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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姜氏寰清 大哥,你在背着我们和一个男……

当冰封的河流真的被万千踩踏者踏破之时, 姜山就知道大局已定。

他站在城墙之上轻轻地呼了口气,下一瞬便抓紧手上的狼皮披风转身就跑。

“莫要耽误时间!快快快!下去救人!”

破冰之法实在是因为敌方势众、武城之中又粮草尽绝而使用的几乎同归于尽的打法。

虽然在行动之前,姜山已经通过司马腾告诉了所有凉州军和城中百姓震踏之时尽量处在天水河流边缘、如果必须引诱敌军或者对战匈奴在冰河中央, 那一定要在感到脚下震动冰面出现裂缝之时尽量往岸边跑,或者寻到一块巨大的坚冰保命。

但他与凉州军和出城的百姓们都知道,就算是已经知道需要避险、知道保命之法, 但这场最终的死战依然会有无数的伤亡者。

谁能保证在冰裂之时他们一定就在河的边缘能够上岸?

又有哪个士兵能在战斗之时注意脚下所踩的冰面裂缝往哪里碎裂。

所以, 当他们走出城门之时, 便已经有了至此不归的最坏也最英勇的打算。

“小先生莫要忧愁伤心!与敌对战哪有不死人的?”

司马腾在临行之前看到姜山用那种难以言说的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反而对他露出一个难得的爽朗不带抠搜的笑容。

“我们凉州军百战不退,绝不惧怕死亡。”

“相反,此时我心中无比喜悦与感激。定然是天佑凉州, 才会让小先生在今冬驻足这片土地。”

“……腾实在不敢去想,若无先生的退敌之计, 武城会变是什么样子、凉州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真是那样, 那我万死不能辞其咎。”

“所以先生莫要为我们悲伤,此战我们心甘情愿, 此战凉州必胜!”

“没错寰清弟弟, 姐姐我老早就想砍死匈奴那群时不时就过来打秋风的家伙了。”

王云星也挥着自己的弯刀笑容明媚:“能一劳永逸, 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就算是落入冰河之中又如何?!”

几乎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用类似的话语安慰他。

哪怕是要出城的百姓看到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笑容与感激。

姜山抿着唇快速向下奔跑着,他一边奔跑一边看向头顶天空这漫天的大雪。

第一次不是观察而是在心中祈求苍天, 快把风雪停下,让暖阳照耀出一条凉州军民的生路。

“呃!”

雪大路滑, 姜山差点摔倒在地。

旁边忽然有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他。

“伊昂!!”

瘦出了肋骨的白聪明叫了一声用嘴巴叼住自家主人的衣袍,头发几乎全白的宋先生在旁边咳了两声:“跑慢点!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

姜山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笑,然后这笑容又撇了下去。

宋通达看着这个明显还是少年模样家伙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谁能想到这个因为自己的计谋会连累到己方而撇嘴哭泣的人竟然是天下第一的姜寰清呢?

这小子,真是除了倔强还过分心慈啊。

“好了撇什么嘴!要是没有你他们得死更多甚至一个城都得死完了,现在这个结局已经是侥天之幸!你该笑才对!”

“你不是已经早已布置好之后的救援方法了吗?”

“全百姓都已经出动了。”

“放心。凉州的人,命都硬!”

宋通达说完把手抽出来又拍拍姜山的肩膀:“而且,说不定不会死多少人呢。”

毕竟,有一个最得天之厚的家伙,就在他眼前呢。

姜山深吸口气点点头,牵着白聪明快速往河边跑去。

此时全城百姓都已经拿着绳索、连在一起的被单、衣服在冰河岸边捞人,力气大的在前,力气小的就在后面捧着厚实的被褥等待。

还有人用仅剩的炭火开始烧热盐水和草药汤,就算没有米粮了,但热水总要有的。

“啊!快快快,这边有三个自己人!哎呀,是大壮啊哈哈哈!大壮你还活着,你老子要高兴死!我把你捞出来,你阿爷日后就得请我喝酒!”

“好、好好好、咯咯咯咯喝,我要冻冻冻冻死了……嘿我砍砍砍砍死了仨!”

……

“哎呀,格老子的,这里两个抱在一块呢!快帮我一把,有一个是匈奴狗兵,把他推下去、把咱们的汉子捞上来!”

……

“阿娘阿娘快来、我捞到云星将军啦!”

姜山在岸边寻找的脚步一顿,牵着白聪明就跑了过去。

王云星此时手上仅仅拽着一根打结的绳索,几个半大孩童正在咬牙往上拉她。

姜山迅速冲了过去,“白聪明!”

白聪明直接过去咬上绳索,和几个孩童少年一起拉人。

因为冰水和身上盔甲的重量,再加上风雪,姜山和白聪明他们七个加一头驴都没能立马把人拉上来。

好在王云星落河的地方距离岸边不是特别远,且她虽然面色苍白、嘴唇被冻得发紫,却在最后一刀扎在岸边的动土上,最终还是爬了上来。

在她爬上来的第一时间,听到声音跑过来的孩童的母亲就拿着厚实的被褥裹上了这位女将军。

她甚至还端来了一碗已经不是特别热的温水。

王云星在被褥之中抖着手喝完那一碗水,然后看着姜山发红的眼眶慢慢咧开嘴。

“哈哈!寰清阿弟!我王云星又回来了!就说我们凉州军都命硬,老天也难收!”

姜山一个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赶紧让白聪明驮着她去那边已经搭起了简易帐篷里。

“别说话了,快去脱掉湿衣好好休息取暖罢!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将军了。”

王云星咧嘴一笑,“那是自然!在凉州除了二哥没人能打过我!”

“……”

一说到二哥,王云星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她被扶着转头向那现在冰浪滚滚的河中看了一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然的转身离开。

她落水之时尚在河流偏右的位置,且已经杀死对战之人。

在被救上来这时也几乎全身无力。

二哥……

“……也好。”

王云星抬头看向天空,如此结局,对二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不哭。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原本凉州军就是在十分饥饿的状态下出城迎敌、在用尽全力对战之后又在冰水中一泡,几乎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已经力气全无、甚至陷入昏迷。

城中的大夫急的不行,但也无能为力,毕竟此时比起伤药,最好的能够恢复凉州军状态的还是一碗浓稠的米粥。

可此时的武城,哪有半点米粮呢?

而且,在两刻钟之后就连救人捞人的武城百姓也都没有什么力气了,他们和凉州军一样都是腹如擂鼓、咬着牙死撑罢了。

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哪怕握着绳索的手都已经僵硬无力,哪怕救人的人也相继倒下。

他们还没把他们的英雄都拉上岸来,怎么能停滞不前?

姜山也同样在岸边走着。

他紧抿着双唇、目光来回在河中心寻找。

两刻钟了。

司马腾……拉着呼延烈日在冰河正中心对战,不可能、也大概率不会活着。

将军会拖着他的敌人永沉河底。

但屠门明光……还有机会的。

那家伙虽然也是在河中心破的冰,但他跑得快啊!

那家伙最是狡猾无耻,还珍惜自己的小命,怎么也不可能葬送在这冰河之中的。

而且还是那家伙主动请缨要做这破冰之人的!

他后来似乎还和人对射了,虽然他在城楼之上没看得太清,但屠门明光一定没有第一时间沉河。

可是他人呢?

姜山口中呼出白气,裹在披风中的双手攥得紧紧。

那个跑得最快的家伙呢?!

风雪吹在脸上,姜山感觉自己的头都有些眩晕。

而后他忽然看到一群人从河里捞出来一个背着黑色长弓、喉头扎着一根黑铁箭的匈奴将军。

姜山睁大眼快速跑过去:“这、这是谁?”

“射、射箭的人呢!你们看到了吗?”

此时旁边已经被拉出来、但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喝了碗汤就回来重新拉人的夏侯远看到姜山咳了两声、抖着声音道:

“小先生!这是呼延锋!是……嘶,是匈奴王庭的大王子!”

“哈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像、像我屠大哥那样非凡卓绝的箭术!哈哈哈!他站在冰上、连射十九箭,射杀了呼延锋!”

夏侯远此时的表情兴奋又有些沉重,“宋武威将军都死在呼延锋的箭下。还不是他、仗着宋将军饥饿体虚!不然宋将军怎么会输?!”

“但我屠大哥赢了!哈哈!赢了!”

“但是大哥也落水了。”

“我、我得继续找他,得、得把他捞上来!”

夏侯远说着就面色发红地想要往滨河那边走,但却被一个脸庞稍有些圆润的大娘单手死死抓住。

“不听话的死崽子!你已经烧糊涂了!跟我回去喝药!你那大哥那么厉害,他死不了,到时候别你先烧死了!”

“哎、哎呀娘、娘,别拉我,我、我要去找我大哥!”

姜山眼看着他们要走,快速上前抓住夏侯远:“他在哪里落水的?他为什么要站在冰上射箭?!他没脑子吗!不知道先跑到岸上?!”

夏侯远被姜山抓着手、脑子已经糊涂了,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问题:

“不、不行啊。”

“大哥要是跑了,小先生、就、就危险了。”

“呼延锋射杀宋将军之后,就直接要射杀、小先生了。”

“七万大军都葬于天水,他、恨死小先生了。”

姜山的手猛然收紧,脸色倏然一白。

然后他在那位圆脸大娘担忧的目光中猛然松手转身,在河岸边、河水中央的坚冰之中焦急的寻找那个跑得最快却在最后一步未跑的人。

“屠七!”

“屠七!你在哪儿?!还活着你就吱一声!”

“屠七!谁让你站着不动了!风雪那么大、我时间那么多,谁用得着你给我挡箭啊!!”

“屠七,屠门明光!”

“你不是跑得最快吗?!不是我喊一声你就来的吗!不是我身边最凶的恶狼吗!”

姜山又站在岸边寻了一刻钟,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最终抿着唇站在河边,看着滔滔江水轻声道。

“屠门明光。”

“你再不出来……我就去找别的献媚之犬了。”

哗啦。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猛地从冰冷的河水中伸出、死死抓住了姜山的脚腕。

而后,浑身湿透、披头散发宛如水鬼的屠门明光从河中冒出头来,抬头看着他的小先生,咧开了苍白的嘴唇:

“那可、不行。”

“除我之外……所有跟我抢姜寰清的人、都得死!”

他面色苍白似鬼,但看着岸上之人的目光,却犹如烈火星辰。

志在必得。

而姜寰清立于河岸之上,低头垂眸俯视着这个紧抓着自己脚腕的男人。

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屠门明光的手、给他借力把他拉了上来。

而后他解开身上的狼皮大氅直接罩在了屠门明光的身上,在他怔愣之时忽然弯腰俯身,唇瓣轻触在他的额头之上。

在少年将军震惊至极的目光中,这如玉如仙的小先生开口:

“那你便试试。”!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有淡金色的光芒从天空之中洒下。

伴随着扬州百姓喜极而泣的呼喊声,风雪渐停、云开日现。

“太好了!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方老将军带着粮食和炭火来了!咱们有吃的了!有米粮了!!”

“天呐是姜寰清!是姜家的车队!是小先生让人买的粮食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小先生呢?姜家来人了!姜家的人要见小先生呀!”

在这一片喜悦的呼喊和嘈杂声中,忽然正在和屠门明光对视的姜山听到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大哥……你在做什么?”

刚刚他大哥是亲了个人、还是亲了个男人吗?!

姜山身体一僵。

“三堂兄。”紧接着就是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少年音。

姜山身体又一僵。

“三堂兄~呀!!”这是一个过分婉转跳脱的少女音。

姜山已经开始闭上眼了。

“列祖列宗在上!我那冠绝古今、天赐智慧、无人可及、美如谪仙的三少爷啊啊啊啊!”

“你背着一城的人和白聪明不喝汤不保暖在这里和那个落魄肮脏的水鬼在干什么呢啊啊啊啊啊!”

姜山:“。”

听到这个微微有些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之后,姜山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啊。

就知道如果姜家来人,来的一定是这几个能要他命的人。

屠门明光:“……?”

谁落魄肮脏水鬼?!

第62章 姜氏寰清 呸!一群献媚之犬!

在武城西城门外的雪地上, 一座蓝底白云、上面点缀着点点金色小星星的带花边的流苏帐篷里,姜山正老老实实的端坐在帐篷的最中间,听管家朗读家中长辈寄来的信件。

【寰清吾孙, 前日你从凉州寄来信件,祖父颇为惊讶。虽说天下之大无不可去之处,但凉州也委实苦寒边远了一些, 竟让你都写信求援要饭。】

姜山:“……不是要饭, 是买粮, 我给了钱的。”

【难得吾孙要饭, 自然多多益善。吾便让多福带着足够的粮草去接应你了。这点面子吾孙还是有的。】

姜山:“……都说了不是要饭。”

【另,既然你已经选择为凉州要饭,那祖父是不是可以认为, 你已选到明主、准备辅佐凉州司马腾了?

若是如此那便很好,毕竟就算我姜家是南阳清贵大族自有护卫, 但在你手上死掉的统领太多也多少会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姜山:“……”

姜山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表情。

他看着帐篷里的其他人。

自家的三个弟弟一个尴尬摸鼻、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娇羞, 都没说话。

反而是宋通达当场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哈哈,你祖父放心早了, 这不, 又死了一个。”

姜山:“。”

王云星赶紧在旁边开口为小先生补救:“宋老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二哥可不是被小先生送走的, 他是和呼延烈日同归于尽、为了保护凉州而战死的!”

宋通达嗤之以鼻,在炭盆边烤着火问:“就问你他是不是在这小子当了他谋士之后死的吧?是不是在冰河上死的吧?是不是姜寰清出的主意吧?”

王云星:“……”

这个真喷不了。

“但我二哥是心甘情愿的!小先生莫要在意!我们武城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而且一定是小先生来了让老天都在庇佑我们,有了足够的米粮和炭火、我们从冰河中捞出来的同伴都能很快恢复。

且刚刚我传递消息让人统计幸存人数, 实在是天佑凉州军。我们六万大军虽然冻晕饿晕了三万多、伤了两万多,但真正战死、沉入冰河之中的不到八千。”

说到这里王云星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一分诚恳与喜悦:“这真的是很好了。”

“以往每一次和匈奴大战, 我们死伤的人数都会在万数左右。”

“所以,先生不必自责,先生应该为我们高兴、为那些死去的英雄高兴才是。

这一战我们是真的借先生与天地之威, 让匈奴闻风丧胆了。”

“之后凉州至少五年内不会有大股匈奴兵进犯。”

王云星就是来告诉姜山幸存的士兵数量的,她实在是担心这个新认的弟弟钻了牛角尖、心中自责。

偏偏这个宋老先生还在旁边插刀,王云星都忍不住瞪了这个老先生一眼。

宋通达接收到白眼却不在意,还更加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天下人可不会管你二哥是不是心甘情愿。”

“他们只知道姜寰清跟了三个主公,三个都死了。”

宋通达说到这里乐得不行,“所谓事不过三!

我现在真想知道天下那些统领大王们是如何想的了,都说得姜寰清者得天下。

但现在已经是得姜寰清者得上天下地,真的还会有老四敢用他吗?”

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姜山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阴暗沉痛。

真是好大的一口锅!这与他何干啊?!

