉了就要换新的。

奶奶临终前跟他说,把物品用到尽头也算一种圆满。下一个十年,小霆可以让那时他重要的人再帮他换上新绳, 开启一段新的圆满轮回。

然而下一个十年,正是傅斯霆十六岁, 人生最绝望的谷底。

好在他对奶奶的手绳一直保护仔细,洗澡睡觉的时候都会摘下来,本该十年就断掉的牛皮绳竟就这么生生挺了近二十年。

但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绳子早已皲裂不堪。

“如果可以的话,”他给厉非小心扣好手链,喉结轻微动了动, “等到八月的时候,能不能也请你帮我重新挑一条绳子。”

等到八月,他就二十六岁了。

距离奶奶送他手绳已经过去二十年, 他穿过人生的谷底,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人。

厉非:“好。”

“我还有一个心愿。”傅斯霆顿了顿,稍微有些不自然。

明明今天是给厉非补过生日,为什么却是他一直一直许下愿望。

“我能不能,也像别人的男朋友一样……把工资卡交给你保管。”

烛火下,厉非黑瞳有点茫然。

他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有点被震住了。

傅斯霆抿了抿唇,跟他解释:“你的生活环境里没有‘工资卡’这个概念。但普通人谈恋爱的时候,是可能有‘上交工资卡’这个流程的。”

“是一种自愿让渡经济主权,试图给对方安全感的做法,虽然你不缺钱。”

但钱还是可以代表心意的,即使他不缺。

傅斯霆确实做不出那种高调送昂贵礼物的行径,但也不至于真的就在爱人生日只送一条便宜手绳。

哪怕是礼轻情意重,也总该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去证明那些重量。

好在,他现在的全副身家资产其实也不少了,可以全部交给他。

这样至少厉非永远不会变成霍成临口中那类“富豪的香车好礼不屑一顾,穷鬼的手工礼物感动落泪”的倒霉扶贫鬼。

“……”厉非确实第一次听说这个。

以至于明明听懂了,还是一时难以处理这背后的逻辑机制。想了片刻,人生难得说出一句:“你其实已经帮我赚了很多钱了。”

真的,蓝鲸投资F狸是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年年报表都特别漂亮。他作为股东已经从傅斯霆身上赚到很多钱了,而将来傅总还会给他赚更多的钱。

烛火摇曳。

傅斯霆好像也是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作为公司CEO,确实还有一重“给资本家厉非打工”的属性,他是一直有在给他赚钱的。

耳朵登时有些烫。

他垂眸:“嗯,那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

……

哪里不一样,傅斯霆也说不出来。

难得的生日,房间布置得闪闪烁烁、温馨可爱,桌上食物好吃,也有甜品。五月底的午后空气本身就燥热,他还不像话地一只接着一只吃厉非刚剥好喂过来的虾,薄唇蹭着指尖,气氛越来越黏腻。

桌上还有一瓶香槟。

傅斯霆常在书籍和影视剧里看到这个东西。对它的印象就是会在主角开心庆祝的时候“啵”的一声打开,冒出丰富的泡沫。

……似乎是象征着幸福的东西,很让人心动。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还是下意识不自觉就买了一瓶回来。

香槟的瓶子很漂亮,在烛光下和蛋糕放在一起,很有甜蜜的感觉。高脚玻璃杯也是特意为今天买的,他人生中第一次倒香槟——真的很多气泡。

傅斯霆本来想的是,只稍微尝两口。

毕竟他本身是一杯倒的属性,也根本品不出酒类的好坏。在他看来啤酒味道奇怪,白酒辛辣,红酒干涩发苦,不明白别人为什么爱喝。

他以为香槟也只是中看不中喝的东西。

却没想到一口下去,舌尖先是尝到了青苹果一般的酸,随即上颚就被细小气泡炸开,甘甜涌入,就像雪碧加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酒精,甜甜的十分清爽。

他喝完后,厉非又给他添了一杯。

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后劲,直到三杯之后整个人漾起迷迷糊糊的笑意——然后不知道怎么就从桌边去了沙发。

客厅的风都是暖的,卷着呼吸的灼热。他们黏糊地亲吻。

床帘拉着,屋里是很安全的昏暗。

傅斯霆肌肤在触摸下酥麻战栗,浑身轻飘飘的正恍惚享受着,忽然厉非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在他上腹的疤痕轻轻划过。

“这就是你阑尾手术……留下的疤痕?”

没有回答。

傅斯霆只是呆呆看着他,灰眸缓缓聚焦倒映着厉非的脸。那是他第一次恍惚中直面那双黑瞳眼底明显晦暗的欲色。

浑浑噩噩中,他的思路也不怎么连贯,只依稀记得一大瓶香槟,他喝了两杯半,剩下都被厉非喝掉了。所以厉非一定也醉了。

就连喘息都带着淡淡青苹果的甜涩,傅斯霆胡乱牵起厉非一只手,少见地摸到他掌心有些汗。

有一瞬间清楚意识到,今天可能和之前要做的事……都不一样。

他把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慢慢蹭着。另一只手去解厉非的衬衫扣子:“可以吗?”

那么多天都是他单方面享受。

他一直默默想着,等腿好了以后……可是要等腿真的好全,还要好久好久。而他舍不得让厉非等那么久。

回应他的是迷醉的、难耐的吻。

沉溺在那铺天盖地的亲昵里,傅斯霆单手成功解开了厉非的皮带。

“……”他练习过。从厉非“玩弄”他的第一天起,他就也私底下看了很多教学。只是在酒精的作用和过于强烈的身体冲动之下,仍旧稍稍有些没有章法。

他也渴望碰触他。

他其实想了好久了。

一直以来的收敛,从头到尾都只是故作平静,他从来都是一边纯洁地爱着他,一边在黑暗里被欲望吞噬。

在厉非身边每一分每一秒,他其实都是最渴求扭曲、最虎视眈眈的那一个。

很快,屋内只剩下喘息声。但傅斯霆毕竟经验不足,第一次好像不是特别成功。

不太成功,但是舒服得要命……

那是比之前还要绝顶程度的剧烈酥麻和不能自抑。一时后背全是汗。

他知道厉非其实并不舒服,他知道自己第一次真的很笨拙。

他很抱歉,只能紧紧抱着厉非,安抚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吻开他紧咬的牙关。却又迫不及待想来第二次,想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做好的。

……

第二次的情况比第一次要好很多。

但或许是他太想让厉非也能有好的体验,有些过头。直到厉非声音哑涩战栗求饶,他还是搂着他,吻他,不肯放。

结果就是当晚厉非就发烧了。

“……对不起。”

他想带他去医院,被厉非虚弱而没好气瞪了。他想至少叫家庭医生来看看,又被厉非狠狠砸了一只枕头。

最后只能一边手忙脚乱地照顾,一边上网搜索各种事后退烧处理的办法。好在清晨就退烧了,但厉非还是休养了好几天,并偶尔会再给他一枕头。

傅斯霆认真反省,又多看了很多学习视频。

实践之后才知道,视频上的很多教学他还是没能彻底理解,才会让厉非难受。

本以为至少得被记仇半个月,结果才过了五天,他就又黏黏糊糊地哄着厉非又做了一次。

这一次非常成功。

很激烈,很羞耻,很难以回首……

整个六月和七月,傅斯霆的人生都是满满飨足的幸福。盛夏的蝉鸣,焦灼的温度,冰淇淋的甜,慵懒的清晨,热恋和一些乐此不疲的糟糕事情。

七月底,厉非要去港城出差一周。

他抵达后每天都发来照片。直插云霄的中环大楼,高挂倾斜的山顶缆车,霓虹闪耀的美丽维港。他说这边出海据说有一处能看到粉红色的海豚。但他不会去,他会下次等傅斯霆一起去看。

他每天都会分享路上的见闻,一刻都不会让人不安。而傅斯霆睡前侧躺在床上,也会隔着屏幕一遍一遍亲吻图片里厉非的眼睛。

一天一天,他很明确地被宠爱着、纵容着,如珍宝一般放在心上。

事业冲刺也成功落上正轨,什么都有了,现在的人生要多完美有多完美、空前无比地幸福。

明明是这样。

所以当情绪突然一脚踏空,惊恐发作和情绪焦虑再度找上门来,傅斯霆自己都特别不能理解——之后几天身体化的眩晕、失眠、呕吐,也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他没有疯,他正常得很。所以很清楚自己不至于矫情到爱人出个差就分离焦虑。

只是分开一个星期而已,他们现在已经感情稳定,厉非也在每天高频率的理他,根本没有焦虑的道理。

何况他还记得两人刚在一起时,厉非也曾去北欧去了将近一个月,他那时也没发神经啊?

一切完全没有道理。

可一切却就是这么无缘无故地发生了。

傅斯霆实在觉得荒谬得很,上网查了一下。可网上大多数焦虑抑郁的案例都伴随着生活里明显的痛苦和刺激,他不符合。想了很久,唯一相似的情况好像只有他大四那年,刚刚辞掉教培工作回到学校时。

那个跟他合拍的心理医生给他解释了很多事情。

她告诉他,当一个人突然从恶劣的环境里逃出来,得到了瞬间的喘息和松懈时,这对常人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抑郁患者来说,紧绷的弦突然松掉反而可能会成为创伤的触发机制。

而同样的,长期处于低兴奋抑郁状态的大脑突然接触高强度的幸福刺激,也可能会触发保护性抑制,类似强光照射后的短暂失明,导致后续落入情绪低谷的深渊。

“之前有案例,患者历尽磨难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下来,也找到了照顾他、托举他的真爱,却在婚礼第二天吞药,遗书说‘配不上这样好的人’。”

“……”

傅斯霆绝对不想变成那样。

第二天他就去了医院看了权威的心理医生,想开点药。

可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认真翻了翻检查报告:“你是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但还没到器质性病变,在临床上未达到用药干预的标准——这是个好消息。你想象情绪是条河,你现在就是水位涨落明显,但还不至于决堤。而用药就像筑坝,你现在的情况比起吃药,更适合保持积极心态和健康作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生活中自我调节。”

医生倒也给他开了瓶药,但只让他在惊恐发作特别难受的时候吃一颗。剩下的则是每日具体情绪自我监控指南和安全预警机制设置,还给他布置了小作业。

傅斯霆道谢起身,出医院大门时天空青灰,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他有一瞬怔愣。看来他的腿是真的好了,下雨也不疼。又看着医院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患者和家属,很多人带着愁绪。

他真的不该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叫了辆车躲去后座,眼眶悄然发烫,他闭了闭酸楚的眼。

他要得好调整自己。

医生也说了,不要去追根溯源“一切都那么好了我到底为什么这样”,不要怨恨自己。抑郁症的最残忍之处就是连"我为什么抑郁"这个问题本身都会成为新的折磨源。

他现在要做的是别自己折磨自己。

路上,雨已经开始有点大。

他租住的酒店式公寓是独立三栋高楼组成的迷你社区,底下是很小的绿化带,出租车开不进去。

两个多月时间,傅斯霆的腿已经恢复得不错,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跑两步,忽然却在雨中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身影熟悉。

“……厉非?”

可他不是应该还有三天才能回来?

傅斯霆不明白,同时庆幸医生给他开的药瓶很小,他嫌麻烦出医院就把袋子丢了,药在口袋里并不明显。

夏天的雨水不凉,可打在身上久了也会开始发冷。

他赶紧拉着厉非进了公寓大楼。

“怎么突然提前就回来了?我不在家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不是早就给你录了指纹锁,为什么傻傻的在雨里等不先上楼?”

电梯里的暖光把厉非湿透的脸终于照得回归了一些温暖的颜色。他没有说话,只黑瞳静静看着傅斯霆。

到底怎么了?

