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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刑(探案) 桐木成林 113474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第三案 漫水桥上 无锡的驿站距离……

无锡的驿站距离县衙倒是不远。

不过走了两刻钟就到了驿站。

驿站的驿长眼明心亮。

一瞧见一大片黑色绣衣就立刻迎了过来。

“鄙人见过各位大人。”

瑞王走在最前面,把包袱一放:“小二,来几间上房。”

驿长懵了一下。

几间啊?

知道这孩子又在抽风,李希言拿出一包银两塞给驿长。

“我们有二十四个人,麻烦安排至少一间上房,六间其他的房间。”

收了银两的驿长心里美滋滋的,脑子也转得飞快。

“马上要过节了,驿站里人少,有四间上房,八间中房,各位也能住得宽裕些。”

李希言颔首:“我们在这里住三日。”

驿长应下,立即招呼着驿卒喂马抬行李。

等一切收拾妥当,李希言又掏出些银两单独给了驿卒。

瑞王有些奇怪,等人走后才跑到门口堵着她,小声问道:“住驿站还要给钱?”

李希言有点不想解释。

容朗上前道:“驿卒都是被征来服役的,工钱极低,还会被上头的克扣。”

“哦~我懂了。”瑞王大声道,“李少使还有发善心的时候呢。”

李希言知道他的小算盘,面色不改:“所以某人一直被我恶毒的对待,要反思自己。”

“诶?怎么又骂我啊……”

容朗总结:“找骂。”

“八月十六我们再出发。”李希言简单说完就回了房。

容表不太满意,撇了撇嘴:“干嘛不去苏州过中秋啊,非要在常州下船。”

容朗提醒道:“船上的船工有不少是常州人。”

“她……”瑞王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她对别人还挺好的……怎么就对我……”

容朗拍他的脑袋:“你有时候确实挺招人烦的。”

“你现在怎么这样啊,老向着她说话,谁才是你的亲人啊!”

容朗欲言又止。

实话有些伤人,还是不说为好。

“你,好好写课业吧,小心今晚上李少使检查的时候……”

还未等他说完,瑞王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跑了。

“糟了!我还有十篇字没写呢!”

快至中秋,以月饼闻名的圆祥饼铺门口排着一列长队。

队伍里什么人都有,只唯独有一人的穿着十分扎眼。

此人正是一个人跑来买月饼的容朗。

饼铺的老板抬起头:“客人要……”

看清了眼前之人的他一下卡了壳。

这人穿着豪奢不说,这满身的气度……

虽然很多大户人家也吃他们的家的月饼,可也都是遣仆人来买的。

谁亲自来挤啊?

老板自觉自己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也算是开了眼。

“客人要些什么?”

容朗没有丝毫犹豫:“百果月饼来十个,再来五个椒盐五个鲜肉。”

“好勒!”

老板手下动作飞快,将月饼分类打包好。

“您拿好……承惠……”

还不等老板说完,容朗就随意放下一锭银子慌忙走了。

这不多给了吗?

老板拿起银两。

算了,反正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

老板将银两放好。

心里却一直犯着嘀咕。

这人真怪,自己跑来买月饼还那么着急,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就是难懂。

他无奈摇了摇头,又接着吆喝一声:“客人,您要买些什么呢?哟!是陈大啊!你不是去跑船了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你娘知道了肯定高兴极了……”

容朗揣着月饼一路小跑着回了驿站,径直走向李希言的房间。

然而,他还未敲门,就被旁边的张锦叫住。

“小主子,李少使不在呢,刚刚小郎君来交课业,敲了好一会儿子的门,都没见她开门。”

容朗朝外一望。

太阳已经西斜。

她跑哪儿去了?

张锦被他怀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走上前问道:“您这是买了什么好东西给李少使啊?”

容朗这才想起怀里的月饼,连忙挑出鲜肉味的那一包,将它递给张锦。

“来,给你带的。”

是自己最爱吃鲜肉月饼。

张锦欢喜极了,脸上笑得红光满面,小心翼翼接过:“还有咱家的呢!咱家谢过小主子了。”

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张锦怎么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咱家怎么听说李少使去了县衙?”

“县衙?她去县衙做什么?”

“王爷找我有事?”

容朗循声转过头去。

只见李希言一脸倦色从外面走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叠卷宗。

“我……”容朗紧张得几乎要出汗。

该怎么编理由呢?

张锦忽然出声:“哎呀!咱家先下去吃月饼了。”

“月饼?”李希言一眼就看到了他怀里的月饼。

容朗会意,装出坦坦荡荡的样子。

“我刚好买了些当地特色,李少使可要一起?”

“不必了。”李希言面色如常,“我不喜食甜。”

容朗错愕了一瞬间。

明明就爱吃齁甜的东西!老骗人!

“那……”

“李少使……”驿长忽然走了过来,一脸踌躇,“那个……就是……”

“说。”

“吴州的刘司马想要请您……”

李希言从容朗手里拿过月饼,晃了晃。

“本官和王爷约好了一起用饭。”

驿长本就不想揽这个差事,立即说道:“是是是……鄙人这就去给刘司马回话。”

容朗:感谢刘司马的馈赠。

“李少使,请。”

比起和绝对居心叵测的刘司马一起用饭,李希言宁愿选择或许居心叵测的容朗。

“嗯。”

李希言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将月饼放好。

桌上的茶水,她坐下后倒是热的上两盏茶。

容朗接过,抿了一口:“李少使这里的茶好香。”

李希言垂下眼。

茶水的颜色有些黯淡。

陈茶也会香?这也太客气了。

“这月饼是无锡这边的老字号,说是开了有五六十年了,滋味极美。今日我运气好,恰巧碰见刚出炉的,李少使回来得也巧,这月饼还热着呢……”

容朗一边叨叨着月饼的用料是如何的扎实,一边把月饼打开,示意她先用。

洁白如雪的饼皮上印着红彤彤的字,有些是椒盐,有些是百果。

容朗抢先道:“我爱吃椒盐的。”

李希言心底生出一丝丝隐秘的欢喜。

“那……我就吃百果的。”

二人各得其所爱。

酥皮一层层破开,馅料入口,饴糖淳甜,百果各有的各的酥脆,一起咀嚼,越嚼越香。

甜味过后,还有淡淡的清新橙丁的气息化去腻味。

再佐上一口微苦的茶,口内只剩下百果余香。

当真不错。

李希言食量不小,一口气就吃了五个。

她放下手。

今日吃得太多了些。

容朗也已经吃了个七分饱。

“李少使,这家的月饼可合你口味。”

“很不错,甜而不腻。”

容朗见她眉目之间都是餍足,嘴巴一快。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此话一出,李希言表情一下紧绷了起来。

她的口味就是身边的苗青等人都不甚清楚。

这人……怎么正正好就买到了她最爱的百果味月饼?

容朗想要住嘴已经来不及,只能干巴巴的找补。

“老板说,年轻的小娘子都喜欢这个……”

拙劣的谎言。

可是,不管如何观察,李希言也无法再这双眼里找到半分恶意与算计。

她退让了一步。

“手艺好,什么口味都是好吃的。”

笃笃——

“李少使?”

门外的人很陌生。

二人对视一眼。

谁啊?

“李少使,在下刘屹。”

那个刘司马?怎么都找到门上来了?

李希言也不好再推脱:“请进。”

刘屹带着一个妙龄女子走近,主动行了一礼。

他和李希言平级,此时却做得如同他官职更低些似的。

“许久不见啊,李……”刘屹眼神一扫正巧看清了容朗的脸,“王……王爷?”

“下官见过王爷。”刘屹心中懊恼。

怎么他也在!

难道这个李希言之前的话不是推脱?

早知道就……

唉!

容朗忍着气,语气硬梆梆的。

“免礼。”

经不起夸的东西。

刘屹连忙起来:“下官打扰二位了。”

他姿态放的低,李希言也不好为难。

“不算打扰。”

刘屹陪着笑,擦了擦汗。

“这位是?”

李希言一眼就看向了他身边的妙龄女子。

狐狸眼瓜子脸,很标致的美人。

刘屹急忙解释:“李县令送来的,说是给在下……当个婢女使。”

官场的门道,李希言怎会不懂?

她心中虽然不满但是面上还是强忍着。

“刘司马连番想要寻我,可有何事?”

容朗没发话,刘屹也只能干站在门口,这让他分外窘迫。

“我听说谢荣犯了事?”

李希言一下拉下了脸:“这不是刘司马该过问的事。”

容朗直接下了逐客令:“刘司马请回。”

谢荣和刘屹是亲表兄弟。

他怎么也要多说几句。

“下官只是不明白,听韦家人说……”

李希言瞥了他一眼:“你要谢谢韦家,要不是他们,我还注意不到谢荣那档子事。”

这怎么和他听说的不太一样?

刘屹警觉,闭上了嘴。

“谢荣和韦家勾结,强逼无辜之人顶罪。”李希言冷笑,“没立即他拖出去砍脑袋已经是我现在脾气好了不少。”

刘屹听了这话,心中暗惊。

竟然还有这事儿!

“在下确实……确实不知,这……”

李希言侧过脸摆了摆手。

真是丢人!

刘屹羞臊得不行,见她有意放过,立即行了个礼。

“下官,告退。”

二人没有做声,刘屹也没注意,行完礼就拉着人飞速跑了。

等回到房间,他才长出一口气。

可恶的韦家!

还说是谢荣被手下陷害!

害得他丢了这么大的人!

“刘司马?”

女子的呼唤声让刘屹回过神。

“妾给您按一按。”女子一脸讨好按上他的肩膀,“这韦家真是可恶,竟然算计您。”

这话正说道刘屹心坎上。

“说来韦家和我家还算有些来往,没想到这次会算计我去惹那尊杀神。”

“李少使为何对谢县令的事情那么生气?衙门里用些手段逼供不是常理吗?”

“你不懂。”刘屹对贴心的美人总是多几分耐心,“这个李希言看着做事狠绝,实际上是个相当正直古板的人,最厌恶的就是刑讯逼供这样的事。当年京城的京兆府为了这事儿在她手底下折了四五个官员进去……”

女子眼神闪烁:“是么……还真是瞧不出呢……”

第32章 玉烟 八月十五,夜。 ……

八月十五,夜。

“去嘛去嘛!”

瑞王扯着李希言的袖子甩来甩去。

李希言放下手里的书,语气颇为无奈。

“自己去。”

瑞王蹭到旁边坐下。

“李~夫子~中秋节诶,这样的团圆佳节,你都不出去散散心吗~”

“吵闹。”

“那叫热闹!”瑞王双手比划着,“我可听人说了,无锡这边的吃食可不错了,有什么海棠糕梅花糕蟹壳黄松糕……”

他一口气报出许多菜名儿。

李希言垂下头,喉咙微动。

瑞王双手合十,一脸祈求:“您想想,我一个人去多危险啊!您能放心吗?之前刺杀我的那些人可还没抓完呢。”

“也是。”李希言放下书,理了理衣裳,“走吧。”

“诶!您穿这样出去?”

李希言低头,她今日穿的还是官服。

有什么问题?

“李夫子,您老人家穿这身衣服出去,就不怕吓着别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人敢挤我们。”

李希言也不喜欢引起别人注意,点头道:“我换一身,你在外头等着。”

“你穿件红的呗。”

李希言把人直接推了出去。

就不穿红的!

容朗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白青色大袖衣,上面洋洋洒洒绣着白玉兰,配饰只以白玉为主,显得清雅无比。

“小叔叔!”瑞王小跑着下来,附在他耳边,“再等等啊。”

容朗回首看了一眼驿站门内。

“不急。”

“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李夫子确实应该去透透气。不然……她每天闷在房间里就尽想着怎么折腾我。”

容朗直言道:“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别人李少使一天到晚都是忙的,哪里有空把你放心上。”

要想也是想我!

