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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骊偃 94776 字 1个月前

第91章 第 91 章 牺牲

“什么是气场?”褚辰揽着闺女问道。

昭昭看向妈妈。

邱秋给她一个鼓励眼神。

昭昭想想妈妈讲过的话, 总结道:“气场,嗯,是一种综合的感觉和影响力, 它代表的可多啦。比如,性格开朗、热情的人, 他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温暖气场, 会让你感到亲切, 好接近, 想和他交朋友。我大伯这种,有点懦弱, 不自信, 气场就弱弱的, 你别看他呀, 长得不错, 穿得很好,可你要想找人帮助做点事,肯定不会想找他。合不来,大伯性格别扭着哩。”

“还有啊, ”昭昭越说越顺,“身体健康的人,气场是强大的, 对生活充满了热爱。身体不好的,精神是疲惫的,气场是弱的,给人的感觉,累累的、虚弱、有气无力。”

“除了性格、能量状态,气场也会随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而改变, 开心时,气场是暖的,带给周围人的情绪也是开心的,欢快的。别扭的、阴郁的,你看到了,心里肯定会觉得不舒服,沉沉的、闷闷的,对不对?像我大伯。”

“对!”褚辰抱着闺女站起,猛然往上一抛,“哈哈……我闺女真聪明!”

“啊——哈哈……爸爸再来,再来……”

航航不愿意了,扬着小手在旁叫道:“要、要、要……”

褚辰带着姐弟俩正玩得欢呢,袁帅、任成益来了,叫昭昭去书店,买新出版的连环画《华佗》《密林中的火光》《我跟红军过草地》《在燃烧的大地上》《雾都报童》。

邱秋一听便愣了,除了《华佗》,其他光听名字,好像都跟战争有关。

航航一见姐姐要走,忙挣脱爸爸的双手,下地跟着往外跑。

青丫见状,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上,捋下挽起的袖子,快跑几步,抱起航航,跟邱秋道:“我跟他们出去玩了。”

邱秋摆摆手,去吧去吧,两娃一走,清静了。

俞佳佳一早用过饭,去人民公园英语角练口语去了。

家里就剩夫妻俩了,邱秋打开留声机,“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周旋甜美的音色如潺潺清泉,灵动自然地流畅在耳边,时而轻柔婉转,时而如诉浓情蜜意,带着对爱情和幸福生活的热烈向往,情感真挚得让人感同身受。

褚辰取出带回来的文件,坐在餐桌前,提笔开始翻译。

邱秋舒展了下身子,练起了八段锦。

出了一身汗,烧水洗了个热水澡,舒服了。

想到战争,邱秋去隔壁找方季同取了几份最近的解放军日报。

为了让她安心休息,家里今年开始订的解放军日报和去年就已经在订的人民日报,都让人送去了隔壁。

取回报纸,邱秋给褚辰和自己倒了杯热茶,端着茶,拿着报纸,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边晒水湿的头发,边喝着茶看了起来。

上面有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推进情况、取得的战略成果等,借以鼓舞士气,宣扬我军保家卫国的正义行动。

同时,对战争的整体形势和战略意义,也有进一步分析和阐述,让广大军民更好地理解这场自卫反击战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邱秋搭眼一扫便过了,看向下面的英勇事迹。

有牺牲的。

有带着战士探路,在越军的冷枪不时打来中,一个班的战士齐齐挂在半山腰,在陡直的光滑石壁上,抠着石缝的棱角,身子紧贴崖壁,艰难向上攀登……

在这些英雄事迹中,邱秋看到了“喷火枪”,燃起来时,能烧出一条火龙。

霍的一下,邱秋站了起来,她从没想到战场上会用到喷火枪,给的药方是保命的、抗菌的、消炎的、止血的、止痛的、退烧的、防虫的。

军医院有自己的烧伤药,但她知道,若是大面积烧伤、烫伤,那药起不到啥作用。

战场上大面积烧伤,最怕感染。

快步出了阳台,邱秋走到餐桌旁,抽出褚辰手里的纸笔,脑中闪过一个个方子,挑了两道,一道预防感染的,一道是烧伤、烫伤膏。

手下飞速地写了出来,完了,穿着拖鞋便出了家门。

褚辰忙取来大衣,追上人,给她披上。

邱秋给秦院长打电话的当口,夏盈盈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浑身烧伤,看不出眉眼的战士,听他喃喃地说:“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出生于1959年2月25日,最困难的日子,我娘发现怀上我了,跟我爹说,不要了吧,成人都活不下去,肚子里这一个没吃的,也难活,还不如一开始就打了呢。”

“我爹舍不得,想要一个儿子,我上面有三个姐姐,我是老四。”

夏盈盈泪流满面,要是邱秋在,她会像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吗?

她会怎么做?