然后,宋通达就遭遇了他此生最心塞的群喷——

“你这老头子说什么呢!我三堂哥怎么了?怎么就不会有人敢请他了?

他俊美高贵、风流善良、天生聪慧、眼光独到!

我们来之前各方势力邀请我三堂哥的信件就已经堆满了十个箱子,别说区区三个有毛病的主公死了,就算是之后我三堂哥跟一个主公死一个主公!

必然还会有无数主公哭着喊着求我三哥垂怜!”

然后这第一个开喷的娇俏少女就捋了捋头发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年纪的老头子,是不会懂我三哥的迷人之处的。”

屠门明光坐在墙角没说话,默默地点了个头。

就算死了三个竞争者,他依然觉得周围都是和他抢人的家伙。

宋通达:“……”

宋通达吸气:“老夫不和你个小女娃计较。”

然后屋内所有人就听到这个漂亮娇俏的姜家少女一掐腰一瞪眼:“谁是女娃!我男娃!我就喜欢这个模样怎么了?”

姜山慢慢扶额。

“我三哥说的,人有不同、喜好也不同,只要所作所为不伤天和、不违道义,我想做什么模样都可以!”

“我精通暗器和药理,十岁学医至今救死扶伤八百人,我就喜欢这个样子怎么了?!”

宋通达/王云星/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默默在墙角比了个六。

而宋通达瞪大了眼睛,他看看这个女装男娃、再看看一脸淡定的姜寰清。

终于点头:“你可真行。是真的行。”

光是这言论与态度,只怕他那个见谁都看不上的师弟都能与这小倔驴相谈甚欢。

“那老夫不与你这不懂事的黄口小儿计较。”

姜峨柳眉一跳就要动作,却被旁边从头到尾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的少年按住了手。

他看向宋通达:“从来只有弱者畏惧死亡而退却,没有强者因为死亡而停滞不前。”

“若有人畏死而远离三哥,那他必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

“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却想要三哥辅佐,上天下地便是他们最好的归途。”

宋通达:“……嘶,你又是哪个?你是男娃还是女娃?”

姜崛瞥了一眼宋通达,然后缓缓移开眼珠:“我不和蠢人多说话。”

瞬间宋老先生就又气得拔断了一根胡须:“哎哟,这可真是把老夫给气乐了!你们姜家的娃娃都是这样的吗啊?”

“要姜家都是这样的娃,你们姜家还没癫出毛病呢?”

这个时候,姜峦终于开口了。

小小的少年一看就是姜山的亲兄弟,两人眉目之间有着明显的相似。

且他的一举一动甚至都和他的大哥一样清雅贵气。

姜峦对着宋老先生拱手鞠了一躬:

“宋先生莫怪,我姜家儿郎自然不是都如峨哥与崛哥一般。

只是峨哥与崛哥因为小时便有心疾、医者无药可医,是我大兄从小写信与他们开解心结,才使两位兄长平安康健成长至今且各有所长。

所以峨哥与崛哥对我大兄自然是过分推崇与尊敬了一些,说话便有些失礼了。”

宋通达闻言微微一愣,再一次看向坐在那里已经开始无奈的撑着下巴喝茶的俊秀青年。

若不是这小少年开口解释,大概谁也不会认为刚刚那少女模样的男娃和不苟言笑的男娃是有病的。

最多只会认为他们性格孤僻怪异了些。

……就像是他的师弟。

而王云星也在这时心中一动,她看向姜寰清:“小先生,他们也是如果二哥一般的心疾吗?”

姜山顿了一下点头又摇头:“司马将军的心疾是后天所致,而姜峨和姜崛,都是天生的心疾。”

“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过是小小的病了而已,甚至只能说与世人喜好思想不同,都不能算是病。”

“只要接受他们不同的想法,好好和他们说话,理解他们,他们与这世间的所有人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更加出色优秀。”

王云星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喜悦也有些失落:“……若是我们能再早些遇见小先生便好了。”

二哥他到底还是差了些运气。

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姜峦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所以宋老先生,我认为我六哥和七哥说得对。”

宋通达:“啊?”

“若是有人觉得我大哥不祥!一定是他们眼瞎、心蠢、命不好,这辈子都当不上天下帝王!”

宋通达:“……”

所以你这个小东西才是姜寰清最大的拥趸吧?!

宋通达终于忍不住瞪向姜山:“好好好!老夫算是知道了,这一帐篷里头全都是你姜寰清的献媚之犬!”

“屠门明光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姜山喝着茶没控制住直接喷了出来,旁边朗读信件的中年管家迅速从怀中掏出崭新的帕子给他家小主人擦了擦嘴。

然后这个管家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慢慢转身看向宋通达:

“什么献媚之犬,宋先生的话老夫可不赞成。”

“我们少爷钟灵毓秀,富贵天成,心系天下,所有人见了他都会忍不住倾心喜爱,这不是正常的吗?”

“看来是宋先生本人并不是那么讨喜,所以才见之心生嫉妒吧。”

“我们都能理解宋先生心中酸楚,但……屠门明光是谁?喜爱我家少爷的公子贵女实在是太多了,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路边的阿猫阿狗或是落魄水鬼都能上前讨喜的。”

“噗、咳咳!”

这次喷茶的换成了宋通达。

他虽然被姜家人联合挤兑了他心情烦烦糟糟、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的。

但一想到马上被群喷的人就要换成屠门明光他想要甩袖而走的心就又按捺了下来。

他早就看那个反骨仔骗子不顺眼了,当下手一指帐篷角落,一直装老实的屠门明光存在感就从零拔升到了一百。

姜山再次以手抚额挡脸。

装作看不到帐篷里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

他能开口帮谁?!

一个不小心就是恶狼混战,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屠门明光被三个少年、一个管家呈扇形包围盯死。

他幽怨地看了一眼在那边假装喝茶的阿清,然后深吸一口气、拿出少时面对猛虎的决然之气站起身,看向姜家的四个人。

“在下,屠门明光。诸位弟弟、福伯有礼了。”

姜峨最先发威,只见少女(男)柳眉一竖双手掐腰:“谁是你弟弟?你长什么样你喊我弟弟?!”

屠门明光此时已经稍稍打理过形容,闻言抬头、露出一个真诚英俊的笑脸:“在下虽然容貌普通,不及小先生万一,但先生是天上明月、又哪是凡人容貌可比?

我只要护卫在先生身边、能够不为他丢脸便以心满意足了。”

姜峨:“噫!”

这话说的好合他心意,他三哥就是这样如明月美丽的一个人啊!

再看看这个家伙好像长得也不赖、有点顺眼?性格好像也,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不确定,再看看。

他看向姜崛。

姜崛眼珠左转,收到信息。再抬眼向前,开口:

“你有何过人之处能站在三哥身边?”

屠门明光眼睛亮了一分,脊背又挺直了一些:“在下蒲柳之姿不敢太过自夸,但骑射、枪法尚拿得出手,今日之前我不敢称天下第一射手,今日之后天下箭术无人在我之上!”

“但我莽夫之力怎比得上先生天生聪慧、心有玲珑,我愿以此身竭尽全力护姜寰清喜乐安康,谁犯姜寰清,我必全力杀之!”

姜崛:“……”

啊,他本想拿出手搓的爆破球、改良的杀人弩和驯化的毒蛇威胁一下,现在看来不用了。

姜崛转眼看姜峨,慢慢点头。

确认过眼神,是和咱们一样的好人。

姜峨脸上便露了笑,刚要说话,面前便伸出了一左一右两只手。

左边是见多识广的福伯慎重又挑剔的眼神。

右边是家中第一山吹直觉警惕的样子。

“不必多说。”

“我只想知道之前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与我大兄在作甚?”

福伯在旁边欣慰又认真的点头。

果然还得是九少爷,抓得住重点!心性坚定!

屠门明光看着这个未来可能要日日面对的终极弟弟,知道胜败在此一答!

于是露出特别诚恳老实地一笑:

“不过是明光完成了先生交付的任务,先生对我奖励罢了。”

“屠门明光破冰、杀敌、护人,问心无愧!”

姜峦与屠门明光对视许久,才终于半信半疑地举起了手:“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

“我大兄如天上月山上雪,神圣不可侵犯!”

屠门明光连连点头:“谁敢多跨一步,我必一枪捅了他!”

于是姜峦也对着屠门明光露出了笑容,“我大兄就需要你这样的死士啊!”

至此,三个姜家少年和屠门明光相谈甚欢。

只有福伯还面露审视心中存疑,但他觉得眼前这人看起来老实真诚,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子,最终还是和蔼地微笑起来。

只有等着看好戏的宋通达差点儿要踹翻面前的小几。

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不懂人心险恶啊!

他的献媚和你们的献媚可不是一个目的意思哟!

一群哈士奇里混了个狼,你们还觉得是一家呢!

帐篷里气氛极佳,只有看穿了一切的宋先生哼哼不想说话。

王云星:“……嗯。”

好怪哦,明明她也特别喜欢寰清弟弟,为什么感觉那个圈子她进不去呢?

姜山:“。”

一群要命的狗毒唯。

第63章 四顾茅庐 那便是你心悦的天下之主?……

在屠门明光微妙地打入了姜家内部、没有引起宋通达希望看到的血案之后, 管家多福也终于能把未读完的姜山外祖的信继续读下去了。

【倘若寰清你还未选定司马腾为主,又或是觉得凉州地处偏远难以问鼎天下,如此更好——粮草送到之后, 吾孙便可随姜家车队返回南阳、与家人一同辞旧迎新。】

【当然,如果你觉得乘坐姜家车队不利于你返程、比如容易被各方统领请走的话,你自己骑驴回家亦可。】

【总之吾孙今年回家过年!不必在意家中那些其他不中用的老匹夫和贪生怕死的碎嘴子!你祖父与父亲这点骂人打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读到这里, 福伯这封家书才算读完。

然后他把信件递给姜山。

姜山接过这封手书看着上面那熟悉的狂草字迹轻轻笑了笑。

“回家过年啊……”

他也有三年未归了。

“没错!大兄不必担心族中其他人多嘴多舌、不过就是在家中过个新年罢了, 谁要是说你不好不光父亲与祖父有几分力气, 弟弟我也可以上的!”

姜峦生怕姜山因为以前批命的那些原因不愿意回去了, 此时的话语声都带着急切、眼巴巴地看着姜山。

“阿娘已经提前把大兄喜欢吃的菜全都备好了、妹妹也新缝了一个漂亮的荷包绝对不会把白聪明绣成猪!”

“她们就等着大兄你回去呢。”

姜山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对他招招手,这个小他三岁的弟弟乖乖的走过来低下头。

然后被自己的大哥摸了摸头顶。

“我又没说不回去。”

“凉州事了, 那就和车队一起回吧。”

姜山说到这里自己都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至少在这一趟回程途中……应该不会再有主公拦车寻我了。”

毕竟,就像宋先生说的那样, 不管姜家人怎么想、在天下人尤其是各方势力的统领看来, 他姜寰清确实是走到哪……死大王到哪儿的。

如此一来就算是对自己再怎么有自信的大王们,也得好好寻思寻思、掂量掂量着来。

于是。

帐篷里的所有人都看到原本因为回家过年还带着几分怅然的小先生忽然就自己乐出了声。

姜家人:“?”

王云星:“?”

只有屠门明光看了一眼他的小先生, 然后也跟着乐出了声。

这种快乐他懂!

难得还有宋通达在旁边也撵着胡子哼笑了一声:“还说老夫说得不对。哼!”

姜山对着宋通达就随意地拱了一下手:“先生通达!”

“哈哈, 这次回去我和白聪明就不用走山路了, 也不用躲躲藏藏、易容伪装了,哈哈,我倒要看看谁还会来找我?”

姜家人和王云星:“。”

懂了。

众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但又未免有些心疼小先生。

心疼的结果就是福伯突然惊叫一声:“哎哟我的三少爷!你一下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然后福伯又转头看向那边一直趴在火盆旁边躺着吃草取暖的白聪明,又叫一声:“哎哟我的白聪明!!你怎么也一下子瘦了这么多哟!”

“可心疼死福伯了!”

“伊昂!”

王云星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

寰清阿弟走了这么多地方、跟了这么多大王, 大概只有在他们凉州吃了大苦头了。

但她还是要庆幸小先生来了凉州。

而且,她和凉州的其他将领、甚至百姓都已经想好了回报小先生的方法了。

于是,在姜山被姜峨三人按在椅子上、心疼的把脉揉肩按摩太阳穴的时候, 帐篷内王云星忽然双手抱拳、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姜山就单膝跪了下去!

姜山被惊得头皮一炸:“阿姐这是做甚?!折煞我了!”

王云星这一次却没有起来,而是满脸认真地开口:“凉州守将王云星,代凉州军与凉州百姓请言。”

“先生大义,先定计救凉州于水火,后运粮活武城百姓。”

“于我凉州军民而言,先生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誓死追随!”

“今日之后,凉州五万四千兵马,先生皆可一言调之!只要是姜寰清所指之处,我凉州铁骑愿为先生踏碎一切不平!”

话音落下,帐内骤然陷入极致的安静。

好半晌过后,宋通达才嘶一声、拽断了一根自己的胡须。

他既震惊又想要仰天大笑。

一个谋士能做到如此地步,哪怕这谋士不是他,他也要忍不住赞叹骄傲。

而姜山也在这个时候赶紧站起去扶王云星:“云星阿姐不用如此,我无论是出计还是运粮也都有为了自己,凉州军实在不必如此回馈我。”

“且我也从未有争霸天下之意。问鼎天下虽是无数男儿的终极梦想,但姜寰清是闲人一个,打不了仗、上不了朝、还是游历天下安居一隅更适合我。”

“凉州军若是跟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未来啊。”

王云星却笑了起来:“就知阿弟会如此说。”

“所以凉州军定会追随姜寰清。”

“此战虽然大捷,可接下来无论是凉州士兵还是百姓的休养至少也需要数月才能恢复。”

“再加上凉州军时代镇守边关,就算是恢复了元气、对于中原争霸之事,凉州也只能抽调出一万兵马为阿弟驱策。”

“阿弟没有争霸之心,凉州军也难以放弃家园、直入中州。

所以寰清阿弟不必心焦,我们追随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弟日后有我凉州军为盾,所有势力想要对你做些什么都要三思而行。

而我等借阿弟的天命与眼光,希望阿弟为天下寻得一位真龙,结束这乱世、还天下太平。”

“如此,可好?”

姜山这才笑了。

“如此,甚好。”

他名义上为凉州之主,实际上不过是在替凉州找一个真正值得托付天下的明君罢了。

当然,在这期间,他也算是有兵有马的一方大佬了。

于是姜小先生又快乐的笑出了声。

而这一次,帐篷里所有的人都笑了出来。

包括屠门明光。

宋通达扬眉看过去。

这小子这次可没接到凉州军这个凶猛的大果子啊,还这么乐呵?

屠门明光接收到宋通达的目光笑得非常愉快。当然乐呵啊!

反正以后他的就是阿清的,阿清的……也、也会是他的嘛!

一家人,不分彼此!

宋通达:“……”

真是想生一双没有看透这小子算计的愚蠢的双眼。呸!