瑞王对他话中的深意毫无所觉,双手摊开。

“但愿如此哦。”

容朗转过身,面对着大门。

确实。

看了就招人烦。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容朗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紧紧盯着正对大门的楼梯。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又一下,规律而稳定。

他的心也随着这频率跳动起来。

李希言身着一身飘逸的蟹壳青衣裳,衣裳没有任何装饰,行动之间,裙摆却似水波一般漾开。

容朗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

“哎呀,你总算下来了,好慢哦!”瑞王一下冲到了二人之间,扯着李希言袖子。

李希言扯回自己的袖子:“一刻钟也慢?每日上学似拉磨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瑞王被骂习惯了,一点儿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反而注意到她的衣袖。

“你好不容易穿个女装怎么还把袖子束起来?”

“免得不方便打你。”李希言绕过他,对容朗打了声招呼,“王爷也在。”

“嗯……在……”容朗眼神飘忽。

瑞王又把脑袋伸过来:“苗青他们呢?”

“他们今早就去了。”

“那么早!”瑞王冲了出去,“快走快走!”

他走得快,恰巧留下了二人。

夏热初退,秋风凉爽,明月高悬。

路边的叫卖声,人群的嘈杂声,都只让人觉得热闹。

容朗闲话道:“苗青他们怎么去那么早?”

“看歌舞。”

“歌舞?中秋灯会还有歌舞。”

“听说是本地青楼的花魁表演,很有名气。”

“李少使要去看吗?”

李希言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背影。

“不去能行吗?”

臭小子那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么可能不闹着要去?

“确实……不行。”

距离灯会愈发近了,前面的天色已经被照得有些发白。

一望无际的太湖上已经零零星星飘着几盏河灯。

“卖糖葫芦了!”

“卖糖人儿!”

两家相邻的摊子像是较劲儿似的喊着。

容朗停下脚步。

李希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王爷还喜欢小孩的吃食?

“李少使在这儿等一等。”容朗向着摊子走去。

李希言看他那么高大一个人挤在一群小孩儿里挑着糖葫芦糖人儿,嘴角不由翘起一点点。

皇室子弟还有这样单纯心性的?

容朗一手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一手拿着两个兔子形状的糖人,胳膊上还吊着几包糕点。

“来,李少使。”他走过来,伸出手,将糖葫芦和糖人儿直接塞到她手里。

下意识要拒绝的李希言没法再开口。

“多谢王爷。”

“别这样客气啊。”容朗向前倾身,小声道,“你现在这样叫我被别人听见不太好吧?”

“容郎君。”李希言的声音还是很板正。

“李娘子~”三个字在容朗嘴里绕了三个弯。

听上去好像很奇怪?

可具体哪里奇怪,李希言也说不出口。

她随口咬下糖人,碎裂的糖渣在嘴里化成甜。

“好吃吗?”容朗扭头,眼里满是笑意。

对着这样一张脸,饶是李希言也没法煞风景。

“不错。”

“这家的糖和京城西市涂家的味道很相似呢。”容朗状似无意提起了涂家,余光一直仔仔细细地瞄着李希言的神情。

她原来给自己带的糖都是涂家买的。

“王……容郎君知道涂家?”

京城东西两大集市,东市的客人大多是住在城东的达官贵人,西市则是普通百姓常去的地方。

身为皇子的他,怎么会知道西市卖糖人儿的涂家?

“很奇怪吗?”容朗疯狂暗示,“我幼时有个好友常给我带涂家的糖人。”

“哦。”

李希言反应很平淡。

“她还常给我带涂家隔壁的糖葫芦,明明自己只有一根,还骗我说她吃过了。”

容朗说完,侧过身,直直看着她。

李希言被他看得眼皮子都跳了两下,好一会儿挤出一句:“你那位好友还挺会吃。”

西市最好吃的糖葫芦和糖人儿就是这两家了。

“呵!”容朗皮笑肉不笑,“她哪里都好,就是记性特别差!很笨很笨,还没良心……”

身边骤然一空。

容朗慌乱地四处张望。

只见李希言已经追上了前面的瑞王,提溜着他的领子,不知道在骂他什么。

哼!

容朗大步走过去,一掌拍到了瑞王头上。

“又惹她生气?”

瑞王无辜,瑞王委屈。

“我没有!”

他好好的走在前面,先是女阎罗莫名其妙跑来说他走没走相,又是自己的小叔叔跑来拍他脑袋。

冤枉死了!

李希言顿时心虚。

“咳,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放缓了语气,往前一指,“苗青他们就在前面,等会儿和他们一起去看歌舞吧。”

瑞王这才吸了吸鼻子作罢,又欢欢喜喜地往前走。

不远处,绣衣司的人也瞧见了他们,招着手让他们过来。

三人加快了脚步。

苗青喜滋滋向前跑了几步。

“今儿运气真不错,听说今日表演歌舞的是玉烟。”

李希言皱眉:“玉烟?”

“哦,是他们这里很厉害的一个舞伎,平日里见一面都难,今日不知为什么能请到她。”

瑞王很是兴奋:“我还没见过外头的人跳舞呢!”

太湖边上,台子已经搭好。

因为是临时的台子,搭建得并不奢华,只是面积大些,木台被漆上了红漆,台面上铺着一大面绣着吉祥纹样的地毯。

台前还放着不少桌椅。

苗青在指了指前面的一个位置 。

“卫川老早就订好了位置,我们先去坐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卫川的位置选得很好,正中间第三排,不近不远,正正好能把台上的美景尽收眼底。

“小郎君,你还没见过这外头的歌舞吧?今儿让你开开眼界!”卫川扬了扬眉。

“这外头的有哪些不一样啊?”

卫川颇为老道:“家里的嘛,限制多,穿着舞步编排都有忌讳,外面呢就没有这些规矩了。听说今晚啊,这玉烟姑娘要扮演的就是嫦娥仙子……”

咚咚。

两声圆润的琵琶声如玉珠滚盘。

卫川立即停下了话头。

“要开始了,你看了就知道了。”

现场安静下来后,琵琶声逐渐变快,又加进来几阵笛声……

乐曲渐渐显出曲调。

身着白衣的“嫦娥仙子”也攀着一根绸带飞上了台。

厉害!

李希言这才认真去看。

这个舞伎功夫不错啊。

等看清了人脸,她挑了挑眉。

狐狸眼瓜子脸。

是刘屹身边那个女子。

“好漂亮!”瑞王拉着卫川,“真的很像仙女啊。”

李希言对于舞蹈乐器一窍不通。

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发着呆放空自己。

她身边的容朗也没看,一直专心致志地剥着瓜子。

卫川不满:“你们俩咋回事儿啊!我花了钱的,你们看都不看?”

“看不懂。”二人异口同声。

瑞王小声道:“小叔叔五音不全呢!”

卫川想笑又不敢,憋得脸都红了。

还是关风和直接笑了出来:“少使也这样,有什么好笑的!”

被无辜牵连的李希言:“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别笑。”

容朗不甚在意这一点。

“没法子的事,我天生不懂这些。”他玩笑道,“平日里哼都不敢哼几声,怕别人以为是谁家的羊走丢了。”

众人一下被他逗笑了。

就连李希言也笑了一下。

这个长乐王也忒实诚。

卫川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这样看,还是少使要好一点,动静还是人的动静。”

李希言板脸:“再说,现在就唱给你们听。”

关风和拱手:“别别别!大王饶命!”

“去你的。”

歌舞渐歇,一行人准备离开。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拦住了几人。

“李少使!请等一等!”

刚刚还在台上风光无限的“嫦娥仙子”,此时却慌慌张张地提着衣裙跑了过来,仪态全无,满脸哀求。

李希言转身顿住脚步:“玉烟?有何事?”

玉烟还喘着粗气:“李少使,请借一步说话。”

四周人还是不少,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好。”

第33章 监牢 舞台之后,四处都是忙碌的人……

舞台之后,四处都是忙碌的人在收拾着残局。

玉烟将一行人带到僻静的地方,一下跪了下去。

“李少使,奴家有事相求。”

李希言一把扶起她:“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玉烟脸红了红:“是奴家一时激动了。”

“不着急。”李希言冷静的声音安抚着她,“慢慢说。”

玉烟咬了咬嘴唇。

“奴家有个姐妹被人诬陷杀了人,现在还被关在牢里,等秋后就要处斩了!李少使,请您帮帮奴家。”

“诬陷?具体如何?说来听听。”

“是……”

玉烟是从小在青楼长大的,有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叫做锦园。

前年,锦园和常来青楼的一个书生私下有了孩子。

老鸨是个意外没那么狠毒的,竟然愿意放锦园自由,只要一百两银子赎身。

锦园自己给了赎身银子,就跟着书生走了。

然而还没到半年。

玉烟就在私娼园子里瞧见了锦园。

原来,那书生根本就不想要她,拿了她的银钱就跑了。

受了打击的锦园没了孩子又伤了心,破罐子破摔,跑到了私娼园子里度日。

玉烟自己也不得自由,二人很少有机会见面,只能尽力劝她。

眼见着锦园眼里恢复了光彩,却又出了事。

就在上个月,玉烟找机会去找锦园,却被人告知锦园杀了人,被抓进了县衙大牢!

她怎么也不相信锦园会杀人,想尽办法进了牢狱探望她。

“锦园当时一看就是吃了大苦头,她说她没有杀人,是那个官儿对她用了刑才认的罪!李少使,李少使……”玉烟满脸是泪,拉着她又要跪下,“我们是妓子,没人愿意帮忙申冤,求求您求求您。锦园老早就和我说好,等她存够了银子就不干这个了,好好的,她怎么会杀人呢?”

李希言扶住她,心里酸涩得很。

“这案子,我会帮你复查。”

玉烟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

“我……奴……奴家谢谢您。”玉烟高兴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对。

“你先回去,今日衙门没人,明早本官就去看一看。”

这样明确的保证。

玉烟又是千恩万谢,直到青楼的人几番催促下才离开。

倩影远去。

瑞王却呆呆的,回不过神。

“回去了。”李希言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哦……”

一路上,对众人的情绪倒是影响不太大,只有瑞王一直沉默着。

“想什么呢?”身为长辈的容朗,很有长辈模样的关心他。

“我……”瑞王抬起头。

李希言和容朗一左一右,看着他,目含关切。

“我是想……为什么同样都是和人……该怎么说呢,算是私奔吧?”瑞王一脸纠结,“为什么韦娘子和那位锦园姑娘结局却完全不一样呢?”

容朗笑着摇头:“二者的区别在于,徐令诚可不是会逛青楼的人。那个书生……”他不屑一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希言赞同地点头。

“别想太多。这种人多的是,不然……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青楼了。”

她视线微偏。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玉烟被扶上了矮□□仄的轿子。

四名轿夫抬起轿子,脚步飞快。

乌云遮月,轿子逐渐被黑暗吞没。

心里一直记挂着昨日的事情,一大早,李希言就收拾停当下了楼。

然而,有人比她更早。

一个人影负手站在门口,像是等了很久。

“王爷?”

容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晚一直睡不好,今日想和李少使一起去看看。”

李希言没有拒绝。

“王爷,请。”

容朗真是被她的客气弄得又气又不自在,但是还是撑着一张笑脸和她说话。

“李少使似乎对这案子已经胸有成竹?”

李希言眉头轻蹙。

“我昨晚忽然想起一事。”

“哦?什么事?”

“上个月正好是杨利贞在常州的时候。”

“杨利贞是何人?”

“先帝在时是刑部侍郎。”

容朗闻言皱了皱眉:“怎么是他?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等到了就知道了。”

县衙已经开了门。

衙役也还算精神饱满,无人偷懒。

见二人一来,守门的衙役就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行礼。

“小的见过大人。”

李希言摆手:“你们老爷呢?”

衙役暗自打量她的神色。

冷冰冰的。

看上去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二位大人先进来坐坐?小的这就让人去请?”

“去监牢。”

“监牢?”衙役的声音一下尖利了起来。

这是来找麻烦的啊!

“那……那小的这就带二位去。”

反正他守了一辈子的门,没沾手过那些事儿,砍脑袋也不会砍到他的头上。

他朝另外一个年轻些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去请老爷到监牢里去,上官有事要找他。”

李希言知道他是通风报信,也不在意。

“带路吧。”

衙役抬手一引,带着二人往里走去。

“不知大人是要提审哪个犯人。”

“女牢,锦园。”

衙役脸色陡然一变。

“所以快点,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您……您这是什么话……”衙役已经猜到了李希言的身份,“李少使……这……这事情……和小的也没关系啊。”

李希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衙役脚步更快了。

不过一刻,三人就到了监牢门口。

监牢不大,门口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咦?”衙役吓了一跳,向前窜了几步张望着,“老张?袁小子?”