阴阳十三针,也只让他痛苦地多挺两天。他感染了,送来得太晚了。

她知道有保命丸,可惜,制出来的价格太过昂贵,再加上一些名贵药材难寻,一个连队也没有一瓶。

他们医务室备的,早在来的第三天就用完了,发给她个人的,也给一位小战士用上了。

这已是她眼睁睁看着,留不住的第几个了……

夏盈盈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上战场,我要去一线。”

*

凌晨5点,战区大雾弥漫,细雨蒙蒙。

战争再次打响了,整个马山主峰一片火海,我军的炮火照亮了这一片天空,双方你来我往,炮火不断。

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班班长吴鞠,带着他们班的4人和地方医院抽调的16人,组成一支小队,在一线随部队作战行动,在简陋的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他们不仅要克服恶劣的战场环境,还要随时应对敌人的炮火袭击。

更要冒着生命安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于前沿阵地,抬出重伤的战士,并及时为轻伤的战士进行急救包扎、止血。

“班长,止不住血,”伏若南看着小战士炸没的半条腿,声音沙哑道,“什么方法都用了。”

吴鞠看了眼大腿中间绑扎的止血带,和被鲜血浸透的毛巾,显然,使用止血带和压迫止血都已经失败了。

生理盐水已经吊上了,伤肢也抬高了。

“施针!”

伏若南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不行,手不稳。”她已经三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双手没闲着,累得手上的筋都是麻的,扎不准穴位。

吴鞠的手一样,他反复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调整双手的灵活性,随即掏出针包,连同酒精小瓶一起递给伏若南。

伏若南接过东西,二话没说,便取出要用的银针,捏出酒精棉球,给银针消毒,再一枚枚递给吴鞠,这份默契,已让他们无需太多言语。

迟泽穴、孔最穴、血海穴、隐白穴……

相同的情况,在不同的战区上演。

3月16日,我国宣布撤军,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同一天,邱秋收到了夏盈盈和军医罗永荣牺牲的消息,他们一个牺牲于3月9日,一个牺牲在3月12日。

邱秋想到那个因为害怕,躲在厕所哭泣,因为“黑五类”的身份,在班里沉默寡言的姑娘,红了眼眶。

“夏盈盈是学生,不懂一点闪避,格斗技巧,为什么让她上一线?”邱秋诘问道。

任章华苦笑了下,何止她一个上了一线:“一开始,她不敢,主动要求留在二线。后来,她主治的战士,因为延误伤情,一个个在她面前去世,而她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在又一个战士因为伤口感染去世后,她请求上一线,且态度坚决。为此,申请报告递交了一封又一封。”

邱秋咬紧了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才19岁啊!

他们班最小的学生。

“她父母现在在哪?”

“已经派人去山西劳/改农场接了。”

邱秋抹了把脸:“平反了吗?”

“嗯。”

“什么时候到?我想去车站迎一迎。”

“明天中午,我带你过去。”

“其他人……”邱秋有些不敢问。

任章华没立即回答,手往裤兜划拉了一下,想摸烟呢,突然想到邱秋不喜闻烟味,忙打消了抽烟的念头:“伏若南伤了一条胳膊,吴鞠炸没了右小腿。”

一发炮弹落在他们医疗点上……

邱秋张了张嘴,“有我舅公、表哥的消息吗?”

“他们一直在二线,没受伤,就是累狠了。”

邱秋松了口气,复又黯然,伏若南的胳膊不知伤得有多重?班长……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现实?

接受,咋不接受呢,比着长眠在那儿的战士,他是多么幸运啊。

吴鞠躺在病床上,吃着云南才有的菠萝,笑眯了眼:“叫邱秋显摆,我这不也吃上了。”

伏若南吊着左胳膊,右手里握着根筷子,筷子上扎着块菠萝,咬一口吸溜了下嘴:“太酸了!”

“有吗,我吃着酸甜正好。对了,你问宋老了没有,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我想念沪市的熏鱼面、鳝糊面,马兰头拌豆干,四喜烤麸、熏鲳鱼、白斩鸡、桂花糖藕。”

“这个季节,你回去也吃不上桂花糖藕。老实待着吧,不养个十来天,别想着走人。”

“无聊啊——”吴鞠哀嚎。其实是不敢闭眼,一闭眼,都是牺牲在面前的年轻战士,有的比他都小着几岁。

隔壁王弈臣听伏若南说话的口音,跟俞佳佳很像,扬声道:“隔壁的战友,是沪市人吗?”

伏若南一愣,忙应道:“是的。老乡?”

“我是北京人,前几年下乡在贵州当知青时,认识几位沪市来的。”

伏若南听得双眼一亮,颠颠跑了过去,站在门口问道:“你在贵州哪当知青啊?”

王弈臣说了个县名,然后道:“月亮湾大队月湖寨。”

“月湖寨?!”伏若南惊得差点跳起来,“那你认识邱秋吗?”

“你认识邱秋?!”王弈臣倏地一下坐了起来,随即腹部的伤让他痛得“嗤”了一声。

“啊,你流血了。”伏若南看着他腹部上缠的白纱布一点点浸出血来,忙快步进屋,将吃了一半的菠萝往他手里一塞:“帮我拿着。”

说罢,伸手给王弈臣号了号脉,右手灵活地掏出针包和一小瓶酒精。

王弈臣接过酒精瓶,帮她打开。

伏若南笑笑:“这手刚伤了几天,还没习惯,日后习惯了就好了。”

王弈臣看着她吊着的左手,关切道:“伤得严重吗?”

伏若南边给银针消毒,边咧嘴笑道:“按邱秋的话说,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后,让她给我针灸针灸,指不定会更灵活。”

“你跟邱秋……”

“哦,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师生。”伏若南说罢,示意王弈臣脱去上衣,解开纱布。

脐中4寸,中脘穴,针刺此穴可调节胃肠功能,对腹部因外伤等引起的出血,可起到一定的止血作用。

紧接着是关元穴、气海穴、血海穴、隐白穴……

王弈臣感受到腹部针刺的地方,似连成了一条条线,汩汩的,如同热流在游走,惊呼道:“你不会是部队里说的阴阳十三针的传人吧?”