傅斯霆握住他的手,厉非的手一向温暖,今天却有些凉。

一时间所有糟糕的情绪统统抛之脑后,傅斯霆只顾担心:“你是不是,看到昨天热搜了啊……”

昨天他上了个热搜,但位置比较低,还以为厉非看不到的。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粉丝从他火了以后就开始各种考古他,前天把他当年一己之力反抗垃圾教授的英勇事迹翻出来了,包括上天台的那段视频。

一时间网友义愤填膺。

有心疼傅斯霆的,更有去挖郑社稷、厦梅英两人的后续的。

傅斯霆也是看了网友的爆料才知道,郑社稷被开除后离了婚,后来又被新情人骗光了身家,现在穷困潦倒恶有恶报。而厦梅英毕竟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和学术成就,在停职之后又被学校悄悄复职,在图书馆工作一段时间后又摇身一变变回了教授,甚至还在一个知名企业当上了独立董事。

现在企业果断被冲,很快发函宣布解除。

厦梅英也遭受到了第二轮的舆论,名声扫地。尽管当年受害者的证据不足以让他被法律制裁,但学校里学生们的集体抗议活动也能让他再度惶惶终日、羞于出门。

这个世界不是完全公平的,但傅斯霆觉得这个结局虽不是特别大快人心,但也不上糟糕。

“那些对我来说,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当时说要跳楼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没有真的要跳。真的。”

“……”

“厉非,”他说,“我很坚强的,普通打击杀不死我,真的。不用为了我突然回来,没有耽误到你的正事吧?”

“没有。”

“好啦,别一副难过的样子了。大不了给你抱抱?”

“嗯。”

两个人回家暖暖洗了热水澡,晚上还一起放纵吃了顿披萨外卖。

傅斯霆把药瓶偷偷藏在了他的银色的盒子里——厉非一向特别尊重别人隐私。正因为白裴皓说过那是傅斯霆最重要的盒子,所以没被允许打开之前,那反而成了这个家里他最不会碰触的地方。

晚上傅斯霆抱着厉非,安稳地睡了。

好像他一回来了,他的失眠和情绪问题也瞬间就痊愈。傅斯霆也不能确定这是暂时性的还是可以持久,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安心——

他都是成年人了,如果情绪还是每次离开爱人就瞬间完蛋,那实在是太荒谬了。厉非是他应该好好珍惜、保护的爱人,而不是他情绪的安抚剂。如果他真沦落到精神上只有依附和吸取爱人才能生存,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但,有些困了……怎么好好自我治疗,还是明天再想吧。

他睡着了。

并不知道厉非一直没睡,而是躺在他身边良久,一直等到他呼吸均匀。

黑暗中万籁俱寂,厉非目光勾画着他的轮廓,指腹轻轻挨上他眼尾,一路抚摸到唇,轻轻流连。

他垂眸,眼里涌上一股热意,似悲戚似沉重。

窗外的雨还在落。

在港城的几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厉非也并不是为了热搜那件事而回来。

“宝贝,我只是想看看你。”

“对不起,我之后有必须去的地方。”

“我得保护你。”

“你生气也好,不原谅我也好。宝贝,我会永远爱你。”

第84章 第84章 【营养液加更】《黑暗宠……

隔天早上, 厉非醒得比傅斯霆早。

早饭后他照例开车送人上班,车子停在大楼车库,他递过去一个小锦袋。

傅斯霆接过打开一看, 笑了:“你都已经买好了啊?”

锦袋里是一条新手绳,配色低调雅致, 吊牌是港城的一家有名老铺子。

“嗯, 那天从橱窗看到觉得很适合你, 就买下了。还喜欢吗?”

当然喜欢。

傅斯霆伸出双臂抱住厉非的腰, 抱了很久, 才不舍地吻了吻他的脸颊:“那我去上班了。”

“好。”

厉非就坐在车上,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

他始终没有办法当面向他道别。

只能在快中午时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宝贝, 我临时有些事情, 得回美国处理一下。”

很突然,傅斯霆反应不过来:“什么时候走?”

“我现在就在机场。”

“……”

“是你父亲的事情吗?你说过他在美国从事一些危险交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你去那边会有危险吗?”

“我没事的, 放心。”

“只是时间可能会有点久……也许半个月,甚至更久, 说不定会错过你的生日。等我回来以后再好好补偿你。”

傅斯霆明显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厉非,你几点出发,哪一班航班?让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的腿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你等我打个车去机场好不好, 我可以最多一小时就到!”

手机里傅斯霆急切地又说了什么,厉非垂眸,只问他:“宝贝, 你喜欢什么花?”

“……”

他给傅斯霆买过一些小礼物,却没有买过花。但等到这次一切结束,他很想买一束花回家。

厉非狠心把电话挂了以后, 还是又发了几条信息过去。

“宝贝,好好等我回来。”

“真的不要紧。别担心我,好好吃饭睡觉上班。”

“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到时我们公开官宣都没问题。爱你宝贝。”

发完这些他就关了机,身后响起一声冷笑。

高子斐一如既往俊美高挑引人注目的,冷冷望过来:“还走不走了?”

厉非默默叹了口气。

他这次出行不想节外生枝,因此没有选择正式航班,而是借了京圈明家的私人飞机。

这几年明家掌事的兄妹俩都是高子斐背后的资本金主,厉非并无兴趣知道兄妹俩和“商品”有没有其他特殊关系。他只知道明家事业版图庞大,多年来和政府、警方关都有着很深很好的合作关系,这次私底下也帮忙收集了不少沈明德背后保护伞的犯罪证据。

高子斐应该是通过和明家兄妹的关系,知道了全部内幕。

厉非也不明白兄妹俩为什么会放任他出现在这里。

但事实就是高子斐也要搭乘这趟飞机去美国“谈生意”,九个小时的飞行,他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你以为你是国际影星,粉丝无数,那些人就不敢动你?”

“你现在去美国就是去送死。我真是好奇,那个瘸子到底给你下了什么降头?值得你不惜拿自己做饵涉险,只为保障他百分百的安全???”

“厉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做所有事情都会认真权衡斟酌——可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幅冲昏头脑的样子?”

他神情激动,视线落在厉非手腕的黑猫手绳不敢置信,那一刻笑得荒谬又悲凉。

厉非之前一辈子手腕上都没戴过便宜的东西,可现在这玩意算什么?那穷酸鬼也敢送他,而他竟还肯戴!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厉非明明不该会爱任何人。为什么却可以为了换那个人平安,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

“……”

厉非果断塞上耳塞闭目养神,不理会他的聒噪。

他这次只身前来美国确实是想以身为饵、以身入局,但也不是高子斐想象中那么伟大的情圣——至少他不是来以命换命、愚蠢送死的。

正是因为他现在的人生很好、很幸福,所以他才不想死。

他当然会尽所有可能活下来,他已经在美国安排了非常完备的安保团队,何况退一万步说沈明德应该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弄死!

但他必须行动。

前阵子傅斯霆被砸车、黄晨瀚一家遭受袭击,文瑄成功被美国FBI保护起来了,但姐姐文苑至今下落不明。还有很多其他内幕,一切矛盾已然尖锐无比、一触即破,只差最后爆发的引信。

那不如就让他来点燃一切。

厉非还没下飞机已经约了很多人。之后几天他会不断参加美国政商要员的酒会、好莱坞的名人聚会,也会和很多财阀大佬见面,而他手里握着跨国邮寄的神秘资料以及各国警方已经掌握足够证据即将手腕的消息,到时候也都会“不小心”散布出去。

等结束的号角吹响,所有人都要被迫做出最终选择。

一定会有很多人恐惧倒戈、向警方交代证据,当然也会有人想要他的命,那也会成为警方抓到一些专家组把柄的重要证据。总之一切都会彻底浑浊,所有人的罪行都会浮出水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尘埃落定。

坏人全部落网,他和身边重要的人……从此都再不用生活在担惊受怕里。

……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网上出现了很多捕风捉影的新闻。

厉非去美国乘坐的是私人飞机,降落的也是私人机场,一路尽量低调,但在酒店时还是被人看到了。虽然是全副武装,但是眼尖的粉丝还是认出了他,甚至有人认出了他身边的高子斐。

随即又传来了美国比佛利山庄华人豪宅枪击案的消息,说法扑朔迷离,有人说受害者有大佬、有高官,还有人说厉非也在现场,生死未卜。

粉丝一开始大多不信,但厉非最近的活动行程全是空白,整个人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舆论发酵起来,工作室也始终没回应。

有粉丝闹了起来,剩下的则安慰他们:“厉非就是不爱回应而已,之前和洛芮安订婚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他不也没有搭理吗?哪有人真能那么嚣张对国际影星随便下手啊?”

也是那一周,警车开到F狸游戏带走了CEO傅斯霆。

公司一时人心惶惶,生怕是出了什么财税问题。常傲瑜则再度临危受命站出来努力维持局面。

八月初,京市动不动就雷阵雨,下得淅淅沥沥。

傅斯霆在有警卫但没有门牌的单位里待了一天半。秦局告诉他最近外面情况动荡,他们是来替厉非保护他的。

当然保护不是囚禁,傅斯霆最近为了个人安全最好不要再回公司,但可以去国内他想去的安全地方,警方会负责护送和保护他。

傅斯霆想了很久:“我想请你们送我去港城。”

秦局皱了眉:“但港城那边签证比较宽松,很多外国人随时都能出入。非常时期鱼龙混杂,我认为那里并不安全。”

傅斯霆:“嗯,但是港商郜云锋伯伯的私人庄园,应该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安全。”

秦局:“……”

港城那几天也在下雨。

郜云锋一辈子叱咤风云,前几次出现都是儒雅模样,但表面的温和掩不住骨子里的悍利。他生气地砸掉盘了多年的紫檀壶,壶里凤凰单枞撒了一地:“你怎么敢!你就算来来求我,也不该利用我的孙子……小寒病了,你还跟他说这些劳心伤神的事!”

郜语寒坐在轮椅上,数月不见又瘦了一些,说话也更加困难了。郜云锋坐拥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唯一孙儿的年轻的生命不断流逝,心情怎么能好?

傅斯霆直挺挺跪在地上,抿唇不说话。

那是他平生唯一一次下跪。茶水打湿了长裤,他的膝盖修养了快三个月,跪久了仍旧会痛,他不在乎。

“爷爷,”郜语寒艰难地帮忙解释,“哥哥没有利用我……不是小傅哥哥主动跟我说厉非哥哥的事的,是我自己问的。”

郜语寒前阵子也去关注了傅斯霆和厉非的做菜节目。

也不知道十四岁的孩子到底懂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郜语寒私底下从来没有问过两人,明面上倒是跟风嗑得很开心。

“爷爷,真的是因为最近厉非哥哥不回我信息了,我才问的小傅哥哥他去了哪里。”

“爷爷,我知道您不只在港城,您在世界各地都是很有影响力的。您就帮帮小傅哥哥找到厉非哥哥好不好?就当是我最后的愿望了,我很喜欢小傅哥哥和厉非哥哥,可以吗?”

郜云锋最终还是出手了。

他拿了一个信托协议给傅斯霆。他的孙子小寒只剩最多一两年的寿命了,现在唯一能够让孩子开心的,就是他坚信他死后可以进入游戏的世界,变成暗黑大魔兔身边那个最近新出的人形小幽灵,永远幸福地在那里生活。

信托协议要求傅斯霆保证《黑暗宠物商》永不停服。

“就算向公众停服,也要留一个服务器给郜语寒,那个服务器永不停服。”

傅斯霆签下了协议。

郜家庄园里,八月初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洋紫荆,像一场粉红色的梦。

傅斯霆抱住骨瘦如柴的孩子:“小寒,真的……谢谢你。”

郜语寒:“小傅哥哥,其实你作为创造者,也算是我家暗黑大魔兔的爸爸了,你给我们一句祝福好不好?”