他的声音在里面回荡,没有回应。

二人走上前。

李希言:“带路就是。”

衙役尴尬一笑,往右边转去:“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这……这可能是吃的东西不干净都跑肚拉稀了,小的……”

“噤声。”李希言忽然拉下了脸。

另外二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安静之后,耳边的声音越发明晰。

李希言心头窜起一把怒火。

前方黑洞洞的,她径直冲了过去。

容朗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脏污的牢房,女子的尖叫,五个面容狰狞的男人……

李希言抽出刀,一把将刀飞了出去。

“滚开!”

衙役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人怎么……

容朗别过了视线。

“什么人?”

五个穿着油腻腻的狱卒衣裳的男人转过头,脸上横肉直抖,眼中的凶光未消,瞳孔看上去像是一条竖线一般。

衙役连忙挡在中间,呵斥着几人。

“你们疯了!这是绣衣司的李大人!还不快行礼!”

李希言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们,漆黑的瞳孔瞧不出任何情绪。

“见过李大人!”

“见过李大人!”

五名男子呼啦啦跪了下来,弯下了脊背。

为首的人还提了提自己的裤腰带。

李希言绕过他们,走到了角落里。

浑身脏乱的女子缩成一团,努力遮掩着自己,警惕地看着她。

李希言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她伸手想要解开衣扣,却在下一刻,怀里被塞进了一件外衣。

转过头,容朗就在她身边,背对着她。

“多谢。”

她将外衣给女子披上。

女子浑身一抖,

“你叫锦园对不对?”李希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些,放轻了声音,“是玉烟让我来救你的。”

蜷缩着的女子眼神亮了一下,嘴唇微动。

“玉烟?”

“对,玉烟。”李希言借机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脉象弱,但是还没有生命危险。

她放下心,继续说道:“我叫李希言,是绣衣司的官员。”

“李希言?”锦园一下舒展开身体,“我知道你!”

“相信我吗?”

锦园点头:“我信!”

李希言扶着她站起来:“我会帮你做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晚来的县令与绣衣司的人就都到齐了。

县令一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感觉脑子都要炸掉了!

这五个蠢货!

不想活了去跳太湖啊!干嘛拉他下水。

“下官赵回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绣衣司来的是关风和与钟力两个校尉以及几个卫士。

钟力是个七尺大汉,力大无穷。

“来了就好。”李希言一手还温柔地扶着锦园,另外一只手就已经下了令,“身为监牢看守,以职务为便奸污女子。先打个五十大板。钟力,你来。”

“属下遵命!”

县令看了一眼钟力。

这样的大汉动手,怕不是二十板子就要打死人!

他不禁上前求情道:“李少使……”

李希言直接打断了他:“你想一起?”

县令心中一跳。

眼前这人真会杀人!

他立刻闭上了嘴。

五名男子开始求饶,李希言不耐烦地摆手:“动作快点。”

为首的男子一下暴起,挣扎着大骂:“她本来就是个该死的妓女,玩玩儿怎么了!”

锦园缩在李希言怀里。

“我……”

“不要理他。”李希言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

绣衣使立即堵住了那五人的嘴。

钟力动作更快,直接一人一板子把五人敲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骨骼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县令往后缩了缩,额头满是汗。

打了他们,可就不能算我管教下属不严的罪了啊……

“好好看着。”李希言微微低头对着锦园说道。

锦园紧张地捏紧了她的袖子,眼神却丝毫不躲,死死盯着那五个已经被打得血肉横飞的人。

她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二十板子打完,钟力将板子一扔。

趴在地上的无人已经气息微弱,臀部以下血肉模糊。

“少使,这……咋弄?”

李希言将视线投向一旁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县令:“赵县令觉得呢。”

语气平淡,但是其中的危险赵回能够感觉得到。

他立即说道:“自然是按照律例处置。这五人都应该被判两年徒刑。”

这个答案肯定不会有问题。

锦园不是良家女子,他已经最大限度按照良家女子被奸污来判的了。

“还有呢?”

在李希言的注视下,县令一下紧张了起来。

难道判轻了?还是对方只是在考验自己?

“李少使,这按律确实是两年徒刑啊。”

很明显,他的回答是错误的。

李希言忽而一笑。

“玩忽职守,再打十板。”她一字一句说道,“认真打。”

钟力会意,捡起板子,直接抡圆了胳膊打上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赵回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最后十板打完。

五个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李希言眼风轻扫:“拖下去。”

赵回浑身发冷。

虽然内心他是不赞成的,但是此刻他却什么不敢说。

“该罚的也罚完了,赵县令,给我说说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吧。”

“是……”赵回埋着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心里斟酌了一二才说道,“这案子是杨长史断的,下官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杨长史说这女子与一名嫖客苟合后,心生歹念,抢走了银钱还杀害了那人把人扔到了河里……”

他两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隔壁州的长史管到了你的头上?”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赵回缩着脖子,“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

“小小的县令也需要复核案情。”

赵回无法辩驳,朝着身边的县丞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县丞还是要脑子灵活些,上前道:“这案子是下官复核的。不如由下官来说明?”

“说。”

“是。死者叫做梁门,是个木匠。七月初十那日在河边被人发现的尸体。杨长史就查了他死亡的行踪,发现他在七月初九晚和锦园有过交易,二人还为此发生了冲突。之后,杨长史抓来了锦园审问,锦园就招供了。说是那晚梁门不愿意支付嫖资,她就拿石头打死了梁门,又将其抛尸于河中。”

李希言转过头:“锦园,你说一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定的声音让锦园鼓起勇气。

“我没有杀人,这些都是杨利贞逼供的,我要是不招他就把我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那晚我确实和梁门因此在河边发生了争执,但是我抢了他的钱袋子就跑了,根本没有杀他。”

两种说法,到底孰真孰假。

李希言下了决定:“尸体还在吗?”

县令有些傻眼:“梁门无亲无故,案子了结后就下葬了。”

还是县丞补充道:“证物以及验尸格目还在。”

“那就拿来看看。”

第34章 死因之谜 县衙大堂。 ……

县衙大堂。

一拿到验尸格目,容朗就放下了心。

这个不靠谱的县衙里还算有个靠谱的仵作。

记录详细不说,这个仵作并没有掩去真相

“李少使。”他凑过去说道,“这上面结果说的是死者是被击打头部致死。但是具体表征却又写着面色苍白,尸斑呈淡红色,口鼻有水,指缝有泥沙残留。”

李希言还是懂些验尸的门道。

“是淹死的?”

“没错,只有一处不大的伤口在额头处。”

“死者多高?”

“六尺二寸,比我还高些,体型很健壮。”

县丞小声插嘴:“梁门看上去比王爷还要高壮些。”

“那他分量可不轻。”

李希言记得。

锦园比自己矮一长截。

自己和容朗站在一起刚好在容朗耳垂下边。

锦园恐怕在死者肩膀以下的高度。

正想着,关风和就带着收拾妥帖的锦园走了过来。

锦园此刻换了一身简素的布衣,原本应该很美的脸却面黄肌瘦。

“奴家见过王爷,见过李少使。”

李希言抬手让她起来。

“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你要做到一件事情本官才会恕你无罪。”

锦园双眼放光:“大人请讲。”

李希言扫视了一眼大堂,大堂外,树下放着一块大石。

她指着那石头:“你要是能搬得动,就说明你无罪。”

那石头确实不小,看上去就有七八十斤的样子。

“推得动也行。”

“这……”锦园楞楞的,“这东西很重吧……”

“你先试一试。”

锦园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愿意相信她,鼓起勇气走到石头前,双手抵住用力一推。

石头丝毫不动。

她缓了口气,又使着劲儿推了一次,还是原来的结果。

“过来吧。”李希言招手,“你先回来,本官有话问。”

锦园看了一眼石头,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缓缓走回原来的位置站着。

“赵县令,卷宗你看完了?”

“看完了。”

“卷宗上说的她是在哪里将梁门打晕的。”

“就在河边不远处。”

“距离河道多远?”

“十步左右吧。”

“梁门和那块石头比,谁重?”

“当然是梁门。”

“所以,锦园是怎么把梁门的尸体搬到河边抛尸的呢?”

“这……”赵回面露尴尬,“确实如此。”

“还有,死者的伤口在面额处。你觉得以锦园的个头能够迎面打到梁门的额头吗?”

“不……不太行……”

“最重要的一点,死者是淹死的,额头上的伤并非是致命伤。”

赵回张大了嘴:“淹死的?!”

李希言看不得他那副虚伪的模样

“别装,验尸格目上写得清清楚楚。面色苍白,口鼻有水,淡红色尸斑,指缝有泥沙残留。不是淹死是什么?”

赵回哑口无言。

“李少使说的是。”

李希言一拍惊堂木:“犯人锦园无罪,立即释放。”

锦园没想到这么快就洗清了冤屈,欢欢喜喜地跪下行礼。

“多谢李少使为奴家洗冤!”

“你先起来。”李希言问道,“本官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是,你要将那晚的事情说清楚。”

锦园起身站好。

“那晚天刚黑,妾准备回家去,没想到刚刚准备上桥就遇见了梁门。梁门和奴家本就认识,他一见奴家就说要……要奴家和他好。完事后,他竟然反悔了!还骂奴家。奴家一时气不过就趁着他穿衣裳的功夫,抢了他的钱袋子跑了。 ”

她委屈极了。

“具体地点在何处?”

“就是快到太湖边上的一条小溪,上面那个西兰桥。”

“那儿有桥?”李希言记得那条小溪,昨晚才经过,上面是没有桥的。

锦园解释道:“那是个漫水桥,晚上的时候根本就瞧不见呢。”

漫水桥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桥。

其高度只比河面稍高些许,若是河面水位上涨,桥面就会被淹没。故名为漫水桥。

江南多洪涝,这样的桥平日可以保证通行,等到洪水来了也不怕被冲垮,算是本地常见的建筑。

李希言听了后,脑内灵光一现。

“证物。”

容朗伸手把证物接过递给她。

证物主要是梁门的随身物品。

一个脏脏的钱袋子,他死亡时身上的衣服以及鞋子。

李希言伸手去翻。

钱袋子大开着,里面是空的。

“锦园,你刚刚说你气不过抢走了他的钱袋?”

“是。”锦园解释道,“奴家当时拿了钱袋他就追了上来,见他那样可怖,奴家就把钱袋子扔了。”

“扔到哪个位置的?扔的时候钱袋子是打开的吗?”

“就随手扔在身后,奴家拿了钱袋子后没有打开过。”

李希言又拿起衣裳和鞋子查看。

衣裳上有撕裂的痕迹,主要分布在膝盖的位置,鞋底有明显的青苔……

“没了?就这些?”

赵县令被她弄得精神紧张,连连点头。

“凶器呢?”

“啊?”

李希言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

“你们说是锦园拿石头砸了梁门的脑袋,那石头在哪里?还有,案发地点的血迹呢?”

赵回一下就结巴了。

“这……这……”

“这什么!”李希言看他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立刻让人去案发现场寻找血迹!”

“是是是……下官遵命。”赵回小跑着离开。

容朗无言。

“这样的人怎么当上的县令?”

李希言今日本就气闷,也说道:“饭一口一口喂嘴里都不知道咽。”

一个时辰后,前去探查的县尉来复命。

“回禀李少使,下官在锦园交代的地方并未发现血迹。”

“可查探过桥附近的地方吗?”

“都看过了,都没有。只有桥边上的青苔有踩踏痕迹。”县尉似有所觉,“那踩踏痕迹就在水边,很容易摔倒。”

“一个衙门还是有一个有脑子的人。”李希言打量了那县尉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县尉兴奋得脸颊微红:“下官韩用。”

“很好。”李希言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野心,“从现在起,你暂代县丞一职,县丞暂代县令。”

“李少使!”赵回知道这是要拿他开刀的信号,怎么肯服气,辩解道,“下官不过是个县令,这案子是杨长史一力所为,下官哪里有办法阻止?”