伏若南立马狐疑了,认识邱秋,却不知道阴阳十三针。

没敢再多言,捻了捻针尾,看着止了血,让针又停留了20分钟,收起针,唤了护士过来,重新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拿着针包、酒精小瓶一溜烟跑回隔壁,门一关,凑到吴鞠跟前小声嘀咕了起来。

吴鞠听得抚额:“邱秋不是说了吗,要不是这场战争,阴阳十三针她便是拿出来教习,也不会是现在。”

“你的意思是,这位北京来的没问题喽?”

“不好说。你找宋老,让他派人调查一下。”

伏若南应了一声,拔腿便走,到了门口,一拍额头又转回来了,“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吴鞠示意她看看左右病床上躺着的战士。

伏若南:“……”

宋老是邱秋教的这个班的带队人,听了伏若南的话,笑笑:“那是351团前政委家的小儿子。”

“哦,哦。”伏若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要跑。

“回来!”

伏若南忙收回脚,转过身,乖乖站好。

“你的伤坐车没事,下午跟着队伍坐火车回去吧。”

“您不走?”

宋老摇摇头:“跟邱秋说,老头子我让她失望了。”带出来八十人,今天统计出来,已牺牲3人,伤38人,其中重伤7人。

老韩六十八岁了,不服老,跟小伙子小姑娘们一起上了前线,结果,就在撤回来的路上,伤重不治。

他们来时,应邱秋的要求,军部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粒用蜜蜡裹着的神机丸,然而,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大家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喂给了身旁伤重的战士。

“吴鞠能跟我一起走吗?”

“他,再养养。”

“那我也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宋老狐疑地打量她一眼,笑道:“处对象了?”

“才、才没有呢,我们是革命友谊。”

“嗯嗯,革命友谊。”宋老朝她摆摆手,“想留下便留下吧,只要不怕耽误左手的治疗,留多久都没关系。”

“您不能给我施针吗?”

“你觉得我的阴阳十三针,学得超过邱秋了?”

那不可能。伏若南摇头。

“这不就得了。”宋老白了她一眼,问道:“走不走?走我就叫人给你办手续。”

伏若南咬了咬唇,转身朝病房跑道:“我问问吴鞠。”

宋老轻哼:“还说没处对象?!”

吴鞠自然是希望,伏若南下午便回去,赶紧找邱秋治胳膊。

“刚才我听宋老身边的护士说,韩老牺牲了。”伏若南紧紧地咬着唇,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夏盈盈也走了。”

吴鞠没吭声,默默地递了块手帕给她。

伏若南接过来,胡乱地抹了脸:“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第92章 第 92 章 夏家,一更

“夏盈盈的父亲夏国忠, 原是沪市中西医兼修的名医,因早年留学日本、给国民/党军官看过病,被打成“黑线人物”(一个极“左”的概念和用语)。”

上午十点 , 任章华开车载着邱秋出了中医药大学的大门,朝陆家浜路上驶去, 路上, 任章华跟邱秋道:“家里出事时, 夏盈盈七岁,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邱秋:“她留在沪市,跟兄姐一起生活吗?”

任章华点点头, 又摇了下头:“她上面有一个姐姐, 两个哥哥。家里一出事, 大姐嫁去南京, 跟家里断了关系。三哥陪父母去了农场。”

“她二哥夏文柏, 1966年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咱们中医药大学。运动闹起来,学校停课,他留在沪市, 一边带妹妹,一边等着学校复课。”

“他家住在愚园路,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 前面有一个小花园,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家里出事后,他知道自家房子保不住,主动带着妹妹搬到了二楼前间,将其他房间让了出来。借着这事,让街道办帮他安排了一份工作。”

“不知道是觉得他主动让房的行为可赞, 还是惦记着夏忠国的几分香火情,抑或者,觉得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生活,蛮可怜的,街道办在他们街道服装厂,给他找了个给衣服拷边的工作,一天七角,请假一概没有工资,周末休息一天。”

“为了供妹妹读书,给农场寄钱寄物,这十二年来,夏文柏没有请过一天假,周末也很少休息。”任章华轻叹了一声,“32岁了,没成家,连对象也没敢谈一个。”

“去年,为了让夏盈盈顺利通过政审读研,夏文柏将她的户口落到了隔房小叔家。为此,他将兄妹俩住的最后一间屋子,跟他小叔置换,搬到了陆家浜路。”

说话间,车子到了陆家浜路,在一排朝南的二层高的老房子前停下,邱秋摇下车窗,透过门洞,朝里看去,只看到一截又窄又暗的木楼梯。

一楼是一溜铺面,国营饭店、服装店、粮油店、理发店、文具店,热闹而喧嚣。

目光扫到楼上,临街的一扇扇窗,多数打开着,从里支出一根根竹竿,上面晾着被褥,小儿尿垫子,刚洗过的湿答答往下滴水的大人孩子的内衣外衫。

很快一位脊背微弓,面容憔悴,额前白发横生,一身灰旧蓝色工作服的青年,从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邱秋随任章华下车。