“嗯,祝你们在另一片大陆永远幸福快乐。”

“那大魔王和太阳花,”郜语寒轻声说,“你们在这一片大陆也一定要幸福。”

第85章 第85章 小王子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纽约曼哈顿中城, 霓虹在湿漉漉的沥青上碎出一片血色。湾流G650刚刚落地,几辆哑光的黑色凯雷德已无声等在停机坪阴影处。

车内郜云锋的多年老友摘下玳瑁老花镜,认真瞧了瞧眼前年纪轻轻的傅斯霆。

老人看起来风度儒雅, 只是眉尾断截处还藏着年轻时港城码头械斗的刀疤,笑时亦不怒自威。

几日后, 种种传闻蔓延。有说神秘东方资本做空芝加哥期货交易所, 亦有参议员儿子在澳门赌场输掉千万美元。媒体收到了DHL寄来的集团公司利用离岸账户洗钱的犯罪证据, 高官因腐败指控而面临政治危机, 还有□□头目向警方投诚。

媒体舆论战很快全面升级, 政商盟友公开决裂,各方势力的暗处博弈完全转为公开,所有敌意、对抗和冲突都以最激烈的方式爆发。

检察官办公室遭枪击, 金融市场剧烈震荡, 有线人被杀,有黑手套转污点证人。斗争的任何一方都逐渐清楚再无回头可能。伪装被撕下后只剩下鱼死网破的疯狂。

窗外雨幕很大,正是盛夏台风天。

今日少有人出门, 郜云锋难得有闲心坐在年轻时常去的茶餐厅老店,咬开一只菠萝油。

纽约同样阴雨连绵。

整整一个多月, 没有半点厉非的下落。

警方倒是解救出了被绑架关押半年之久的文苑。她骨瘦如柴,曾经优雅盘起的长发枯草一般披散,手腕脚腕全有勒痕。好在神智清醒, 仍努力交代她知道的情况。

文瑄是靠她才能逃走,后来一直在警方的保护下须尾俱全。去医院看姐姐时哭成了泪人。

文苑也不知道厉非如今的下落,但她手上有太多霍家的秘密。在得知她被解救的当天, 霍家老辈就主动联系了警方,从之前强硬的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调转,积极与警方合作提供信息, 为表诚意还将手里扣押的人质交给了警方。

霍家扣押的人里有高子斐。

高子斐随身的东西不多,却有一只染血的手绳,上面有一只陶瓷的黑猫。傅斯霆都要疯了,却必须生生等二十四小时医院检查过、警察问完话,才被允许进入病房。

“他在哪?”

病房内,条状白炽灯闪着惨白的光。高子斐坐在病床上不说话,眼里闪动着幸灾乐祸的恶意。

“告诉我他在哪!!!”

冰凉的手死死掐住脖子,把高子斐整个人抵在病床上。

“说话!”傅斯霆呼吸粗重如困兽,神色几近崩溃,“他现在在哪?”

没有回答只有轻蔑冷笑,傅斯霆疲倦的灰瞳定定满是灰败:“既然什么都不肯说,那你就去死吧。”

高子斐依旧在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了,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他的脸色由涨红逐渐变得惨白,开始下意识用双手用力掰傅斯霆的手。

他掰不开,整个人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脸色变成紫红,眼睛开始瞪得滚圆,身下的病床在地上疯狂刮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疯子……

疯子,他竟真的想杀人!就在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几个警官及时冲进来。

“呵,咳咳咳,”高子斐缓了半天,木然盯着傅斯霆,“他被人一枪打中心口,手绳上的血都是他的。”

“现在或许已经死了,这是你要听的吗?”

“他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保护你,怎么样,听了以后心情很好吗很有成就感吗?!”

“……”

医院外面的黑夜突然传来一声鸦啼,尖锐得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

“当时我们只有三个人,被几辆车围堵追杀……安全屋里只有基础的急救箱,根本就止不住血,也联系不上任何人……我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出来找救兵。”

“可还没能联系上这边的人,我就被霍成临的人抓了过去,从那之后十几天,他们一直关着我不让我走!而现在你们和FBI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他苦笑一声,眼里浮起雾气:“说不定早就在哪个没人知道的安全屋里流干了血,死都不会有人找到……都是你害的!”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傅斯霆只看见高子斐的嘴还在动,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周身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住,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崩溃现在还不是时候。却仍旧止不住身体颤抖,不能呼吸,胸口的剧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击穿。

……

十几天前。

枪声响起时,厉非其实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被击中的瞬间其实不疼,只是血一直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肾上腺素褪去,后续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蔓延全身从皮肤一路钻进骨头里。直接疼到整个人动不了,浑身被冷汗一遍遍浸透,他才知道厉害。

剧痛之下,能昏过去其实也是件好事。

梦里很多光怪陆离的片段浮现,他七岁那年几次重病濒死,也做了很多梦,却一直回忆不起梦的内容。这次他终于回想起,他那时在梦里其实无数次看到了妈妈。

梦里,厉晴站在一株漂亮的樱花树下,花瓣像雪一样落着:“我的宝贝都长这么大啦?”

可在厉非下意识想向她走过去时,她却又对他摇头:“宝贝乖,你别过来,快回去。”

樱花吹雪,他在她身边又看到了微笑的祖父和祖母。

但那一切都很快变成流沙离他远去。一转眼,他又漂浮在了一片透明的、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一只粉色大海豚从深海中浮起,温柔地托住他下沉的身体。

"别睡了。"粉红海豚居然会说话,“你不是和他约好过,要一起出海看我游水?”

厉非还没来得及回答,身边的景致竟又变成了一片简笔画里无边的麦田。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沙像是大地的低语。

火红色的小狐狸蹲坐在麦田边缘,歪了歪头,耳朵微微抖动。完全不像小狐狸而像一只红毛小狗,很乖的样子。

"你过来。"厉非向它伸出手。

小狐狸却偏过头去,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背过身不理他。

厉非不明所以地走到小狐狸身后,才发现它正在呜呜地哭。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是滚烫的温度……

“醒过来吧,好不好。”小狐狸呜咽着说,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抖。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声音让他鼻腔发酸,胸口有一瞬比中弹时还要疼。

麦田开始旋转,一切分崩离析。恍惚中又有很多片段,模糊的视线里有人喊他名字,救护车苍白的灯光,剧痛中听见刺耳的仪器警报声,有人在大喊"室颤",冰冷的电流穿过他的胸腔。

意识的最后缝隙里,他整个人向无尽黑暗的深渊里坠落,却有谁“啪”地一把拉住了他。

他抬起眼,却对上一双豆豆眼。简笔画的豆豆眼大魔王拉着他往天空上飞了一段,把他交给大魔兔,大魔兔又往上飞把他交给白怀特,白怀特再把他交给弗拉沃……他就这么穿梭过星海小岛,太阳花世界,澄空幻境,然后是他演过的一个个电影世界,民国,校园,科幻。

直到回到他的新家,那个带枫树的小别墅最近已经装修完了,正在添置家具中。冰箱、空调、洗衣机一类倒还好,反而是盘子摆设、挂画灯饰让两人犯了难。

不是找不到喜欢的,是喜欢的太多了。

就单说灯吧。就有发光的海洋小夜灯,郁金香花的氛围摆件灯,土耳其彩色琉璃吊灯,北欧现代气球灯,国风兔子望月灯,日本黄铜小吊灯,云朵灯和手工剪影灯……但总不能在同一个家里装一百种风格迥异的灯具吧。到底选哪种才好?

厉非缓缓睁开眼睛。

最先感受到的是疼痛——真实的、活着的疼痛,胸口像被烙铁灼烧,喉咙则干得像是塞满了沙子。然后是消毒水的气味,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还有

趴在床边的那团黑影动了动。

傅斯霆与他四目相对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整张脸狼狈得可怕,眼窝深陷,上火让他整个唇都皲裂,脸上还有不在哪撞的青紫痕迹和正在结痂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刚从地狱爬上来,又像是已经在人间等了千年。

他好像生怕一切只是梦境,颤抖着手指,非常轻地碰了碰厉非的眼角,像是在确认他真的会眨眼一样。

“宝贝……”厉非没什么力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傅斯霆骤然湿了眼眶,脸埋进掌心里。厉非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颊,感受到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

傅斯霆的声音闷在掌心,嘶哑含混得根本听不清。

窗外的阳光很亮,照亮床头柜上一大束新鲜的雏菊。花瓣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好像一大捧游戏里的太阳花。

……

各方势力互相角逐清算终于尘埃落定。

幕后势力对厉非下死手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沈明德,他果断反水成为了警方的重要污点证人,并交出了背后势力非法军火交易的影子账本和向各国政要行贿的加密记录。

背后势力被各国跨境逮捕,残余党羽也面临国际洗钱、武器走私、谋杀等多项指控。沈明德本人亦被冻结全部资产,被引渡回国收监待审。

霍家则果断把霍成临丢了出去背锅,据说他在被羁押期间失控发疯爆了很多料,导致几个参议员、司法部长候选人都因他而面临受贿洗钱和谋杀罪的起诉,政治生涯彻底终结。

傅斯霆在到处找厉非的日子里精神状态一塌糊涂。

一点东西吃进去都会引发剧烈的呕吐,困得想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有时时刻刻同步警方的最新线索,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心。每天神经性头痛、胃痛,时刻后背都是被冷汗湿透的。

甚至一度,他出现了记忆的断续模糊,完全听不进去人话。

傅斯霆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

之后的日子,他吃不下也逼自己吃,睡不着用安眠药也要强行睡。一度好像回到了大四那年,隧道好长好黑,他爬不过去也没有力气。

可还是想见他,想碰触他,所以用欲望和执念撑起了一切。

而这一次……他已经得偿所愿拥抱过他。让他重新站起来的动力,是他的小王子受伤了,可能就要被恶龙吃掉,他要披荆斩棘去救他!

他确实咬牙振作了起来,也终于等到了厉非的消息。

奥兰多的私人医院里,夏天的风吹动窗帘。厉非躺在床上微弱安静地呼吸着,胸口中枪的地方非常靠近心脏。

他半年前新聘用的生活助理俞宝山是个十分体格健壮、当过兵的哥们儿。傅斯霆见过他几次,现在才知道这人其实是国际刑警,有极其强悍的职业素质,才能最后掩护受伤的厉非一起逃到安全的地方。

俞宝山和傅斯霆聊了聊。

他详细告诉了傅斯霆厉非这次不得不来美国的理由,其实没有有别的选择。

国内外警方在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都绝不会答应让普通人铤而走险。可谁让最近幕后势力已经在大肆清洗灭口,再拖下去很多罪证即将被抹除、掩盖,更多无辜之人也可能陆续被谋害。

厉非这次以身入局大幅加速了证据收集和收网行动,确实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也成功保护了想要保护的人没受半点伤害。

俞宝山出去了。

只留傅斯霆继续坐在床边。

美国的夏天也有很多蝉,他看着厉非安静的睡颜。

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却还能清楚记得当年高中天台上,广播站放着他的新歌,夕阳下他恍惚想着自己一无所有,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厉非存在,终归稍微美好一点点。

很多年后,他们相遇、在一起。

厉非对他很好,他非常幸福满足,不敢奢求更多。

甚至哪怕真的后退一步只做好朋友、爱人的替补或者之一,他也会甘之如饴。他也会愿意为厉非做一切的事情,给他所有的真心和金钱。

但现在他知道他都想错了,他太卑微地看低了自己的分量,也看少了厉非的真心。

真不应该,明明很清楚,厉非平日里一点一滴对他多好。

子弹是贯穿伤,只差一点点就要伤及心脏。他流了太多血,救援耽误了太久,险些没有抢救过来。

手中的指尖始终有些凉,傅斯霆一遍一遍努力帮他焐热。

小王子为了走到他的身边,同样走了很久、很远、很艰难的路。

小王子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用生命保护他。

第86章 第86章 暗中观察.jpg

厉非这次受伤昏迷得比较久, 但也有好处。

比如昏迷期间手术也做完了、伤口也长回去了,没有特别受罪。

醒了以后缝合线虽然还没有拆,但在周围淡紫色淤血残留中已经长出了粉红色的新生嫩肉。

养了两周多, 除了抬手时会有一些牵扯感之外,伤口只偶尔会因为末梢神经再生而出现刺痛, 其他已与平常无异。

只有天气变化时会有比较明显的酸胀。厉非现在总算明白傅斯霆以前下雨时腿会痛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制了。

好在医生说随着伤口愈合, 这些逐渐都会好。

很快出院的日子将近。只是后续康复训练的单子又很让厉非觉离谱。难以想象, 他之后还要每天练习吹气球来锻炼心肺功能, 要吹一个月?

