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我想想啊。”安熙卖关子,端杯子碰了碰安镜放在茶几上的酒杯,小酌一口。

“哦,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是上个月我去租界赴老朋友约的时候。吃完午饭出来遇到一主一仆两个姑娘被流氓找茬,就帮着解了围。”

说着,又碰了一下安镜的酒杯:“第二次见,是月初去茶庄听戏,她也在其中一个小包房,临走帮我付了茶钱我才知道。”

再碰杯:“第三次第四次……你今天也见到了,无非就是这些女人勾男人的花样儿,没多大新奇。”

安镜睨他一眼:“没什么新奇,你就背着我匆匆忙忙跟人家订婚?安熙,对不起我们安家的是蔚正清,你心里有怨有恨,想报复蔚家,可以,手段正当,我全力支持。但最好,别牵连无辜之人。”

“哎哟,我的姐,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那么丧尽天良吗?我不过是花钱大手大脚了点,殃及无辜女子,不至于……”

“说起花钱,”安镜一口将红酒喝完,开始跟安熙翻账,“下午的时候,老李拿来近七天的单据,你送了价值一千大洋的云锦和莨绸去蔚家对吧?我跟老李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帮你顾全脸面,就当是弥补订婚宴上给蔚家二小姐造成的伤害,暂且把账替你结了,下不为例。往后再有蔚家的账,或是讨姑娘欢心的天价账,安家一律不结,要么你就自己掏钱。”

且不说云锦和莨绸价格昂贵,货源紧缺,单说那一千大洋,就足够穷人家五六口人省吃俭用好几年的生活开销了。

国际局势动荡不安,洋商几乎以垄断性优势占据了我国沪海市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民族企业在夹缝中艰难生存了下来。

而其中安氏以“民族企业当自强”为号召,薄利多销,获得了国内各界的支持,得以发展至今。

要不是看在安熙在外留学几年吃了不少苦头,又阔别重逢,安镜岂能容忍他花钱如流水,没日没夜地跟一群纨绔子弟瞎混,染了一身的坏毛病。

“别呀,姐。”

安熙哀嚎着坐过去抱住安镜的胳膊求饶,“你不给我钱花,我就去跟爸妈告状!”

“去啊。最好在爸妈灵位前跪上三天三夜,把你做的混账事都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看看他们还护不护你。”

“……”安熙哑口无言,他深知自己这个姐姐吃软不吃硬,直接扑通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姐,我知错了。爸妈走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依靠了,你不护我,还有谁护我呀?订婚的事儿瞒着你,是我不对,我那还不是因为怕你不同意嘛?姐,我是真觉得蔚家二小姐不错,比她那个人老珠黄的大姐漂亮贤淑多了。”

蔚家大小姐蔚兰茵年长安熙一岁,婚约是在她十六岁时定下的,而退婚,是在她十九岁那年。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

安镜看着安熙,将人拉起来,把她在回来路上思考的事说了出来,“二十三岁,是该将婚姻大事提上日程了。安熙,我对你讨老婆的要求不高,只要是你真心实意喜欢的,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家世清白,不管她家境如何,都可以进我安家的门。”

“说起这个啊,外头不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吗?”安熙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端起酒杯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

“昌顺洋行许家,荣祥广告戚家,正清百货蔚家,这三家作为沪海商会里颇有威望的副会长、秘书长和理事单位,恰巧呢,家里都有与我年龄相仿的闺阁小姐。我听说啊,众人茶余饭后还开了赌局,赌我堂堂安氏企业的少东家是否有能耐拿下其中一个,好让我未来的老丈人能看在亲家关系上,力挺安氏,力排众议,帮忙稳住安氏在新一届商会理事会中的席位。”

“你何时操心起生意场的事了?抛开这些,你自己呢,什么想法?”事关安熙后半生幸福,安镜必得上心。

“姐,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你呢,安安心心坐你的老板椅,多挣钱,多给我钱花。我呢,继续当我的花花公子,生意上能帮你一点儿是一点儿。”

“你以为这是联姻就能解决的?”

跟这三家,安镜都打过交道,“许老板为人正直磊落,行事谨慎,最不齿的就是假公济私、藏污纳垢之行径;戚老板察颜观色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看风使舵,明哲保身;至于这胸有城府的蔚老爷子,喜怒不形于色,奉行势利之交,野心勃勃,老谋深算,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若单纯只谈利益上的权衡,的确,安家跟哪一家联姻都不坏。但人心难测,不是我们想怎样,他们就会怎么样。而你的婚姻,也不是一桩交易。”

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沪海一半都被划做了租界,洋人占据着沪海的商业命脉。能坚持不与洋商同流合污,且能在激烈竞争中赢得长期发展的国企民营,已为数不多。

正因为安氏独善其身,态度坚决,是理事会中至今为止仍未被洋商占股渗透的企业,且多次以家国大义的言论影响到商会的重大决策,使得不少商家利益受损。

久而久之招致了以正清百货为首的部分理事单位和会员单位的强烈不满,这才导致安熙说的,新一届理事单位选举,安氏企业势必有四面楚歌的风险。

“姐,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肯定就选蔚家二小姐了啊。人长得漂亮,柳眉凤眼,身材曼妙,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安镜白他一眼:“行了,你别再跟我耍嘴皮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总之蔚家这个女人,免谈。”

第3章

就局势而言,与蔚家联姻代表着安氏的妥协与示好,更意味着沪海最后一家民族龙头企业也向洋商低了头。

只要这头一低,从短期来看,安氏不仅能消除与理事会其他成员的隔阂,生意也会更上一层楼。

可安镜不想屈服。

她坚信,民族企业自有活路。

安熙:“为什么呀?”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上一届蔚正清落选副会长的关键性一票,是我投出去的。”

理事会年年开,但监事会班子三年一选。

五年前安父在世时便是副会长之一,可等到安镜接任公司,理事会却以公开投票的方式否决了安镜接任其父亲副会长的位子,仅保留了安氏的理事单位之名。

那些人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说她二十四岁太年轻了,阅历尚浅,资历不足,也难以服众。

蔚正清更是直言不讳,说她一个女人妄想立足商界,不自量力。

她不是心眼儿小,也不是睚眦必报,她要的是尊严。于是她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在上一届选举中狠狠打了蔚正清的脸。

今年,不仅有理事会单位选举,亦是监事会班子的选举之年。

“姐,这都陈年往事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口喝完红酒,安镜起身道:“安熙,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也无论蔚音瑕是出于自愿还是被他父亲逼迫,别有居心又恬不知耻的女人,不可为妻,我安家也不欢迎,你最好跟她、跟蔚家都划清界限。听懂我的话了吗?”

“听懂了。”看着安镜上楼的背影,安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上完楼梯,安镜回头:“老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给你一年的时间吃喝玩乐,再加娶老婆,够了吧?等到明年下半年,你必须进入公司参与管理,届时理事会也由你出面。”

她做出退让,为了安熙的人生大事,在时间上又宽限了他大半年,“别这样看着我,插科打诨的话都给我憋回去,这事不能再拖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

安熙于两月前留洋归来,坊间议论纷纷,说这熙少爷回来了,安氏企业是不是就该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