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哥儿在那样的环境,少不得接触一些举止粗鲁豪放之人,言谈必定会受到些影响,他不能以世家子的标准要求峰哥儿。

想到此,他无奈地叹叹气,到底也未叫醒峰哥儿,转身轻提步子离去了。

天已大亮。

宋拓换了身衣服,叫来库房管事陈妈妈,吩咐妈妈备了厚礼便出了门。

他来到韦二府门前,态度不再矜持,眼中也没了昨日求见时的急躁和怒意,整个人看上去深沉又笃定,像是要完成什么壮举似的,大步踏上台阶。

七年前他能为了父亲的期待放下身段哄韦映璇嫁侯府,那么今日他也能为了侯府的安宁再低三下四一回。

韦映璇却不在。

她一大早便去郊外的私宅安顿张氏一家人。

昨日仓促间未来及细细安排张氏一家人今后的生活,因此她一大早赶到城郊宅子里,谁知刚进门便看见张氏坐在院子里的花台上抹泪。

无声的啜泣,看起来十分绝望。

她走上前,“发生何事了?”

张氏一惊,看见是她,连忙擦了泪回道:“回大奶奶,我婆母昨日还好好的,今晨天不亮便醒来问起家夫的下落,我虽不肯说,但她瞧着我满面浮肿,眼睛发红的样子,怕是猜出来了,直嚷嚷着要见家夫,吵的急了,一口气未上来便昏了过去。”

韦映璇立刻吩咐随行的下人去请大夫。

今日她出门前,二婶知道她要来城郊办事,便嘱咐韩妈妈随行,还带了两名跑腿家丁。

家丁手脚麻利出去请大夫。

张氏连忙道谢:“谢大奶奶,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家不知该如何还了,我……”

她今日的感谢之言不如昨日直爽,像是夹杂了心事,迟迟疑疑的,话到一半,面上突然闪过犹豫和挣扎,几次张嘴,只是……话到底还是未能出口。

韦映璇见她的样子便猜到她的心思。

“你不必多想,我不是替侯府来劝你息事宁人的,你若执意想要一个公道便去告。”她帮张氏分析利弊:“此事是老夫人做错了无疑,侯府理亏,定会赔偿你巨款。若交给官府裁夺,刘大人也会公正处置,大概率会让侯府赔偿巨款于你,公了私了你一样能拿到钱财,只是公了传出去,侯府名誉一定会受损,也算弥补了你心中的恨意。”

“我今日来,只是想起昨日答应过你会帮你安顿好老人家。”韦映璇解释道:“我这处私宅长久无人居住,厨房里未准备米面油等食材,怕老人家今日饿肚子,昨日仓促间也忘了给你们留银子,且……你亡夫丧事若有难处,我也可助你。”

昨日此案未能结案,赵账房的尸身便暂时被衙门扣了。

“而我做这一切,都不需你偿还任何。”

赵账房在世时对待差事勤勤恳恳,从不曾出过遗漏,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好账房,如今他不在了,她帮忙料理他的身后事,安置他的家人也算全了赵账房当初感恩侯府的情分。

张氏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又是羞窘又是难堪。

原来是她误会了大奶奶,大奶奶一片仁心全无任何私心,且对待她这样的下人,无一丝架子,竟是心平气和与她解释了那么多。

她绷不住哭出声来,“大奶奶,这几日我一家人在城中流浪,看尽了人情冷暖。您在我一家最难的时候出手相帮,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不求来世报恩,我身无长物,却有个尚算稳重的大儿子,您今后若有跑腿出力的,就让我的大小子做牛做马回报您。”

“安康,快过来,给大奶奶磕头。”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廊下快步走了过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垂下的眼皮也是肿着的,显是这两日没少掉泪。

确如张氏所说,浑身的气质十分沉稳。

前一刻还站在那里,突然便无声地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连磕三个响头。

韦映璇不想受此大礼,却也不好伸手搀扶少年,颇为无奈地侧了身,“你且起来,帮你们于我来说是顺手而为,不必跪谢。”

少年抬了头,泪意朦胧的眼睛里映着惊人的倔强,“大奶奶,昨日若不是您给了我们安身之所,我祖母恐怕撑不到今日,您还替我父亲洗刷污蔑,安康无大才却知道有恩便要报恩,我愿结了死契替我爹娘回报大奶奶的恩情,今后是凡您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安康无有不从。”

第76章 贵人仪仗

韦映璇听见他诚挚的一番话,方知张氏不是客套话,这一家人心眼十分实在,心头感激,便奉以最厚重的回报。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用了,你家遭变故,你是家里的老大,是这个家的希望,我不需要你为我做牛做马,倒是听你谈吐像读过书的,日后我可以酌情安排你做些差事补贴家用。”

说到这,她突然若有所思。

当初她从娘家带去侯府的嫁妆,经过这些年的妥善经营,早已翻了数十倍。

是时候把这些嫁妆腾挪出侯府了,曾经的她在侯府兢兢业业,七年间从未培植过自己的势力,到用人时才发现身边全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十分不便。

董妈妈照影栀茉都是后宅伺候着的,虽忠心耿耿,却都不擅长在外跑腿办事,她需要培植忠于自己,且能在外走动办事的得力人手。

只是这些念头还未完善,她便也不张口许诺。

门外一阵脚步声,小厮带着大夫匆忙赶来。

给张氏的婆母把过脉之后,说是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体弱之故才晕过去,并无大碍,给开了药,吩咐好生调养着。

“你们两个,现在去集市上采买米面油,储备足一个月的粮食,办完这些,再去寻个活儿好的木工,制一副棺材备着。”

张氏在旁听着她派遣,眼泪又掉下来了,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大声说:“大奶奶,我不告了!”

韦映璇一愣,疑惑地看张氏,“为何?”

“大奶奶您还在侯府,若侯府的名声败了,大奶奶必会受到牵连。您对我们一家有恩,我们感激涕零,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愿意息事宁人。”

韦映璇看着张氏,半晌道:“你真的不必如此。”

“大奶奶您不用再劝了,我已决定了。”张氏抬头看天,想起亡夫赵账房,眼泪哗哗流着,嘴角却扬起欣快的笑,“亡夫做假账畏罪自杀的污名是您帮着洗清的,今日一早您又来关照我一家的生活,为我的婆母请大夫,帮着料理亡夫丧葬,若是亡夫在天有灵,断不会同意我们做出连累恩人之事。”

张氏一番话让韦应璇十分动容,心里也是不胜唏嘘,张氏这般容易满足且懂得感恩的性情中人,若是老夫人昨日不耍那些花招,即使赵账房投湖身亡已经发生,都不至于闹到两相成仇的地步,老夫人只要开门见山的赔不是,哪怕只拿出三分的诚意对待张氏,张氏都不会揪着不放。

“我知道您大义,但还有远少爷,远少爷今后还要在外行走。”张氏说到远哥儿,目光殷切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