还想说能不能换个路子, 结果傅斯霆都已经帮他买好了花花绿绿的训练用小气球。

厉非:“……”

自从重逢之后,傅斯霆黏人得很,日常陪在他病房不肯走。晚上就睡在旁边加的床, 白天更是常会挤到他的床上。

也不说话, 就要么默默抱着他的腰,要么用指尖轻轻蹭他伤口才长好的肉,常蹭得厉非发痒烦躁, 想咬他。

厉非毕竟是国际影星,受伤的事自然造成了比较大的公众舆论, 当地政府部门为了平息指责,这段日子也是时不时就派政商要员过来事务性地探望慰问。

也有不少厉非相熟的国际导演、制片人,在美国的故交和发小们也来看望。

文瑄来了三次, 但都只是把礼物交给傅斯霆就走了。

最后一次他来,傅斯霆:“其实,你也可以进去看看他的。”

很多年前文瑄因为不负责任的发疯爆料曾导致厉非被严重网暴。傅斯霆本以为, 他和这种人一辈子不可能有交集,但这次跟美国警方一起行动的一个月里,文瑄因为也是警方保护的对象, 两人在总部天天都能碰面。

那封装了关键证据的跨国U盘邮件,也确实是文瑄偷到手、冒着极大危险寄给厉非的。

而之前一个月里,他也一直关心厉非的情况,每天努力帮忙分析厉非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傅斯霆其实也不清楚“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小时候家里穷、不断被房东赶来赶去,搬家太多导致并没有能称作发小或竹马的朋友。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就是高中时候认识的曲织帆,他至今很珍惜她。

他也不知道如果文瑄肯去方面好好道个歉,厉非能不能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但以傅斯霆一直以来的朴素价值观,不知道结果却又很想要的事,就该鼓起全部勇气尽力试试看。

文瑄眸光闪了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结果才向病房走了几步就又退缩了,他挠挠头:“嗨,我还是不去了吧,你看现在每天那么多人找他,他接待也挺累的。”

“……”

“反正大家都住在京市,总有机会见面。”

“我就住燕郊天鹅堡,以后有空……欢迎来玩。”

那天文瑄走后,还来了一个短发美女。也是丢下礼物和一句“告诉厉非我来看过他了”就走,连个落款和卡片都没有。

洛芮安这几年变化很大,傅斯霆完全没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长长卷发的厉非的“青梅未婚妻”。

那些天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他竟把这事给忘了。

……

出院的前一天,高子斐单独敲响了病房房门。

厉非极为意外。

因为这些日子傅斯霆实在是有点惊弓之鸟,在层层安保之外,想来探望他的人都还得先被他审查一遍。而如果厉非没记错,因为当年CP绯闻的关系,傅斯霆一直把高子斐当做最大的假想敌,无论怎么解释依旧防备得紧。

所以他怎么会放高子斐进来,而且还是单独进来?

高子斐该不会是……把他家宝贝给套了麻袋绑哪去了吧?

午后的病房,在阳光下明亮得晃眼。

高子斐是来道别的,他就要回国了。在这样一个本该安静困倦的午后,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突然表白了。

“对不起。其实我从小就一直喜欢你。”

厉非:“……”

很荒谬。

太荒谬了。从小就喜欢?这么多年的敌意,长大后的背刺,居然都不算纯恨?就连一个月前两人乘坐的明家飞机来美国时,路上高子斐还在咬牙控诉他从小到大瞧不起人!

结果是喜欢?

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绝大多数说“喜欢”他的人操作都完全地匪夷所思?

盛夏中午的日光让人昏沉又烦躁。高子斐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甘心,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被讨厌、不明白傅斯霆究竟哪里好。

直到被警方解救后的十几天里,他每一天都被迫和傅斯霆、文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跟文瑄仍旧互不顺眼、天天吵架。

而那十几天里,他也忍着极度的不屑和成见,每天努力逼迫自己挖掘傅斯霆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他还是没看出来傅斯霆哪里特别。直到前几天半夜失眠,他在医院楼下烦躁地抽烟,遇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傅斯霆。

两个人第一次好好聊了天。

当然也有剑拔弩张、互相明枪暗箭的部分。高子斐嘲讽傅斯霆只是运气好才得到了一切,而傅斯霆的一句“如果被收养的是我,我十岁就能跟他在一起”则让他彻底破了防。

他咬牙,终于问出了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他得到的一切并不是运气,那他打动厉非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傅斯霆之前一直觉得,高子斐和霍成临虽然对厉非都有执念,但两个人本质完全不一样。

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两人的底层逻辑其实也有一定相似性。

“我特别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一点,就是你们到底为什么……明明眼里只有他,却又死活不肯承认他是最好的。”

高子斐立刻反驳:“我没有不承认——”

“可是,如果你们真的能打从心底承认他最好,就应该也能坦然承认自己确实处处不如他。”

“……”

如果可以承认事实,高子斐就不用十几年来只能用扭曲和攀比来掩饰自卑和爱意,霍成临也不用一直佯装高高在上满不在乎地惹人讨厌。

也就不用因爱生恨,总是自以为是地用挑衅他、刺伤他的方式,试图终有一天引起注意。

“喜欢一个人,其实可以更简单、坦诚一些。”

“承认他优秀,承认他特别好。比不上他的地方就用金钱,用才华,用学识去弥补。如果全都没有,那至少用‘对他好’来弥补。”

非常简单的道理,自负的人却一辈子都很难做到。

“其实生活很难的。”傅斯霆垂眸道,“我一直觉得,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不容易。”

哪怕是霍成临那种光鲜了半辈子的富豪,现在也被家族背刺、身陷囹圄。而高子斐虽天生有歌唱才华,但也得过重病,也做过一堆错误的选择,起起伏伏求而不得。

正因为都不容易,茫茫世界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喜欢信任的人有多幸运。为什么要那样抱着无畏的自尊、审视、权衡和猜忌,去把自己浑身装满荆棘地封闭在孤岛。

根本就不曾勇敢地走出第一步,单纯的爱意就已经变成了曲折弯绕、面目全非的东西。

不可笑吗?

那一晚傅斯霆回屋以后,高子斐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傅斯霆只是走运,还是觉得他跟他说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假大空的道理。他又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要是当年爷爷奶奶能对他这个养子一视同仁,而不是让在他年幼时敏感地觉察到他与厉非有阶级差,要是厉非小时候没有看不起他,肯跟他玩……

但扭曲的思绪,在最后一刻还是回到了十岁时他见厉非的第一面。

小镇教堂外,阳光下。

厉非比他小两岁,黑瞳明亮像是黑曜石,像一只太可爱的小精灵。

那一刻心底涌上来的感情,只有想要牵一牵他的手,逗他笑,给他买饼干和糖。

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厉非的身份,仅仅只是喜欢这个人。那一刻他还不拧巴,不会又卑又亢地阴暗想要处处比过他,又或者把他拽下来拖到自己身边。

也许他曾经,确实有无数机会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他当年能够有单纯而明亮的心,他们本该有无数个寒假、暑假……他是有天赋和才华的,长得也不比傅斯霆差。厉非是可以喜欢男生的,也根本不会在意爱人的出身和阶级。

是他自己搞砸了。

那晚傅斯霆站在楼上,看到高子斐好像哭了好久。所以后来他说想跟厉非单独道个别,以后再也不出现了。傅斯霆一时不忍,就没说不行。

结果高子斐竟然敢表白?

傅斯霆真的后悔。他就不该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以后高子斐最好滚远远的自生自灭!

……

厉非受的是贯穿枪伤,医生说出院后短时间内不建议乘坐飞机。

于是傅斯霆陪他在奥兰多又多待了一个月。

复健除了日常吹气球,还要多出门逛逛走走。好在奥兰多能玩的地方特别多,海洋馆、6D影院、航天中心、大沼泽地、各种各样的博物馆和蜡像馆,整整六个主题乐园,还有室内卡丁车,海滩、庄园和各种美食。

可以说是游玩的天堂,而傅斯霆的攻略也总能做得特别细、特别足。

尤其是带着厉非用独木舟缓慢地穿越佛罗里达大沼泽的那次。小船沿着红树林,能近距离观赏鳄鱼和美国大蜥蜴。厉非可算见识了傅斯霆阳光灿烂的探索精神。

他还真当鳄鱼是沼泽小狗了,甚至还作死想去摸!

虽然没摸成,但厉非还是帮他拍到了“一人一鳄超近距离对视”的人生照片。

他们当然也去了各大主题乐园,厉非的身体还不能坐过山车,但逛逛看看是没问题的。两人还一起去看了职业篮球赛、去了高尔夫球场。

厉非手把手教傅斯霆打出了人生第一次的一杆进洞。

每一天都很美好、很放松,炎热而阳光灿烂。

厉非牵着傅斯霆的手,经常都觉得他真的温暖又朝气蓬勃,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美好、最明亮的人。

明明他是第一次来美国,却总是有一堆新奇的点子,无数的好奇心探索欲总能驱使他去发现很多厉非以前从没发现过的、关于这座城市惊喜有趣小细节。

尤其是在腿好得差不多以后,他比以前更活泼爱动了。仗着他能跑能跳,他现在都敢在海边度假村里爬礁石、为抄近路而翻墙了。

完全就像一只小太阳,充满乐趣地探究和热爱一切,源源不断给身边的人力量。

看起来真的特别特别好。

要是……

要是厉非没有私底下问过俞宝山很多事,他就要完全相信了。

迪士尼纪念品商店里,傅斯霆人在毛绒的包围里选择困难。厉非拿了一只狐狸发箍,“啪”地给他戴上。

狐狸版本的傅斯霆发愣的样子有点萌。

脸上“撞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关于怎么撞的,他说是走得急没看见玻璃门。

要不是俞宝山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傅斯霆来到奥兰多的第二天昏倒了,说不定就让他糊弄过去了。

医生说是急性焦虑发作。严重的话需要及时心理干预,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近期发生太多事、暂时性的压力过大。

作为伴侣,厉非可以多多观察,看是否必要及时寻求专业帮助。

他现在就在默默观察。

第87章 第87章 傅斯霆的精神状况是找到……

傅斯霆的精神状况是找到厉非后的第二天彻底变糟的。

找不到人的那段日子, 他虽然也有过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但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也努力找了很多东西拯救自己,甜食, 咖啡,有糖可乐, 安眠药。