李希言根本不想和他解释什么。

“拉下去,让人送往京城候审。”

绣衣使将人架住。

追求了一生的功名利禄怎么能成空!

赵回挣扎着大骂。

“你李希言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女子,你袒护锦园,才下了重手杀人!还要把我废掉!你就是在泄气。”

李希言无所谓的摆摆手,示意绣衣使的动作快些,

“闭嘴!”容朗忽然怒呵,“你呢?你认为你手下的那几个衙役做的恶行不该去死吗?难道你说这种话,不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上官,你是男子才偏袒他们的吗!”

在众人眼里,他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

此刻,别说被骂的赵回,就是押着人的绣衣使们都很是意外,下意识停止了动作。

“就你这种只会贪赃枉法的酒囊饭袋也有资格说她?”

李希言站起身,不着痕迹挡在容朗身前,对着赵回说道:“按照律例,确实他们五人的行为只能判三年。但是早在一年前,陛下就下过令,奸污这样的罪行即使只是三年徒刑也要施加宫刑,并且如果受害人受到其他伤害可以判处绞刑。”

赵回张了张嘴。

他还真不知道律法有了变化。

“你口口声声律法二字,可是却忘记了律法的起源应该是人的良知。”李希言的声音有些低沉,“从头到尾,我没有在你的眼里见到半分怜悯与愧疚。像你这种丧失了良知的人没有资格提律法。拖下去吧。”

和这种东西多说话真是浪费自己的精力。

赵回被无声地拖了下去。

“来,先说一说梁门之死。”李希言坐下,“韩用,案发那晚河流可有涨水?”

韩用想了想:“还真是!那日上游开了闸门……”

“案情已经很明了了。梁门那晚去追锦园,锦园扔下钱袋后他肯定会先捡起钱袋子。之后,他打开钱袋子查看银钱可有遗失。发现没有遗失后他决定放弃追人,准备往回走。然而当晚河流上涨,桥面上被水漫过,他踩到了青苔脚下一滑,摔进了河里,脑袋磕到了石头后晕倒导致被淹死。”

李希言拿起梁门的衣裳和鞋子:“鞋子上的青苔以及衣服的上被撕开的口子都是摔进河时导致的。他脑门上的伤也是一个证据。”

韩用大胆质疑:“会不会是有人推他入水?”

“也有这个可能,只是……现场可有他人的脚印?”

“没有,只有锦园和他的,还有一个类似的脚印是个矮个儿男子,那人是在他们之前经过的,案发时一直在家。”

“你再回忆一下脚印形状,若是锦园推搡他,应该会有不同的痕迹。”

韩用确认:“锦园的脚印只有往一个方向跑的,中间没有停顿。”

李希言觉得韩用这人还真不错。

对现场的情况了然于心,还知道质疑。

“不错。这案子算是了结了,你复核一下即可。顺便,你们把县衙里的事情都理一理,乱糟糟的。”

第35章 元亨利贞 案子了结。 ……

案子了结。

李希言安排锦园和玉烟在驿馆见了一面。

以为此生都要生死相隔的小姐妹一见面就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希言感叹。

患难方见真情。

或许就是在那样的地方相伴,才会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她悄悄退了出去,给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李夫子?”瑞王今日倒是斯文,小声地叫着她。

李希言转头,只见叔侄俩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她走过去。

“你又有什么事?”

瑞王今日可没在乎她的冷言冷语,反而一脸仰慕。

“李夫子,你真是太厉害了!不过一日就把案子破了!小叔叔都告诉我了……”

“停!”李希言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就为了这事儿?”

瑞王眉毛耷拉成了“八”字。

“夸你也不成啊?”

“这案子于李少使而言确实不算太难。前几年那个画皮艳鬼的案子才是真的玄乎呢,凶手前前后后杀了二十来个人,三司调用了上百人都没头绪,却让李少使只用了九日给他破了。”容朗夸起李希言来,那叫一个如数家珍。

“对对对!那个案子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你当时怎么破的啊!”瑞王激动地搓手。

“没用什么办法……”李希言心虚地移开视线。

“以身诱敌而已。”关风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抱着剑,一脸不赞同,“要不是苏……”

“好了!”李希言打断了她的话,“关姐,你没事去把行李收拾了。”

关风和摇头离开:“哎呀!说不得你,还急眼儿了。”

“怎么不能说了?”瑞王拉住李希言的手臂,“告诉我嘛。”

这烦人劲儿。

李希言甩开:“凶手是个江湖人。”

一句话就足够瑞王碎掉。

看了一眼他傻眼的样子,李希言这才松了口气。

“确实太冒险了。”容朗白着脸,努力让自己的措辞不那么逾矩,“李少使再拼命也要爱惜自身。”

他现在只能说这么多。

李希言随口敷衍:“关姐关心则乱罢了,没那么严重。”

容朗无法说出口的是……

他,也关心则乱。

过了许久,门被打开,才打破了沉默。

锦园和玉烟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二人的面色都好了许多,眼里满是喜悦。

李希言直起身走过去。

“你们可商议好了?”

锦园拉着玉烟:“李少使,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比起做一个普通的绣娘,我还有更想要做的事情。”

李希言本来是想着送她们二人去自己名下的山庄栖身,让她们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二人也只会刺绣这样的事,做绣娘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情比做绣娘更要好?

锦园鼓起勇气:“妾知道绣衣司在各地都需要人手,妾愿意为绣衣司做事,请李少使不要嫌弃我们。”

她说完拉着玉烟一起跪下。

李希言侧身:“起来再说。”

二人没有动,想要以此表示自己的决心。

一旁的容朗好心提醒道:“李少使不喜欢别人下跪。”

锦园愣了一下,这才拉着玉烟站起来。

“李少使,我们是真心的。”

“你……为何有这样的想法?”李希言很是疑惑。

锦园捏着玉烟的手,眼神闪烁。

“这次您来救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人不仅要活着,还要有权力……我不是说您……”

李希言摆手:“我知道。有权力才能保护好自己。”

“不!我也想保护别人,保护那些和我一样被欺压的人!”锦园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微微垂下眼,声如蚊讷,“就如同您一般……”

李希言并未听见后半句。

“你能这样想很好。只是做探子的其中艰辛,你可明白?”

锦园一脸坚定:“再难也不会比之前更难了!”

一直沉默的玉烟也点了一下头。

被人糟践的日子都能过这么多年,做探子能有多难?

李希言沉默片刻,说道:“等会儿你们就跟着关姐去,她会安排好一切,卖身契这些问题自有人去解决。”

二人眼含热泪,不住地道谢:“多谢李少使!”

“关姐就在楼下,去找她吧。”

玉烟却迟疑了片刻。

“怎么?”

玉烟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有些东西在屋里……”

李希言知道她定然是存下了不少银钱。

“知道了,到时候让人一并拿来给你就是。”

锦园笑骂:“财迷!”

玉烟捏捏她的鼻子:“我就财迷怎么了?”

二人说说笑笑地离开。

李希言看得心里发软,不由露出一个笑。

“咦~李夫子你竟然笑了诶!”

李希言一把推开面前瑞王的大脸,板起了脸。

瑞王的脸皮极厚,一点儿也不在意:“还不是冷笑,狞笑,嘲笑。”

李希言顺手拍他的脑袋:“课业完成了吗?”

“啊……这……”

“明日就要出发,我希望在上船前看见你的课业。”李希言冷笑。

瑞王哀嚎。

正说话间,楼下传来脚步声。

关风和带着锦园和玉烟走了出来。

锦园和玉烟已经换了装扮,穿着一身极不打眼的青布衣裳,头上只别着一支简单的木簪。

瑞王一下怔住,呆呆地看着三人。

玉烟似有所觉,转过头,朝着楼上的三人展颜一笑。

人已经走远。

瑞王喃喃道:“我觉得她这样更好看……”

第二日一早,容朗收拾完行李,熟门熟路去敲李希言的门。

“谁?”李希言的声音带着几分疲倦。

“是我。”

已经习惯他的存在,李希言完全没有多想。

“请进。”

容朗走了进来,只见李希言坐在书桌前,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卷宗。

他挑了挑眉:“是无锡县衙的?”

“嗯。”李希言放下笔,揉了揉脖子,转过身:“王爷有什么事吗?”

容朗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李少使拿这些卷宗做什么?”

李希言眉头的红痣跳了跳。

“这些都是杨利贞办的案子。”

“又是他。”容朗脸上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是得重新看。结果怎么样?”

“十个案子有九个半都判错了。”

“九个半?这是个什么说法?”容朗失笑。

“只有卷宗上的字是对的,算半个。”李希言将卷宗合上放在一起,拍了一下,“一共六个案子,冤枉死了三个人。”

容朗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通奸……只是和奸就要打死?”

和奸双方只判两年。

李希言拿起茶盏:“女子被打死,男子被当场放了。还说什么是女子勾引。”

容朗放下卷宗,嘲讽道:“他怎么不说是女子强迫了男子呢?”

李希言阴阳怪气:“那岂不是损了‘男儿气慨’。”

“这些案子怎么办?”

“让韩用重新审,这人还算不错。被冤死的也只能尽力给补偿了。”

再补偿人也活不过来。

容朗翘起腿:“哥哥当初就该把杨利贞直接给砍了。”

“杨利贞再不是,占了‘清廉’二字,还有那些老学究追捧着,到底不好直接动手。”

一个脑袋探进来:“杨利贞是谁啊?”

容朗盯着自己的侄子,杀气腾腾。

“你跑来做什么。”

瑞王一脸无辜,摸出课业。

“交课业啊。”

李希言伸手:“拿来我看看。”

纸上抄写的是《易经》。

字体工整,却不够流畅。

“写得太急了。”

瑞王嘟囔:“好好的让我抄《易经》干嘛。什么‘乾,元亨利贞。’搞不懂……”

李希言放下纸张:“‘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我德行不差吧?”

“但是‘力小而任重。’你是皇子,以后肩上的重任是数万人的生计。”李希言转过身,正对着他,“这次出来,有什么收获?”

容朗贼兮兮地觑了她一眼。

“宫外好吃的好玩儿的很多……”

知道他心里都记挂着这些。

李希言也没有生气反而说道:“民间太平是你父皇励精图治的结果,要是你……”她话锋一转,“要是数年前,民不聊生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

容朗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你爷爷在位的时候,有一年沧州闹饥荒,死了一半的人”

“沧州?!”

瑞王不敢相信。

那样富庶的沧州也会闹饥荒?

李希言神色微动:“我家就是那时候逃荒来的京城。”

“你家?”瑞王更是没有听李希言提过自己的父母。

“我那时太小,记得不太清楚,只后来听我爹说起过。那年先是洪灾接着旱灾,又闹了蝗灾。粮食绝收。我家祖父母和我爹五个兄弟姐妹全部都饿死了。死的时候,肚子胀得老大。我们出沧州前,满地都是死人。”

瑞王心里酸酸的:“朝廷没赈灾吗?”

“米汤都是清的。”

“那负责赈灾的人呢!”

“负责赈灾的是纯德皇后的哥哥。”

纯德皇后是先帝原配。

按照先帝对皇后的偏爱结果显而易见。

“难怪你们都那么讨厌他!”

容朗翻了个白眼。

“就你没心眼儿,天天“皇爷爷”“皇爷爷”的叫。你还在襁褓的时候被那个毒妇下药,还是你的亲亲皇爷爷把事情遮掩了过去,还为此杀了你的奶娘。”

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把脑子毒傻了。

李希言别过头:我不想听这些皇室秘史啊!!

“真的啊?!”瑞王蔫儿了下去,“他怎么这样啊……”

“不止呢……”

李希言立即打断:“你刚刚不是问那个杨利贞是谁吗?”

瑞王疯狂点头。

“在御史台的时候,他也算做了些实事。只是此人在断案时,对女子极其严苛,尤其是对出身青楼的女子。他不仅强逼女子在行刑时脱去小衣,将人打残,还会把青楼女子的脸割伤,头发剃掉。说什么,罪行本源就是那些青楼女子的容貌,只要毁掉她们的容貌,就不会有人去青楼了。”

瑞王听得目瞪口呆:“有病吧?这种人怎么进的御史台?”