*

腊月十六日,姜寰清由凉州归南阳。

归途十三日,皆由一千凉州精兵护送,姜寰清之名更盛,所代表之意也让天下群雄心中愈发火热。

然,此时敢请先生者,天下已寥寥无几。

*

江州。

还是那艘船。

司徒阳、李飞扬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转头一起看向甄贾。

那容貌阴柔、气质颇邪的中年文士一下子笑了起来:“哟,今儿怎么不说你们的小先生了?”

“我可是这两日梦中都与他相谈甚欢呐!”

司徒阳抽了抽嘴角,李飞扬摸了摸鼻子:“先生别说笑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和大哥说小先生了。”

英俊的青年看着江水直挠头:“数月之前我去赵广那里见小先生之时,也没想到小先生会、会变得如此凶残啊。”

“这么凶残的小先生,真的要邀请他来辅佐我大哥吗?”

甄贾斜着眼睨他:“一计沉杀匈奴七万大军,此时的姜寰清已经当得真正的天下第一谋士。”

“以当日凉州绝境,便是我在那武城之中,也只有随城同亡的命。毕竟,我可破不开那大雪冰河。”

“如此天下第一的谋士,你竟不想要他来了?”

李飞扬苦着脸:“想还是想的。但万一小先生来了……我大哥没了,那他还是别来了吧。”

啪。

李飞扬后脑勺挨了一下。

司徒阳笑骂:“莫要诅咒你大哥我!我什么事都没干,小先生来了为何要杀我?”

李飞扬不服气地捂着后脑翻白眼:“那谁知道呢!司马腾也不是小先生杀的啊,哎,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小先生送葬的。”

“大哥你别说你自己不在意,要不刚刚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说凉州军情了?”

司徒阳也诡异地沉默了三息。

然后他们一起看向甄贾。

“还请先生教我。”

阴柔邪气的中年文士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了笑。

“主公不是一直想请天下第一谋士入你麾下吗?”

“当天下追逐他时,所有追逐他之人都如草芥微尘不入他眼。”

“但若天下皆畏他惧他,有人无所畏惧依然爱他敬他,那人便会如群星之月占据他心。”

甄贾声音猛然一高:“若主公想要姜氏寰清,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若主公亦如他人般畏死,还是莫要去那南阳丢人现眼了罢。”

司徒阳闻言气势猛然一盛,他端起桌上清酒一饮而尽,而后大笑出声:

“我司徒阳从七年前拿起兵刀的那一刻起,就从未贪生怕死!”

“这天下第一谋士,我要定了!”

*

此时,南阳城郊、姜氏族地。

“你真不与我一同在姜家守岁?”姜山看着面前的青年。“都说了我小有家资,不缺你这一口饭吃。”

屠门明光看着眼前的人便忍不住心生无尽喜悦,他贪恋的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姜家大门。

“我此时恨不得飞入此门中再也不出。”

“但我亦知,现在的我还不足以进入此门中与阿清你一同守岁。”

屠门明光说着自己都露出了无比留恋可惜的表情,但很快他又支楞起来:

“不过阿清放心!待天下大定,日后岁岁年年我都与你寸步不离!”

“我去看看我的地盘和兄弟,不能让别人接了我的盘!”

“还有,若之后无人敢来找阿清你了,阿清你便去晋州或者益州游玩罢!必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顾你茅庐了。”

说完这话,屠门明光温和深邃地目光看了他的小先生许久。而后转身便走,目光陡然锋锐。

天寒地冻,正是战时!

晋州、益州之间的两个州,他屠门明光要了。

而姜山站在家门之前,看着那背影不知何时已气势惊人的青年,慢慢便也露出了一个轻笑。

那隐藏在猛虎之下的孤狼,如今爪牙锋利、身强体壮。

终于也要加入这天下之争了。

他竟难得的,有些期待。

“嗯?吾儿笑得甚美。”

“那便是你心悦的天下之主?”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其悦耳的男子音。

姜山笑容一僵,迅速回头。

“父亲!”

“少看些话本!少补些脑洞!少胡言乱语!”

“莫要开口说话,你就还是天下第一儒雅美男子!”

第64章 四顾茅庐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乱……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 乱世第十三年的这一年新年,一如从前的那十几个混乱的新年一样,有些许寒冷、几分愁苦、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的颠沛流离。

但这一年似乎又和从前有些许的不同——

至少晋州、益州、凉州、江州还有中原腹地已经逐渐平稳, 没有再起征战。

时间的洪流滚滚,淘尽了弱小的、胆怯的、时运不济的英雄们,天下归一似乎已指日可待。

而对于世家大族来说, 他们比普通人更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

若是在乱世没有筹谋到足够的资本, 待真龙出世一统天下, 便是富贵与权力的天翻地覆。

所以家族讨论在所难免。

姜山坐在姜家会议大厅的末尾、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休养, 他在凉州瘦成了锥子的下巴尖终于又圆润了起来、在凉州风吹雪打的皮肤,也被母亲和妹妹养得水滑弹嫩。

在家实在是千日好。

就是最近这些天总是开会就很烦。

哪个正经人家年还没过完就天天开家族会议啊?

姜山觉得属实没有必要,他们姜家又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

到他父辈和爷爷辈的姜家大佬们却觉得必要、相当必要, 哪怕他们家加起来都不到三千家兵。

“一月之前,晋州龙霸天与益州宴崇山忽然开始向周围扩张, 仅用一月时间便分别吞并湖州、陕州, 最终在安康城南北两方相交对垒,各不相让。”

“啧, 以前觉得晋州没了赵广便会是李家一家独大、赵广晋阳军的那些旧部和一个山匪起家的龙霸天不成气候, 谁能想他们竟然把李家也压了下去、如此简单就攻下陕州?!”

“不错, 那益州宴崇山也是个人物。之前我们便断定当宴崇山在益州修整完毕、统领了赵阔和孙大海的势力后必将向外扩张,原以为他会向东而去最后与江州司徒阳对上,却没想到他竟向北吞了湖州, 和龙霸天、赵大熊他们对上了。”

“这两头猛虎同时行动,诸位有什么看法?”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容貌儒雅但略显刻板、神情严肃中却天然含有一分嘲讽之色的中年男子。他是姜海阔、姜山的大堂伯。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姜家的下一任家主, 至少目前包括姜山外祖在内的老一辈姜家人,都很欣赏他的稳重谨慎。

“他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反正他们交战之处与我们南阳还有些距离, 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姜家都没有什么大碍。”

“话虽如此,但若是他们双方有一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无论是龙霸天做大还是宴崇山一人占据四州,都会在瞬间成为除了大将军和江州司徒阳之外的第三大势力!”

“到时龙霸天或宴崇山在西、大将军在中、司徒阳在东南,便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啊!”

“……如此一来,三方势均力敌便又不知这天下要到何时才能安定下来了。”

“那不一定,也有可能龙霸天与宴崇山拼了个两败俱伤、分别被大将军和司徒阳趁机吞噬,而后天下便会划江而治、一分南北了。”

“到时我们要考虑的便是到底是辅佐大将军、还是协助司徒阳。南阳这个位置偏偏在这两方势力之间,很让人头疼啊!”

上面叔叔伯伯辈儿们讨论的激烈,姜山一会儿偷吃一个坚果听得迷糊又乐呵。

看这架势估计还得再讨论半个时辰,他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然后他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寰清你怎么看?”

“寰清?”

“……姜寰清你给大爷我站起来!全族都在认真讨论天下大势!事关我姜家日后百年之计,你在这里睡什么觉!!”

姜山猛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再一抬头,议事厅内的所有爷爷叔叔伯伯都在看着自己。

其中有十几人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

姜山撇了撇嘴站了起来。

“叔爷爷和叔叔伯伯们讨论大事,哪有我一个小辈插嘴的道理。”

然后他特别诚恳地拱手:“大家说的都对!都对!”

顿时一屋子的人里有一半都想抽他。

要不是你是天下第一谋士,现在屋子里的人每个人都能脱了鞋底子抽你屁股你信不?!

而姜山的大堂哥、除了姜山之外,姜家第三代唯二可以参与讨论的姜岳吸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姜山后腰、低声咬牙:

“别找打,别气人,快说两句!”

他当然知道这个三堂弟的性情,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霁月、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实际上嘴毒记仇还有着天马行空与家族教条格格不入的思想与性情。

他们小辈对于这样姜山觉得他自由且随性、又有足够的能力,大都是钦佩与羡慕的。

但长辈们对于这种又有本事又不听话还特别会顶嘴的小辈,那真是又爱又恨、很是无法。

他为什么能参加这个级别的家庭会议?

还不是为了让三堂弟好好说话,不要随机气死哪个曾经说他晦气、命硬、小心眼的长辈嘛。

姜山被捅了腰子,刺挠了一下。

但总算看着一直盯着他的祖父与父亲,还是站着的身体老老实实地回话了。

“诸位爷爷伯伯叔叔们。”

“我觉得其实不用想那么多。”

“姜家在大将军那里不是有二爷爷的长子吗?

江州司徒阳的麾下也有三爷爷的次子当府衙呢。”

“既然这两方都有我们姜家的人在,到时候谁胜谁负也不会影响姜家根本的。”

“不过就是族内的富贵有所区别罢了。”

“而且想来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司徒阳对此应该都心知肚明,像咱们这样的家族历来不会把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王家与谢家不也如此?”

“所以实在不必多虑。”

天天开会开会的,有什么好开的,混吃等死就行了。世家大族在乱世之中天然就有优势。

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司徒阳都不是黄巢,怕甚啊?

“嗯,寰清说的有理。那你对龙霸天和宴崇山怎么看呢?那好歹也是你认识的人。”

坐在上首的姜家家主、他祖父很是慈爱的问。

姜山:“。”

“嗯。”

“咳。”

“呃……”

族中又有叔伯想要拖鞋底子抽人了。

“你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儿!赶紧说啊!”说话的是姜山六叔,一个吃饭都恨不得长三张嘴的急性子。

姜山难得垂下了眼。

然后暗暗翻白眼。

说什么说,屠门明光那个老六他自己扩张地盘、左手对右手有什么好说的。

龙霸天和宴崇山根本不可能打起来,说不定表面上骂的欢、背地里已经一起喝酒排兄弟了呢。

“嗯,我觉得,益州和晋州都已经各自吞并了一个州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打起来了。”

“毕竟无论是龙霸天还是宴崇山都不是好惹的主,对对方来说他们都是个难啃的骨头。

与其争执起来两败俱伤,不如先静观其变吧。”

厅内众人齐齐点头。

“寰清说的有理!”

姜山一脸假笑。

明明他说的话刚刚已经有叔伯猜测到这种可能了,偏偏他还要再重复一遍废话,然后大家才满意。

所以到底开的什么会啊!

放他出去!

他要回去躺平看话本、或者和白聪明一起泡温泉啊!

好在他说完话之后这次的家族会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征战,大家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寰清乖孙啊!过来同祖父说说话,你这次在家难得住了一月有余、听你父亲说你准备再待几日便走?”

“这次你要去哪里看看山水啊?”

姜山听到这个实质性的问话就笑着往祖父那里走去,大厅里其他的人看起来各自在交谈着、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准备听听这个让他们又骄傲又觉得凶残生气的小子要去哪儿。

“孙儿其实想南下看看海的。”

“不过南边那边似乎水匪比较多,也不是很安全。”

经过被山匪掳走的飞来横祸之后,姜山决定之后还是好好苟着吧。

“所以,大概是去蜀州看看吧。”

“哦,蜀州不错。虽安居一隅兵力不够争霸,但民安粮足也是个好地方。

蜀州为诸葛家统领,与各方势力都能交好。

大概会在真龙出现之后直接归顺罢?”

姜家家主姜毅直接说明了蜀州的情况,难得赞同的点头。

“寰清若去了蜀州也算不错。途中虽会经过益州,想来那宴崇山也会给你方便、护卫于你的。”

姜山点头笑笑。

当然是因为现在去蜀州会相当顺利平安他才去的啊!

而且只要到了蜀地,他就能真正的躺平等死啦!

“到时候我给祖父与各位叔伯们寄蜀中特产。”

爷爷辈的都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叔叔和伯伯辈的姜家人一半高兴一半恨铁不成钢!

果然这小家伙又要跑!又要跑!

天下大势都已经如此分明了,真龙必定会在大将军和司徒阳之中,他怎么就不好好选一个让姜家提前投入呢?!

“寰清啊……”实在是想要从龙之功的姜二伯对着姜山开口了。

不过他话还没说出来,就有一个姜家仆人满脸惊慌地从外跑进来:

“家主!不好了!咱们家突然被大军围起来了!!”

大厅内骤然一静。

姜毅脸色一沉,“稳重些!那些大军可有什么要求?”

那跑进来的仆人顿时转头看向姜山,姜山瞬间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来人自称是大将军麾下左丞相李藏和右将军周旋翼!说是、说是来代替大将军请、请天下第一谋士出山。”

姜山:“。”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不是,他在家中坐,大将军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从周围来了吗?!

不是说礼贤下士、去留随意、不搞逼迫的那一套吗?

带兵上门可还行?

姜山在无语之后表情就有些沉。

而当他面色发沉的时候,原本还觉得自己可以拖鞋底抽他的姜家二代的叔叔伯伯们甚至家中长老们都忽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无端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最后还是姜毅开口:“寰清,既是大将军托人来请,于情于理我们姜家都要前去一迎。”

姜山双手拢于胸前:“祖父放心,寰清必不会让家族为难。”

而姜毅却叹息一声:“是家族让吾孙为难了。”

大将军出兵围了姜家很明显是以姜家全族为威胁,逼迫姜寰清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走,否则就算这些围住姜家的兵马不做任何攻击杀戮的行为,也足以给姜家所有人带来沉重的压力和数不清的麻烦。

姜山一边垂目理袖往外走,一边有些恼怒嘲讽又自责。

还是凉州之后无人来请让他放松了警惕,在家多留了几日。

应该早些离家的。

不然也不会被大将军的人堵在家门口如此威胁。

不过……

姜山走出姜氏大门,看着那已经十分有礼、甚至堪称恭敬地站在门外的文臣武将,俊雅的脸上缓缓露出一分轻笑。

既然魏力举不怕他跟一个死一个的从前事迹,那便再多混一个主公又有何妨?

当门外为首站着的两人看到姜山出现的那一刻,同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左丞相李藏笑着拱手:“小先生,我们大将军在中州等候你多时了。”

姜山扬眉,正要开口。

忽然大将军带来的兵马骚动起来、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李藏和周旋翼带来的五千兵马便被团团围住,一个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将军的等候可不够心诚啊!”

“若是真的心有小先生,怎会连亲身前往都吝啬一二?”

顿时李藏和周旋翼表情难看起来,周旋翼一声怒喝:“何方宵小敢诋毁大将军?!”

而后一个面如冠玉、容貌端正可亲的青年便骑在一匹枣红俊马之上大笑:

“吾乃江州司徒阳!”

“仰慕小先生久矣,今日特来请先生出山!”