口袋里的手绳, 他时不时就拿出来摩挲。

后来厉非住院期间, 他常常大白天的就窝到人家的病床上, 一抱好久, 也不说话。

有黏人的成分。

但更多是他实在没有力气,电量不足无法续航。

厉非是巨型电源,他只有黏在他身上才能好好呼吸。但傅斯霆却发现他自身的电池最近好像彻底坏了, 以前明明都是充电一次能用好久的, 现在却变成了一旦放开爱人就立刻要关机的程度。

真正让他发现一切已经真的很糟糕了,是他遵医嘱去买小气球。

出门时遇到俞宝山,俞宝山问他去干嘛, 听到回答后不解:“可你不是昨天已经买了两大盒气球了吗?两千多个呢,足够练习几个月了吧。”

傅斯霆有点懵:“没有吧?”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小气球。直到回病房, 看到厉非正在无奈地试玩他昨天买回来的气球。医生还在旁边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吹,厉非则一脸想死的表情。

当晚下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厉非早就睡熟了。而换成以前, 傅斯霆也只会把雨水落下的声音当做普普通通的白噪音,同样睡得很香。

可这一夜却不同,每一滴掉落的雨水听在他耳朵里都成了极为尖噪刺耳的声音。

他从捂着耳朵, 到渐渐被逼得快要疯了。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到肩膀再到全身。没有源头的痛苦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无止,像是要将人淹没。

他紧紧抓着枕头, 指节用力发白,额头抵在冰冷的床角,试图用那一点凉意来麻痹自己。

最后他受不了下了床。有一瞬间站在厉非床前,无比发疯一样想要去贴一贴他、汲取一点点能量。

可是不行,他会把他弄醒的。最后只能撑着最后的力气下了楼,很快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树下彻底丧失了移动能力。

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蜷缩在了树影里。

心悸,胃痛,神经痛,不能呼吸。

他没有掉眼泪,流泪的力气好像也被抽空了。就那样一个人默默崩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医生说的决堤。

他想起医生给他开的药。

可他来美国太急了,根本没带那些。

……

傅斯霆还想自救。

他还想要和厉非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知道这样不行。淋了一晚的雨后,他凌晨总算能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浑身发抖去宾馆洗了澡、换了件衣服。

脑子有点模模糊糊的,他求救般地翻着通讯录。

曲织帆、常傲瑜、白裴皓、尹以豪……这里面只有曲织帆知道他有情绪问题。当年也是她让他去医院看看的,只是他跟她一直说是小问题,早就好了。

还好她那边是法国,美国的凌晨四点……是法国的几点?应该是上午,或者中午吧。

他颤抖着打过去电话,对面曲织帆的声音元气满满:“真是太难得了,原来傅总也会百忙之中主动给我打电话啊?你最近有什么新鲜事!算了算了我先说。”

她很开心地说她最近越来越红火的事业,说她被邀请给最有名的美术馆做广告宣传的事。傅斯霆闭上眼睛,微笑着,却渐渐没了声音。

曲织帆觉察到了不对:“傅斯霆,你还在吗?”

“嗯。”

“你声音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怎么哑了!”

“我没事。”

曲织帆意识到了什么:“你状态不太对劲。怎么回事,你不是哭了吧。跟女朋友吵架了?”

傅斯霆想要好好回答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语无伦次地说了什么,那边曲织帆直接怒了:“操,我说真的你跟她分手吧傅斯霆,看看跟她在一起以后,你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她到底怎么PUA你了,你精神状态还好吧真的,有没有不好?去医院看了吗?你等我打电话给常傲瑜,我马上让他押着你去看!”

“不是,不是的。”傅斯霆心脏拧着生疼,都要崩溃了,“他很好,他,不是他的错……”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好。”他哽咽着努力解释。

是他不好啊。厉非用尽全力保护他,做到了一个男朋友能做到的最好。是他自己糟糕,明明被全方位的爱着和保护着,还是没有道理就犯病。

“你别说他,求你别说他……他没有不好,他下周要出院了,我还要带他出去玩……我不能这样,他受伤了,我还要保护他。”

“……”

是啊,我还要保护他。

傅斯霆的理智逐渐回笼。窗外天空出现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了。

人想要放手向黑暗坠落下去,只是一念之间。

但想要硬着头皮爬起来,有时候看着无比艰难,咬咬牙一鼓作气也就做到了。

医生说他没有器质性病变,医生说他的情况心态积极是可以控制的,最让人放心的是,他只是难受而已,始终从来从来、一点点都没想要去死。

他赶紧给曲织帆发了信息,说他只是喝多了发酒疯才胡言乱语,让她放心。又给常傲瑜留了言,说这段时间拜托他担待,年底给他多发分红。

然后明明还在崩溃着,又硬撑着下楼到贩卖机给自己灌了整整两瓶咖啡。

心跳有点快,脑袋突突的,他又复活了。

……

之后几天,他在病房里陪厉非吹气球,也会努力查攻略定下出院后的行程。

他偶尔还是会突然眩晕,像是低血糖一样有那么一两秒眼前一片漆黑,那个时候他就会去抱一抱厉非,鼻尖埋在肩窝里,去吸取满他的气息,让自己重新续命。

他其实有意识到厉非好像发现了一些他不对劲的端倪。

他不想让他看出更多,于是一天天更灿烂积极了。厉非出院后,他们一起去了好多地方,“阳光之州”佛罗里达的一大优点就是全年有阳光明媚的温和天气,再阴郁冰冷的人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一点点照亮。

他也真的,并不是全程都在强颜欢笑。

他其实喜欢做攻略,那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而攻略到很多景点小众的“隐藏菜单”时,厉非惊奇的样子也会让你给他很有成就感。他也喜欢巨大的真实火箭,喜欢游乐园里头顶上惊悚掠过的过山车,喜欢碧蓝的海水和细软的白沙滩。

一次次他告诉自己,他在恢复。

他每天每天和厉非拉着手到处逛,已经没有再惊恐发作过。虽然偶尔还会胃疼、头疼、眩晕,但总觉得再努努力,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这段时间,很多厉非的同事、朋友都认可了他的存在,他们之前听到“厉非找了个穷小子”的流言时或许还带着偏见,可见到傅斯霆真人后,态度就都变得很友好。

大概是在他们眼里,他年轻有为、积极真心、健康阳光,现在也不残疾了。

乍一看确实还挺好。

而傅斯霆也很想坦然地、足够资格接受那些艳羡和祝福。他不想残疾刚好不容才刚好了,却又变成因为精神问题,而又变得从地上爬起来都吃力的样子。

他其实没有死撑,跟厉非一起游玩是很快乐的。

他只是稍微有点没有力气。

以至于甚至有点没注意到,厉非明明自己还是病人,却已经开始悄悄地照顾他。

一起去沼泽玩,他带好了攻略里的雨衣、防水袋、鞋套,自拍杆、零食和水,却没有注意到船上厉非默默给他披上了外套,还让一身冷汗的他全程靠在自己身上。

也没注意到最近每次出游,厉非其实会不断叮嘱他喝水,并时不时喂他一颗糖。

厉非不爱吃甜的。

所以他以前是不可能带糖果在身上的,最近却多了个习惯,总能随时变出来一两颗不同口味的糖。

傅斯霆的晕眩不是低血糖,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难受了用舌头把糖块顶在上颚,竟然也能让那股难受劲儿竟慢慢平复下来。

奥兰多的几个游乐场,他最喜欢去乐高和迪士尼。

厉非也都带他去了好几次,每次连吃带玩,买一堆纪念品。厉非在京市那个带枫树的新别墅里,有一整个屋子里全装修的陈列柜,足够他放去各地游玩采买的纪念品。

傅斯霆其实也想买些,但小公寓又放不下,以后搬家也麻烦。就放弃了。

厉非欲言又止。

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很大,他们来的第一天,厉非给傅斯霆买了小狐狸发箍。晚上两个人住在灰姑娘的皇家套房。

傅斯霆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灰姑娘在成为灰姑娘之前也是贵族的女儿。相比而言他这个灰青年倒是真·底层灰青年,但也命很好,能和王子一起睡在有南瓜马车的房间,有细软滚烫的呼吸和暧昧亲昵的缠绵。

这个世界有人爱着他的。

是特别好的一个人,会理解和陪伴他,牵着他的手走到各种各样最美好的地方。

还会在睡着的时候充满占有欲地把他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还要什么。

所以,为什么胃还是会隐隐作痛痛。他悄悄拿起熟睡厉非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暖着。侧头看看厉非的睡颜时,仍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幸福感。

他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麻木地感觉不到一切快乐。他觉得他也并不真的需要用一辈子治愈童年。

他是曾经伤痕累累,但他已经走出来了。那个小小的曾经的傅斯霆,难道还在绝望地孤独大哭么?他觉得还好吧,他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孩子了。

他没有不幸福。

也不需要谁来拯救,所以,到底为什么。

放在胃上的掌心终究熨帖了疼痛,在厉非身边也终究是好睡的。第二天他们又在游乐园里闲逛了一上午,中午时却遇到了一辆奇怪的班车。

“什么班车?……Golden oak社区?”

那是傅斯霆第一次知道,奥兰多迪士尼旁边的魔法橡树大道上,还有一个同样由迪士尼幻想工程设计的高档住宅区。

厉非问他:“想不想一起过去看看,那边的房子到底什么样?”

他想!

他好奇心重,没见过的东西他当然都想看。更何况,在魔法世界突然被陌生的车子接去未知的地方,也很像一个奇幻冒险的伊始。

金橡树社区管家很热情,带他们一间一间地逛。这个社区每一间别墅都是迪士尼设计师的精品,有昂贵的英伦风,有童话石头房,还有森林中的木屋,每一栋都截然不同。每一套房子都自带花园、泳池,室内也都是完全装修好的纯童话魔法风格。

“宝贝喜欢这里么?”

傅斯霆点头,当然喜欢。

“最喜欢哪一栋?”

哪一栋都不错,但要论最喜欢,傅斯霆还是念念不忘刚刚看过的一栋红瓦白墙、一楼是落地窗,从阳台能直直看到夕阳、高尔夫球场和迪士尼梦幻城堡的小别墅。

厉非:“好。”

夕阳已经落下了,黄昏过后的城市逐渐暗淡下来,风依旧是暖的。

两个人走了一下午也走累了。刚好回到他喜欢的那座房子门口,厉非拉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休息。

“宝贝,”他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忽然说,“你喜欢的话,我们就把这里买下来,好不好?”

“我送给你做礼物。”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厉非垂眸,能分明感觉肩上靠着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地僵硬。他真过分,他的宝贝每天忍着病痛故作坚强,他还要使坏欺负他。

“买下来,也不只是礼物,也是我们以后在美国的家。”

他特意强调了“家”这个字。

这个字是傅斯霆的软肋,他知道。果然他像是被霎那间咚地击中,心里一片酸软,身子也晃了晃。

厉非很好地接住了他。

“傅斯霆,你想和我一起有一个家吗?”

他抱着他,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等回到京市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好不好?”

“先暂住我家。等‘我们的’别墅装修好了,再一起搬过去。”

“这样你就也可以买好多好多纪念品了,一起放在我们的柜子里。”

“……”

“但你也要先答应我一件事。”厉非捧住他的脸,看着他,“我帮你约了京市很靠得住的心理医生,你去看看,好吗?”

有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傅斯霆隐忍着的崩溃。

他露出了“他都知道了”的难受的、自卑的、疯狂想要逃避的表情。但厉非目光定定,不准他逃。

“傅斯霆你看着我。”

“从小在我身边,有因为抑郁而和挚爱分手的人,也有选择去死的人。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要面临那种风险。”

“对不……”他竟下意识想道歉。

“傅斯霆!”