容朗解释道:“他出身杨家,老师就是纯德皇后的父亲,还和纯德皇后的娘家有些姻亲。因此一入仕就直接进了御史台。”

“等等!”瑞王忽然反应过来,“他是不是也在苏州啊?!”

“苏州长史,杨利贞。”

瑞王兴奋极了,拍着李希言的肩膀:“我们现在就出发!马上去找他的麻烦!”

“确实该去找他的麻烦。”

李希言此刻胸有成竹,却不知道找这人的麻烦没那么简单。

第36章 第四案 城隍杀人案 今日是在船上……

今日是在船上用的晚饭。

坐在晃悠悠的船上,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湖,吃着鲜掉眉毛的刀鱼面。

人生难得如此享受。

“诶?苗青怎么还没回来呢?”

年纪最长的关风和永远都是最关心他人的那一个。

李希言咽下一口汤。

“我让他去解决玉烟的事情了。”

刚说完,苗青就拿着一个小包袱踮着脚跑上了船。

这动作……

卫川忍住笑:“你又去做贼了?”

苗青将包袱递给李希言,扭头瞪了他一眼。

“滚蛋。”

李希言接过包袱:“是帮玉烟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偷?”

“就是就是!”苗青连连点头。

还是少使好!

李希言随手指了一个手下:“把东西送去据点。”

“我来吧!”已经吃完的方淳伸出手,“刚好我要去买些小玩意儿呢。”

“早去早回。”李希言把包袱递给他。

方淳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想要伸手去接,脚下却忽然一扭,一下扯开了包袱。

包袱一被扯开,包里的银子首饰哗啦啦地落了一地,还有几本书。

方淳连忙去捡。

忽然他动作一顿,手里拿着一本书。

“《绣衣传奇》?”

所有人放下了筷子。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心头。

李希言打断:“别瞎看别人的东西。”

方淳飞速捡起剩余的书,向后撤了几步。

“《希言传》?”

“喔!”卫川起哄,“快快快,翻开看看!”

李希言眼前一黑:“把东西拿走。”

方淳又撤开几步:“《绣衣奇缘》?我看看……”他翻开一看,猥琐的笑容让他的脸有了三分辨识度,“冷面女绣衣使和腹黑江湖侠士的恩怨情仇?”

“噫~”关风和不甘落后。

方淳把几本书翻了翻:“主角儿都是你哦,少使。”

李希言耳朵已经烫得像是发烧一样,面上还是一片镇定。

“少见多怪。”

卫川眨了眨眼:“难怪那么多小娘子都喜欢李少使!好嫉妒啊~”

众人都在说笑。

只有苗青很是沉默,盯着自己的碗不出声。

一群傻子,别人都是正常仰慕,心怀不轨那个就坐在旁边!

心怀不轨的容朗此刻正在喝醋。

真正意义上的喝醋。

“你疯啦!刀鱼面里面怎么能够加这么多醋!多糟践东西呐!”瑞王拉住自家小叔叔拿着醋瓶的手,“你发什么疯?”

容朗面无表情地干下一口:“我喜欢。”

苗青翻白眼。

一个后来者还想着居上啊?这才认识多久呢?又争又抢也不会有用的!

船只在平稳的河面行驶着。

水流缓缓,桨声连连。

仓促的的脚步声敲击在木板上,嗒嗒作响。

李希言收回视线,先一步打开门。

“什么事?”

绣衣使奉上一封书信。

“京城来的书信,很急。”

李希言顿了顿,接下。

送信的人离开,她才关上门。

是出了什么事?

她走到窗前的书桌,展开书信,低声念出来。

“工部都水司郎中肖平巡抚赈恤苏州,于七月十八在驿馆自缢?”

肖平死了?

李希言和他是有交道的。

一门心思钻在书堆里,每日都在研究怎么修河堤,怎么防洪。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从来不与人为难。虽然出身贫寒,人生坎坷,但是难得的乐天豁达,家里还养了好些昂首挺胸爱叨人的大鹅……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的死都有问题。

苏州州府在吴县。

吴县县令苟维,苏州刺史宋文昌,巡按御史陆方明。

这三人与这事情的联系最多。

可是,她只和御史台的陆方明相识……

大家都算是御史台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还算有些交情。

李希言眼神微动,提笔写下一封信。

信的内容不多。

李希言自称晚辈,说明了自己奉命前来苏州监察赈灾之事。又说自己不通庶务,希望陆御史能够在河堤建造这些事情上多多指点。

将信纸封好,她轻敲门扉。

一个黑影出现。

“少使,请吩咐。”

“将书信送到陆方明那里去,客气些。”

“客气些?”隐匿的绣衣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啥时候对谁客气过?

李希言点头:“对,客气点。”

“是。”

八月二十,早。

天还蒙蒙亮,船只就在码头停下。

李希言站在码头上,穿着一身灰青色衣裳,抱着双臂,面对着船只。

瑞王是被容朗扯着下来的,迷迷瞪瞪的,边走边抱怨。

“怎么这么早就要下船啊……就不能等会儿再下船吗……”

李希言取下腰间的刀,一转,将刀柄贴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刀柄让瑞王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清醒。

“真是活该。”容朗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就是该被这样管。

“带你去城隍庙玩儿。”李希言将刀佩好。

“城隍庙,好玩儿吗?”

李希言本来就只是想找个地方拖延进城时间,随口胡诌的。

没想到傻小子还当了真。

她敷衍道:“去了就知道了。”

瑞王却高兴得精神都抖擞了起来。

“我还没去过城隍庙呢!”

容朗一甩扇子:“苏州的城隍庙确实值得一去。”

“这城隍庙有什么说头?“

容朗介绍道:“苏州的城隍老爷是春申君黄歇。”

“黄歇?他怎么会和苏州有关系?”

“当时吴越之战导致苏州城遭受重创,楚考烈王将吴地的政务托付给了春申君。擅长治水的春申君接手后先是重新修建了城阙又开浚疏通了苏州以及周围的江河。也因此,本地有不少地方的名字都和他有关。比如苏州的黄埭、义兴县的黄渎港、华庭县的黄歇浦……还有我们刚去的无锡治下的黄城。”

容朗遥遥一指。

远处的山连绵不绝。

“你昨晚看到的那座山今惠山,山下就是黄城。苏州百姓为了纪念他,将其供奉起来,尊为城隍。”

城隍本就是当地的守护神。

没有人比这位真正守护了百姓的春申君更适合做城隍了。

李希言真心赞了一句:“王爷博学。”

容朗完全无法掩饰他翘得老高的嘴角。

“李少使谬赞了。”

姐姐夸他了!

“那城隍庙里人肯定很多。”瑞王急着催促,“我们快点走!”

听了春申君的故事,他原本一分的好奇变成了十分还加上了三分向往。

容朗却不急:“一般都是下午拜城隍,上午人不会多的。”

“怎么?拜神还要分时间?”

容朗将视线投在李希言身上。

“李少使应该知道为何。”

看着瑞王这样兴奋,李希言也不好扫兴。

“民间一种说法罢了。城隍是阴司之神,下午的时候阳气重,祭拜更好些。”

瑞王听她的语气,有些狐疑:“李夫子,你不信这些?”

“春申君比城隍更值得祭拜。”

瑞王走在最前面,东摸摸西摸摸。

“这苏州就是好,空气都分外清新些,无锡那边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李希言说道:“那是焚烧秸秆的气味。”

“什么?”瑞王一脸懵。

李希言背过脸去。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容朗敲了瑞王的脑袋一下:“不记得了吗?《周礼·地官·田氏》中所言“秋毕,燔茬。”就是指此事。”

“是这个啊!夫子有教过的,说是这样能够防止土地病虫害。”

一行人边走边说,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隍庙。

眼前的景象却让众人惊讶。

此时的城隍庙里全是来祭拜的百姓。

不仅如此。

竟然连正式祭拜用的五牲都准备好了。

李希言顿住脚步:“避让。”

一行人就这样站在门外悄悄看着。

只见里面一位站在最前面的老者正在焚香祝祷,嘴里还念着什么。

等他上完香。

所有人齐齐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祭拜仪式才算完成。

李希言心中生疑。

按理说祭拜城隍的日子应该是城隍的诞辰也就是五月十一这一日才对。

这些百姓为何挑在今日做如此正式的祭拜?

“谢谢城隍爷!”

“城隍显灵了!”

……

里面此起彼伏地喊着。

都是些什么“城隍显灵”的话。

李希言眼皮一跳。

不会是什么骗子搞出的事情吧?

“李少使……”容朗碰了碰她的衣袖,小声道,“我记得有一年,有个骗子耍了些手段冒充送子观音,导致许多百姓误以为真跑到青嶂寺上香,说送子观音显灵……”

俩人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也有此想法。先莫要声张。”

二人话音刚落,里面结束了祭拜的百姓就散了开来。

那位领头的老者径直朝着众人走了过来。

他一脸笑意:“几位是外乡人?”

李希言答道:“走镖的。早闻苏州城隍老爷大名,想来拜一拜。未曾想到各位正在祭拜,若有冲撞,请多包涵。”

“哪有哪有。”老者摆摆手,“你们是懂规矩的,没有闯进来,哪里来的冲撞呢?而且我们本就是临时起意来的,怪不得你们。”

李希言顺着话问了下去。

“晚辈记得祭拜城隍老爷一般是五月十一,各位今日来祭拜……是因为贵地的风俗不同吗?”

老者愣了一下:“也不是。”他朝着城隍的神像拱了拱手,“主要是最近城隍爷显了灵,帮我们村儿的人出了口恶气。我们才想着来祭拜?”

“城隍显灵?!”李希言装出一脸惊讶的模样,“真的?还有这等祥瑞?”

老者原本有些紧张,一听见她说这是“祥瑞”,态度一下松弛了不少。

“是呢!你们走镖的最是危险,今日来了这里,也顺便多拜一拜,好保你们平安。”

“多谢老丈提醒。”李希言客客气气行完礼又问道,“不知城隍爷是帮各位出了什么恶气?”

老丈犹豫了一二才说道,“我们村儿有个孩子被人害死了,那人有权有势,我们没法……”他咬着牙,“没想到前几日城隍爷帮我们出了这口气,让那个畜生全家死绝了!”

听完这话,李希言半是放心半是疑心。

“原来是这样。确实得亏了城隍爷,不然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哪里来的活路呢?”

老丈附和了几声,就忙着去收拾残局了。

等村民们离开后。

容朗才说道:“应该是碰巧。”

李希言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最好如此。”

瑞王哀叹:“真是可怜。”

“是啊,亲人被害死却只能寄托于神灵。”容朗趁机说道,“说到底还是上告无门。”

瑞王转头看向李希言:“李夫子……”

眼神满是暗示。

李希言:“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苗青,让人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已经辰时了。

“该进城了。”

瑞王不满:“这么快就走吗?”

“我先走,你们玩够了再去驿站。”

瑞王想要再说却被容朗拉住。

“李少使定然是要去办什么正事,我们人多目标太大。你好好在这儿玩,我陪着你。”

总算有人能劝住这个祖宗。

李希言朝着容朗微微颔首

“我先走了。”

聚拢的乌云遮住了日光,天色,阴沉了下来。

她一个人朝着外面走去,步伐沉稳。

挺拔而孤独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第37章 雨水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满是潮……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气味。

几点雨刚落下,路上的人就加快了脚步,慌慌忙忙往家里跑。

不过一会儿,路上就只剩下几个人。

整座苏州城如同在画里的一般。

空荡荡的青街古巷,飘着乌篷船的溪流,别致韵味的小桥。

只是,此时漫步其中的李希言并没有心思欣赏这样的景色。

她要去找一个人。

走入一条巷子,她敲开一扇门。

门很快打开,出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

“谁?”

“绣衣司李希言,前来拜见陆御史。”

“李少使啊?”小厮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才引她进去,“阿郎今早就收到了信,正在等您呢。”

院子很小,和平常人家住的没有区别。

陆方明已经站在了门口等她。

“李少使,许久不见啊!”

