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映璇一听便知,这是老夫人在向她施压,想以孝道让她当众替老夫人说几句找补的话。

这就很是欺负老实人了。

今日若不是她及时带了李账房,若不是老夫人愚蠢自大,没让人提前销毁原始账册,她很可能就洗不清泼在身上的污水了。

老夫人现在却要她以德报怨,凭什么呢?

她脸色十分淡漠地道:“祖母,您还是别再解释了,清者自清,映璇自认为未做错什么,只是让赵账房换新式记账法而已,既未做错事,又何需祖母护着?”

“映璇!你还说你不是忤逆长辈?你也太不孝了,祖母对你的恩情,你竟一点都不领情,还口出恶言。”反正今日已难堪失落至此,老夫人反而想要撒气。

整个花厅的奴婢小厮,全都惊讶地看向老夫人。

如果说先前老夫人是无理取闹,那么现在便是撒泼的架势了。

众人都不敢相信,侯府最至高无上的女性,辈分最大,往日里大家最敬重之人,居然有如此泼妇的一面。

刘大人一言难尽地翻出了白眼,“老夫人,此事是你处置不当在先,何必如此难为小辈,你还是要些体面,适可而止吧。”

老夫人再被刘大人当众不留情面的讽刺,顿时心口一哽,一股热流淤在喉咙口,她勉力压下去,强势地说:“这是我的家事,我的孙媳妇不孝顺,我还不能说了吗!”

“祖母……”宋拓只觉得丢人现眼,面色通红地上前,目光里全是一片哀求:“求您什么都别说了,我送您回房,余下的事就让孙子出面处置。”

也许是张氏那一巴掌让祖母大受打击,此刻的祖母太过失态,一言一行都不再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该有的样子。

再这般下去,祖母她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便毁了。

“拓儿,你让开!此事还须处置什么?张氏这个恶妇,竟敢对祖母不敬。我不许你赔偿一文钱给她!”老夫人刚强地道。

“祖母!孙儿求您了,您去歇息吧,此事侯府该赔偿,赵账房今日本还未打算投湖,是侯府迟迟无人解决他的诉求才令他癫狂,也是孙儿那几句讽刺之言刺激了他,他是赵家顶梁柱,他死了便是一棵大树倒了,日后他们孤儿寡母实难过活,侯府理应赔偿。”

老夫人瞪圆了眼睛看他,突然悲切地怒吼道:“你言下之意,今日的一切,还是错在祖母?”

宋拓闭了闭眼睛,十分不忍却还是硬下心肠说道:“祖母,最初您不该查也不查便让徐妈妈把赵账房给辞了……”

“好好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孙儿。”老夫人突然噗的一口吐出一股血,整个前襟全被血色染透,身子一歪倒向地板。

“祖母!”

“老夫人!老天爷啊!”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丫头婆子们尖声叫嚷,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

韦映璇便皱了眉头,站出来冷斥:“都慌跑什么!弦月去请府医,艾妈妈扶祖母就近平躺,满月去拿祖母的救心丸给祖母压在舌下,其余人,先去老夫人的卧房铺被褥烧热水……”

她虽在近日离开侯府,可此刻站在花厅里,满面肃穆,便天然流露出主母的威严,丫环婆子们无不听她的指示,连艾妈妈都点着头照办了。

韦映璇又走向刘大人:“今日实在惭愧,让您看笑话了,如今府里这个样子,事情怕是一时间解决不成了,我先让人备车送您回府,至于如何结案,相信侯爷明日会给您一个交代。”

刘大人活动着衣袍下僵硬酸疼的脚后跟,十分不解地感慨:“本官还是头一次见如此……倔强的老人家,原本安抚好死者家属便能解决的事,偏要闹出一连串的是非来,剪不断,理还乱,让本官叹为观止。”

看来南亭侯府如今在朝中的衰败不是没有原因的,从今日老夫人的表现便窥见一二,已是一大把年纪却仍惦记着搞内斗,不知宽容小辈团结对外,侯府如何繁荣昌盛?

“你不必送了,本官马车就在府外,告辞了。”

便是刘大人这样的七品小官也不惧怕侯府,起先敬老夫人几分,一是敬勋爵人家,二是见老夫人年纪摆在这,但现在他却是全无敬意。

他临走前对张氏道:“你且得留着力气照料你的幼子和几个孩子,今日不早了,是要报官还是私了,好好思量,明日再决断。”

张氏点点头应了,待刘大人走后,她十分感激地看向韦映璇,郑重地道谢:“大奶奶,今日若不是您说了公道话,还带了李账房来,我夫君的冤屈都无从洗刷,定要被冤成畏罪投湖,这恩情我记下了。”

说着就要磕头下跪。

韦映璇连忙扶她起身,温和地道:“你不必如此,我带账房来也是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至于公道话,也句句都是实话,无愧于心。”

第71章 容光焕发

张氏突然想到什么,扑通跪地:“求大奶奶差人去看看我婆母,她老人家腿脚不便,一直滞留在侯府外,若是知道了我夫君投湖丧命怕是遭受不住打击,大奶奶大慈大悲,求您给我婆母安排个住处,老人家风餐露宿多日,又断了药,几乎挺不住了。”

韦映璇叹息,张氏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媳妇。

赵账房是当初她雇来侯府的,如今就这么没了一条命,她心头也是十分不落忍,决定帮张氏一把。

“你若信得过我,今日便随我一起走,出府后我为你们安排住处,定不让你们风餐露宿,至于日后事,日后再做打算。”

“谢大奶奶照拂。”张氏又涌出一股热泪。

照影和董妈妈两人方才便听闻风声赶了过来。

董妈妈见状连忙道:“赵家的,你千万要节哀,几个孩子在外头已哭得不成样子,两个丫头许是没吃饭也没喝水,都哭的没了力气,小的那个脸都哭青了,大奶奶跟前的栀茉拿了些吃的过去暂时替你照看着,你快去瞧瞧吧。”

张氏顾不上擦眼泪,道了谢连忙跑出去了。

老夫人晕倒,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随着艾妈妈几个去了上房,这时候小厅里倒是十分安静。

董妈妈叹气:“侯爷这个人,做事容易冲动,前阵子搜您院子时奴婢瞧着气极了,可今日看来他倒也是有几分同情心,还知道对张氏补偿,简直都不像是老夫人的孙子了。”

韦映璇不以为然,“二婶说过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她说,有时候蠢即是坏。也许他并未坏到底,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不辨是非不辨身边人,迟早会因身边人的坏而同流合污。”

上辈子她和远哥儿受罪时,宋拓却和韦映雪恩恩爱爱,他不爱她也就罢了,对远哥儿也是那么的无情无义,想也知道是必定受了韦映雪经年的挑拨。

在她和董妈妈这般评价宋拓时,宋拓也正和陈氏说到她。

府医在屋里给老夫人施针,宋拓一口气都不敢歇便往外走去,原本是要去看看张氏及张氏的家人,却在路上碰到赶过来的陈氏。

陈氏粗枝大叶,前几日还痛斥儿子大逆不道,几日过后便已淡化了那日与儿子争执的委屈。

冲上来道:“拓儿!我听说府里死了个账房先生,官差都来了,老夫人正在花厅被官差问话,还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