厉非捏住他的嘴,让他噤声,把他的脸揉成包子。

“傅斯霆,是你先救了我的。”

“是你让郜伯伯对付那些人,也是你找来的人一直在帮忙通风报信,我最后能得救,是他们成功向我爸报告了我的位置。”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宝贝,如果这是一本古装剧本,”他看着他,眼底也浮现出一抹雾气,“我本来也是要以身相许、一辈子报答你的。你应该对我颐指气使,使唤我铺床叠被,而不是说什么对不起。”

“宝贝,傅斯霆,我爱你。”

“你也是最好的。我让你去看病,也不是觉得你哪里不好,只是防微杜渐、希望你更健康,也希望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傅斯霆眼眶滚热。

有一瞬间,头晕、耳鸣又再度袭来。

他知道他又一次落在了黑暗的泥泞里,但又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万丈深渊压不过希望。

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仍能感觉厉非指尖碰触他的脸颊,像蜻蜓在空气中煽动翅膀。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的人生,从小到大没少落在深渊,没少发疯。但还不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他其实从来不曾逃避,而是一直很有勇气,哪怕不切实际依旧一往无前。

所以这次也相信他吧,也相信自己……

有地方坏了,就去修补。无法修补,就让它新生。

他终于放下一切封闭和紧绷,缓缓地向厉非靠了过去,寻求一丝温暖。托住他的温度无比让人安心。

“那回去以后,答应跟我同居吗?”

“嗯。”

“那也会好好治疗吗?”

“嗯。”

厉非紧紧抱住他:“宝贝乖,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第88章 第88章 F狸员工视角,CEO傅……

F狸员工视角, CEO傅斯霆从那天被警察带走后就整整两个月没了影。私底下种种阴谋论。

“黄赌毒也拘不了那么久吧……不会杀人越货了?”

“可傅总长得也不像那种人啊?”

游戏公司员工的想象力一向丰富,都有人开始通过《黑暗宠物商》倒推老板的真实精神状态和杀人狂潜质了,结果傅斯霆又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绝大多数员工至今未知那段时间老板究竟去了哪, 只有极少数善于推理的把他和厉非受伤的事联系在了一起。

不是丢下公司跑去北美照顾人了吧?

真在一起了吗?那么爱?

傅斯霆东西不多,回国第二天就把小公寓收拾完了。

窗台上喂鸟的小食台也拆了下来, 他垂下灰眸小声说:“对不起, 不能继续喂你们了。”

但其实他也并没有搬得太远。有缘分的话小鸟说不定还能飞到他新家的窗台, 再饱饱吃一顿坚果碎。

搬家公司快到了, 他在空荡荡的小公寓坐了一会儿。

一如当年搬进福利房之前, 他也曾在租住了很多年的小黑屋里一个人坐了好久。明明是要去更好的地方,也说不清楚在不舍什么。

厉非来接他时没有敲门。

进门就看到傅斯霆一个人在纸箱子堆里,安静无声坐在地上, 在窗户的阴影下看起来有点寂寥。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宝贝?”

记得回国的飞机有点长, 他们在中间放了部动画电影一起看。电影里有一个小怪兽,从高处掉在地上啪地就碎成了一片又一片。那明明是一个搞笑情节,厉非的心脏却突然像被拧了一样, 陌生地揪着疼。

他现在把傅斯霆从纸箱子堆里捉出来,紧紧抱住。

多抱一抱, 应该就不会随便碎掉。

他也是最近才清楚知道。爱是一种很厚重的感觉,不止有甜蜜。

还有嫉妒,还有晦暗, 还有种种不可言说的波流暗涌。以及这一刻的酸软、心疼、悸动、慌乱。

会想碰触他、安抚他,分担他的痛苦。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他,如果那样能换来他片刻的开心。

会更坚强, 也会更脆弱。

很可怕也很要命的感觉,厉非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爱一个人。

……

傅斯霆乖乖去见了安排的心理医生。并从那年秋天起,开始每周定期做治疗。

每一次去, 厉非都开车送他过去。然后在外头等到他出来,再一起回家。

医生说傅斯霆没有病得那么严重,尤其是没有自杀倾向,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地盯着。

但厉非还是坚持防微杜渐。

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很多年的麻木不仁心态如果去咨询,算不算也是某种类型的心理问题。但至少在那种状态下他并不觉得痛苦,最多只是一种活着也行死了也好的无聊。

傅斯霆却在一天天的忍受痛苦。

他看得到他失眠、突然僵硬,摸得到他双手冰凉,一身虚汗。最近也学会了辨别他强撑的笑容,学会了更好地拥抱他、安抚他。

他会看他乖乖把饭吃完,饭后帮他按摩胃部。也会习惯性等到他先睡着自己再睡,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失眠。

厉非私底下查了很多资料,有些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他可不想后悔,当然不得不用心防着。

他还想起了他小时候演过的一个获奖文艺片,那时他才十岁,是配角,演男女主的孩子戏份并不多。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演过这片。

那个故事开始很平凡,夫妻俩善良踏实很相爱,日子平静如水没什么波澜。但妻子因为童年创伤一直藏着抑郁却强装笑容,最后撑不住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只留下绝望的丈夫和懵懂的孩子。

故事的后续丈夫去了妻子老家,通过交谈和众人的回忆去了解妻子曾经的一切。最后理解和原谅了妻子的离开,也放下了懊悔自责,带这儿子继续在阳光下好好生活。

那其实是一个救赎和了解的故事,很多人评论都说电影很经典很感人,但厉非不太喜欢。

不是片子不好,只是片子拍了透了生病的人的痛苦和被留下的人的救赎,却唯独没有提供任何能留住妻子的解法。

厉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时候都恨不得能有一个具象化的红绳,紧紧牵住他和傅斯霆,确保爱人哪怕掉进水里、落下万丈深渊,他也能及时拉住他。

哪怕最后也会一起被拖进去、彻底淹没。

他不介意。

好在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咨询,傅斯霆病情明显在恢复和好转。

心悸失忆的次数明显减少,噩梦和夜里冷汗的情况也减轻很多。他自己也非常努力,继续积极地生活,仍旧经常会早起给厉非做好吃的饭,周末一起去短途自驾游。

枫叶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只是新房要散甲醛还不急着往里住。

深秋,院里的枫树红了一大半,整棵树出现了大自然最美丽的渐变色。傅斯霆呆呆看着,突然说想在阳台加一个茶桌。

他说起新桌子要摆哪里、配什么样的茶具时,眼睛里明亮的光像是夏日祭典的璀璨灯火。说到时候就可以在别墅的阳台一边喝茶,一边赏枫。

认真计划将来的人不会突然想着离开。

厉非感到安心。

而且,这半年里有专业营养师帮忙搭配各种吃食、煮养生茶调养身体,傅斯霆的气血其实看着好了很多,手也没有以前那么凉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

十一月两人又去了一次港城,给郜语寒过十五岁生日。

F狸游戏《暗黑宠物商》现在有港圈资本入股,大金主小寒有了专属客服,在金主的要求下,现在他和大魔兔都有自己专属的太空基地了。

基地里面是他们甜美的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房间。

因为房间里有好几个日活宝箱,每天无数玩家去他们的家翻箱倒柜,顺便围观小幽灵趴在大魔兔头上恩爱。

论坛上很多人都说这对CP很活,天天秀的方法都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以为的NPC小幽灵背后其实是个活人。

郜语寒很乐意被众人围观,他就是要每天花式秀。

厉非还带傅斯霆出了海,去看了传说中的粉红海豚。

除了看见海豚,船队还在回程时遇到了一只求助的大海龟。

海龟壳上满是藤壶,那是很像贝类的节肢动物,会分泌强力胶般的粘液将自己牢牢焊在礁石、船底,和海龟、鲸鱼这一类海洋生物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藤壶沉重经年累月、拖累着海龟的身体苦不堪言。可它又做不到自己拔出那些痛苦,只好勇敢地前来向人求助。

船队上的人常见这种情况,早就拿出了钝头铲、软毛刷。

他们用橄榄油浸润藤壶底部融化粘液,再用铲子从边缘撬起,再用碘伏消毒。每清理掉一块,都能听到海龟的呼吸变得轻快一些。

傅斯霆不知道海龟会不会哭。

但清理过程中,海龟的眼睛一直湿润。

终于在清理完成后,海龟像是卸下枷锁的囚徒,急不可耐地划动前肢,一头扎进浪花里。

它终于自由了。

从此摆脱无尽的负担和痛苦,游向大海重获新生。

那天晚上,黑夜中满天繁星。傅斯霆窝在厉非怀里,终于跟他说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

其实他之前也陆续说过一些,爸爸跑了,而妈妈……他告诉所有人的都是妈妈在他大四那年出了车祸。

很多事他真不是故意隐瞒。

也许曾经是想过隐瞒的。可这一年,他瘸腿的样子也被厉非看光了、精神的问题也被发现了。如果说之前还奢望过保持光鲜的模样,让他永远看不到自己底部藏着的小小划痕。

现在也没办法保持这种执念了。

“小时候……有的时候还好,有的时候就很穷。很多东西都买不起,偶尔会挨饿,冬天也没有棉衣,会很冷。”

“能玩的、能想的都很少。又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有跟你说。”

“而且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他的情绪问题,主要还是来自小时候和青春期积累的不安全感和创伤。

小小的树苗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一场风雨就能吹得东倒西歪、落下内伤。糟糕的是那个时候承受的伤害却会留下痕迹,哪怕之后已经枝繁叶茂,曾经断裂拧掉的地方也始终看得到。

“年龄小,很无力,任何一件事压下来都像是天塌了一样。对未来的期待也很晦暗,害怕即便是长大以后一切也永远不会好起来。”

“……”

厉非的手在他的后心抚着,声音有些沙哑:“还好现在宝贝已经长大了。”

“嗯。”

已经长大了,生活也很幸福。而那些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就算落下了病根,也有漫长的时间调理。

这也是他不想再提的原因,为什么要揭开疮疤让人徒增担心呢?他从小就能自己处理一切。不想卖惨,也没必要卖惨。

他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隔天,他被厉非带去港城的花园街买了花,晚上又去兰桂坊买了酒。买花的因为厉非说过“冒险结束”要带一束花回家,而买酒则是在一起这么久,厉非渐渐发现他微醺以后,才会真正说出一些不嘴硬的心里话。

“宝贝。”在港城的最后一夜,厉非哄着他喝了甜酒,抵着他的额头循循善诱。

“哪有人一边囫囵说着自己小时候过得不好,一边自我分析,说什么‘那时候太小不成熟,控制理性思考的前额叶皮层尚未发育完全,所以情绪调节能力不足容易应激’……的?”

他搂着傅斯霆,让他整个人晕乎乎伏在身上。

“宝贝,其实你不用一直在我面前保持清醒。”

“过不去的事、受的委屈,你所有觉得沉重的曾经,其实都可以说。我不会觉得烦,也不会觉得负担。”

“嗯……”

“傅斯霆,定期心理进行治疗是外力干预,多跟我说说心里话也可以是。乖,不试着跟我说说吗?”