他还是往日的模样,一身青白色布衣,穿得整整齐齐,一把四寸长的山羊胡飘逸无比。

像个隐士。

李希言拱手道:“下官见过陆御史。”

陆方明扶起她:“李少使和我就别客气啦!先进来喝杯茶吧。”

二人缓步进了正厅。

坐定后,陆方明率先开口:“这次苏州的事情确实有蹊跷。”

“哦?下官愿闻其详。”

陆方明摸了一把胡子。

“我和肖平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是也知道此人不是个会轻生之人。刚到的时候,他还乐呵呵地和我炫耀他要做爷爷了。”他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的死定有人作梗。”

李希言没想到他一来就提到了肖平,压下惊讶,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杨长史与苟县令可有什么说法?”

“别提了!”陆方明抚掌,一脸愤慨,“二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只说他是自杀。”

李希言还未接话,他又说道:“这怎么可能!”

“您说得有理。”

正说着话,刚刚来开门的小厮又端着两杯茶上来。

陆方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来这儿带的人少,只能紧着这孩子使唤。”

“哪里的话。”李希言瞟了一眼外面,“陆御史太节俭了些,连住都住在这么普通的地方。您就是住驿站也要好些啊。”

“唉……”陆方明苦笑,“李少使有所不知,我本来也是住在驿站的,可是那些上上下下的官员天天上门来找……我实在烦得紧就找了这个地方躲了起来。”

李希言玩笑道:“这样的事情,下官倒是没有遇见过。没人会往绣衣司跟前凑。”

“你这是在取笑我了。”

李希言趁机说道:“陆御史不如这几日就搬回驿站吧?我也在,保证没人敢打扰您。”

陆方明笑着拒绝:“还是不麻烦了。我还要在这儿呆半年呢,等你们走了,我又得搬回来,搬来搬去,太麻烦了。”

“也是。”李希言端起茶,喝了一口。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这茶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是去年的陈茶了,李少使莫要介意啊。”

李希言又喝下一口:“下官不会品茶,您不说我都喝不出来,只觉得这茶很香呢。”

“那是李少使过得豁达。”

李希言借着这话,说道:“下官对这些事两眼一抹黑。这修筑河堤的事情到时候还要多多请教您了。”

陆方明自然是应下。

“应该的。只是……你到了苏州的事情那二人可曾知晓?”

外面的雨慢慢停下。

“我明日一早会去找他们。”李希言起身,准备告辞,“下官今日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陆方明起身去送:“我送李少使一程。”

肖平的事情……

难办啊。

滴滴答。

原本已经停下的雨却变成一场暴雨忽的落下,黄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在人的头上。

街上原本就少的人更少了,所剩不多的人都挤在路边房檐下躲雨。

“这雨是停不下来了。我还是等着我媳妇儿过来给送伞吧。”

“我娘在家,我也还是等着……”

耳边的雨声吞没了屋檐下的人语。

李希言未曾犹豫片刻,沿着街边向前走去。

一会儿雨下大了更糟,还不如早些走。

行了数步,面前豁然开朗。

李希言微微抬起头,前面没有屋檐可以躲雨。

还是走吧。

等也等不到伞。

她提脚走出一步,视线一下变得模糊。

是雨水挂在她的睫毛上。

她下意识抹去雨水。

抹完后,她才反应过来。

这么大的雨,抹掉了也没有用。

然而,瞬息之后,视线却没有再次模糊。

一把伞稳稳罩住了她。

李希言这才回过神。

一大片宝蓝色撞入视线。

“容朗?”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李希言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看见脸就喊出了这个名字。

她不该认为是他的。

二人头上的伞颤动了一下。

“李少使。”容朗微微低下头,“怎么又往雨里闯?”

“着急回去。你呢?偶然路过?”

容朗眉眼弯弯,微红的眼尾垂下。

“你要是想这样认为,那就是这样吧。”

李希言没有回答,望着他的脸出神。

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天。

她去给和尚们送完饼,下山的半道上下起了雨。

晚回家会挨骂,她冒着雨往前走。

刚刚下山,小和尚就打着伞来找她。

说是要……

容朗开口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回忆与现实连接重叠。

李希言狼狈地垂下头,声音很低很低,埋藏在雨声里。

“走吧。”

雨下了一整夜。

李希言的房门自回来以后就没有再打开过。

也没有人敢去敲开。

容朗站在楼梯口,收回黯然的视线。

“小主子。”张锦小声问道,“昨儿到底怎么了?您不是接人去了吗?怎么还把人惹生气了。”

容朗张了张嘴。

“她……没有生气。”

“这没生气怎么还……”

容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们毕竟太久没见了。

直到此时,容朗才真正看见那段被岁月扯开的距离。

“难不成是生病了?”张锦面露担忧,“虽然昨日您去的及时,到底还是淋了雨。而且啊,咱家看呐,李少使身体应该不是很好,嘴唇都白……”

骤然响起的开门声让张锦闭上了嘴。

李希言推门而出。

容朗愣愣地看着她。

“王爷起得好早。”李希言上前主动打了招呼。

一如之前。

容朗见她面色如常,才舒了一口气。

“李少使今日倒是起得晚。”

李希言大大方方地说道:“昨日淋了雨,吃了些散寒的药,没想到那药也能安神,这才睡得久了些。”

“李少使?”一道陌生的声音充满了谄媚。

声音来源于驿站一楼。

二人扭头望去。

是个穿着绿色官服的男子,生得瘦小,眼神闪烁不定。

“苟县令?”李希言正对着他。

“正是下官!”苟维一直拱着手,“听说您来了,下官特来迎接。”

李希言挑眉,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

“只有你一个人?”

“宋刺史两个月前就去了华庭县,说那儿要新修个堤坝。”

“那……”李希言停下脚步,正好站在最后几节阶梯之上,俯视着他,“杨长史呢?宋刺史不在,该他代理吧?”

苟维脸色一变:“这……”

李希言凉凉道:“好大的架子。”

苟维心里一跳,硬着头皮解释:“杨长史和您平级……”

在李希言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中,他急忙补救:“他说的他说的!下官没有这个意思!”

“杨利贞确实清高。”容朗缓步走下,眼神冰冷,“李少使奉皇命而来,他竟然敢不来迎接?”

他没有其他的意思。

单纯就是想往杨利贞身上扣屎盆子。

苟维本来是对这个忽然出言打断的人有些不满,但是……

这样的人物……应该不是什么凡人。

他很是谨慎,态度依旧恭敬:“这位是?”

“长乐王。”李希言介绍道。

苟维倒吸了一口凉气。

得亏自己刚刚没有昏头!

他立即行礼:“下官见过王爷,是下官不识人,请您恕罪。”

容朗也不是想为难他,摆摆手让他起来。

“本王的品级足够他来迎接吧?”

没想到,苟维还是一脸为难。

李希言嘲讽道:“杨利贞在你们苏州这么霸道?他才来多久?”

苟维讪笑:“不是不是……这……杨少史实在是来不了。”

“他死了?没法来?”

苟维讨好一笑:“差不多……”

本来只是过过嘴瘾的李希言有些惊讶:“什么叫做差不多?”

“他……重病在床。”

李希言眉毛都不动一下。

找理由都找的怎么拙劣的理由。

把人当傻子吗!

“好一个重病在床。那本官就去看看他,给他,探病!”

她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给苟维再开口的机会。

容朗和几个绣衣使也紧随其后。

看着一行人风风火火离开,苟维急得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破嘴!”

他身边的仆人凑过来:“老爷……这怎么办啊?”

苟维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能怎么办!反正我也没骗人!”

“可……要是真把杨利贞给气死了?”

“那最好!”苟维扯起嗓子,“天天给我找麻烦,死了最好!”

“小声些小声些……”仆人急忙拉住他,“这话说不得的。”

“有什么说不得的。”苟维阴恻恻一笑,“他杨利贞肯定是死我前边儿。”

第38章 因果 杨家的大门紧闭着,内里安静……

杨家的大门紧闭着,内里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家里人再少,也有十来口人。

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希言缓缓下马,想要往前走。

容朗拦住她。

“有些不对,你别冲在最前面。”

他说完自己走上前敲门。

“杨长史可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答。

“来了。”

门打开。

是个十二三岁的婢女。

她一见容朗就吓得直往后退,一双小鹿似的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容朗有些尴尬地收回敲门的手。

他有那么吓人吗?

婢女怯怯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李希言走上前:“我是绣衣司的人。”

“绣衣司啊……”婢女脸蛋一下就红透了,“是绣衣司的李少使?”

关风和极小声地说道:“《绣衣奇缘》……”

卫川捂住嘴巴憋笑。

李希言当做没听到一样。

“正是。”

婢女伸出手又收回去:“我……我先去禀报……”

李希言抬手止住,语气不容反驳。

“我们直接进去。”

婢女咬了咬嘴唇:“那……那我带大人进去。”

“劳烦了。”

婢女飞快觑了一眼她,低着头:“大人请……”

在她的带领下,一行人径直进了杨利贞所居住的院子。

李希言也不等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甚至还极不客气地踢开了门。

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是扑面而来的药味。

“谁……谁啊……”无力低沉的声音从床的方位传来。

李希言循声而望。

杨利贞正挣扎着起身。

她几步走近,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杨长史病了?”

这话有点像是在明知故问。

因为杨利贞此时的样子,实在是过于憔悴。

松垮的眼皮耷拉着,眼睛深陷,没有一丝神采,一点儿也瞧不出是那个年轻的时候被夸赞英姿挺秀的状元郎。

“李……”杨利贞勉强撑着坐起,气若游丝,“李少使来了?”

李希言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要是往常,这个杨利贞不跳起来破口大骂才怪。

这一病还修正了他的性子。

“我刚到,杨长史就病了,好巧。倒像是本官给您老人家带来的灾祸。”

杨利贞脸色一白,勉强挤出一丝笑。

“是我……自食恶果……”

他说完合上了眼,似要坐化的老僧。

李希言不为所动。

“杨长史还是先起来,本官有人命关天的事情要找你。”

“人命关天……”杨利贞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痴痴地重复着,“人命关天……”

“李少使……”刚刚引几人进来的婢女拉了拉她的袖子,“您先和我出去吧。”

李希言看她像是有话要说,又见这个杨利贞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这才作罢,跟着她走了出去。

一出去,婢女就关上了门,贴着李希言小声说道:“阿郎是真的病了。八月十五那晚,夫人和小郎君还有小娘子都死了……”

“什么?!”李希言心中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盯着婢女。

让她有些害怕,她又往里希言的方向靠了靠。

“我也不太清楚。十六那日早上一起来,我就听他们说夫人他们死了。阿郎在府里直接发了狂,之后就一直这样病着。”

“府里的管事呢?”

婢女像是受不了被那么多人盯着,直接跑开。

“婢子这就去叫人!”

片刻后,还穿着孝衣的管事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鄙人见过各位大人。”

李希言抬手:“起来。先说清楚你家夫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事叹了口气,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十五那晚,主子们早早吃了饭就回了房,和往常一样。然而第二日一起来,奴婢们就发现夫人和小主子们都不在屋里。我们找了许久,才发现书房的门紧锁着。等我们把书房的门撞开才发现……夫人和小主子们都躺在地上,满身都是血……”

“那杨利贞呢?”

“阿郎……阿郎手里拿着剑……躺在一边。我们叫了好久他才醒来。”

李希言听得头晕脑胀。

“是……”

“不是不是!”管事连连否认,“不是阿郎杀的人!阿郎再怎么样也不会杀掉自己的孩子啊!”

“那是谁?”

管事的脸皱成了一团。

“是……是城隍爷!”

城隍?

“说清楚。”李希言迫近一步,“不要有任何隐瞒。”

正在管事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里间忽然传来杨利贞虚弱的声音。

“进来吧,李少使,我亲自告诉你。”

李希言直接走了进去。

杨利贞已经睁开了眼,半坐在床上,抬着眼皮望着她。

“那晚……我喝了些酒,准备在书房睡下。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到有人走近,等我定睛一看之时,才发现来者是个头发胡子雪白的文士,穿着一身曲裾深衣……”

曲裾深衣?

那不是战国时期的穿着吗?