“这位便是夏文柏。”

邱秋伸手:“你好,我是盈盈的同学兼老师邱秋。”

夏文柏眼眶一红,强忍着咬紧了牙,手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下,与之轻轻一握,便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方嗡声嗡气道:“我知道你,盈盈在家经常提起你。说你入学分数最高,分在一组。说你对《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温病条辨》《脉经》等课文倒背如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先上车,路上聊。”任章华招呼道。

三人上车,一路上,邱秋从夏文柏口中知道了夏盈盈更多事。

家里出事后,小小的夏盈盈远离了父母、大姐、三哥,没了玩伴,夏文柏忙着上班、手忙脚乱地学着做饭、洗衣,处理人际关系。当他注意到时,夏盈盈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了他藏起来的《本草纲目》,看了起来。

知道妹妹对中医起了兴趣,夏文柏又害怕,又欣喜。

最终他还是想办法给妹妹找来了《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

夜深人静,电灯都不敢用,兄妹俩窝在房间里小小的一角,四周掩着光,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一个教一个学,是他们人生最为温馨的时光。

火车晚点,快一点了才到。

车门一打开,下来的几乎全是扛着行李,风尘仆仆返城归来的知青,有单身一人的,也有拖家带口的。

周六,家人来接得不多,电车站牌前,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邱秋三人举着牌子,立在人群中。

好一会儿,眼看人都走完了,方有一个青年,一手架着一位老人,缓步走了出来。

“爸、妈,”夏文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过分苍老、一副病弱的父母,“爸——妈——三弟——”

夏文柏踉跄着奔过去,一把抱住三人,号啕大哭。

邱秋扭开头,不敢看。

任章华等了会儿,见四人情绪平和了些,才抹把脸,带着邱秋上前自我介绍,接过三人的行李,往回走。

路上,夏忠国强忍悲伤,向邱秋、任章华打听了不少夏盈盈在学校的事。

车子到了陆家浜路,在房子门前停下,任章华帮忙提着行李,邱秋从后车厢里抱出一个纸箱(里面装有两罐奶粉,两瓶麦乳精,五斤挂面,两斤鸡蛋,一包红糖,同学们凑钱买的),随一家人往楼上走。

走过吱嘎作响又窄又暗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一间朝北的起居室,七八个平方米,两扇朝北开的窗,因为树荫的遮挡,不怎么透光。

屋里放了张高低床,看上面用各种碎花布拼接的床帘,不难猜出,那是夏盈盈放假回来的住处。

除了一张双层床,一张可支起的小圆桌,两把高凳,一个单开门书柜,三个撂起来的樟木箱,屋里再无其他。

做饭的煤球炉子放在门外的楼梯转角上,炉旁是一个带锁的旧橱柜,和一小撂煤球,一小筐引火的碎木片。

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净,小圆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几张照片,有一张全家福,三张兄妹俩的合影,还有五张夏盈盈不同时期的单人照,及两张大合影,那是2月17日,出发去前线时,大家站在教学楼前拍的,另一张是在机厂照的。

这两张合影,是任章华得知夏盈盈牺牲后,过来通知夏文柏时,带来的。

看着这两张照片,夏妈妈再次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邱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语言是那么匮乏,劝人的话,她愣是想不起一句,好似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任章华下楼去国营饭店,买了几碗面端上来,劝着人吃了点,二人便逃一般告辞出来了。

出来前,邱秋偷偷放了个信封在床头,里面是她用侨汇券跟人换的五十斤粮票,两斤油票,两斤肉票,几张布票,几张棉花票,十张工业券。

坐在车上,邱秋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敲,扭头道:“夏爸爸的工作落实了吗?房子能收回吗?”

“房子收回的可能性不大。工作的话,要看原单位。咱们医院研究所,倒是可以提供一个职位,我倾向于夏文柏。”

夏文柏便是医学知识扎实,进了研究所,也要从基层做起,没资历、没学历,短时间内很难再进一步。

邱秋不赞同道:“夏爸爸的补偿金应该不少,这样的话,不如让他重新入学,把剩下的学业完成。”

任章华一愣,随即点点头:“让他们一家先缓缓,过两天我再过来,跟他们说这事。”

说罢,任章华叹了口气,“他好安排,他弟夏文成就难了,初中都没毕业。接他的工作吧,一个街道办的小服装厂,能有什么前途?”

邱秋疲惫地往后靠了靠:“夏爸爸这么些年没偷偷教他学医?”

“不敢啊,吓怕了。再说,那地方,糊口都难,能活下来便不错了,哪还有闲心学其他。”

邱秋想想夏爸夏妈的身体,便理解了,一个半大孩子拖着两个病人,艰难前行,确实不能指望太多。

下午的课,是去医院临床实习。

到了学校,大家已经去学校的附属医院了,邱秋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赶了过去。

门诊大堂里摆着五套桌椅,教《伤寒论》的北京中医学院来的刘老师,带着留下的13人,正在给人看诊,每套桌椅前,都排了支长队。

张扬朝邱秋招招手。

邱秋快步走了过去。

张扬因是家中独子,留了下来,邱秋则因为家有幼子。

一组,现在只有他俩。

“你来给她号号脉。”张扬说罢,收回了覆在一位30多岁女同志腕上的手。

邱秋取下书包,挂在椅子一侧,拿起椅背上的白大褂穿上,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号脉,目光落在女同志脸上。

