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辞别,王夫人目送她离开王府。
返回到院子,一抹白色修长的人影,从竹林那边缓缓走来。
男子身长玉立,朝着王夫人拱手见礼,“义母。”
王夫人看见他,面露一丝无奈,语气略带了责备:“我打问了,她性子谨慎,却是问不出太多,只大致判断出她与南亭侯确实不亲厚。”
“她既能生育,若与南亭侯关系和睦,近八年时间,不该连一个亲生子女都未育。”
近来虽隐约传闻南亭侯不举,可传闻么,未见得是真的。
董昭安静听着王夫人说话,细白的手指交握,根根骨节分明,广袖洁白,袖口绣着精致的银边云纹。
他道:“儿子知道义母不喜打问家长里短,今日因昭儿,让您为难了。”
“这算什么为难,你自小跟着老夫人生活,她老人家疼爱你如珠如玉,我也拿你当亲儿子看待,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你的事我自是愿意操心出力的,只不过……”
帮他留心的对象不那般合适罢了。
王夫人叹息。
她早该知道会如此了!
昭儿自小便固执,且异常恋旧,他刚满月便被贵妃送入府里,由老夫人亲自抚养。
老夫人起初抱着精雕玉琢的奶娃娃,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没过几日,老人家便高兴不起来了。
这个孩子,极难抚养,他与一般孩童都不一样。
不知是否在月子里受了惊吓之故,旁的婴孩一个奶妈妈就够了,他却要四个,日日夜夜身旁不能离人,每逢夜里熄了灯他便无休止地哭闹。
他白日里只要瞧见老夫人便死活不要奶妈妈,只要老夫人抱,这可把老人家累个半死,整日腰酸背痛,那半年被磋磨了脸色都不红润了。
直到大半年后,他许是与老夫人房里的下人都熟了,情况才渐渐好转些,旁人也能上手抱了。
到了牙牙学语时,旁的孩童早早晚晚都张了口,他却到三岁都闭口不言,她一家子急的团团转,请遍了大夫,想尽办法让他张口却都无用。
全家倾尽全力也是无果,最后连耐心最好的老夫人都失望地道:“天可怜见,这是个半痴儿,无妨,以后多宠着些,叫他吃饱穿暖,这辈子舒舒服服的便是。”
如此养到他四岁,忽一日,他竟毫无预兆地张口吐话。
竟是因为老夫人房里一个叫翠萍的丫头成亲去了,老夫人放她告一个月的假,这翠萍原先常拿着个拨浪鼓,每日午后都叫昭儿起床,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讲一会儿故事。
翠萍成亲去了,便换了其他丫头,昭儿忍耐了几日,终是跑去找婆母张了口,一张口便是干干脆脆一长串质问,又打问翠萍的下落,何时回来当值,话说的利索,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惊煞了府里一众人!
老夫人喜的嚎啕大哭起来,抱着他稀罕了一个下午!
由此事可见一斑,小时的昭儿便展现出极端的固执,日常用惯之物像是水杯、面盆等物便要一直使用,陈旧损坏也绝不更换,奶妈妈只好拿一模一样的骗他。
床单被褥床帐都要固定的样式,若下人不慎换了其他颜色他便坚决不睡,连枕头摆放的位置也十分刻板,须得正正在床铺中央,歪一丝都不成。
后来再大些,他更是变本加厉!
第182章 如今不一样了
他每日誊写文章都要整整齐齐,每个字大小一致,行列对齐,偏一厘都不可。
若书写中有哪一字不甚规整,他便整张撕了重头再写,执拗之状叫人咂舌,旁人写两时辰能完成的,他若运气不好便要双倍时长。
那时他还年少,控笔不那般精湛,常有个别字写不好,他便宁可不睡也要秉烛完成,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出屋。
起迟些?呵呵,他是宁死也不会睡懒觉的!
他多年来坚持辰时踏出门,任凭刮风下雨,天上下刀子都不会多耽搁一刻。
身边伺候惯的奴才一日都不能见不到,屋里的摆设亦要维持他惯用的布局,不能变动分毫,若有一丝变化他便寝食难安。
老夫人说他就是个怪胎,对他既是喜爱又是无奈。
再大一些他便学会了隐藏,尤其是是言谈举止,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他不相熟之人轻易看不出他的固执,他自己也学着接受不惯之事,在外丝毫不露端倪。
这两年他常在外居住云游,倒是不常回将军府,但听阿忠说,他还是如从前那般,每日睡前都要翻看他那些日谈与画卷。
他从记事起,每有记忆深刻之事,或人或物,总要在日谈里记载下来,或作了画收集起时时翻看回忆。
旁人送他的礼物,只要入了他心的,便是一片不起眼的枯树叶,他都能十分精细地保存一年又一年,时时拿出来怀念。
婆母那会儿就与她预言说,若昭儿长大后喜欢上一个人,便会心心念念十分长情,轻易不会变心。
如今看来,婆母这番预言还是说得太保守了,若昭儿喜欢上一个人,明明是至死方休!
前些日子昭儿请她派了人去南亭侯府解释湖心岛的误会,她心里便一咯噔,隐约觉得不妙。
昭儿芝兰玉树一个人,走到哪儿都惹的姑娘们芳心暗许,可他对任何女子都冷冷清清,没心没肺,如今却忽然对南亭侯夫人如此维护!
她将担忧告诉了婆母,婆母心里起了怀疑,便进宫见贵妃,打问当年昭儿险些订婚那女子,竟真是韦家二姑娘,如今的南亭侯夫人!
前几日昭儿又请她邀了南亭侯夫人过府一叙,王夫人便知晓了,他这是还未死心,难怪这些年一直不肯娶妻,根本不是他所说那般,随心所欲惯了不愿受约束。
是一直未忘了韦映璇。
董昭却垂了眼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问王夫人:“她可答应了过些日子去郊外散心?”
语气乍一听平缓,实则却紧绷着。
“答应了。”王夫人再叹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到那日你却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