“……”

喝多了的傅斯霆,每一次状态都不一样。

有时候会傻笑黏着,有的时候则一直想亲亲,有时候甚至会像中了春|药。但这一天他明显眼神已经迷离了,还是在努力抗拒着摇头:“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

连喝醉了都不肯说,真是能逞强。

厉非叹了口气。

正想着哄哄他睡了算了,下次再接再厉。忽然脖颈处一丝湿润,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摸到了一手泪痕。

傅斯霆的表情仍是茫然的,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就那样一边像是坏掉了一样地汹涌落泪,一边机械性陈述事实:“我知道家里穷,可是看到班上的同学都能有新服穿,我还是也想有……他们体育课回来都能喝冰可乐和冰雪碧,我也想喝。”

“我也不想浑身都是炸鸡店里的油烟味。”

“如果腿能是好的,我也想去打球。”

“也想有好朋友,一起写作业,一起去游乐园……”

厉非紧紧抱住他。

……

第二天厉非就带他去买了一堆东西。

从此更是开启了每次开车送他去看心理医生回家路上必绕去商场购物的模式。傅斯霆一开始当然是困惑且抗拒的,而且很慌乱,尤其是厉非强行给他买了好几千的大型积木玩具之后。

他不是买不起这些,但还是觉得好浪费!

然而嘴硬觉得不该把钱花在天价玩具上的人,回到家又默默拼得很开心。

由俭入奢易。傅斯霆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防松动的,总之随着那些童年没能拥有的玩具、衣服、书籍,现在被一件件补上,连同一些黑洞一样的缺失感,似乎也开始被安全感填补和覆盖。

从防御到接纳,也是一个新奇的过程,就连长久的不配德感也在渐渐消失。

物质不能治愈伤痛吗?

理论上不能,但实际上就是可以。治疗第一阶段结束心理医生最近重新给他进行了测评,说他各方面进步都很大。

傅斯霆其实也有感觉。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再也没有心悸不安、晕眩和头痛的感觉了。也就是胃偶尔还会突然痛一下,但已经很好了。

厉非总会在他吃了止疼药后,帮他捂着、揉着。

还常安慰他:“宝贝,这是正常的。”

“生病总会有反复,就连最普通的感冒发烧也不会吃了药就立刻能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急,慢慢来。”

厉非真的觉得他的宝贝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他这段时间看了很多患者的故事,有人自闭成天不说话,有人倔强推开爱人的帮助,有人想尽一切办法告别这个世界。在乎他们人则往往犹如困兽,陷入心疼生气却完全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很感谢傅斯霆,从没有给过他那样的绝望。

他属于网上说的最积极治疗、最容易好的那一类。睡前厉非浑浑噩噩地想,上天在他宝贝小时候对他那么坏,让他那么痛苦。可宝贝长大后尽管不安,尽管匮乏,却仍旧可以用一颗真诚的心爱着这个世界。

这么好的宝贝。

上天能不能别再欺负他了……对他好一点可以吗?

厉非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手仍旧覆在傅斯霆的胃上,帮他压抑着寒冷和抽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看见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仿佛荆棘尖刺,从他痛苦的地方蔓延上自己的手指,扎得手指发痛。

厉非凌晨就醒了,莫名睡不着。

努力想要忘掉那个梦,却没法抑制不安。他想了很久,或许又是他小题大做了,还是在早晨把身边人拽了起来。

“别吃早饭了,你先跟我去做个体检。”

他带傅斯霆去的是京市一间高端私立医院,不用排队一套检查就很流畅,做完每一项单子也很快就出来,指标都正常。

但厉非就是莫名不放心,鬼使神差追着医生说他经常胃疼的事。医生其实还是倾向于认为就是情绪导致的神经性胃痛,但架不住厉非一直问。

“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家属再做个胃镜?”

胃镜不是大手术,但也是侵入性操作,要么全麻要么受罪,按说年轻人如果不是很严重的难受没几个自愿做这种检查。

但有人有对象果然是有原因的。

厉非:“乖,去做。”

傅斯霆:“嗯。”

他都没有一秒钟反抗,男朋友让他去做他就去了!

第89章 第89章 胃镜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胃镜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医生问:“患者以前胃部做过手术?”

厉非皱眉,傅斯霆上腹是有道疤,但他说……

医生摇摇头:“不过那个也是很久以前的手术痕迹了, 不打紧。这次主要黏膜有点出血,已经提取了组织做病理, 两到三天能出结果。”

厉非:“可能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吗?”

“别担心, 多半只是溃疡或息肉。”医生安慰他, “而且就算结果不好, 胃部早期恶性肿瘤的治愈率现在也在90%以上, 大多都是95%+……”

半小时后傅斯霆麻药醒了,厉非先带他回了家。

隔天晚上,厉非投资的一家中德合资公司要加班开决策会, 他手机静音了两小时。晚上八点会议刚结束, 有好几个常傲瑜的未接电话。

隐隐有种不太好预感,他立刻拨回去。

常傲瑜:“那个,厉总, 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想问您有没有看到我们傅总?”

厉非交了男朋友这件事, 他本人的朋友熟人几乎已经全员默认了。主要因为他双标得太明显,狗都能看出来。

但傅斯霆那边的朋友,就大都很迟钝。

至少在常傲瑜眼里, 好哥们每天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玩挺正常的,他大学就这样跟白裴皓这样形影不离了四年呢。

所以他至今仍只当傅斯霆和厉非是好朋友,看厉非也始终有大明星光环, 很客气。

厉非皱眉:“怎么回事,他不见了?”

常傲瑜:“哎,我也不太清楚……就之前下班嘛, 他说他手表落在昨天体检的医院了。正好我回家顺路就开车送他,然后他整个人从医院出来,情绪就不对劲了。”

其实正常情况下以常傲瑜的迟钝,都未必能觉察出别人情绪崩溃。但谁让曲织帆最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盯着傅斯霆呢?他这才多上了点心。

可惜经验不足,根本不会盯人。

才问了两句霆啊你咋了,一个堵车红灯,转眼副驾居然就没人了。

他赶紧停车靠边到处找,哪还能找得到人?打电话也关机,他赶紧发动附近同事沿街找也没结果。这才没办法又一个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也很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厉非:“你现在在哪?我现在就过来!”

深秋的京市已经很冷了,夜风刺骨。城市万家灯火的里,有人咬着牙赶着去茫茫人海里,捞自己的那一颗星。

……

傅斯霆根本就不能清楚记得他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

只剩一些片段。

好像他浑浑噩噩走到了霓虹倒影的河边,然后又去到了灯火通明的商场。其实全世界的重量全部倾倒下压来以后,人真正感觉到的不是痛苦也不是窒息,而是完完整整的、防御性的麻木。

为什么呢?

他一整晚都在不断地、机械性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地活着,努力去工作,努力去争取,努力去爱。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新奇的地方没有去,很多想尝试的东西没有来及,还有新弄好的小别墅,也还没真正住过。

他还有想要好好地、慢慢地爱一辈子的人。

还没来得及跟他做很多甜蜜的事,还没有好好一点点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他还想着以后跟他一起养小植物、小动物,还想着将来游戏改编成电影,让他来演。

为什么癌症会复发啊……

复发第二次好像就彻底没什么指望了,可是他还想活!

他依稀记得,他在河边蹲了一会儿。

那处没有行人,只有水里波光霓虹的倒影。很多荒谬的、完全不合理的念头。他又陷入了很久以前那个“为什么只有我”的怪圈。

明明世界上不那么好、却仍旧很幸福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那么努力地活下来,到头来却要被夺走一切?

好不容易……他现在终于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接纳一些奢侈的幸福了,也可以纵容自己开始享受最顶配的爱。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几乎就要崩溃大哭出来。如果之前情绪的堤坝还没有坍塌,他觉得他现在真的撑不住了。

可偏偏就在决堤的那一刻,天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像是在嘲笑他。

他抬头看着这被捅漏了的天,雨水从漫无边际的黑穹落下,一滴一滴凉得彻骨。然后他突然笑了,情绪绝望到一定程度的结果竟然是出戏。

然后他就这么半崩溃不崩溃的,一句乱走,恍惚走去了厉非最爱带他去的那家潮玩店。

他一口气买了山呼海啸一样多的积木和手办。

店员都开心疯了:“一定一定,明天就全部给您直送回家,邮费您不用担心店里全包!”

他一直在玩具店待到关门,又失魂落魄回到河边。

雨后河边泥土很滑。等他的鞋子被泥土沾重,沉沉拖住时已经迟了。他滑到了,应该没有哪里摔断,但几处皮肤蹭得很疼,衣服上更全是淤泥。

刺痛之下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他在被上天针对和惩罚,但他不懂,他到底错哪儿了?有一瞬间是真的是心底发狠,无法抑制的报复欲,恨不得直接往面前的河里跳下去算了。

但跳下去报复的又是谁……

他报复不了上天,报复的只会是他爱的人。可他爱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厉非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但厉非没有他也只会更好!没有他的话,厉非完全可以去重新找一个健康的、阳光的、处处比他好还事少的人。

……

但就在午夜,就在他的身心都要被黑暗吞没时,厉非还是找到了他。

灰青年魔法尽失、浑身脏污,又被雨水和泥土累得很重,根本站不起来。

他最后只能埋头在双膝里,不想他继续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身子被强硬拽了起来。

厉非脱了风衣,不顾他的躲避把他整个人紧紧裹在了里面——尽管其实风衣也湿透了,然后他咬咬牙,一言不发将他裹在衣服里抱了起来。

傅斯霆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情绪压下来,他恍惚不能思考。

雨水的气息萦绕着他最喜欢的柑橘墨水香。他其实清楚此刻抱着他的人,就是他在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可是这一刻,拥抱和温度也没办法阻止他的坠落和失重。

最喜欢有什么用?他还是就要失去他了。明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中,他最不愿意失去的就是他。可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感觉到黑暗的东西,那些荆棘疯狂蔓延,逼得他口不择言、逼得他胡言乱语。

他应该是嘶哑着说了很多伤人的胡话。

他不记得,他停不下来。

只记得厉非渐渐停下脚步,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漫天的雨。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记得有一个瞬间那双黑瞳里带着难过。

为什么。

为什么厉非要承受这些,他问自己,他停不下来。

心就要四分五裂了,意识也接近被碾成齑粉。他就像是碎掉的瓷片一样伤人伤己,周遭嘈杂,一切乱七八糟。

漫天冰雨中,唯一能让他心安的是不管他说什么、如何挣扎,厉非全程始终钳制着他。

这让他感到安心。

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就这样一边嘶吼、挣扎,一边默默祈祷那双手不要放开!!

最后,他连思考的力气都不剩,只有本能。本能每分每秒逼着他去靠近光源和热源,去他的怀里获得片刻喘息。可他不能过去。

他不能过去,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阴暗而疯狂的妄想——

妄想他死了以后厉非永远只想着他一个人。每天穿着黑色的丧服,给他的坟墓送玫瑰花,一辈子做他的未亡人。

他都要死了,还这么自私地不想把他交给别人,不想让他获得幸福。以至于就连口不择言和挣扎有一种自虐又虐人的、扭曲的爽感。

有一刻他在黑瞳里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悲惨又丑陋。

眼前很多东西渐渐都变形了。

河水不见了,霓虹不见了,他再次看到白色的时空大门,看到无数过去和未来的噩梦,他身子晃了晃,有一瞬间身边又变回了剥落的墙皮、黑暗的污渍,他回到了当年生病时居住的小黑屋,当年困住他的一切绝望。

他挣扎累了。

他放弃了,却有手指用力狠狠捏住他的脸,逼他对视——那是他唯一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厉非双眼猩红,他咬牙切齿:“傅斯霆,你都在说什么混蛋话!”

他说了什么,耳边一阵耳鸣,很多打碎的段落。

他好像……说了分手,说了让厉非走开,能走多远走多远以后也不要再管他。

他甚至,还重复了很多遍。

哑着嗓子,近乎崩溃地,重复了很多遍。

“你再敢说一遍呢?”