精神疲倦,面色苍白,额上青筋直跳,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整个人紧绷着,似一张拉满的弓。双眼通红,刚哭过。

指下脉搏,弦而迟,这表示,体内有寒邪凝滞,同时伴有气机不畅、气血阻滞。

邱秋收回手,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

舌苔红苔薄白。

张扬在旁道:“她是纺织厂的出纳,经常熬夜加班,开始时感觉头上跟扣了个铁锅似的,压得她双眼发黑,胳膊也疼得抬不起来,紧跟着头部两侧隐隐痛了起来,脑子整日昏昏沉沉的不清明,账都算错了几次,心情急躁睡不好,脾气也坏了起来,一个不如意,便在家里摔摔打打,怼天怼地,总想跟人干仗。”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太累了,让休息,吃药。折腾了几个月,不见好。今早起来,头痛得更厉害了,从右耳扩到右眼,再从右眉骨朝上额放射,跟有人在用锥子扎她似的,疼得方才朝往桌面撞。”

“还有右肩膀,”女同志补充道,“右肩膀也疼得厉害。医生,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治不好了?”

邱秋笑着起身,取出针包,展开,“不是什么大事,放轻松,别紧张。”

张扬忙打开酒精瓶,取出棉球,“用几号针?”

“取平头针(平头针不按传统灸针几号针来分),要0.30粗,长度取40mm 、25mm、50mm、40mm……”

张扬忙取了对应的针,消过毒,按她说的顺序一一递给邱秋。

邱秋接过针,分别以25度角沿骨膜快速进针后平刺一寸,扎向了太阳穴、攒竹穴、头维穴、颊车穴、地仓穴……扎完,快速捻针,速度每分钟200次,随着针刺部位产生酸、麻、胀、重等感觉后,邱秋指下的针也越来越沉,越来越紧,好像被包裹住一样,这表明针刺已经产生了作用,经气已至穴位。

这是得气了,得气后,捻转角度要更大,更重,频率也要更快,操作时间长的为泻法;捻转角度小,用力轻,频率慢,操作时间短为补法。

邱秋这会用的是泻法。

所扎区域为精神情感区和血管舒缩区、晕听区。

随着捻针之快,时间之长,患者头部锥扎般的疼痛很快被酸、胀、麻等替代,慢慢地热了起来,好似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得到了抚/慰,变得服帖、舒适起来。

很快,邱秋停了手,留针30分钟,拿笔开方:钩藤60g,白芍40g……

“医生,我得的什么病啊?”头不疼了,舒服了,女同志扯了扯方才因为疼痛,而汗湿贴在身上的秋衣,平和道,“好治吗?”

“三叉神经痛。”

张扬接过药方看了看,开的是活血化瘀、祛风通络止痛的方子:“你这按气血痹阻,风寒之邪留滞经络论治。”

“嗯。”邱秋跟女同志交待道,“针灸每日一次,五天为一疗程。治疗一次,服药一剂,药用水煎服,饭后服用。”

将人送给张扬,让他一会儿取针,邱秋扬声道:“下一位”。

到了六点,其他桌前几乎没人了,邱秋这边反而越排越长,她施针见效快,离开的病人嘴一扬,好嘛,都朝她桌前拥来了,闹得张扬不得不一会儿便要喊几嗓,让大家排好队,别挤。

李老师和副班,不得不招呼,邱秋桌前的病患,往其他桌分散。

一直忙到七点,大家才收工走人。

骑车刚一走出校门,便听昭昭和航航扬声喊道:“妈妈/啾啾,这里。”

俞佳佳的签证下来了,明天一早坐飞机去美国,今晚,请大家吃饭。

邱秋一家,还有她师傅一家。

去的是沪市一家历史悠久、极具知名度的餐馆,南京东路的新雅粤菜馆。

一座两层小楼,楼下右边是外卖叉烧包,左边放着几张小桌子,坐着几位老广东。

大家伙上楼,找了张靠窗的圆台面坐下,找堂倌要了流水牌,点菜。

昭昭一眼看到了“炸鲜奶”,表示想尝尝。

冯师傅的爱人一看价格,直吸溜嘴。

水晶虾仁、烟熏鲳鱼、蚝油牛肉、南乳糟鱼片、烤乳鸽……各式招牌菜,俞佳佳叫了个遍。

走时,一家又给打包了袋叉烧包。

第93章 第 93 章 登机

出了新雅粤菜馆, 俞佳佳突然心血来潮,提议去王开照相馆拍一张合影。

改革开放后,各家店铺晚上关店的时间虽说有往后延长, 可这会儿都快九点了,一眼扫过, 大多都已关门。

褚辰便道:“去我家吧, 我给大家拍几张, 正好我有一位刚从东北回来的高中同学, 他家有冲洗照片的暗房,拍好我送过去, 请人家帮忙今晚洗出来, 不耽搁你明天早上走时, 带上。”

众人没有不答应的。

大家骑上自行车, 载着人, 回了公寓。

客厅的沙发上坐一排,后面站一排,拍了一张合影。

随之又照了些单人照、合照。

一卷120胶卷,使用6*4.5画幅, 拍了16张。

褚辰拍完,拿着相机走了。

大家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 喝着茶,聊天。

说起美国,冯师傅的爱人和儿子都充满了向往,青丫亦好奇道:“佳佳你去了美国,天天吃面包、喝咖啡吗?”家里老太太爱喝咖啡,机械厂投其所好, 逢年过节,便会送一听、两听咖啡豆给她。