姜山看着这半路杀出的司徒阳,还有站在司徒阳旁边不停给他挥手的李飞扬,再看看旁边那两个脸色铁青的丞相将军,直接笑了。

*

二月初五,惊蛰。

江州司徒阳亲至南阳,于大将军五千军马中、力邀天下第一谋士姜寰清出山。

风云惊动。

三日后,原本稳坐安康城、与兄弟聚会的屠门明光骂骂咧咧地砸了碗掀了桌,单枪匹马出城。

城内的兄弟们:“……”

赵大熊:“哦,大哥又去赚兄弟了。不过不是说这次回来就不去赚了、有我们就足够了吗?”

龙霸天:“嗤。兄弟哪有嫌少的?来来来咱们继续喝!说不定这次老大能直接把中州给我们赚回来呢!”

宴崇山:“。”

宴崇山举起酒杯和其他兄弟碰了一下,缓缓道:“我觉得,应该是江州。”

第65章 四顾茅庐 哈!人又齐了!

坐在去往江州的船上, 姜山一边摸着白聪明重新变得油光水滑的毛、一边和司徒阳对视。

对于他来说,选择司徒阳为主公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毕竟大将军魏力举能用出兵围住姜家的手段逼他出仕,基本性便可见一斑。

且魏力举是天下皆知的逼杀宁朝最后一位幼帝而上位, 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不顺心就逼杀一下不好好给他出主意的谋士呢?

所以姜山果断选择了司徒阳。

但对于自己的这个选择姜山也不确定到底是好是坏、是吉是凶。

他自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主要是……考虑到现在他已经比较凶残的名声和天下流传的传言,就算是姜山也不想再有第四个因为各种原因被他送走的主公了。

而且,至少目前看来, 经过了他足足六天的试验, 司徒阳还是很不错的——

前三天坐在马车之中, 他一路挑剔衣食住行、开口闭口就是冷嘲热讽, 甚至他还专门示意白聪明满地打滚到处乱跑拖延车队的速度。

这作天作地的表现让原本对他有着深厚滤镜的李飞扬都有几次忍无可忍地想要让他收敛一点,但司徒阳却都微笑地忍下了来。

“飞扬不可无礼,小先生家中被围、被迫出仕本就心情不佳。即便逼迫他的并不是我, 但先生择我大概也并不是心甘。

如此让先生发泄一下心中郁气又有何妨?且先生不过是在小事上有一些挑剔和不满罢了,司徒阳这点考验还是经受得住的。”

司徒阳这样说着甚至还能对姜山露出宽容的笑:“先生在司徒阳面前不必有任何拘谨顾虑, 虽然阳是来请先生出谋划策的, 但司徒阳更想交先生这个朋友。”

“天下争霸从来不是以一人之力可左右,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还有气运, 都会左右着最后的结局。”

“所以哪怕小先生不愿为司徒阳开口也没有关系, 司徒阳每日能够和小先生聊聊天、所以说先生感兴趣的山川河流,也是人生幸事了。”

以姜山阅遍天下的毒辣眼光来看,也看不出司徒阳说这话时有任何的虚伪作戏, 这端正硬朗的青年脸上只有真诚。

姜山:“……”

于是姜山不作了。

至少这三天证明司徒阳他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完全没有赵广那样的暴虐自傲、不听劝诫, 甚至他还会主动给自己家的谋士找台阶下。

但是这还不能让人放心!

于是之后的三天,姜山一改之前的挑剔,变得面带微笑、温和真诚, 整个人都像是温和的春风,在船上到处走动,几乎把船上所有的江州将领都钓成了翘嘴。

此时的李飞扬还哪有前三天的郁闷和不满?

恨不得天天围在姜山身边和小先生说说话,听他谈谈天地、说说兵法、顺带再夸夸自己。

但姜山就跟在司徒阳身边,用自己能够黑夜视人、平地观星的超绝视力审视着司徒阳周围的一切。

他的日常起居用具、他的衣食住行、他的说话方式和对金钱的处理方法。

司徒阳:“……?”

“呃,小先生对我似乎很是注意?先生想要知道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司徒阳知无不言!”

姜山:“嗯……”

姜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经过三天的紧迫盯人,司徒阳没有任何焦躁的表现、也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奇奇怪怪的小本子、穿衣吃饭花钱也没有扣扣搜搜斤斤计较。

实在是表里如一、正常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于是在去往江州的第七天,姜山终于坐在船头开始摆烂、不挑剔也不如春风,开始显露自己的本性了。

谁懂啊!跟了四个主公直到第四个他才跟了个正常好人!

不过在彻底放心之前,姜山对着司徒阳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司徒兄,你在家中排行第几?家中可有威严的父亲或者过分保护爱你的母亲?

有没有嫉妒你成就与才华的兄长?或者叔叔伯伯舅舅?”

司徒阳听到这接连的问话先是一愣,然后没忍住大笑起来。

“阿山啊阿山!”

“你是不是之前被司马家给坑的气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司徒阳连连摇头:“阿山放心,我父母早亡、家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叔叔伯伯舅舅拖我的后腿。

只有一位在我年幼之时接济我饭时的婶娘,不过婶娘如今也被我荣养在江中城,断不会做什么让我为难之事的。”

姜山这才躺在躺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样子看的司徒阳和李飞扬都是哭笑不得。

李飞扬忍不住问:“所以阿山你这几日总是变脸、时而挑剔时而特别贴心时而盯着我大哥看,都是因为在看我大哥有没有之前那几个人的毛病?”

姜山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没有否认。

李飞扬走上前没忍住拽了一下他的头发:“阿山你真是多此一举,我之前去赵广那里邀请你时不是都说了吗?”

“我大哥最重情义、能征善战、虽然计谋并不出众但也心有丘壑、善于用人。”

“他会是这天下最好的主公,那是赵广、刘阔那些家伙能够比的?”

姜山轻哼一声:“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见过便知真假深浅。”

“而且你懂什么?”姜山把自己的发梢从李飞扬的手中夺下来。

“我这也是为了司徒兄好。”

就像司徒阳所说的那样,这几日的相处虽然没有让姜山开口喊司徒阳主公,但司徒阳人品性格实在很好,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像是友人一般了。

“要知道我前面跟着的那三位主公可是全被我送上了天的,就算不是我亲手做的,但……”

姜山看了一眼表情突然僵住的司徒阳和李飞扬,笑了一下:“但我可不想再有第四个被我亲手送走的主公了。”

“看你们的表情,应该也是不想的对吧?”

司徒阳:“……”

李飞扬:“。”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没事谁想上天啊?

“所以我提前试探检查一番,是为了我们双方都好。”

姜山笑着晃了晃躺椅,司徒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阿山现在是已经试探检查完我了?那我能当得上阿山心中合格的主公吗?”

姜山看着这个眉宇间方正清明的青年男子,最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司徒兄是我所见之人中……最有帝王之姿的人、”

“啊哈哈!我就说我大哥必然才是真龙、”

“之一。”

李飞扬的话没说完,姜山就突出了他话中最后的两个字,顿时就让李飞扬的笑声一顿、脸上露出警惕疑惑之色:

“为什么是之一?”

“这天下竟然还有能与我大哥相提并论之人吗?”

姜山脚下一用力,躺椅便又轻轻的摇晃了起来,他感受着江上暖阳、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

天下之大,豪杰四起。”

“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谁才是真命之主?”

司徒阳闻言笑着点头:“不错。这天下豪杰英雄无数,我愿与天下英雄竞争锋!”

李飞扬也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大声对着眼前的广阔天地喊:

“我们江州军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后他还是不死心的转头看姜山:“所以你说的那个能和我大哥相媲美的人中之龙到底是谁?”

“若他真那般厉害,我便为我大哥邀他来江州!”

“噗!咳咳!”

姜山喝到口中的清茶被他呛咳出声,然后他瞪一眼李飞扬,目光在他脖颈左侧那处明显的箭伤上停留了一瞬,才语重心长道:

“没事别作死。”

“江州有我一个就够了,那家伙还是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州军中才好。”

不然我怕你大哥的江州军最后全都姓了屠。

李飞扬:“?”

总觉得阿山这话里有话。

司徒阳却不在意的拍了拍李飞扬的肩:“好了飞扬,天下英雄何其多,哪能皆入我麾下?”

“文有甄先生、谋有阿山,武有你与常良,如此的江州军,便已是我心中最好的江州军了!”

“再多,便是我司徒阳贪心啦。”

被司徒阳这么一夸,李飞扬立马就回过了神笑了起来。

然后他挠着头对着正在看他们的姜山道:“嘿嘿,阿山,船很快就要到江州城了,马上你就能看到甄先生啦!”

“原本甄先生也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南阳迎你的,但甄先生脑子虽好身体却文弱了些。

大哥怕一路上赶路会累病甄先生,所以就让甄先生留下啦!”

“甄先生可是谋公高徒呢,他一直都对你的谋略手段十分赞赏、还特别欣赏你的为人,所以他肯定会在岸边迎你的!”

姜山眨了眨眼,心中倒也升起几分兴趣和期待。

“就是那位‘何必谋算,人心鬼蜮自乱’的甄贾先生?”

自从天下大乱,自称谋公之徒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被谋公承认的寥寥无几。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个差点坑死过大将军的甄贾。

据说在大将军准备逼死幼帝之前,甄贾已经提前预料到魏力举的想法、寻找幼帝打算让幼帝将计就计、直接以性命相搏置换大将军送来的毒酒。

到时大将军自作自受,天下谁也不能置喙。

但那时幼帝和他身边的人都觉得甄贾危言耸听,就算魏力举再怎么势大也不敢真正杀人。

且幼帝也不愿以自己的性命冒险,最终没有取信甄贾之计,以至于甄贾连夜逃出皇城、而第二日幼帝就被魏力举逼死。

不过甄贾出逃之后也没忘记给自己出气,他直接说魏力举身边有他深埋的探子、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给魏力举反戈一击,不然他不会那么清楚魏力举的计策想法。

便是这一句话就把魏力举周围的心腹坑死了三个,可谓算尽人心。

“唔,想来那定是一位极其风流精彩的人物。”

这样说着,姜山却没忍住想到了宋先生一不高兴就骂师弟“不当人”的样子。

他得好好看看这位甄先生到底是个怎么“不当人”的样子。

“哈哈!就是他!甄先生总是能把我心中的想法猜的一清二楚,就好像我脸上写着似的!”

“反正在我心中,他和阿山你都是极其厉害的人,你们一定可以相谈甚欢的!”

李飞扬这样说着,他们乘坐的这艘豪华大船便也逐渐行至岸边。

三人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在码头浮木之上等待的江州军众了。

而以姜山的目力,隔着江水也能一眼看到那站在众将之首的、穿着一身华丽红袍的中年文士。

他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随风而扬,目若点星、貌似好女,只那一双过分细长上挑的双眼天生便带了三分邪气。

真是……好一个风流狡诈、人中之狐!

姜山:“嘶。”

宋老先生和他这位师弟比起来,真是老实极了。

“阿山快看!前面那一身红衣的就是甄先生啦!”

姜山点头正要说几句话,却突然看到那红衣的文士打开手中折扇、手指动了动。

姜山:“?”

然后那码头上便微微骚动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壮硕兵士举着、就站到了甄先生的旁边。

姜山表情微微凝固:“……”

*

此时,岸边码头。

宋通达一边跳脚一边指着自己不当人的师弟骂骂咧咧:

“你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都说我要养老我要养老就在老家哪儿都不去了!

你非得找人把我从家里挖出来!

你这混账自己给司徒阳卖命也就罢了,非要带上我是怎么回事?!

你师兄我年纪大了,好不容易刚从凉州那鬼地方保了个老命回来,你还见不得我悠闲,你是真不当人啊!”

“我跟你讲!识相的你快点把我放回去、送上我足够的金银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你和你的主公就还有救。”

“不然等那大船靠岸、姜寰清那小倔驴跟我碰上,你家司徒阳就死了一半了!”

“要是司徒阳命不好过几天再来一个能扛驴的老实人过来投奔,别说是你甄贾,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司徒阳了!”

甄贾听着自己这师兄气急败坏的话语不在意的扬起嘴角扇了扇扇子。

“师兄还是莫要挣扎了,无论如何江州你都是待定了的。”

“当年师父说我算尽人心却算不了时运天命,而你所以偶有固执、却更会顺应天时通达,最终师父他老人家还是认为你更能找到明主。”

“如今我就要让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看,到底我们谁才真的找到了真龙!”

宋通达:“……”

宋通达被气的直接翻了个白眼:“行行行,老夫就在江州,等着你痛哭流涕抱腿喊我师兄错了的那天!”

甄先生脸上有瞬间的羞恼僵硬:“年幼之时的事师兄不必多提!”

“现在,就让我们迎接我的主公,还有你多次称赞的天下钟灵姜寰清吧。”

大船靠岸。

司徒阳领着姜寰清和李飞扬等船上众人登陆,心情振奋、满脸笑容。

甄贾与江州其他将领也同样满心喜悦地看着司徒阳身边的姜寰清,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觉得江山天下已在他们囊中。

双方人马相见,只有姜山和宋通达两人看见对方心有戚戚、面面相觑。

实在是有点笑不出来。

偏偏在此时,一人一马在岸边百姓的惊呼声中昂扬而来。

嗖!

笃!

一支飞箭从百米之外精准射在岸边大船船头所画青龙的龙目之上!

而后在马蹄昂扬嘶鸣之声中,一个少年将军跃入众人眼中。

“在下屠门明光,前来投靠江州司徒阳!”

那英俊逼人的小将话虽如此之说,一双狼目却紧紧盯着码头之上的姜寰清。

姜山:“。”

宋通达:“……哈!这下齐了!”

司徒阳也活不成了。

第66章 四顾茅庐 一见钟情?!

换做任何一个人今日在大街之上说他要来投靠, 司徒阳大概都要想一想、调查一番来人的背景经历,才会慎重地考虑要不要接受。

但屠门明光不一样。

乱世之中很少有人能光凭一个名字就做到天下皆知。

在今日之前。

司徒阳的江州军中除了他自己,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甄贾一人。

而今日之后, 多了一个姜寰清。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再有一个屠门明光。

那个在凉州接连十九箭对杀匈奴大王子的屠门明光,那个在宋武威死后、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神箭手屠门明光!

一个神箭手在两军对战之中有多么重要与可怕,是个能打仗的统领都知道。

于是司徒阳根本就没看到他亲自邀请的小先生瞬间僵硬、一脸离谱的表情。

也没听到他甄先生旁边那位老先生脱口而出的:“完啦。”

只是生出一种天下英雄皆在我手的天命所归的王霸之感, 当下就大笑着走下了码头、走向了屠门明光。

“能得屠门小将军前来相助, 司徒阳自当扫榻相迎、喜不自胜啊!”

“将军放心, 阳定然视将军为手足、绝不让将军的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码头之下, 司徒阳非常愉快且感动地牵住了屠门明光大黑马的缰绳。

而屠门明光坐在马上低头敛目看着这个把他的人抢到江州的家伙。

嗤。不过如此。

码头之上,姜山和宋通达同时木着一张脸,表情尤为相似——

你把他当手足, 他把你当征途啊。

清醒一点!这个时候赶他走你还有救。

然而这只不过是他们两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整个江州军都没有一个人对屠门明光的到来不欢迎的,他们的想法和司徒阳差不多——

如今天下三分或双分之势已显, 屠门明光能在此时投奔江州军, 再加上姜寰清与甄贾,江州如何不是天命所归?!