“他告诉我,他是本地城隍。还说今年的洪水是作祟的妖魔引发的。等会儿他会引来那些妖魔,让我拿剑斩杀那些妖魔,护佑百姓。”

李希言按了按额角。

“他城隍斩杀不了的妖魔,要让你来?”

“他说我有浩然正气,我也没多想,就应下了。之后,他身形消失,立时窜出来许多形状怪异的妖魔鬼怪。我吓得提起剑就砍,没过多久,那些妖鬼就消失了。然而,等我醒来的时候……”

杨利贞双手紧捏成拳,不住地颤抖着。

“我的夫人,孩子……”

他还未说完就悲痛得失了声,埋在被子里痛哭。

李希言未再追问,退了出去。

管事目光期期地看着她:“阿郎他……”

“你家夫人……可否容我去祭拜一二。”

“啊?”管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对他家惨剧看似无动于衷的女官会忽然提出要去祭拜夫人。

“尊夫人的侄女是我的好友。”

管事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六娘子?她也命苦,走得早走得早……夫人也命苦,在王家也就六娘子把她当做长辈对待了。您请吧。”

一行人去了灵堂。

灵堂设在正厅。

一个大棺材放在正中间,左右各放着两个小棺材。前面设着香案和牌位。

“怎么没有挂上招魂幡?”

不仅是招魂幡,挽联这些都没有挂上。

就连杨家所有人都没有一个戴孝的。

“夫人他们的遗体还在县衙……我们府里乱糟糟的,才把棺材这些准备好。”

二人正说这话,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管事,这位是?”

管事态度还算不错:“这位是绣衣司的李少使。李少使,这位是府里的莲姨娘。”

莲姨娘看上去很沉稳懂礼:“妾见过李少使。”

李希言想着在她这里能套些话。

然而还未开口,莲姨娘就先说道:“李少使是为了夫人的事情来的吗?有李少使在,想必肯定能抓到杀害夫人的凶手!”

“算是。莲姨娘与薛夫人关系倒是不错?”

“夫人是个顶顶好的人!”莲姨娘边哭边说,“妾自小家里穷,也不招父母疼爱,进了府,夫人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就连我生的孩子,夫人也是一视同仁,和她的孩子放在一处教养的。外头那些嚼舌根黑心肠的东西,非说夫人是被城隍爷惩罚才死了的!夫人这辈子没做过任何坏事儿,哪儿来的报应挨!还有我的孩子……”

李希言宽慰道:“节哀。”

哭成这样也没法再问。

她上了香就只好先离开。

得找其他人了解情况。

一出杨家,容朗忍不住说道:“这样太假了吧?就算是报应也该是报应在他杨利贞头上,关他妻儿何干?”

“是啊。”李希言回头望着杨家的牌匾,“太假了。”

县衙。

苟维从驿站回来后,就一直惴惴不安。

总觉得刀架在脖子上。

他可记得清楚。

谢荣和赵回都折在那个女阎罗手上了。

这俩人还是有靠山的,他这个没靠山的……

他想着就打了个激灵。

身边的县丞出言道:“这李希言来苏州,定然会往县衙里来,下官让手下的人都警醒些?别让她捏着把柄?”

“先去吧。”苟维瘫坐在椅子上,“我总觉得我命不久矣,不太想挣扎了。”

“您这是什么话!”

县丞心想: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事情都安排好了,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苟维唉声叹气:“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办事吧。”

县丞也不好再劝,向外面走去。

还没出大堂,就迎面撞上了手里提溜着衙役的李希言以及她背后的一行人。

县丞僵在原地。

老子就知道这些人要捅娄子!

李希言将手里的衙役一放。

“你们县衙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苟维吓得心砰砰直跳,忙不迭地跑来认错。

“您教训的是,还不快拖下去打板子,这些欺上瞒下的东西,一天到晚只要有一刻没盯着都偷懒耍滑!”

县丞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走了。

李希言看了一眼,也没有追问,反而优哉游哉坐了下来。

苟维被占了主位也没说什么,弯着腰站在下面。

反正长乐王都坐下位,他也不算亏。

“刚刚,本官去了杨家一趟。”

苟维立即找补:“那个杨利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可怜。”

“那你怎么扣着他家里人的遗体?”

苟维猜想她定然是知道了那些话,急忙解释。

“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啊!人被杀了总要验尸吧?下官可不是那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话的人。”

还好他留了一手,不然今日绝对要栽跟头!

李希言确实对他的印象好上了些许。

“你这话倒算句能入耳的。说说吧,你查出了什么。”

第39章 惨不忍睹 苟维大松一口气。 ……

苟维大松一口气。

当时案发的时候,他想着杨家不好得罪,本着求稳的心,把尸体现场都仔仔细细验了一遍。

此时他很是自信。

“薛夫人以及四名孩童都是被刺死的,身上除了锐器伤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死亡时间是八月十五晚上近子时的时候。现场……确实有些诡异,书房门窗是从里面被锁住的。”

“杨利贞可有嫌疑?”

“下官最开始也是这样推测的。可是……这杨利贞再怎么样也不会把自己孩子都杀了吧?他年纪一大把就那么一个儿子,他就是自己死也不会愿意自己儿子的死的。而且他和他夫人感情一直不错,家里就一个妾室。”

李希言趁机问道:“他家的情况到底如何?”

“杨家家里也不复杂。他和薛夫人感情很好,因为薛夫人连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他才纳了现在这个妾。这个妾室嘛……也没听说他家妻妾相争。”

“这个妾室是什么来历?”

“好像原来是他家婢女。”

“案发那晚,杨家可有什么异常?”

“下官盘问过了。薛夫人心善,八月十五那日放了仆人回家去和家人团圆,家里只有几个家生子照顾。那些仆人说那晚用完晚饭分食完月饼,几个主子就各自回了屋,杨利贞说还有事就去了书房。薛夫人发话,让他们休息,不需要伺候,那些仆人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晚,都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李希言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苟维讪讪地开口:“这话说出来不大好听。”

李希言不喜欢卖关子的人,冷着脸把他盯着。

苟维被她看得心里发慌,急忙说道:“那……下官就直言了。这世上没有鬼怪但是却有人心。这人呐,自己惹祸上身,也别怪得了报应。”

“他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李希言眼神一定,“苟县令有何人选?”

苟维搓了搓手。

“今年年初的时候,县衙里抓了一对儿偷情的男女,下官按规矩是判了徒刑一年半。没想到杨长史跑来把那个女人给打死了。这下可好!那女子的丈夫本来就没想着要人命,得知后抱着孩子直接就闹到了县衙里……”

想到这里,他面露愤恨:“杨长史看情况不对自己跑了,留着下官一个人顶在前面……”

“那事情如何处理的?”

“虽然这事儿不是下官所为,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就这么压着。下官就做主免了他十年的课役,自己掏了二十两银子算是安葬费。”

“他接受了?”

“接受了啊。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他没闹可是还有其他人闹啊!”

“谁?”

“那个女子的娘家人啊。那家人要的可不是钱,要的是个公道。”苟维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膀,“下官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能给他们公道。”

难不成他区区一个县令还能把长史给锁拿下狱了?

他又不是绣衣使,品级低权力大。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子的娘家人干的?”

苟维没有否认:“很有可能。”

“他就没有得罪其他人吗?这样的事情他做的不少。”

“没有,当时刺史在呢,有人管着他,他没那么放肆,下官能确定的就这么一个。”

基本的情况已经问清楚了,其余的线索只能在死者身上寻找。

“薛夫人他们的遗体在何处?”

苟维揣测道:“下官把验尸格目给您拿来?”

“遗体在何处?”

苟维觉得有些奇怪。

想要自己验吗?可这一堆人也没带仵作啊?

李希言见他不搭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带路。”

“啊?”苟维这才回过神,也不敢多问,手足无措地让开一条路,“您请。”

验尸房。

仵作坐在门口撑着脑袋打盹儿,口水像是瀑布一样,都淌到了地上。

苟维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他就是平时太放纵!

李希言朝着他挑了挑眉,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苟维只能假装没看到,使劲儿咳了咳。

正打盹儿的仵作被吓得差点摔了一跤。

好不容易站稳,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一下就愣住了。

“老……老爷?”

苟维一脸麻木:“上官要查看杨家人的尸体。”

仵作有些迟疑。

“那尸体……不是验了吗?”

李希言向前了一步:“怎么?验了就不能再验了?”

睡得脑子都蒙了的仵作这才发现这位上官竟然是个女子,一时之间都呆在了原地。

苟维很是心累。

都是些什么手下?

“快带路,别废话。”

仵作偷偷觑了李希言一眼。

“那尸体挺吓人的。”

看着再吓人,这不也是个姑娘家么……

李希言:“有多吓人?烂了?”

“也不是,就是被砍了好多刀,鄙人还没清理完,看着血肉模糊的。”

苟维看出了仵作的想法。

活阎王还会怕这些?

他上前扯了一下仵作。

“快带路!”

仵作也不敢违抗自己的上官,悄悄叹了口气,往里间走去。

验尸房内味道虽然怪异,但是好在光线还算充足,尸体也被白布盖着,没那么阴森。

仵作走到靠窗的地方才停下。

“这五具尸体,就是薛夫人和杨家的四个孩子。”

他犹豫了一会才揭开一具尸体上的白布。

“嘶……”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露出来的尸体是薛夫人。

惨白惨白的。

尸体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却还是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不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尸体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太多了。

薛夫人的面庞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李希言是见过她的,如今却不大敢肯定这具尸体就是记忆中那个温和大气的女子。

仵作面露不忍:“我们粗略数过,光是薛夫人身上都有六十多刀。”

“那这几个孩子呢?”

“还是别看了吧,孩子更……”仵作也是有孩子的人,看一次难受一次。

李希言不管他的话,直接掀开。

尸体没有清理完血迹,上面的刀痕皮肉外翻,刀痕密集的地方血肉烂成一团。

透过伤口,依稀能够辨别出尸体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李希言眼睛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这是他家大女儿?”

“是……”

这个孩子她也是见过的。

只有匆匆一面。

那时候六娘来找她,怀里就抱着这个孩子。

她说是她表姑母的大女儿。

这孩子当时还小,长得像个圆圆的汤圆似的。

现在……

“都先出去吧。”容朗忽然说道,“仵作留下,给我打个下手。”

苟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给您……打下手?”

仵作不知道容朗的身份倒没有什么惊讶的。

绣衣使们飞速离开了。

都是面硬心软的人,看见小孩儿的尸体,心里都受不了。

只有李希言还留着。

“苟县令,你可以出去。”

苟维很嫌弃验尸房污秽不吉利,巴不得离开。

换做往日,他根本不会踏足此地。

只是此时,二人都留在原地,他怎么敢跑掉?

他挺着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下官责无旁贷!”

李希言知道他在装样也不拆穿。对着容朗说道:“验吧。”

容朗视线游离了一瞬,把“你也出去”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他本来是怕她撑不住,想支走她的啊!

“好。”

从薛夫人验起。

容朗率先检查了尸体的表面。

皮肤灰白,口唇暗红,指甲是淡蓝色。

确实符合失血过多致死的情况,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他这样想着,先行检查了死者的要害。

颈部有一道极深的伤口。

胸口腹部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

颈部上的是致命伤。

容朗在纸上细细记下每一处伤痕的分布。

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挡在最前面,迅速验完剩余的几具尸体。

李希言接过验尸格目看了一眼。

“要剖尸。”

“没错。”容朗也有此意。

苟维不赞同:“杨长史那里……”

“杨长史与薛夫人鹣鲽情深,怎么会为了世俗之见放弃寻找凶手的可能呢?”

苟维觉得李希言这话有些阴阳怪气的。

杨利贞这人最喜欢标榜自己是个君子,这种人不看重名声?

但是,既然这两位做主,他也不多说了。

“您说的是。”

容朗拿起刀,犹豫了一二,还是决定先剖开薛夫人查验。

仵作见他的动作有些好奇:“您是要剖开她的胃查验吗?可是死者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啊。”

容朗解释道:“不是因为中毒。而是我怀疑他们被下了迷药。”

“迷药?”