老太太若是兴致来了,又恰好有空,便会在家里炒咖啡豆,研磨、冲泡,还会用家里的钢精锅蒸蛋糕吃。

青丫跟着学了两次,会了,却不觉得咖啡好喝,苦的,跟喝苦药饮子似的。蛋糕倒是不错,偶尔蒸上一个,昭昭和航航都十分喜欢,只是不能当饭吃,吃不饱。

“我给你拿瓶辣酱吧?去了要是吃不惯那边的饭菜,还能用辣酱拌碗米饭吃。”

不等俞佳佳回答,冯师傅便道:“美国有中餐馆。”

哦,那就不用带什么吃食了。青丫刚站起来的身子,复又坐下,抓了把瓜子嗑。

“你家老太太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冯师傅上月听俞佳佳提了一嘴,褚家老太太跟机械厂的副厂长、车间主任、会计、研究员、技术员,到美国购买机器去了。

这来了,没见着人,便问了声。

“已经回来了,”邱秋抓了个抱枕垫在腰后,往后一靠,懒洋洋道,“说是买了个大家伙,光安装说明书,厚厚的都有几十页,忙着翻译,安装机械,还没回来过一次呢。”只打电话说了一声。

“老太太是个人物!”冯师傅竖起拇指,赞了一句。

邱秋笑笑,将青丫切的苹果、斩的小段甘蔗往他面前推了推:“吃水果。”

坐着又说了会儿话,冯师傅一家告辞离开,俞佳佳今天住家里,行李下午就提来了。

她那间屋子的过户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写好装在文件袋里,同钥匙一起,拿给了邱秋,让邱秋帮忙转交给她哥。

邱秋收好东西,洗漱后,哄睡航航、昭昭,出来倒水,见俞佳佳和青丫挤坐在沙发上,还在说话,便抬脚走了过去:“还不睡吗?”

俞佳佳仰着小脸,可怜兮兮道:“邱秋,我舍不得你们。”

邱秋掩嘴打了个哈欠:“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你好冷漠啊!”俞佳佳不满地嘟了嘟红唇。

邱秋翻了个白眼,学她夹着声音道:“你好无理取闹哦。”

青丫听得咯咯直乐。

俞佳佳伸手,挠她痒痒,闹得青丫从沙发上笑滚到羊毛地毯上。

“嘘——”邱秋示意两人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俞佳佳松开青丫,坐好,理了理衣服,轻咳一声,拍拍身侧,让邱秋坐过去,说会儿话。

邱秋指指身上的睡衣:“我去拿件大衣。”

打开衣橱,取了军大衣穿上,又拿了双羊毛袜,出来。

往俞佳佳身旁一坐,邱秋盘着腿,给自己白嫩嫩、透着粉的脚丫子套袜子:“说吧,我听着呢。”

俞佳佳将头往她肩上一枕,“还记得钱溪窈、杨永年、韩芷月吗?”

咋不记得,钱溪窈收到贵阳师范录取书那天,三人还在知青点闹了一场。

“我前天去第一百货,碰上回城的杨永年、韩芷月了。好家伙!两人结婚了,韩芷月怀孕了,肚子都这么大了。”俞佳佳说着,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弧度。

“啊,”青丫激动地一脸八卦道,“杨永年不是喜欢钱溪窈?”

“男人嘛……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哪一个离得近,便朝哪一个下嘴呗。”俞佳佳说罢,意味深长地瞟了青丫一眼,“你以后找对象,可要瞪大眼,别谁给颗甜枣就被哄走了。”

邱秋抬手给了俞佳佳一个钢镚:“胡说什么,你看看我们家褚主任,多乖。”别遇到一个、两个渣男,便不敢碰了。

俞佳佳轻哼,小声道:“他……那是因为你压得住!”随即提高声音,跟青丫嘀咕道:“记住喽,不能拿褚主任当标准,不然,完了,这辈子别想结婚了。”

褚主任这人虽说假假的吧,但人家也是能人,事业、学业,哪个不是第一。

在家呢,又特别能放得下架子,洗衣做饭带娃,样样上手,样样行。

哄起邱秋来,更是有一手。

青丫抿唇笑道:“阿妈说了,找男人,要找能养家的。褚主任大学补贴没有邱秋多。”想到弟弟帮邱秋卖药,每季给邱秋寄来的钱,青丫又道,“褚主任平时也没有邱秋挣得多!”

俞佳佳拍着大腿直乐:“哈哈……终于有一个跟我一样,看不上褚主任那人了。”

邱秋无语地瞅了两人一眼,捧起杯子喝茶。

“唉,”俞佳佳学邱秋,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着穿棉袜的脚,跟个不倒翁似的,左摇一下,又晃一下,轻轻撞了下邱秋,“当时,我们一起下乡的那么多漂亮小伙,你咋就看上褚辰了?”

“他最好看!”

俞佳佳回想了下,记忆里沈瑜之、褚辰、蒋济安长得都不错,叫她说不分伯仲:“沈瑜之也好看啊?”