就连李飞扬也兴奋地脸颊泛红直直的看着那个骑在黑马之上的少年将军。

他对这个新的天下第一神射手非常佩服与好奇!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自己那日在凉州, 能否在绝境之中拉弓射箭与兵强马壮的匈奴大王子对杀而不落下风。

也设想过他有没有那样的力量与勇气, 在兵马厮杀之中、明知冰河会崩裂, 还能竭尽全力让一切的毁灭从他枪下而始!

他翻来覆去的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不能。

他不及屠门明光。

不及他凶悍坚毅、不及他沉稳孤勇。

假如有一日他与屠门明光正面相对、兵戎相见,只怕他使劲浑身解数也会被那人枪箭相杀。

这是凉州大战后李飞扬与司徒阳认定的日后最可怕的对手之一。

哪怕是他们一直视为最终对手的魏大将军, 至少在单人作战的实力之上,都不如屠门明光凶残。

大哥评价屠门明光有赵广之悍勇、宋武威之沉稳精明、还有司马腾的果断狠绝。

“幸好此人只为将而非王。”

“只是不知, 他此时又到了谁的麾下呢?”

现在李飞扬咧着嘴笑,屠门明光到了他大哥的麾下了!

哈哈哈哈!

有天下第一神射手,有天下第一谋士!还有天下第一能算计人心的军师!

他们江州想不赢都不行啊!

不过李飞扬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他怎么越看那个屠门明光越觉得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不可能啊,他一直都在江州,除了一年之前去赵广那里邀请过小先生、之后可是哪儿都没……

倏的,李飞扬瞪大了双眼。

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指着跟着司徒阳越走越近的屠门明光大叫了一声:“啊!!”

屠门明光皱眉抬头。

就看到了李飞扬。

“啊啊啊!”

“你是那个在赵广手下差点射死我的屠七!!!!”

屠门明光看着震惊的李飞扬扬了扬眉毛,而后忽然露出一个有些阴沉的狞笑:“哟。”

“你就是当时那个在屋顶上蹦哒的像个疯猴的李飞扬啊。”

“幸好当时手滑,不然在这里就见不到你了。”

李飞扬悚着一张脸连退三步,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你你你!”

“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

“不对!你肯定是故意的对吧?”

“你现在怎么感觉和那个时候差那么多?!”

“你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你那个时候看起来特别好打!”

宋通达在旁边嗤了一声。

姜山默默按了按眉心。

还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在装老实屠七,而现在他几乎不需要装了。

屠门明光却在这个时候收了刚刚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一下子变得爽朗阳光起来:

“那当然是因为当时我还没有认清我自己、力量也不够强大。”

“但经过小先生的点拨我终于找到了人生目标,而后为之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我啊。”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飞扬兄,你过时啦!”

李飞扬:“……”

看着眼前那张笑脸,他觉得脖子上的箭伤隐隐作痛,一点都不相信这家伙的话!

但司徒阳却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错,飞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明光他可是努力了一年呢!”

“你之前不是就觉得他很厉害吗?果然厉害的人最终都不会籍籍无名。”

李飞扬表情纠结,但是他觉得现在这个屠门明光和他想象的那种厉害不是同一种厉害。

但显然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司徒阳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于是,在迎接姜山入驻江州军的这一日,屠门明光也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江州军。

又因为屠门明光的强烈要求与姜山的默认,司徒阳很愉快地把他们二人安置在了相邻的院落之中。

宋通达:“。”

屠门明光站在自己的屋前还特别愉快的邀请:“宋先生也住我旁边吧?咱们就像在晋州那样,还是快乐的一家。”

宋通达一巴掌拍在旁边自己师弟的后脑上,打得风流貌美的甄先生花容失色。

“谁跟你们是一家!”

“我要住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宋蠢蛋!你打我?!”

宋通达一声冷笑:“假聪明,不用谢,这一巴掌我替你自己打了!”

甄贾:“……”

甄贾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明显很熟悉、甚至自从见面之后就仿佛有自成一派的气息的屠门明光和姜寰清,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姜寰清与屠门明光之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他硬生生的忍了宋通达的一个巴掌,咬咬牙扯着自己这倒霉师兄走了。

他一定要问出今日这三人见面之后不同寻常的原因!

宋通达看着自己这人精师弟明显紧张起来的样子被强行绑来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啊。

我看你还会不会继续头铁下去?

他当然不会说屠门明光还收了两大势力、甚至和凉州军关系极佳。

毕竟现在的屠门明光已经不是从前的屠七,他同样有争夺天下的力量。

而他宋通达虽然一直在叨叨屠门明光,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一只脚踩上了屠门明光的贼船。

虽然只是一只脚踩上去了,但上去了也就得为自己这贼船考虑。

所以,他只会说并不是姜寰清跟谁谁死,而是他们三个都跟谁谁死。

宋通达一想到之后师弟会有的表情就无比开怀。

而更让他隐隐有些期待的是——

万一他气运极佳,一只脚踩上的贼船真的在这乱世乘风而起了。

他估计能把他这自命不凡的师弟给活活气死。

真是,想想都爽快啊!

于是,在第二天早上、江州的第一次上层议会上,姜山就看到了一个挂着极重黑眼圈的、时不时就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和屠门明光的甄先生。

啧啧啧,此时的甄先生哪还有之前半老美男的风采,一下就有点豆腐渣的样子了。

姜山自然知道为什么,只能心虚的咳了一声,转移了目光。

他只能保证,绝对不主动嘎大王。

除非大王先挑衅。

甄贾:“。”

甄贾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

他就不信了!

司徒阳是他亲自严选的乱世之主,绝不可能愚蠢的自己招惹杀身之祸!

什么三人行必死主公!

他还偏不信这荒诞之命!

之后一个月,甄贾都提着心吊着胆、像只炸毛的狐狸日日看着司徒阳各种决定。

再次确定司徒阳真的没有什么作死的行为之后,他才逐渐放松下来。

而在这一个月里姜山过得也是很不错的——

司徒阳本身是一个很优秀的武将、在议会之时也善于听取所有人的意见然后再作出决定。

江州军的伙食以鱼虾为主很符合姜山的口味,而每个月他还能够领到丰厚的、相当于一品大员的酬劳。

姜山:“……”

“所以老七啊,我觉得江州军真的挺好的。你要不考虑考虑现在回去?”

临近黄昏,江州的一艘小船上。

姜山与屠门明光对坐,忍不住劝了这么一句。

屠门明光看着这个在江州待了一个月脸蛋子都吃出来的、白白嫩嫩懒懒散散的小先生,先是满意的笑了笑:“这里比凉州好。”

果然是江南水养人,把他的阿清养的也很好。

“但我为什么要回去?”

姜山睨他一眼:“你倒是放心把你的那群兄弟扔在一边,不怕被他们反戈一击。”

屠门明光笑了起来:“阿清还不知我?”

“且不说我大哥忠肝义胆、一诺千金,有他在益州军绝不会乱。大熊和霸天也都欠我救命之恩、除非吃不饱绝不会轻易反叛。

主要是我跟他们说了,如果他们趁我不在谁反了,只要没能杀了我,我就单枪匹马追杀他们全家。”

屠门明光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反正我跑得快、射得准、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姜山:“。”

好一个屠门明光式终极威胁。

“就算如此你总是在这里也不好啊。”

铁三角都在,他实在是忍不住多想。

屠门明光却不在意:“阿清你担心什么?这一个月不是挺好的嘛?司徒阳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江州的地盘还扩大了不少。”

“而且……”

姜山看他:“而且什么?”

屠门明光撇撇嘴,下一瞬直接一个翻身把头枕在了姜山的腿上。

在姜山眯起眼伸手要扇的时候他赶紧捧住那只手:

“阿清别打!我今早刚洗过发、干净的很!”

“而且我知阿清担忧,我保证不会对司徒阳动手,阿清总该奖励奖励我。”

姜山的手停在半空,感受着手腕被握住的炙热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没成功。

他只能翻了个白眼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扯了扯屠门明光那微微发卷的狼尾。

“真不动手?他若不死,日后必是你大敌。”

屠门明光终于躺在了神仙之地,整个人都有点飘,还不忘夸夸自己:“真不动手。”

“阿清莫要小看我,虽然我总赚别人的兄弟,但若两军对垒、搏命厮杀,我亦不惧任何人!”

“司徒阳还是魏力举,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少年的将军目光看着他的心上人与火红的夕阳,缓缓抬手:

“不过都是手下败将罢了。”

姜山:“~”

啪。

那一巴掌还是打到了屠门明光的脑门上:“那你可真厉害啊。”

屠门明光咧嘴一笑:“都是阿清教的好!”

“……所以司徒阳应该真的没事了吧?都一个月了,幺蛾子都没出现呢。”

屠门明光:“。”

他觉得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这样的话比较好。

岸边。

司徒阳、李飞扬、甄贾站在那里表情微妙。

司徒阳:“我竟不知明光与阿山关系如此之好?”

李飞扬:“能不好吗!他俩在晋州就住一起了!屠门明光那时候还天天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搔首弄姿、勾引阿山呢!!”

李飞扬说着就恨铁不成钢地呸了一下:“现在可算叫他勾引成功了!”

“真是不知羞耻!”

甄贾:“。”

司徒阳失笑一声:“飞扬这话说的过了。阿山和明光在晋州就共患难、同御敌过,又有在凉州那绝境之中的生死之情,稍微亲密一些又有何妨呢?”

“想来我能得明光前来相助,大半都是拖了阿山的福。”

司徒阳忍不住感叹:“之前我还担心明光另有所图,现在看来他图的不是我,而是阿山啊。”

李飞扬:“呸!天天就知道围着阿山转!每天练完兵之后就去给阿山下河射鱼捞虾!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献媚之人!”

“不知道他以后对他媳妇会不会这么好!”

甄贾:“。”

司徒阳笑起来:“飞扬不要羡慕,若是你想江州好女多的是,都想嫁给飞扬将军,你便可与明光比一比谁更疼人了。”

李飞扬瞬间跳脚:“谁羡慕他了?!我每天还不够忙不够累吗!”

司徒阳哈哈两声,然后看着江中两人:“我倒是很羡慕他们。”

“若有一人能与我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心意相通,我在何处他不顾一切随我而来,无论是兄弟还是亲朋,都足以让人羡慕。”

“只是能有这般纯粹坚定之情的人,天下难寻罢了。”

李飞扬哼了一声:“屠门明光单方面献媚阿山罢了!”

司徒阳大笑出声。

此时夕阳之下,一切皆好。

*

半月之后,司徒阳厉兵秣马出兵彭泽、开始向益州蚕食。

七日后,彭泽降。

但仍有小股逃兵沿江而逃。

司徒阳亲率精兵追之,而后于长江之畔剿灭所有逃兵,并救下被逃兵挟持的九江府衙之女、崔氏月娘。

那日岸边风大浪急,崔月娘所乘马车被逃兵挟持在江边、崔月娘头戴帏帽被逃兵从车中抓出刀刃直抵脖颈。

逃兵叫破崔月娘的身份,企图让司徒阳为崔氏女所退让。

然而司徒阳大笑一声,在逃兵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不退反进、手中方天戟向前挥刺,直接了结那为首挟持之人。

而后,在崔月娘一声惊呼声中、她的帏帽掉落,长发如瀑布而下,在氤氲的江水之气中、与司徒阳四目而对。

“郎君救我!”

司徒阳一个怔愣,回过神来已软玉温香在怀。

此时骑在白聪明背上的姜山双目放光:“好一个冰肌玉骨、倾国倾城的美人!”

在旁边骑在大黑马身上的屠门明光嗤了一声:“庸脂俗粉,不及阿清多矣!”

李飞扬难以忍受地骑着自己的枣红马往旁边挪了挪:“你至于献媚到这个程度吗?!”

“阿山虽好,但论美还是那位姑娘极美!”

然后李飞扬嘿嘿笑了起来:“我大哥英雄救美,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说不定很快我就要有大嫂啦!”

姜山先是赞同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前方那到现在还在互相对视、你侬我侬、仿佛某些狗血言情剧里一见钟情的美丽画面,突然就打了个哆嗦。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这个老四主公,不会真的栽在这最狗血俗气的一关上吧?!

不确定!再看看!!

第67章 四顾茅庐 啊!是爱情啊~

在看到司徒阳英雄救美之时, 一直悬着心的小先生终于有了一种微妙的、仿佛另一个靴子即将落地的预感。

但他想到司徒阳的行事为人,总觉得即便是美人计也不至于会让这位老四主公失了智、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况且现在不过是江州初遇、即便那位崔氏的美人想要通过联姻来达到让崔氏继续荣耀的目的,美人总要有时间和英雄相处、相恋、相爱不是吗?

所以姜山虽然有不祥的预感, 但还稳得住。

在他的预想当中,世家投下筹码、总归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的。

那位崔氏贵女成为江州军的女主人,也至少要准备一年半载。

然而崔家的动作却快得让小先生心惊胆颤、不能理解——

在司徒阳彻底拿下彭泽之后、也是他在救下崔月娘的第三日, 九江府衙、九江崔氏现任族长崔望龙便携女、携子前来投靠了。

且崔望龙显然是一个合格的世家族长、一个很识时务的归顺者——

他的到来直接让九江府城以及周边的三个县城直接归入了司徒阳江州军的版图。

送上门的城池岂有不要之理?

于是当司徒阳再次笑着握上崔望龙的手的时候, 姜山又一次感受到了他之前和屠门明光称兄道弟时候的两眼一黑的糟心感觉。

但如同他不会告诉司徒阳屠门明光其实是个不诚心投靠、不怎么怀好意的老六一般。

他也不能仅凭自己那种微妙的感觉, 告诉司徒阳最好不要接纳崔氏的投靠。

毕竟九江崔氏虽然也能算是第一梯队的世家大族, 但崔氏与王、谢、姜氏这等基本只专注文学、辨谈、观天下而不涉其中的隐世家不同,崔氏是真正的投机者。

他们会为了家族的利益作出任何事。

宴席之上。

崔望龙一身华贵锦袍满面笑容,端起酒杯连敬江州军众人。

就算是姜山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崔家主能言善辩、且观察入微。

他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让被敬酒之人面带微笑。

“哎呀呀, 这便是我那天下第一谋士的寰清世侄罢?”

崔望龙很快便端着酒樽来到了姜山面前:“当年你父宴请友人在家中赏月清谈,我也有幸在其中。

我还记得封神算越众而出、指着你说是天下第一谋士之时那满院寂静震撼的画面呐。”

“那时世伯我可是羡慕极了你父亲, 天地钟爱的麒麟儿怎就落在了姜家而不是我崔家呢?”

“如今再一看寰清你, 真真是了不得啊!仙风玉骨、通天彻地,我崔家的儿郎们实在是不配与你相比啊!”

“好在从此之后咱们便是一家人, 能不与姜寰清为敌、这天下还不是咱们江州司徒的?!”

一番话夸了姜山也让江州军众和司徒阳嘴角翘起。

姜山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赶紧站起脸上带笑:“崔伯父谬赞了。寰清哪那当得如此夸奖?”

