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二叔学富五车,不过却不是行事一板一眼之人,他眼界奇高,先前在国史馆做了十多年编修,同僚皆是进士出身,却没一个谈得来的,真正打交道的无不是天赋异禀,却又不那么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二叔这样,就算是韦家的异类了。
韦家清流,她祖父、父亲两代进士及第,父亲还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以做文章严谨而出名,他做的文章结构严密,绝不会堆砌词藻,语句简练而又深刻。
她大哥年仅三十考中进士,虽未在殿试拿到名次,但凭着出众的外貌和温文尔雅的气质,也在京城小有名气。
从祖父到父亲到大哥,韦家一门三进士,在读书人中口碑了得。
原本她该直接写信给父亲求助,父亲为官多年,自己也收了学生,自然可以引荐各方面更为适合远哥儿的先生。
但,上辈子父亲的做法彻底寒了她的心,这辈子她不想再和娘家走得太近,不咸不淡的往来就好。
反倒是韦二叔,上辈子一直惦记着她,在她缠绵病榻那些年,每个月总让二婶亲自来探望,后来韦二叔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她那些年唯一的依靠,韦映雪大概是忌惮韦二叔,才拖了那么多年才对自己下死手。
再则,这辈子她也不想为远哥儿找个一板一眼的夫子。
上辈子远哥儿被精心雕琢成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他宅心仁厚、性情温婉、不谙机巧,一身的正气纯良,最后却落得痴傻一事无成的下场。这辈子,她只愿远哥儿能够自保,他就是奸恶些又何妨?若非心存恶意而起伤害之念,纵有行差踏错,亦非真恶!
把信装在信封里封好,起身叫来照影交给二门的婆子。
府里有专门递信的小厮,不出半日就能交到二叔手里。
“大奶奶。”栀茉的声音在外头的廊芜下响起,“老夫人跟前的弦月过来传话,请您去栖迟院有事商议。”
“知道了。”
韦映璇站起身,交代董妈妈带远哥儿回去歇着,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出了院子。
栖迟院。
老夫人的散碌厅里,气氛一片僵持。
韦映璇进来的时候,看见宋拓和韦映雪都在,分别落座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雕花椅上。
老夫人脸色不那么好看,但看见她进来,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祖母。”
“映璇啊,今日叫你过来,是商议峰哥儿的教养事宜。拓儿的意思是,他们母子不曾分开过,怕峰哥儿不适应,想放在映雪身边,祖母却觉得,放在你身边更合适些。”
宋老夫人一口回绝了宋拓的提议。
重孙已经七岁,到了入学的年纪,听拓儿说他天赋极佳,老夫人就打算明日就把他送到族学去,好好栽培他。
可她没想到孙子会提出让峰哥儿继续养在韦映雪身边的荒唐请求。
这如何使得?侯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养在韦大姑娘那里算怎么回事呢?
就算她以后要入府为妾,那也是以后的事儿,此时此刻她尚且还不是,峰哥儿若跟着她便是自降身份,日后到了族学里,定有人借此事做文章的。
世家大族重规矩,重孙子的名声可不是儿戏!
对老夫人来说,峰哥儿养不养在主母那儿都是不打紧的,但却是万万不能够养在韦映雪身边的。
第20章 大吵
老夫人直接把难题抛给韦映璇:“你是当家主母,此事你还需妥当安排,今日就敲定个章程出来。”
韦映璇干干脆脆道:“祖母,峰哥儿既然已回了府,就该按府上规矩教养。”
“嗯,不错……”老夫人正要往下接话,韦映雪忽然急急地站起身说:“老夫人,妹妹,请先容我解释几句,峰哥儿他不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他不适应大府里的规矩,他自小没离过我身边,可否容我先在他身边照顾,待适应几日再说?”
“好妹妹,你就通融通融吧。”她央求地看向韦映璇。
韦映璇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七年不见,姐姐莫非已忘了父亲当年的谆谆教诲?恪守礼数,严守家规,是韦家世代传承的家训。
并非我不对姐姐宽仁,而是我身为一家主母责任在肩,须知慈不掌兵,情难立事,还望姐姐能理解我的苦衷,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便是我也不好坏了规矩,实在无法通融。”
韦映雪一脸陌生地看着她,抿着唇,十分哀伤。
宋老夫人赞成地附议:“映璇说的对,这事也不是侯府讲究,换了京城任何人家都会把从外头归府的少爷先交给正房夫人养着,这才是名正言顺。”
她对韦映雪晓之以理:“映雪,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心里也十分委屈,但你总该为峰哥儿的前途着想,你如今对外还是客居在侯府的大姨子,峰哥儿暂时养在映璇那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放心,映璇会照顾好峰哥儿的。”
韦映雪听老夫人这么说,眼圈瞬间就红了。
歉然地说:“老夫人,今日实在让您见笑了,我并非要坏侯府的规矩,我只是放心不下峰哥儿,求您再宽限我几日,我先陪着峰哥儿小住几日,待他慢慢对侯府熟悉些再分开住。”
韦映璇直接否决她的请求:“如此怕是不妥,多拖延几日他反倒习惯了姐姐在府里的陪伴,不如早日放手,让峰哥儿尽早适应新环境。”
宋老夫人在这件事上坚定和韦映璇站在一边,附和道:“映璇说的是,映雪啊,你就放心吧,回头让映璇拨两个有经验的妈妈照顾他,定会把峰哥儿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韦映雪泪眼迷蒙地看宋拓。
宋拓下颌绷的紧紧的,双手用力握着拳,这么半天他一直隐忍不发,但胸腔早有一箩筐话快憋不住了。
他碍于孝道,不敢直接忤逆宋老夫人,便朝着韦映璇发作。
“你方才说不便通融,我就不懂了,侯府是个既讲规矩也讲人情的地方,你如此安排未免太刻薄无情,峰哥儿不过是个七岁稚童,从前一直跟着他母亲寸步未离过,你为何不肯大度些,给他们母子通融?”
“你大可以让映雪养着,对外就称养在你那里,只要府里下人各个封好嘴巴,外人哪里会知道?若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便是你这个主母治家不严的责任,若是下人们都守规矩,哪里还会有非议主子的闲话?”
韦映璇没忍住,当场笑了,摇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作为主母,只有监督责罚之权,却掌控不了每个下人的嘴,照侯爷这话的意思,若是侯爷被人莫名甩了一巴掌,是不是还要从自身寻找原因?定是侯爷自己的问题,否则怎就挨了巴掌呢?”
宋老夫人嘴角抽动的厉害,急忙喝口茶水掩饰。
外头廊下的丫鬟婆子似乎也有些轻微的躁动,有极低的哄笑声随风掠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