“你再敢说一遍呢傅斯霆?!你再敢说——”

他懵了,血液凝固,一动也不敢动。

厉非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全世界最恶劣的罪人,他吓坏了,好难受,心脏和额头突突地疼。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作恶的力气。

他手指发抖,几近崩溃,乱糟糟的想要去抱厉非。

厉非刚刚还抱他呢,现在却不给抱了。

他又伸出手,他还是躲开。

“别……”

“别讨厌我。”

他艰涩,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我不是,不是故意。”

厉非咬牙。

而傅斯霆不敢再造次了,只低头紧紧握住厉非的手腕,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握住仅有的一切。

第90章 第90章 冷脸洗……喂饭。……

厉非找人的过程中也有过短暂的不冷静。

尤其是最初两个小时, 从八点多到十点多,街上车辆行人渐少,空气中有点要下雨的湿润。偶尔的鸣笛刺得他脑子突突。

他也一度在想, 为什么。

为什么傅斯霆要躲起来,难受了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不向他求救。

是他对他不够好吗?是他不够爱他?是表达得还不够多???

傅斯霆连他都不要了是打算去哪?

也想过很多糟糕的可能。想起发小说的女朋友割腕, 他抱她去医院时爱人随时会断气在怀里的崩溃和无助。也记得傅斯霆大学时上天台的视频, 虽然他说那只是演的, 常傲瑜也证实了那确实是演的, 医生也说他没到那个程度。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有那么大约十来分钟的时间焦躁得很, 但很快又从窒息和胡思乱想里重新清晰了下来。

不会的。

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傅斯霆。

他的宝贝是能从深渊底下直直飞上来越万重千山的鸟,是燃尽后又重新燎原的火焰。

傅斯霆不会去跳楼、吃药、卧轨, 就算疯了也不会。

中间他当然也打了电话问了医生怎么回事。医生也很不解, 他说病理结果是提前出来了,也确实不太好,但正因为发现得特别早所以其实也是好事!

因为这个病早期是能治的, 而且是好治的。他会直接告诉病人本人也是本着负责任的想法,让他赶快安排后续检查和手术, 越早治越好啊。

而且他也跟病人解释了,95%以上的治愈率,这两年还出了对这类早期癌症特别有效哦哦微创冷冻消融针新技术, 手术完隔天就能出院。临床效果好,并发症也少。

虽然癌症听着吓人,但这治愈率真的算不上绝症了, 不至于精神崩溃吧?

他怎么能知道他的话病人后续根本都没听进去!

厉非找到傅斯霆时,是在河畔湿漉漉的霓虹里。

有人抱着膝孤零零坐在河边,雨水有些糊了头发和眼睛, 让他活像一只耷拉着毛的小野狗,可怜又可笑。

瘸腿小野狗看到他还想逃。

雨水那么凉,水里的月亮也碎了,但厉非知道傅斯霆的没有碎。他知道他比谁都坚强。

他沙哑着伸出手:“过来。”

傅斯霆没有理他,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厉非走过去,短短几步想起很多。想起三年前隔着透过阳光的落地玻璃看到他,想起摄影棚他走上来说“你好”。想起沙山金黄、影视城的风和雨。

想起他一次次来找他时,目光的清透坚定,明亮又温暖。

那是傅斯霆阳光灿烂的样子。

但他也不觉得,眼前他这被雨浸透的另一面陌生。

在他看来只是在甜蜜相处的时光里,渐渐的,他一点点发现甜甜的宝贝发现底下还有一层。就像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做黑糖话梅的零食。咬开黑糖尝到里面的酸梅。

但其实也不意外吧。

能从无比贫穷艰难的深渊里咬牙爬上来的人,温暖外表之下怎么可能没有一只坚硬的小怪兽呢?

他蹲下来,不管污泥沾湿了昂贵的风衣,伸手蹭了蹭傅斯霆脸上的污迹。那张颓靡的脸抹去污渍后恢复到他熟悉的眉眼,眼周有一抹突兀的红,让他的心跟着疼了疼。

小怪兽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孤单。没有爸妈,没有长辈,没有可以去投奔的朋友。

但小怪兽也不是没人要。

他要的。

他坚定地把人抱起来,不管傅斯霆微微挣扎。他的胸口正好抵着耳畔,心跳无比真实地咚、咚、咚地响着,哪怕发疯难过,仍旧很有劲,很鲜活。

……

等好不容易回到医院把人弄干,傅斯霆又有点烧起来了。

他发烧时的状态和微醺时有点像,不清醒地卸掉了伪装反而更好沟通。他被换上了一身毛茸茸的衣服,滚烫靠着他也像个柔软的小动物:“我以为治不了……”

医生很生气:“你在哪上的假网?从哪看的百分之二十不到的存活率?早期正常治,都是能治好的!”

傅斯霆点点头,恍惚知道他好像不用死了。可脑子依旧不太转。

医生又交代了很多才离来。他则被厉非抱起来,有点暴力地扔医院床上。额头被重新贴好了退烧贴,手指的擦伤也被处理好了,额头则被抵着,他有些迟钝地觉得,厉非似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

“傅斯霆,我再问你一次还要分手吗?”

“……不,不分。”

“那好好治病吗?”

“嗯。”

他点头。外面的雨停了又下。气息很近,滚烫交缠。发烧中他浑浑噩噩,面色潮红,习惯性唇微微张开了些许。

在他断线的脑子里,这么近依偎着就会亲吻,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可厉非没有亲他。

不仅没有亲还丢开了他。把他摁回床上,骤然抽离所有温度。

“我还是看你不太顺眼。”他说,“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

傅斯霆反应不过来,有些呆呆的。手里还捧着退烧的纸杯,眼睛里折射着路灯的昏黄。

然后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又开始像快被丢弃的小狗了。

厉非却只觉得他活该。

之前是谁发疯,大半夜的不回家,就算只是误会——但不是不要他吗?不是让他走吗?不是不治了,想一个人死外面吗?

得个病就想着赶紧分手是吧,要一个人自生自灭是吧?

厉非转身就走。

“不要!”

“能不能,”衣摆被一把扯住,有人佝偻着,“能不能,别走……”

他的声音太哑,求饶一般卑微。厉非忍了忍钻脑子的水汽。

混蛋。

他还是很残忍地走了,走了十分钟,去楼下二十四小时粥铺买了小馄饨和炒青菜。又冷着脸回来给“自生自灭”的人喂下班后一直没吃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傅斯霆看上去极为可怜,也说不出话,喂就猛猛吃。

也不敢随便动,再动眼底的水雾就要掉下来了。

厉非也不跟他说话。

不知道究竟该生气还是心疼。不想理他,想要抱住的冲动也被生生压抑。

呵,抱他。

抱他有什么用?那张嘴还是会说分手,可怕得很,那双腿给他治好了还是会乱跑跑丢。真不能纵容了必须给他一点教训。否则这次只是在河边坐着,下次就不知道要去哪了!

一大碗馄饨吃完了。

厉非:“起来漱口,睡觉。”

……

睡前没有晚安吻。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厉非其实也没有真的走,就在病房的小床上躺着,但傅斯霆不敢过去。

他吃饭的时候,手指悄悄试探想去握他的手,都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刺了。

万籁俱寂以后他唇张了张,以为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厉、厉非……”

声音却在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他没有说下一句,他想让他抱抱他,可满脑子都是厉非说他不顺眼。他也知道“不顺眼”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是。

陡然一阵剧烈的酸涩,他总算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宠得多娇贵小心。

连一句“不顺眼”都受不了,但他小时候可是在鱼龙混杂的小黑屋筒子楼区域长大的。那里邻里邻居日常吵架打架,隔着纸糊一样的墙壁,整栋楼每家每户都听得到。

邻居家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个个都口不择言骂的可脏了。他妈江月萍也经常和野男人吵架,互相用词也是彼此祖宗十八代口吐芬芳羞辱性极强,专找对方痛处短处揭。

然而,就是那样互相狠狠羞辱的夫妻、父子、情侣,隔天又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和好了。之前曲织帆和前男友开撕也是核爆级的把人贬得一无是处,就这样几天后对方还来求复合来着。

这世界上正常人的言语承受强度,都是那种级别的。

也只有他,一句“不顺眼”就受伤。可如果这种程度就会难受,他口不择言对厉非说的那些又算什么?

他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要从胸腔一点点烂掉。

“傅斯霆,”空气里传来厉非冷冷的声音,“刚才喊我干什么?把想说的话说完。”

厉非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音。

“……”他默默爆炸,真的是给自己找气生,以后看谁再对他心软!

正咬牙想着,忽然身边一热。他睡的是医院加的床,本来就没有那么结实,也窄。陡然加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直接摇摇欲坠,吱呀呀的。

傅斯霆发烧微烫的身体小心翼翼,从背后紧紧贴着他:“……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的。”

他这简单几句说的断续,厉非忍下心疼,一时想起很多说法。

网上说抑郁情绪上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患者有些行为确实不是故意的,还有时候也不是冷漠不理人,就是太累了没力气和心思沟通。他自己也很难过。

但即使如此,傅斯霆还是会怕他伤心、怕他误会,逼着自己解释,哪怕撒谎也要说出“我很好我没事”,崩溃了也要把真心给人看。

厉非默默转过身,立刻被主动钻了满怀。

他有一瞬间的不能呼吸:“走开。”

傅斯霆如遭雷击,彻底委屈不动了。以至于一度没感觉到厉非与言语相悖的,死死抱住他的双手。

直到很久,他才意识到紧紧包裹全身的温度,身体回暖。

他听见厉非问他:“你到底还能不能清楚记得,我怎么找到你的,你那时跟我说了什么?”

傅斯霆想了片刻,艰难摇头。

关于昨晚,他只能记得厉非把他从泥里抱起来,以及他发了疯,却不记得说了什么。

“没事,我都记得。”厉非说,“等出院以后,再好好收拾你。”

“嗯。”

“早点睡,明天住院。早点退烧才能乖乖手术。”

“嗯。”

“以防你又没听见,是微创的小手术,做完第二天就能出院。后续吃药,不用受罪化疗。”

“嗯。”

“床太小了,回去你那睡。”怀里人不动,厉非无奈,“我陪你一起过去!”

回到病床上,厉非从背后抱住傅斯霆,温暖的掌心一如既往搁在他的胃上。

夜色浓得化不开,怀里人用婴儿一样安全的姿势倚靠着他,哑着嗓子又轻轻叫了一声:“厉非。”

“嗯?”

没有后续的声音。只有手指攀上来,从手背与他的手十指交握。厉非眸光动了动,紧贴着心口的,是怀里人发热燃烧的温度。

“谢谢你来找我。”

“……”

“别说胡话,睡觉。”

窗外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厉非从背后紧紧抱着他。

他是找到了他。

但也只是“找到”了而已。

并不是像一个王子或魔法师一样,去解开封印、抚平心结,从魔鬼手里拯救了灰青年。

灰青年永远是自己站起来的。

就算没有他,傅斯霆无非就是待一夜,冻得可怜兮兮。然后再去医院发现自己搞错了虚惊一场,坐在台阶上又哭又笑。

他会难受,但他仍旧可以活下来。继续靠自己枝繁叶茂、勇往直前。

真可怜,小白菜地里黄的。

想着厉非又气不起来了。发疯就发疯吧,偶尔说点胡话就让他说吧,至少宝贝已经很努力地没有让他特别的心如刀绞了。

厉非现在一点都不敢低估患者真实承受的痛苦,他知道傅斯霆能做到这样,是有多么的坚强和不容易。

宝贝最好了。

宝贝应该是睡着了,他亲了亲他的后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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