“还是伯父沉稳有度、判断果决, 直接投了江州军,司徒兄是我所见的最有天下之主气势的人……了。”

崔望龙听到姜山这样说脸上很明显的露出了大喜之色,一把干尽手中酒, 连连点头:“没错没错!魏力举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不过是以兵马数量震慑天下罢了。”

“论帝王之姿, 还是江州司徒啊!”

崔望龙这样感慨一番,忽然就一笑转了一下眼珠。

“今日实在高兴,我等在这里仅仅喝酒吃肉未免单薄了些。”

崔望龙转头就面色诚恳带笑地看向司徒阳:“主公!不若让小女来厅宴之中、为主公也为我江州豪杰英雄们献舞一曲如何?”

不等司徒阳回答崔望龙又看向姜山道:“寰清不知, 虽南阳姜氏有你这样的麒麟儿羡煞老夫,但我九江崔氏也有自己的芙蓉女。”

“在这一点上,我崔家可不下任何人!便是那王家才女,也不如我儿月娘皓月姿颜呐!”

姜山:“…………”

你把话都说尽了,还叫我说什么?

反正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的不是我,你那月娘也不是要给我当老婆的。

“主公,小女在三日之前被主公救下之后便一直渴望能一谢主公救命之恩。

此时此地厅内都是我们自家之人,主公与众位英雄兄弟何妨一观?”

司徒阳原本觉得让那位姑娘在这里跳舞或许有些折损她世家贵女的身份。

但崔望龙已经说的如此诚恳、在座的又确确实实是江州军中的肱骨,再加上……

司徒阳手指捏了捏手中正拿着的象牙白玉箸,忽得就想到了那少女如玉般的肌肤、如绸缎般的长发还有那一双清润如水、却又大胆执着地看着他的美目。

最终心中微动,飒然一笑:“那便请月娘姑娘为我江州又添一助力起舞一曲罢。”

姜山正准备夹虾球的筷子顿时停在半空。

原本觉得美味无比的粉嫩嫩的虾球忽然就有点难以下咽了。

然而他抬头看向厅内其他人,无论是李飞扬还是甄先生,甚至连宋老先生都是一脸期待愉快的表情。

“哎。”

小小的叹了口气。

无人懂我姜寰清啊。

然后他的碟子里就多出了一个圆润可爱的小虾球。

姜山转头,不知何时屠门明光已经端着自己的小几坐到了他的旁边。

“阿清发愁什么?就算是美人计也没有沦陷的那么快的。”

“司徒阳又不是没脑子的蠢货,便是他与那崔月娘真的互相看对了眼也没有关系嘛。”

“你看我,虽然满脑子都是阿清,但扛鼎射箭杀人练兵都和以往一样不是。”

姜山:“……”

“把那么多我从你脑子里赶紧清空谢谢。”

屠门明光笑起来:“那可做不到。”

“阿清的一切深刻在这里,便是我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阿清。”

屠门明光又给姜山夹了一个虾球。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阿清你何必想那么多?若是司徒阳真的耽于美色、色令智昏,那便是他自己的错。”

“旁人再怎么劝又能如何?”

姜山微微一怔。

“之前阿清你对赵广与刘阔,甚至司马腾不都是冷眼观之吗?”

屠门明光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凉了几分:“怎么轮到司徒阳你就如此顾虑不舍了?”

“这样……可对他不好啊。”

姜山看着那两个虾球忽然就笑了一下,他拿起筷子把两个虾球一起戳穿、然后放进嘴里。

嚼嚼嚼。

果然美味弹牙。

他好像确实想太多了,就如屠门明光所说,就算司徒阳真的成了恋爱脑他现在又能如何?

只有真的到了那一日,才会在那时做出选择。

而说不定永远都没有那一日呢?

何必担心还未到来的事情。

“……大概是,这些日子司徒阳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主公与……友人吧。”

与赵广、刘阔、司马腾不同,他多少希望这样的一个友人即便不能问鼎天下也能得个美好的结果。

然后姜山才皱眉抓出屠门明光刚刚话中的问题。

“我担心他还对他不好?”

屠门明光此时正在吃一块排骨,他听到这话转过头龇开整齐的牙嘎嘣一下把那小骨头咬成两段:

“当然不好。”

“你太担心他,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把他钉在城楼上、让他再也不必让我的阿清烦心了。”

姜山:“………………………?!”

什么鬼畜疯批的想法!

啪。

小先生一巴掌打过去。

屠门明光晃晃脑子,就显得纯善老实了不少。

而此时那让姜寰清忍不住担心美人计的崔氏月娘已经穿着足足十三层的水缎纱衣、戴着半面纱、梳着飞仙髻伴着水声乐声而来。

真不愧是让崔望龙如此自豪且有信心的美人,当她出现在厅内之时,仿佛整个大厅都变得明亮柔和了几分。

不光是司徒阳缓缓坐直了身体、专注的看着那翩翩起舞如月下仙子的美人,便是大厅中大部分的江州将领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端正了坐姿,生怕唐突了美人。

崔望龙见此画面心中大定。

不过当他的目光扫到姜山之时,却笑容一滞。

满大厅的男人都在为他女儿着迷!

只有姜寰清和那个屠门明光不懂风情、一个一个的吃虾球、吃排骨!

一盘还不够,还吃两盘!!

果真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不知女人的好。

就算姜寰清是天下第一谋士又如何?

终归是比不过他崔家的月下美人。

姜寰清能呼风唤雨、召唤雷霆又怎样?那风再大也吹不到司徒阳的耳边、心中。

这天下最厉害的风只有一种。

那便是他女儿的枕头风。

崔望龙看着越舞越快越舞越美、最终片片云纱落下已到了司徒阳面前的他的月娘,看着司徒阳脖颈通红地端起那一杯月娘敬他的美酒。

在心底畅快的笑了。

南阳姜氏算什么?

今日之后,这天下第一等的氏族,便会是他九江崔氏!

姜寰清再厉害,也成不了帝后、上不了龙床!

姜山:“……啧。”

屠门明光立马伸过脖子:“阿清怎么不吃了?宋先生那边还有虾球。”

姜山揉了揉吃饱的胃:“吃不下了。还有,那个老崔看我的眼神真讨厌。”

屠门明光瞬间转头看去,锐利的目光直刺崔望龙。

崔望龙冷不丁心中一寒,有种被恶狼盯上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反应过来又有些恼怒地看了过去。

啧。

那个天下第一神射手。

果然跟姜寰清在一起的人,怎么看都让他觉得不顺眼。

算了,不与他计较。

*

当日,崔望龙离开了江州城,他虽然归顺江州,但司徒阳依然让他统领九江城。

而他的两儿一女、还有两个崔氏家族的优秀子弟,便留下来为司徒阳做事了。

不过当夜他的车队莫名陷入一个大坑、一个不知名的匪徒竟然单枪匹马过来打劫。

崔望龙原本满心嘲笑,结果最后被那强匪按着打了一顿、还抢走了身上的大部分银钱,气得他回了九江之后骂了三天。

*

而也是从这一日开始,姜山在城主府内自家的小院中、基本日日都能看到【我的主公是如何一步一步坠入爱河】的真人连续剧了。

崔家三兄妹的宅子就在姜山的小院旁边。

崔斓是三兄妹中的大哥,擅长统计、处理内务,暂时跟在甄先生身旁帮忙协助处理江州军车马损耗、维修、购置之事。

崔斌是二哥、据崔望龙说也是文武双全的一个好将,便被任命在江州军中当一个千户统领,起点也算很好。

当然他比不过屠门明光独自带了五千军马的队伍,但这一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也没办法和屠门明光对射十九箭还活着。

但这两个兄弟不是重点。

重点是三妹崔月娘。

姜山这辈子就没见过人谈恋爱,上辈子也是在电视中看到过各种狗血爱情故事,所以对于真实的谈恋爱要怎么谈还是挺不了解的。

但崔月娘显然是一个相当会谈恋爱的美人。

住在姜山隔壁的第一日,姜山早晨起来正迷迷糊糊抬头观天望气、顺带刷刷牙洗把脸。

就看到隔壁小院的门开了,崔月娘已经穿着一身十分清雅的翠绿衣衫、衣身上绣着粉荷,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就出门了。

姜山:“?”

崔月娘看到姜山羞涩一笑:“阿山弟弟,月娘有礼了。”

“此时虽已开春,但清晨露重寒凉,阿山弟弟还是多加一件衣裳罢。”

姜山听着耳边婉转的声音还有很是真诚的关心,耳朵都不禁热了热。

“咳,嗯,我知道了。月娘、阿姐你这么早要去哪?”

崔月娘如水的眼瞳就弯了起来:“今早我做了三鲜馅的包子,想着司徒大哥晨练结束之后定然会腹中饥饿、却又要马不停蹄去练兵,便想要为他送去一些包子、路上可以吃。”

“吃完了也就到了水军大营了。”

姜山:“……”

好周到。

崔月娘眼角带笑:“阿山弟弟要和我一起吗?屠门小将军似乎也在其中呢。”

姜山瞪大眼睛,嘶了一声。

“啊?我去干什么?屠门明光在那里关我什么事?我好好的天气不看干嘛要去看他啊!!”

崔月娘对着有些炸毛的姜山没有再说话只是笑,姜山嘟嘟囔囔了好几句。

“我要快些去了,阿山去吗?便当是陪着姐姐散散步也好。”

姜山:“。”

最终姜山还是跟着崔月娘一起走到了府城的练武场上,然后看着那一群练完武、赤着膀子的江州将领在看到他和崔月娘的时候大惊失色、面红耳赤,像尖叫鸡一样到处找被扔掉的上衣穿。

姜山是男子看着这群光着膀子的大汉都有点不忍直视、但还偷偷摸摸地对比了一下大家的腹肌。

崔月娘是女子竟然也没有尖叫着转身就跑,只是原本就美丽的脸上飞起两抹红晕,而后她低着头、还是坚持走到司徒阳身边,把食盒里精致的六个包子拿了出来。

姜山眼睁睁看着崔月娘只说了一句:“司徒大哥。”

就直接把司徒阳的嘴角给钓得上扬了六十度,压都压不下来。

然后司徒阳理所当然的就和崔月娘单独走到最前面、司徒阳几口吃个包子,崔月娘就在旁边面带憧憬和喜悦地看着他。

姜山跟在后面倒抽一口凉气。

这崔家姐姐的手段和魅力都如此要命啊!

司徒阳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而且后面李飞扬等人时不时发出的怪里怪气羡慕的叫声,也让司徒阳扭头瞪他们的时候眼中带着明显的得意喜悦之色。

姜山都忍不住啧啧。

“真是好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后脖子凉凉的。

警惕地转身后望,就看到了一脸幽怨的屠门明光。

姜山:“……你什么毛病?用这种眼神看我?”

屠门明光叹息一声,“崔姑娘住下第二日就给司徒阳送包子了。”

“我和你住了快九个月,没收到一块饼。”

姜山:“……”

屠门明光继续叹息:“崔姑娘住下第二日就来看司徒阳晨练了。”

“我和你住了快九个月,你一次都没来看我晨练。”

姜山:“。”

屠门明光第三次叹气:“崔姑娘、”

姜山伸手拍住他的脸:“闭嘴。”

“我又不是貌美如花、体贴温柔的崔姑娘,你想要你自己去找啊!”

姜山翻个白眼就准备走。

结果衣袖立马被人拉住,屠门明光那还有刚刚卖惨的可怜样子,满脸谄媚地凑过来:

“但是崔姑娘再好我都看不上!”

“送上门来的有什么稀罕的?我就喜欢天上高高挂着谁也看不上的!”

姜山:“……”

姜山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他看着屠门明光片刻,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在屠门明光疑惑的目光中掏出了一只漂亮的……金色小狗?

金色的光芒在空中划过,稳稳地被屠门明光抓在手中。

“年时在家无聊随便打的。”

“当了它够你买一辈子的包子了。”

屠门明光的目光骤然亮如星辰,整个人在瞬间就像是要飘到天上去了。

他握着手中那金色的小狗快步追上前去,超大声地道:“谁要什么包子?!我就只喜欢金子!!”

“饿死我都不当它!”

前方背着手走的小先生听到这话,嘴角得意的翘起。

司徒阳/崔月娘:“?”

第68章 四顾茅庐 今日之好,明日之难。

崔月娘晨练的早食一连送了七日, 且日日都不相同。

姜山原本以为这位崔家贵女是双手不沾阳春水、那包子也不过是有随身的丫鬟帮着做完、她随意再捏两下意思意思的罢了。

谁知这位姐姐是真的精通厨艺。

第一日是包子,第二日便是春卷。第三日是金钱虾饼、第四日是水晶饺。

五六七日是雪白的大馒头,但馒头里面都夹着不同的馅料——

因为崔月娘非常敏锐的发现送过分漂亮精致的食物司徒阳虽会接受但总有些顾虑, 略微一想便改成了人人都能吃的馒头夹菜。

所以在第五第六第七日的时候,晨练的每个江州军将领都能吃到两个美味的馒头夹肉。

姜山当然也跟着吃了七日,吃完的结果就是——

他开始和李飞扬那些江州军的小将们一样, 觉得崔月娘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且司徒阳喜欢上这样一个姑娘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姜山甚至跟屠门明光吐槽:“莫说是司徒阳, 只怕是换成任何一个年轻慕爱的将军, 都会喜欢上崔月娘。”

屠门明光坚决摇头:“我就不喜欢。我就喜欢黄金小狗。”

姜山翻了个带笑的白眼。

有了前面七日的送早点, 第八日,司徒阳开始主动邀请崔月娘泛舟江上欣赏美景。

姜山一听这个邀约都忍不住眼前一黑,好一个直男邀约!

人家崔月娘在长江之畔住了多少年了不说日日都看着江水、出行都是行船, 那也是见惯了江上景色,就不能想个更有趣更好的约会场景吗?

然而崔月娘听到邀约却露出惊喜的表情, 欣然应允:“郎君怎知我亦甚爱泛舟?”

“无论是晨曦清雾、正午耀日碎金、还是晚霞映天渔舟唱晚, 都是月娘爱极的景色。”

“虽长江日日如此,但这你我的故乡、却也日日长久美丽。对吗?”

司徒阳看着那如花一般的笑颜、还有如同她的笑颜一样说进他心中的话语, 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愉悦的神色:“月娘所说, 正如我想。”

然后司徒阳伸出手、崔月娘嫣然一笑把如葱玉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上, 两人便这样自然地牵着手、上了船。

全程姜山都在隔壁看着,然而他竟头一次强烈的感受到了自己好像个完全不该存在这里的电灯泡的格格不入之感。

“……我的老天。”

“这谁遭得住啊?”

直到屠门明光从旁边冒出头:“什么谁遭得住?司徒阳他们去游船了,咱们也去啊!”

姜山转头看了一眼屠门明光:“我家又不是在长江边, 我看什么?”

屠门明光笑起来:“阿清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只要阿清你在, 便是看天看地、看一块石头,我也觉得自在愉快。”

姜山:“……”?!

姜山看着屠门明光的笑脸,竟有一瞬感觉他好像看到了男版的崔月娘!

