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依旧习惯性地钻在他怀中入睡,也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平日总是冷冷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要醒的意思。
九千岁刚把人缓缓放到一边,正想起身,就听门外传来常公公略显焦急的低唤声。
“皇上,千岁大人”
“何事?”九千岁低低地应了一声。
“大理寺卿蔡翎有要事求见。”常公公低声道,“说是刑狱中关押的户部尚书钟启山,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夏闻书猛地坐起身,吩咐道,“让他到偏殿候着。”
在内侍们的服侍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九千岁已经洗漱完毕打扮得整整齐齐,就连皇帝也被惊醒,飞快地梳洗了一下,跟着一起来到了偏殿。
“说吧,人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蔡翎眼看着皇帝和九千岁一大早从寝殿一起过来,却实在没心思去猜度什么,行礼后立刻道,“臣惭愧,查了半夜,竟不知钟尚书是如何离开。”
“昨夜原本一切正常,臣还加派了人手。不料三更才过,巡视刑狱的狱吏便发现天字号牢门大开,四周所有看守全都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身上并无伤痕,已经救醒了三人,却无一人知道犯人何时逃了出去!”
“牢房中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门锁是用钥匙所开,掌管钥匙的狱吏就在牢门不远处,至今依旧昏迷不醒。刑狱大门处的看守也说没看到任何人出入。”
说到这里,蔡翎面露惭色,脸色难看地躬身道,“臣无能,有负陛下所托。现已派人前往钟府询问,还请皇上下令暂封城门,以免犯人逃出城外。”
蔡翎原本对那钟启山还颇为同情,此刻早已化为恼怒。陛下不过就是把他暂押刑部,连官服都没脱,居然就逃狱了!
他们这些负责刑狱的,最怕的就是犯人失踪,尤其是这种从严密把守中神秘消失的犯人。
因为根本说不清到底是犯人自己跑的,还是大理寺中有内鬼……
御案后的皇帝看了忐忑不安的大理市卿一眼,虽然没有斥责,但声音中已经带了冷意,淡淡道,“不必了。他既然能出大理寺刑狱,城门根本没用。立刻发下海捕令,张贴告示重金悬赏,同时给朕抄了尚书府,将尚书府一干人等尽数下狱!严审!”
蔡翎愕然抬头,忍不住劝道,“皇上,钟尚书罪名未定,此刻就抄家灭府,恐怕会影响陛下的名声”
“钟启山勾连前朝余孽,意图谋反。如今畏罪潜逃,若三日后还罪名未定,那就是大理寺无能了!”皇帝脸色微寒,冷笑道,“抄灭区区一个钟府,还坏不了朕的名声。”
“是。”蔡翎心中一震,忙躬身领命,“臣遵旨。”
夏闻书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恩威并施地将给钟启山定罪之事丢给了大理寺,直到蔡翎告退离开,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原来还真的是他。”昨日见了钟府大小姐,夏闻书心中的怀疑原本散了不少,只觉得这样知书达理的倾城国色,做了厉元毅的皇后似乎也算正常,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何况钟启山怎么看都不像是顶尖高手的模样,昨日翻阅卷宗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本打算审过厉元毅后就将人放了,留待日后细查。
结果人居然就跑了。
对自己的同盟者这么没信心吗?
“发现杀不了厉元毅便干脆一走了之,留下阖府满门任你处置,当真是下得了狠心。”夏闻书想起自己过去将这人视为恩人百般敬重,心中忍不住翻起一股怒意,隐隐还有些心烦。
这样一个小心谨慎的顶尖高手隐匿在京城之中,实在是有些防不胜防。
“抓到他前,哥哥不如就住在宫中?”绣着金色祥云纹的宽袖下,皇帝的指尖紧张地绷紧了片刻,问道,“之前朕让人重修了晨光殿,哥哥可先暂住些时日?”
其实倒也不用。九千岁刚想拒绝,就听皇帝又道,“哥哥放心,朕对那钟启山似乎隐有所感,他藏不了多久的。”
夏闻书转过头,对上了皇帝的目光。
年轻的帝君俊逸的眉眼落在明暗相交的阴影中,或许是眼底的光芒太过火热,看上去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地摄人之感。
夏闻书一直知道,他的景川生得极好,否则贤妃也不会嫉妒成那样。
但直到今日他才突然发现,景川长大成人后竟然如此俊美夺目,尤其是他那般全心全意却又忐忑不安地看着你时,真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好。”夏闻书心中轻叹,目光在皇帝的眉眼间流连了片刻,才缓缓转到了殿外。
今日虽然一大早就有些不顺,但早膳后两人在勤政殿理事时,却收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派去勘察祁山陌河的刘沭阳终于回来了。
“皇上,千岁大人,”刘沭阳双眼明亮神情振奋,就连声音也比过去洪亮了不少,“臣已做了测量,贯通两河水域绝对可行,甚至可以开出一条直通金陵的运河!”
“沿途还可顺势修筑几条大渠,将百万亩因缺水而低产的下品田变成上等良田。臣探访过沿途村民,都说若是朝廷愿意修灌溉渠,村民可出劳力,无需工钱,只需提供饭食即可。”
“怎能不付工钱?”九千岁笑了笑,他正计划增发货币,修筑水利再合适不过,“朝廷不但要付,还会修建农具厂,每户只需出一人,不但来年可以得到上等良田,还可有余钱购买新农具。”
“新农具?”刘沭阳眼中一亮。
“不错,如今刀兵暂歇,铁矿有了冗余。可以将曲辕犁的一些部件改为铁制,皇上之前还设立了研发院,在平原区将单犁改成三犁,并推广新的风谷机、水车和肥田之法。若一切顺利,明年的粮食至少可以增产三成以上。”九千岁笑道,“农业乃国之基础。如今大渊至少七成人口都在务农,以后只需五成甚至更少,空出的人口便可转入其他行业。所以朝廷还需多修路,开辟更多商道,让人口和财物加快流通运转。”р?嗨?日綆4柒壹七?⒉⒍六1
若一切顺利,只需几年,大渊便可国富民强,迎来八方来朝的太平盛世!
之后皇帝又招来了好几名朝臣,很快就将贯通陌河水系的事定了下来,先准备好各种工器,秋收之后便可开工,只需一冬,明年大渊就会多出百万良田。
这样大的工程事务极为繁杂,九千岁和皇帝忙了两日,完全把厉元毅和钟启山抛到了脑后,只觉得人手各种不足。
皇帝干脆趁着自己生辰减了农税,还定下今年秋季增开一次恩科,不但要填补地方官员,还新开了工农商三门新科甄选特殊人才。
夏闻书忙得根本闲不下来,直到第二日晚膳后,李棋把他留在都督府的那只木盒送了过来,他才想起这本是他为皇帝准备好的生辰礼物。
他自然不会真的把贤妃的心送给皇帝。但景川幼时就喜欢画画,却被贤妃收走了所有的画笔,当时还极为少见地哭了,所以夏闻书便重新选了一套。
但此刻两人关系改变,九千岁看着盒中这一整套精美绝伦的青玉笔,突然觉得有些送不出手。
因为这是他从贝青云的宝库里选的……
若是景川知道了,恐怕不会喜欢。
夏闻书沉默片刻,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啪嗒一声盖上了盒子,双目微抬,对上了不远处皇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