邱秋:“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对了,听褚辰说,那家伙在学校里谈了一个,春节时,还将人领回家了。可惜,沈瑜之他姆妈嫌那姑娘是北京人,没瞧上。”

“北京人,还瞧不上?”青丫惊讶地看看俞佳佳,“你们眼界真高!”

俞佳佳笑笑,没言语。

“孙老出院了吗?”史大智他堂弟和他二叔过来了,邱秋这几日一直忙着两人的事,没怎么关注孙老的情况。

“出院了。”青丫道,“今早我还见他闺女在菜市场抢黑鱼,说是给她爸炖汤喝,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邱秋听得双眼一亮:“他闺女漂亮吗?”袁帅爸爸追过的人哟。

青丫偏头瞅瞅邱秋,再看看俞佳佳:“一般般。”

“楼里的老头老太赞了又赞,怎么会一般般?”邱秋狐疑道。

“跟我比,那肯定是天仙,可要是往你俩身旁一站……”

“哎哟,青丫会夸人了。”俞佳佳捂嘴偷笑。

说着话,很快到了十二点,褚辰拿着照片回来了。

三人头挨头地凑在一起,一张张翻看着,点评着。

一共洗了三份,俞佳佳拿了一份,装进行李箱,拉了青丫回房睡觉。

邱秋放下照片,趿拉上拖鞋,伸了个懒腰,跟在洗漱的褚辰身后转悠。

褚辰吐了满嘴的泡沫,漱了口,边洗脸边问她:“不困?”

邱秋没言语,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穿着开衫的腰,头抵在他背上,轻喃道:“只觉得人生苦短,生离死别,太过无常!”

褚辰拿毛巾,擦了把脸,抓着她的手,转过身来,将人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认真过好每一天。明早想吃什么?”

邱秋扑哧乐了,好了,什么伤感都跑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用过饭,送俞佳佳去虹桥机场。

这会儿,尚未建立安检制度,无论是乘机人,还是送机人,都能自由进入候机室,甚至可以进入飞机客舱内参观。

昭昭、航航、青丫都是第一次见到真飞机,兴奋地站在候机大厅前的玻璃窗前,盯着停机坪上,停放着的几架客机,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波音707,我认识。”昭昭指着机身线条流畅,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波音707,兴奋道,“回去,我要袁爷爷教我做一个波音707飞机模型。”

“七七,要。”航航扯着姐姐的上衣外套,道,“我也要,七七。”

“是707,不是七七。”昭昭纠正道。

“来,拍个合影。”褚辰帮俞佳佳办好行李托运,拿着相机朝两个孩子招手道。

昭昭一把揽住要跑过去的航航,指指身后停机坪上的飞机,“爸爸,我们站这儿,你给我和航航拍吧,要把波音707拍进去哦。”

“好。航航的口水擦一下,昭昭整理一下你的帽子。好了,来,笑一个。”

一连拍了几张,两小只才跑过来跟大家合影留念。

拍了一张俞佳佳、邱秋、青丫带着两小只的合影,褚辰找人帮忙,又拍了张有自己的合照。

候机室里,大多衣着朴素,大家提着简单的行李,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兴奋,他们有的是因公出差,有的是出国探亲访友、学习交流。

青丫戳戳俞佳佳:“什么心情?”

俞佳佳坦诚道:“有害怕,有兴奋,有激动,还有些忐忑不安,像一个即将被丢进溪流的芦苇叶。”

很快,广播里,传来航班起降的通知,提醒旅客们做好登机或接机的准备。

俞佳佳起身,提着小旅行包,准备登机。

昭昭、航航突然就不舍起来了,一人抱住一条腿,不让走。

褚辰和邱秋一人抱起一个,到一旁哄,青丫忙拉了俞佳佳往登机口跑去。

航航伸着手,嚎道:“姨——姨——”

“哇——”的一声,昭昭哭了起来,挣扎着要下地,把人追回来。

第94章 第 94 章 航模集训

航航好哄, 一块点心就堵住嘴了。

候机厅里有卖糕点饮料的摊点,只不过,外面几分钱一个的条头糕, 这里卖到一毛。搭配面包卖的掼奶油,普通西饼屋卖两毛, 这儿三毛多。只在中秋前后卖的鲜肉月饼, 这里也有, 因为太小, 不收粮票肉票,高桥食品厂五分一只, 它的价格高了一倍。

正广和橘子汽水、柠檬汽水, 山楂汁露、杨梅汁露等也都比外面价格高。

邱秋一块钱, 买了十只鲜肉月饼, 塞了一只给航航, 小家伙立马不哭了,小身子也不挣扎着往登机口扑了,拿着月饼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试探地送进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 小嘴蠕动几下,品出味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呢, 小脸一扬,笑眯了眼:“香。”

邱秋掏出帕子给他擦泪,轻声道:“吃吧。”