然后他忽然摸着自己的良心忍不住一痛。

别太怪司徒阳把持不住了。

他面对一个男狐狸精, 好像也没撑住多久。

屠门明光可不管这些,直接扛着他的小先生大笑着往江边跑去。

在路过司徒阳和崔月娘之时,屠门明光还十分得意地颠了颠他肩膀上的姜山,“嘿嘿,那最漂亮的花船我和阿清坐了。”

司徒阳:“…………”

司徒阳难得表情一抽,不是你有病吧?我们谈恋爱呢你两个大男人干什么抢我们的船?!

而且那个花船上的花都是老子采的布置的好吗!你什么都没干你就想接我的船?!

崔月娘却在旁边掩袖轻笑:“哎呀。那可如何是好?我还从未坐过满是鲜花的江船呢。”

顿时,司徒阳心中一动豪气一起,便在崔月娘的惊呼声中一把揽住她的腰、抱起她的双腿往前冲去。

不过几步他就已经超过了在前面的屠门明光和姜寰清,而在超过他们之时司徒阳还得意的颠了颠怀中的崔月娘、而后大笑着上了那最漂亮的花船。

屠门明光轻嗤一声,若那船上放的都是黄金小狗他能让司徒阳超过他一步便算他输。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鲜花而已,他便让一让那个二十八岁还是个老光棍的司徒阳罢。

“阿清快奖励我,我多给他面子?”

然后屠门明光收获了姜山猫猫巴掌似的拍脑袋好几次,“你顶着我胃了!你还敢颠我!呸!叫你在扛着我跑我就让白聪明踢你屁股!你不会公主抱吗!不会公主抱你不能背我吗!”

屠门明光边被打边愉快地笑着,也把他的小先生扛上了船。

此时晨光跃出、倾洒在江面之上犹如点点片片碎金。

姜山坐在小船的船头,看看天地之广阔、听着渔人吆喝的调子,身体随着小船一同轻轻荡漾,便有岁月之好的静谧与闲适感了。

他看着前方那被铺满了鲜花的小舟,还有舟里并排而坐、相视而笑的男女,终于心中释然。

情爱如此美好,便是日后千错万错,若此时的笑容与心情都真诚无假,那也不是爱情的错。

“真是一对璧人。”

屠门明光在他旁边躺下,偷偷伸手握住小先生的手,一挣、没挣开,然后他心满意足地把并不柔软但修长美丽的手放在胸膛。

“嗯。真是一对璧人。”

*

四月二十一日,小满。

姜山来到江州的第二个月又十六日,崔月娘与司徒阳情定。

五月初六,在长江之上,司徒阳坐着江州军最大的龙船、在无数江州百姓与兵士的欢呼祝福之中,迎娶崔氏月娘。

此时,江州已经占据周边扬州、池州、抚州、衢州、九江五大州府,与中州魏力举隔江相望,与益州宴崇山临山而坐。

至此,盛极。

*

大婚当夜。

姜山看着屠门明光、李飞扬、常良等江州军将领一个个贼眉鼠眼、狗狗祟祟、面颊泛红地蹲在司徒阳和崔月娘的喜房墙角嘴角直抽。

不是,你们要不要这样啊?

大晚上的干什么不好非得蹲在一起听人墙角?!

你们平日里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江州俊杰啊!走在路上都会被江州漂亮的姑娘扔绢花的程度,你们怎么能背地里做出这种事呢!!

姜山站在旁边用眼神谴责这些人。

然后屠门明光左边用力一扛、右边使劲一推,双臂往前一撑直接在墙角撑出一个空位,他飞快转头、双眼晶亮:

“阿清快来!这里最近还不会被人推搡!”

姜山:“……”

成何体统!

姜山:“。”

有伤风化!

姜山最后果断加入狗狗祟祟的听墙角大军,在屠门明光撑出的空位里询问旁边的李飞扬:

“咳,真的能听到吗?以前你们听过吗!”

李飞扬站起偷偷摸摸往窗户里看了一眼,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包能听到的!以前我们都听过老李和李嫂子的墙角呢!李哥有力但持久度不足!”

姜山:“哇哦。”

“闭嘴吧你!老子持久力杠杠的!”

“都别吵都别吵!已经掀盖头了!已经喝酒了!哎呀、放下帐子了!”

顿时,包括姜山在内的所有江州军年轻将领们都屏气凝神、下意识把耳朵贴向墙角。

小先生面色绯红心里激动得很,两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这样听人墙角呢!

刺激!

然而过了差不多三分钟的时间,姜山什么都没听到。

他眨了眨眼,有些狐疑的戳了戳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低头,同样摇头。

李飞扬趴在墙上就像个青蛙,左耳听听右耳听听,一脸焦急:“不对呀?我怎么听不到一点大哥的声音呢?”

“难道他不、”

锵啷!

“哇啊!”

锋利的方天戟破窗而出、差点扎到李飞扬的鼻子。

李飞扬连退三步、直接后背着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在一群江州军将领的哄笑声中,司徒阳没好气的声音从喜房中传来:

“滚滚滚!知到你们都在墙角蹲着呢!都给我滚!回去自己找你们的姑娘去!”

众江州将领失望的叹了口气。

姜山也跟着失望的小小叹了口气。

然后,姜山就看到所有将领都在用莫名诡异的眼神看他。

姜山:“干嘛?”

李飞扬大笑出声,替大家开口:“没想到小先生神仙一般的人儿也会跟咱们一起听墙角呢!”

“你竟是这样的小先生呀!”

姜山:“。”

小先生气急败坏地甩袖而去:“还不都是你们带坏了我!”

顿时一片大笑声响起。

而在隔壁院落,甄贾与宋通达对坐,两人手中皆举着一杯美酒、抬头看到对方都翻个白眼,而后一笑酒杯轻撞。

“今日是个好日子。”

“师兄,你还觉得司徒阳必亡吗?”

宋通达看着天上明亮的月色,轻笑一声:“我倒希望从此——明月长久人团圆,天下太平永婵娟。”

只是命运无常,谁又知道今日之好、会否成为明日之难呢?

*

五月初七。

崔月娘正式成为司徒阳之妻。

姜山不能在自己的小院隔壁再看到手挽着食盒的崔月娘了。

但这依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人逢喜事,总是会跟着喜悦的。

直到早上议会之时,司徒阳脸上带笑地宣布:

“崔斓这一月处理车马之事很好,从今日起便让他开始掌管江州军粮草罢。”

“崔斌半月之前攻占抚州有功,便升为中将,领五千军。”

姜山猛然抬头,看着坐在主位之上、虽然一脸微笑但言语行为之间十分笃定、不带任何商议的做出命令的司徒阳,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变了。

而下方,崔斌与崔斓联袂而出,在众江州军的注视之下欣然领命。

第69章 四顾茅庐 大哥!你糊涂啊!

姜山很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人昨天成亲、今天就能够性格大变。

司徒阳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独断专行的暴君,没道理结个婚智商就清零了。

而和他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甄贾、李飞扬与常良三人。

于是四人在这次早会之后并没有离开,显然是要单独对司徒阳说话询问。

司徒阳大概也是有所预料, 在微笑着送走其他将领之后,自己也留在了议事厅内。

“我就知道甄兄与飞扬、阿良你们会留下来。”

司徒阳看着留下来的几人十分高兴:“阿山竟也如此担心我,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姜山扬眉没有回话。

甄贾皱着眉看着还能笑得出来的司徒阳。

只有李飞扬最憋不住话:“大哥!你糊涂啊!就算崔斌、崔斓是嫂嫂的娘家人, 可他们才来到军中几日?怎能委以如此重任!”

司徒阳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常良和甄先生:“先生与阿良也是这样想的吗?”

常良性格沉默、是真的不善言辞, 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甄贾却转了一下手中折扇, 嗤笑一声:“主公希望我如何想?拍手大喊主公定有主公的意思、他人不要多加置喙吗?”

司徒阳被这话刺的面颊一红, 忍不住以袖遮面:“先生快别羞我。”

“我如此做确实有些仓促了,但也并非随意做决定。”

“哦?”

甄贾双臂环胸,等着司徒阳继续开口。

司徒阳就看了一眼姜山。

姜山:“?”

“昨晚月娘代她父亲传话, 愿意送上一座铁矿为我江州助力。”

姜山:“啧。”

“且她父亲望子成龙心切,每每在家中之时总是对月长叹、恨家中没有如阿山那样的天下皆知的麒麟儿, 长时间下来竟已成心疾无处慰藉, 所以请求我升一升她两位兄长在军中位置。”

“至少不要在阿山和屠门明光之下。”

姜山:“……哈?!”

“那老头真是病得不轻啊。”

司徒阳咳了一声:“阿山慎言,那好歹也是我岳父。”

李飞扬难以置信:“不是, 大哥!嫂子这样一说你就同意了?

就算他崔家送上了一座铁矿、崔斌升为中将我就不说了。但崔斓掌管军中粮草那怎么行?!

粮草之事一直都是甄先生处理、且一直都管理的极好, 怎能交给一个外人!”

司徒阳见李飞扬急了赶紧伸手安抚:“我当然知道粮草之事事关重大, 所以不是等着你们留下来和你们细说吗?”

“我虽让崔斓主管粮草之事,但整个江州军的内务还是由甄先生掌管!

崔斓无论做什么决定最后都需要给先生定夺,所以崔斓主管粮草不过是表面职位而已并不会影响最后决定。”

司徒阳说到这里十分不好意思地从主位上下来走到甄先生面前深深一揖:

“先生莫要生气, 实在是有铁矿一事在前、月娘亦是第一次开口求我,我无法拒绝。”

“只能请先生多操劳两分、压制崔斓, 让他为我江州军恪尽职守了。”

“先生通晓人心,此事对先生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甄贾听到这话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但看着对他一揖到底、已经很低声下气的司徒阳, 最终还是开口:

“若要如此,我无论怎么做主公都莫要反对干涉才好。”

司徒阳大喜起身:“先生放心!此事本已累得先生操劳、阳又怎会阻止反对先生呢?”

“那两人的提拔不过就是给崔氏做做样子罢了,江州军中我最信任依靠的还是飞扬与先生你们啊。”

司徒阳自认为已经解释清楚了任命的问题,心情就直接明媚了起来。

便是在此时议事厅外有护卫进来,带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小丫鬟:“家主,夫人让奴婢来传话。

夫人已经亲手做了一桌好菜,请家主和诸位贵人去用一顿家宴。”

“夫人说她的任性定然为诸位贵人带来了不愉与烦忧,她心中愧疚难安、只能用一餐饭食稍做赔罪了。”

司徒阳听到崔月娘亲手做了一桌饭菜的时候就已经眼中露出温柔之色,而在小丫鬟说崔月娘愧疚难安之时他已经心疼得溢于言表。

“这点小事月娘不必如此担忧惶恐。”

司徒阳直接说了一句,然后他面带笑容转头看李飞扬、常良、姜山和甄贾四人。

“既然月娘已经请了,那咱们就去吃一顿吧!”

“飞扬和阿良你们不是总嚷嚷着月娘的手艺好却只给我做吗?这次总算能吃到心心念念的美食了。”

李飞扬和常良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

常良不知要如何开口,最后只是点头。

但李飞扬却想要开口、却被姜山在后面掐了一把。

掐的他一个激灵,瞬间委屈扭头。

阿山掐我做甚?

姜山却没有看他只是面带着完美的笑容:“不了不了,嫂子与主公是新婚燕尔,我这人向来最有眼色、绝不让自己插到别人的美好画面之中。”

“我还是回去吃江州的太白楼吧。”

司徒阳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还要再劝,厅外又走进来一人。

“主公你陪你的美人去,干嘛让我阿清在那里当陪衬?阿清还是跟我一起去吃太白楼,那里今日有清蒸鲥鱼我早就定下了,过了今日可就不一定有了!”

屠门明光说着就直接走进来抓住姜山的手就走,一点都没有要给司徒阳留脸面的意思。

司徒阳虽然心中稍有不悦,但也知道屠门明光与姜山的关系更近、且到底是天下第一神箭手,也不好强求便只能笑着摇头:“罢了罢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去吃太白楼吧!”

而后他转头看向甄贾,此时甄贾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见司徒阳看他就要勾起嘴角开口,却被急匆匆冲进来的宋通达一把抓住。

“老夫在外面等了恁久都没等到你!你这坏货是不是忘了要请我吃太白醉鸭的事?!”

甄贾张开的嘴巴一个拐弯就骂:“谁说要请你吃醉鸭?!我请你餐风饮露还差不、”

“啪!”

宋通达一巴掌打过去:“就知你要赖账,再敢赖账信不信我抽死你?”

甄贾:“……”

宋通达:“……”

最终甄贾撇了撇嘴,随意对司徒阳一拱手:“主公见谅,实在是这老货凶恶,我只能任他撒泼了。”

司徒阳:“……”

最终厅内就只剩下了司徒阳、李飞扬和常良三人。

司徒阳半晌之后才苦笑一声回神:“哎呀。先生与小先生到底还是生我气了。”

李飞扬虽然心中也不是很舒服,但看到大哥这样最终还是压下了那股感觉笑着劝道:

“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无论是甄先生还是阿山脾气可都不怎么好,现在生气也很正常啦。”

“不过甄先生面冷心热、阿山更是心肠极软,过些日子咱们说说好话、表现好点也就不碍事啦!”

司徒阳听到这话顿了一下点点头:“没错,无论是甄先生还是阿山都是脾气大的人。”

李飞扬:“????”

“到底还是飞扬和阿良你们才是真正永远站在我这边的过命兄弟啊!走走走!去吃你们嫂子做的饭去!多吃些、咱们兄弟再喝个痛快!”

李飞扬被司徒阳拉着走的时候还一脸自我怀疑,他刚刚的意思不是阿山和甄先生脾气大啊!

大哥怎么只听进了前半句啊?

然而李飞扬想要再说话的时候,却已经被拉出了议事厅、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

而此时,与司徒阳三人背道而行的姜山四人却一路无话。

屠门明光看看左边的阿清,再看看右边的甄贾和宋通达,最后一声笑打破了这过分的沉默。

“阿清与两位先生在意什么呢?司徒阳不是说了那两人不过是摆设、此事也不过是权宜吗?”

姜山没说话撇他一眼。

甄贾更是直接阴阳怪气的笑出了声:“权宜之法?”

“当他在床笫之间昏头胀脑答应了崔月娘的请求之时,当他未曾商议直接在议会之上擢升崔斌与崔斓之时,他所谓的‘权宜’老夫便一字也不信了!”

而后甄贾转头便怒气冲冲的看着宋通达:“你这蠢货非要把我拉出来作甚?!就该让我留在那里趁他还未彻底沉迷直接骂醒他!”

“我原本以为娶了崔氏女他心有所念、意气风发更该专注于天下,谁知那温柔乡竟是英雄冢!怕不是要在我眼前葬送掉一个江州!”

面对甄贾的愤怒宋通达却丝毫不在意,甚至他还有两分早就已经处变不惊的想笑。

“师弟。莫要自欺欺人。”

“你既最懂人心,又如何不懂人心易变不可强留啊。”

“至少此时,绝不是你骂醒司徒阳的最佳时机。”

“且你又怎知崔家一定不安好心,崔斌与崔斓一定不堪大用呢?”