“你看,五名死者的致命伤都在咽喉处。即使凶手再厉害,割喉也不会立即致死。也就是说,在凶手往死者身上砍杀的时候,死者应该是清醒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死者身上应该会留下抵抗性伤痕。可是死者的双手并没有这样的伤痕。这说明死者在被砍杀时应该处于昏迷的状态。”

仵作问道:“抵抗性伤痕?这是啥?”

容朗抬起头,突然朝着仵作一掌打去。

仵作下意识用右手格挡住他的攻势。

容朗笑着收回手:“喏。人在受到攻击的时候都会这样抵挡,手臂上自然会留下伤痕。”

“还真是。”仵作笑得淳朴极了,摸着自己的胳膊,“你们绣衣司的官儿就是厉害。”

容朗没有否认,手下动作不停。

这个仵作人倒是勤快,帮着忙前忙后递东西,李希言站在一边儿干看着。

苟维埋着脑袋,看着自己脚尖儿。

李希言瞟了一眼他。

真是让人瞧不上。

再怕也要看着啊,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办的案子?得好好查查。

苟维背心一凉。

他摸了摸自己后脖颈。

入秋了,今天穿薄了。

这边忙着的二人缝合了尸体。

容朗面露沉重:“薛夫人的胃内确实有迷药。其他四具尸体不用检验,多半也是一样的。”

李希言赞同。

管事说过,那晚留在府上的仆人也是一晚上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很有可能杨家人都被喂食了迷药。

苟维试探着问道:“李少使真要查这案子?”

李希言斜睨了他一眼。

苟维清了清嗓子:“这案子很蹊跷……下官把卷宗给您?”

“嗯……”李希言扯了扯嘴角,“不急,刚好今日到了你这县衙,顺便把另外一件事情办了。”

“什……什么事?”

李希言转过身,面对苟维背着手。

“肖平的尸体也在你这儿吧?”

第40章 钦差之死 苟维懵了一下。 ……

苟维懵了一下。

她已经知道肖平的事情了?可是她不是冲着赈灾的事情来的吗?

“尸体在哪儿?”

苟维很快稳住心神。

“确实在府衙,但是不在这儿,下官这就让人把尸体拉过来?”

看上去底气还算足。

李希言点头:“去吧。”

苟维拉住仵作告辞,验尸房内只剩下二人。

容朗不明所以。

“肖平?是谁?”

李希言这才把肖平的死告知给他。

“说的是自缢而死,但是你等会儿还是要仔细查验一二。”

“我明白。”容朗见她愁眉紧锁,宽慰道,“缢死还是被勒死是很容易查验出来的。”

“若真是勒死,他们会这么干脆把尸体给我们看吗?”

李希言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

苟维很快就让人抬来了肖平的尸体。

仵作掀开白布。

“这个我也验过。确实是自缢身亡的。”

尸体的脸上满是抓痕。

“这是怎么回事?”李希言指着尸体上的痕迹责问。

苟维面露尴尬:“这伤是……是……”

李希言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

这人怎么这么爱卖关子!

她脸色一黑,苟维说话立马变得利索了起来。

“李少使或许还不知道肖平是为何自杀的吧?”

李希言冷着脸不说话,手已经摸上了刀柄。

苟维向后退了一步,语速飞快。

“肖郎中酒醉后对一婢女意图不轨,不慎被其所伤。之后因为惧怕婢女举报,他就上吊自杀了。”

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

李希言脸色和缓了些,手也从刀柄上放了下来。

“核实过?哪家的婢女?”

“核实过,受害人正是下官府中的婢女。那日宴饮的时候,肖郎中酒醉后被扶去客院休息,在此期间,他意图奸污给他送醒酒汤的婢女,婢女拼命反抗后逃出,向下官告状。下官也不瞒着您,当时下官本来是想着息事宁人,到底是京城来的官儿,得罪不起。那婢女也没有真被如何……没想到,肖郎中自己想不开,回去之后就上了吊。或许是他害怕事情败露毁掉他的名声吧。”

李希言觉得有些好笑:“肖平家中只有一位老妻。”

这种人去奸污婢女,可能吗?

“李少使,您怀疑我?!”苟维大惊失色,“我就是再疯也不敢去杀钦差啊!这……这……”

他摆着手,有些语无伦次:“这……不然……我嫌疑最大啊。”

李希言没有回答,将视线投向容朗。

“情况如何?”

容朗正在死者的手上查验,他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才回答道:“颈部的沟索是生前伤,八字不交,确实是自缢身亡的。”

“好,这事情也就算了。苟县令。”李希言转头看向他,“这件事情到底涉及到朝廷颜面,你莫要声张,具体情况本官会向陛下禀明。”

“下官明白。”苟维满脸堆笑,“这事情一直捂着的,没几个人知道。”

“你还算懂事。”李希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情也算了结了。明日一早,你带本官去新修的堤坝看一看,本官也好写折子给陛下回报。”

“应该的应该的。”苟维一口应下,毫不犹豫,“下官明早就在堤坝处恭候李少使。”

李希言回头看了一眼尸体。

“很好。那本官就先回驿站了。”

容朗也已经收拾好,跟上了她。

苟维拱着手深深一拜:“下官恭送王爷,恭送李少使。”

李希言忽然顿住脚步。

“杨家杀人案的卷宗别忘了。”

她说完就走,潇洒得很。

站在原地的苟维却变了眼神。

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两头抓?

“县令?”仵作的声音有些飘,“您刚刚叫谁王爷啊……”

苟维瞥了他一眼。

“和你验尸那个。”

仵作喃喃道:“王爷还会验尸啊……”

一回到驿站,李希言就钻进了屋里。

杨家人被杀的案子不简单。

肖平也不会就这样死了。

还有堤坝。

他们对她早有防备。

思绪一团乱麻,酸痛从脖颈后蔓延上头部。

她敲了敲头。

“该怎么办呢……”

笃笃——

“李少使,是我。”

容朗的声音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像是沾染了水汽一般,湿润润的,带着几分缱绻。

李希言手下一拂,手边的纸张尽数飘散,落在地上。

她急忙捡起放好才应声。

“请进。”

容朗手上提着食盒,缓缓走来,将食盒往桌上一放。

“李少使,一起用饭?”

他应该是去沐浴过,头发还半干着,换的衣裳也是很家常的样式。

如同那晚,纯白微透的纱袍,衣领还是微微敞开着。

秋风从窗户外袭来,带着能够透过衣裳的凉意。

不冷吗?

李希言视线转开。

这么不正经的人怎么会是小和尚。

肯定是她想多了。

“不必了。”

容朗就知道她要拒绝,学着自己侄子厚脸皮的样子,一屁股赖在了凳子上。

“我还说和李少使边吃边说今日验尸的收获呢~”

李希言一下就听懂了,坐了下来。

容朗满足了,乐呵呵地摆上了几盘小菜和粥。

粥是奶白色的花生粥,用打碎的花生加上粳米熬煮而成,看上去就很浓郁,花生的香气更是引人垂涎。

小菜清爽,闻着就有一股酸酸的醋味。

两相搭配,定然是浓郁而清爽。

容朗一直注意着她的小动作。

看得这样认真,是喜欢的意思。

“李少使。”他将粥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明日还要去河堤巡察,不吃些东西怎么能行?”

李希言接过:“多谢王爷。”

“你先吃着,我慢慢说啊。”容朗搅着碗里的粥。

李希言舀起一勺,慢慢喝下,眼神还一直在他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首先……”容朗放下勺子,“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肖平。”

李希言咽下嘴里的粥:“你怎么看出来的?”

容朗盯着她停下动作的手,示意她继续吃。

李希言继续动筷,他才继续说道:“肖平可是个文人,右手中指怎么会没有茧子?我可没听说他是左利手。不仅如此,那尸体的身上还有很多红色的小疙瘩与水泡,那是长期身上有跳蚤的人才会有的。肖平……会那么不爱干净?”

“他是右利手,也很爱干净。”李希言放下碗,“他们从哪儿找来的尸体?和肖平长得确实像。”

“李少使记人脸向来厉害,我还以为你当时就认出来了呢。”

“人死后,外貌本来就会有些变化,更何况尸体脸还被抓花了,我一时哪里认得出来。”

“李少使明明知道我当时有所隐瞒,为何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容朗定定地看着她。

“因为直觉。”李希言埋着头搅着碗里的粥。

“哦?是么?”容朗对她掩饰慌乱的动作满不在乎,甚至还笑了出来,“李少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杨家的案子也不简单,说不定就和这次赈灾的事情有关。”

“等卷宗来了再说。”

二人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

容朗赖着不走。

“等卷宗送来了,我和李少使看完了再回去。”

自己还要仰仗他验尸。

李希言只能忍下。

她起身在桌边摸出棋奁。

“那王爷陪我来几局?”

赢你解气!

“好啊!”容朗没有察觉她的心思,美滋滋地坐到了她的对面,“来吧!”

对方的笑容着实过于明媚。

李希言摸着棋奁,顿觉失算。

这人……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输赢啊?

二人下了两局。

李希言大获全胜,心里那股憋闷的气一下就散出去了。

“少使。”苗青在敲门,“苟县令把卷宗送来了。”

“拿进来吧。”李希言放下棋子。

苗青拿着卷宗走了进来,隐秘地瞥了一眼容朗。

登堂入室的速度未免太快。

确实比那两个厉害些。

李希言拿起卷宗。

卷宗上的墨迹很新,字迹非常整齐。

苟维是临时又誊写了一次吧?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早要去堤坝,让方淳悄悄跟着。”

苗青明白,慢腾腾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特意颇有深意看了容朗一眼。

容朗发觉了,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可见,瑞王的厚脸皮其实是随了谁。

“怎么样?”容朗借机凑过去,坐在她身边。

李希言把卷宗放到二人之间。

卷宗上关于那日的情况写的很详细。

八月十六早上卯时正。

莲姨娘醒来后准备去正房请安顺便去看看自己养在正房那里的儿子。

她一去,正房的婢女这才发现薛夫人和府里的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众人都以为薛夫人带着孩子去了书房找杨利贞,就都过去了。

然而,他们敲了好久的门,书房都没有动静。

管事心中生疑,就让人把门撞了开来。

案发当晚,府里的人手极少。

除去府上的主子们,只有管事和孩子的奶娘和几个仆人在。

也因此,杨利贞的书房那晚没有人看守。

书房以及死者的卧室都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容朗看完沉默了良久。

“怎么越看越像是杨利贞做的……”

府里的人都中了迷药这一点不说,书房的门窗从里面锁住的,凶手怎么能够逃出来呢?

李希言却很坚定一点。

“动手杀人的绝对不是杨利贞。”

“为何?”容朗提醒,“难道你还相信他真的和薛夫人感情很好?”

真的感情好就不会纳妾了。

子嗣不过只是说辞。

杨家那么多亲戚,没儿子过继一个不也一样吗?

“我又不傻。不是薛夫人,而是孩子。”李希言面露不屑,“杨利贞性格极其古板保守,他的小儿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怎么舍得杀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呢?”

“你也觉得苟维说得有理?可是杨利贞说的神神鬼鬼那些话也算是什么?”

“或许是凶手给他下了什么致幻的药物。”

二人都是不相信鬼神能杀人的。

就算要杀人,死的也该是杨利贞。

而不是无辜的薛夫人和孩子。

只有人……

“按照苟维的说法,这案子更说得通些。凶手杀死杨利贞的妻儿不仅能够让他更痛苦,还能够毁掉他最重视的名声。”

只有人才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那……我们要去查那个被他打死的妇人?”

“先让他们悄悄去盯着,万一凶手就是那个妇人的亲友……就怕打草惊蛇。”

容朗提议道:“我觉得还得盯着杨家吧?说不定那人早就混进了杨家,不然他怎么下的药?”

“是。”李希言揉了揉太阳穴。

这么重要的一点她怎么忘了。

“头疼?”容朗下意识伸手用拇指按住她眉头的红痣沿着眉弓揉到太阳穴。

李希言不禁眯起了眼。

好舒服。

理智回笼。

二人顿时清醒。

容朗讪讪收回手。

“攒竹穴……按这里很有用……”

“王爷该休息了。”李希言端坐着,视线投射在还未完结的棋局上,“明日巡察河堤堤坝,要带上瑞王殿下。”

容朗乖乖起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明日我会看好他的。李少使……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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