宋通达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开始玩链子的姜山,笑起来:“不若学学姜寰清,你已然不惑却还没有他心性沉稳、通达不惑啊。”

甄贾便转头看姜山,得到后者的一个假笑。

片刻之后,甄贾破口大骂:

“该死的宋通达!你当我看不出来这小子根本不是心性沉稳,他根本就是事不关己、管司徒阳去死!”

姜山这才收了手中金链,一脸正色:“甄先生这就错了,寰清怎会不管主公死活呢?”

“寰清只是觉得事已发生,既无法更改就不必太过在意。而未来之事还未发生,又何须太过担忧呢?”

“所谓人各有命,再看看嘛。”

“说不定等主公过了蜜月期,一腔柔情消散些许,一切便都回归正轨了。”

甄贾沉默。

直到四人走到太白楼前时,这位半老美叔才不确定的问了一句:“真的吗?”

姜山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我不信。

最终美味当前,只能含糊的回了一句:“哎,这谁能保真呢。”

“快进去吃鲥鱼醉鸭清蒸虾吧,快要下雨了这个保真!”

甄贾:“。”

最终在江南细雨声中,甄先生吃了一顿焦灼难咽的饭食。

好在司徒阳的“儿女情长”似乎只是在成婚的第一日后发作了一次,之后的半月司徒阳无论议事还是领兵,都还是那个礼贤下士、思路清晰、公平公正的司徒阳。

而崔斌与崔斓虽然本身没有堪比屠门明光、姜山的能力,但这半月没有大事、他们也没有犯什么错误。

总算让甄贾提了半个月的心稍稍放下。

此时已是五月过半将近夏至,中州大将军魏力举突然出兵攻占九江黄石县,九江崔家猝不及防、损失惨重连夜求援江州。

司徒阳闻信大怒,直派李飞扬率三万军马出击与魏力举相抗。

然黄石右临长江、左靠塞山、整座城池皆由坚硬山石而造易守难攻,李飞扬三次攻城皆被拦下,战局陷入胶着之中。

偏偏魏力举兵多粮足,又在江州对岸陈兵八万,只等司徒阳移兵九江、必会大举带兵渡江、攻占江州。

司徒阳与江州剩余七万大军不得不与他隔岸相对、不敢妄动。

于是,司徒阳再派屠门明光、姜寰清、崔斌崔斓援助九江黄石。

并在军中许诺,只要有人能领兵或献计重新夺回黄石要塞、便直接享一等侯爵之俸禄,并可直接成为江州上将军、统领三万兵马。

他的许诺奖赏本是对屠门明光与姜寰清而说,但崔氏兄弟在听到这许诺的瞬间,便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五月二十一日,夏至。

在江南连绵不断的阴雨之中,姜山与屠门明光、崔氏兄弟到达了黄石城。

姜山看着那依山傍水的坚固城池,在雨幕之中轻轻感叹一了声。

“哇哦。”

好一个造孽之地啊。

崔斓转头一笑:“小先生是否已经有了取胜妙计?”

姜山看他一眼,骑着白聪明往旁边挪了挪。

白聪明伊昂一声。

关你屁事!莫挨老子!

第70章 四顾茅庐 必杀姜寰清!

在看到黄石城池的第一时间, 姜山心中就已经有了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破城的方法。

毕竟这个城池的地理位置实在很妙,而更妙的是现在正值梅雨鼎盛之时、更给了他设想的方法添了几分可行性。

不过到底那计策能不能实行,还是要看看黄石城具体的地势形态。

就算黄石城非常幸运地没有任何可乘之地, 但就凭现在这样的天气、他都能在三日之内人工制造出一个缺口。

而他觉得黄石城大概是不会有那么幸运的。

所以这一趟外出公差应该很快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回去领赏了——

他制造出漏洞逼出那死守城池不出的中州敌军,屠门明光再一箭一个小喉咙斩敌人将领,妥妥的。

想到这里姜山便轻轻一笑, 而这一笑又被崔斌看在了眼中。

他倒是笑不出来了。

真是活见了鬼。

在他七岁、大哥九岁之时, 他父亲受姜家邀约参加了姜家的一场清谈聚会、亲眼见到天下第一神算说姜寰清受天地气运之钟爱、将来会是天下第一谋士之后, 他和大哥还算幸福的童年就直接一去不返。

他总是能时不时看到父亲对他和大哥叹气摇头的模样, 也总能时不时听到父亲羡慕姜家能出那样一个名震天下的麒麟儿的话语。

好在那时虽然姜寰清被神算子批命、名声传遍天下,但那姜山彼时也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再怎么厉害他都得让家仆喂饭、扶着墙走路。

在最初的一两年被姜寰清的名字荼毒之后, 他和大哥的日子倒也还算轻松。

只是大哥习武还好,父亲不会多么要求他。

但他从文, 便每每都要在被先生夸奖之时被迫听一听父亲夸姜寰清、而当他被先生训斥之时更是要被迫听一听父亲夸姜寰清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 崔斓都想让大哥拿着他的砍刀去砍死那个叫姜山的世家弟弟。

他以为这就已经是姜山这个人在他这里的极限了。

结果一年之前,姜山终于出仕。

别管他是不是被赵广强拉出来的, 但他确实是开始当谋士了。

然后, 他在九江听到这个消息暗中嘲笑了很多回、也偷偷摸摸上香求神拜佛了很多回。

太好了, 这姜山终于开始当谋士了、他竟然辅佐的还是最嗜杀暴虐的赵广!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姜山根本就不是神算子口中所说的谁得谁能得天下啊!

就赵广那样,他怎么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呢?

最好赶紧让赵广拖死姜山,让全天下都知道姜山根本就不堪为天下第一谋士、让所有人都知道神算子算错了, 别让他父亲口中再也别出现姜山的名字。

然后谁能想到呢。

姜山竟然亲手送赵广上天了!

崔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快傻了。

怎么可能啊?怎么能这样啊!谁家的谋士主动送自己的主公上天的?!

姜山不但送了,还送的贼快。

而后, 他还接连送了三个。

然后彻底坐实了天下第一谋士的大名。

崔斓:“……”

就很离谱。

就很糟心。

他真是永远都不想见到这个讨厌的人。

然后他就在父亲选定好决定投靠的未来天下之主的营帐里看到了姜寰清。

崔斓第一次见到姜山的时候是认认真真的从上到下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凭什么没有见面就让他听了十几年的叨叨。

他甚至在心里恶劣的想过——希望姜山是一个其貌不扬、虽然有脑子但非常丑陋的家伙。

然后,呵呵。

崔斓见到姜山之后心情更糟糕了。

而后那糟糕和长久以来被攀比、被打压的郁气恼怒, 最终变化成了绵长而不可拔除的名为嫉妒的阴影、长留在他心中。

但他到底也是经过名师教导的、在江州这一带很有名声的世家俊杰。

他自问自己虽然没有姜山那么多诡计和恰逢天时的运气,但也是不差的。

这次攻打黄石他便要好好的展露一下自己的谋略。

结果真是见了鬼了。

他们不过是刚刚来到黄石城吧?那骑着驴的姜寰清不过是刚刚看了那座城一眼吧?!

啊!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被大雨淋的浑身湿漉漉的脑子还没清醒呢,这家伙就已经有谋略在胸了吗?!

崔斓实在是不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有如此之大。

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脸上带着几分强笑:“寰清阿弟,你已经想到破城之法了吗?”

姜寰清看着这家伙明明嫉妒却还努力对他笑的样子,又拍着白聪明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在崔斓难看的表情中愉快一笑:“啊,是啊。”

“顺利的话,最短五日、最长七日之后,咱们就能回去领赏了。”

崔斓:“……”

崔斌听到这话目光一沉,忽然转头看向姜山,他生得威武高大、瞪人之时颇有气势总能让那些胆小的人心生畏惧。

结果他的瞪视根本就没能对上姜山的眼,屠门明光似是不在意地踢了踢他大黑马的肚子,就直接挡在了崔斌的目光之前。

“哟。崔兄,我看你体格健壮、在九江听说无一人是你的对手,什么时候咱们练练?放心,不比射箭,肉搏就可以。”

崔斌:“……”

妈的。

谁和你练!

当我早上没有晨练过、没看到你一脚就把数百斤的石锁给踢飞出去了吗?

这个时候崔斌也忍不住在心中骂骂咧咧,不能理解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反正到达黄石城外第一日,屠门明光和姜山、崔斌与崔斓四人就直接分为两队,各自去找了李飞扬。

显然是不打算一同行动。

而让崔氏两兄弟心中冒火、连李飞扬都记恨上的是,比起他们二人李飞扬对姜山和屠门明光更加热情且信任。

真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力家伙,怪不得这么久也没有攻下黄石城。

“二弟,看今日姜寰清模样,只怕是心中已经有了破城之法,你……”

在他们二人的帐篷之中,崔斌一边看着外面大雨一边皱眉开口:“你做好准备了吗?”

崔斓沉默了一下而后冷笑:“自然是做好了的。大哥放心,无论如何这一次黄石城的功劳都会是我们兄弟的。”

崔斌闻言终于笑了笑:“不错,这才是应该的。”

*

此时,李飞扬正在对姜山和屠门明光大倒苦水。

“那陈守望就是个属乌龟的啊!不管我怎么派人在外面叫门、邀战,他就是不出城!

黄石城又是特制的山石建造出来的特别坚固的城,强攻根本行不通、我方还会损失惨重。

我想要断他们的粮草、把他们困在城中不攻自破,偏偏水道四通八达、他们本身又带了足够的粮草,根本拦不住他们。”

“这些日子真是急死我了,我想了各种方法都没有用,阿山啊阿山!你可算来了!可快些救救我罢我真是无计可施了啊!”

姜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潦草的李飞扬——这家伙哪还有之前英俊小将的模样,胡子乱七八糟的冒了出来不说、眼下还有浓重的黑眼圈。

看起来一股子熬夜通宵做任务还没完成的究极班味。

于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李飞扬难以置信的拔高声音:“你还笑?!你还能笑!!!”

李飞扬出离愤怒,姜山脸上带笑灵活的往后一退、屠门明光就特别有眼色的往前一挡,直接把想要动点手脚的李飞扬给拦了个彻底。

“好了好了,阿飞莫气。我这不是过来给你送破城之法了吗?”

李飞扬听到这话顿时双眼一亮,整个人都高兴起来:“快说快说!哎呀屠箭人你别拦着我,我不会对阿山怎么样的!”

屠门明光翻了个白眼:“李疯猴你站着别动,别把你那一身傻气传给了我家阿清。”

然后姜山就笑着分开他俩:“好了,打闹比拼还是等此战结束吧。”

“现在阿飞你领着兵马上山伐木,至少要三百根大树,都堆在山上的高地,然后等我去看。”

“我先和明光去黄石城周围看一看,如果顺利的话,后日便能动手了。”

李飞扬心情极佳:“我就知道阿山你一定有办法!啊,这就是有天下第一谋士在身边的感觉吗?!”

“真是让我觉得一切都无比轻松,好像老天都在给我们帮忙!”

姜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要白日做梦。只不过是黄石城的位置足够特别,不是老天帮忙,而是地利你我。”

“嘿嘿,反正你一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大哥请了你来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啊!”

姜山:“呃嗯……但愿吧。”

于是黄石城的中州将领就在城墙之上看到了之前还无计可施、急得像个发疯的猴子一样的李飞扬忽然气势昂扬的带着数千士兵上了塞山。

而城外雨中多了两个绕着城池左看右看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陈守望突然就有了一种脊背发寒的、不祥的预感。

他甚至都不需要下方的士兵探子汇报,就直接开口:“……他来了。”

“定然是姜寰清来了!”

若不是天下第一谋士已有了破城之计,李飞扬怎么可能那样兴奋且有行动力。

但让陈守望难受的是,明知对方已有了破城之计,可显然无论是他还是此时跟来的中州谋士们,都想不出姜寰清能用什么方法破开这固若金汤的城池。

这种被死亡和恐惧一点点逼近的感觉实在很糟糕,可至少此时他们是无计可施的。

好在陈守望也是相当有经验的将领了,他在最初的不安与恐慌之后就迅速压下了他们。

“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就算是姜寰清来了此地,他对黄石城也不能如何!”

“这里没有走蛟、从来未出地龙,更不会有冰河!我们根本不必惧怕他!”

然后中州军里就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可是听说他会呼风唤雨,招雷霆啊。”

陈守望一个堵心吼过去:“蠢货!你不要站在那里不动不就行了吗!!”

吼完之后陈守望心情更糟糕了。

他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仅仅是【姜寰清】这三个字、这一个人的出现,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动摇军心如此。

大将军失策啊,数月之前他该亲自去姜氏接人的。

现在的姜氏寰清,一人便已等于千军万马了。

陈守望这样想着,拿着望远镜看着正在围着城楼看的姜山,实在很想直接一箭射杀他。

然而不说姜寰清如今有盛名美德在百姓之间、又有凉州军为靠,轻易杀不得,便是那天下第一神箭手屠门明光在他身侧,就已经几乎保证了姜寰清不死。

陈守望看着城下的人默然无言:“……”

而后他忽然深吸口气,招来了自己的亲兵。

“你脱了军服、在城中伪装成百姓,好好看看黄石城是如何被破的……倘若城真的被破了、我必战死,你就第一时间回中州,告诉大将军——”

“若要收复江州,必杀姜寰清!”

此人手段通天,他若不死江州不亡!

那亲兵是陈守望的堂侄,听到这话呼吸一滞:“……叔父,事已至此吗?黄石城可是固若金汤啊!”

陈守望笑了笑:“当日匈奴王率七万大军攻打凉州武城,怕是也没想到会直接葬送了整个王庭、让匈奴十年之内不敢再入凉州。”

“……姜寰清于天下百姓来说是希望,凉州之事吾亦要赞他一声英雄大义。”

“大将军要邀他来中州之时吾心甚慰,还想要带你见一见这位名震天下的小先生。”

“只可惜……可惜啊。”

终究大将军慢了一步,终究是敌非友,不得不兵戎相见。

陈守望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既然是敌非友,那他便不能活!”

陈小将领命而去,当日便伪装成了城中的一个乞丐。

直到此时,他也不相信黄石城会破。

而这个时候,姜山看着黄石城东南城墙一处看起来有些松软平坦、实际上却微微下陷的地方,感叹一声。

“……真是天不佑黄石啊。这个位置,实在太好了。”

然后他抬头,与城墙之上的陈守望将军对视,缓缓地举起双手、躬身一揖。

是敌非友,将军好走。

屠门明光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杀意凛然的笑。

*

三日后。

伴随着赛山之上的轰然巨响,上百根巨木从山上滚滚而落、竟全部落在城边的河道之上。

连日阴雨本就已使河水暴涨,此时巨木拦截河水,狂涛乱流便直冲黄石城东南城墙。

而在河水的大幅度倒灌之中,姜山在所有江州军注视的目光下伸手一指。

那两日前被他看过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便地陷墙塌、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至此,固若金汤的黄石城,防守已破。

后,陈守望将军重伤不敌崔斌,被他斩杀。

江州军六日收复黄石。

崔斌带陈守望首级回江州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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