两手捧着,航航认真地吃了起来。

昭昭大了,吃的哄不住,她爸便承诺等会儿回去, 带她去南京西路翼风科技航模材料商店,买做波音707飞机模型的材料。

等飞机飞得彻底看不见影了,夫妻俩抱着孩子,带着青丫往外走。

鲜肉月饼一分,大家都尝尝味儿。

虹桥机场外面是大片的农田,站在公交站牌旁,往田沟里一瞅,便见不少野菜,荠菜、草头、马头兰、车前草。

见公交车还没来,邱秋放下航航和青丫一人捡了根枯枝,蹲在田头挖起了野菜,天热了起来,昭昭哭闹一场身上出了汗,两用衫外套脱下来了,正好拿来包野菜。

很快两个孩子站不住了,一人寻了根小棍,学着邱秋的样子到处找野菜挖了起来,玩兴一起,车来了,没一个愿意走的,挖野菜挖上瘾了。

玩到11点多,挖了一衣兜、一围巾野菜,大家坐车回家。

中午蒸了一锅野菜团子,烧了盆小米粥,弄了三个蘸碟,一个辣酱,一个蒜汁,另一个是用酱油、醋、香油、味精、盐、白绵糖调的。

蘸着辣酱,咬一口野菜团子,邱秋不无怀念道:“三月三,毛香粑。这会要是在老家,干田里、沟坎上,稀稀疏疏长着的鲜嫩毛香菜,可以采回家,做毛香粑吃了。”

“洋荷也可以吃了,”青丫接话道,“屋边竹林里,每年都会发很多,做饭前拔一把,择洗干净,炒腊肉最下饭。”

“我喜欢吃黄鳝煲,干煸黄鳝,香辣田螺,”昭昭想了想,又道,“田螺和猪蹄一起炖,也好吃,妈妈以前做过,我老喜欢了。”

褚辰揉揉闺女的头:“爸爸想办法买些回来。”

昭昭双眼一亮:“去郊外买吗?我也要去。”

“行。”

吃罢饭,褚辰碗一撂,带着她闺女骑车走了,先去南京西路翼风航模店买波音707飞机的材料,然后去郊区。

沪市位于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东缘,河网密布,水系发达。郊区青浦、松江、奉贤、南汇等地,都有众多河道、港汊,更有大片的水田。

有几户农家汉子,跟他打交道多了,一见人来,便取了最近的收获给他看。

鲫鱼、鳊鱼、黑鱼、黄颡鱼、青虾、小长臂虾,除此之外,自然少不了黄鳝、田螺、河蚌、泥鳅。

褚辰让闺女挑,想吃什么买什么。

昭昭要了四条黄鳝,五个河蚌,半桶田螺,半桶泥鳅,小家伙想吃油炸泥鳅了。

小长臂虾体型小,适合做虾酱。褚辰要了几斤,青虾也要了些,另外又拎了两条黑鱼,准备拎一条上楼看看孙老。

除了两条黑鱼和四条黄鳝值点钱,其他的算不上账,汉子们见此,忙又拎了自家养的鸡鸭来。

看着拎来的老母鸡,褚辰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上月买了两只,第二天便下个蛋,邱秋说要养呢,结果,当天便被青丫杀了只,另一只也没活几天。

昭昭没看上老母鸡,她瞅中人家院里摇摇摆摆啄食的小鸡小鸭。

最后,小鸡小鸭各买了两只,老母鸡用化肥袋子装了四只回来。

父女俩骑车到家,五点多了。

邱秋背着医药箱,刚从俱乐部给史大华和他爸看诊回来。

航航见了小鸡小鸭,上手便抓,鸭子逃了,一只小鸡落在他手里,惊得啾啾直叫,昭昭心疼得来抢,姐弟俩差点没把小鸡折腾死。

邱秋给两人的屁股各来了一巴掌,让他们放手。

妈妈脸一虎,两人没有不怕的,忙松开手,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邱秋捧着小鸡,抚了抚它身上的羽毛,小心地放进纸箱里,揉了些馒头碎屑给它,另寻了个小碟子盛了些开水放进纸箱。

另三只很快啄食起来,这一只颤颤地缩在一角,不敢动。

邱秋瞪眼航航:“看把它吓得。”

航航垂着小脑袋说了声“对不起”,偏头看向姐姐,那意思该你了。

昭昭蹲在纸箱前,伸手抚了抚小鸡的头,“对不起。”

“好了,去玩吧。”邱秋说着,抱起纸箱,给搁在两人够不到的斗柜上。

昭昭拉了航航去厨房看青丫炖鱼贴饼子。

两条黑鱼,自家吃一条,另一条褚辰拎着,唤了邱秋上楼看孙老。

他女儿孙玉英开的门,一见褚辰便笑了:“小辰来了,快请进。这是你爱人吧?”

孙玉英看着邱秋,眼里闪过惊艳,她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又懂得穿搭保养,外貌上从没输过谁。

没想到这一次回来,前天在电梯里遇见一个姓俞的姑娘,那脸蛋、那身段,比她略胜一筹便算了,褚辰家这位不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吗,皮肤怎么能这么白、这么细腻呢?近距离看,脸上一个毛孔都瞅不见,皮肤白得发光。

褚辰给两人介绍。

“你好,邱秋。”孙玉英伸手笑道,“我一回来,便听袁伯伯说,那天要不是你帮忙施针,我爸的情况只怕更坏,真是谢谢你啦。”

邱秋客气了句,伸手与之轻握了一下,笑道:“孙大伯还好吗?”

孙玉英接过褚辰递来的鱼,请了两人进屋,苦笑了下:“手术都做了八个小时,怎么也得养个小半年。”

一进屋,邱秋才发现,客厅里的小凳上坐着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着黑板上的英语单词和短语,或抄录或默记,这是正上课呢。

没敢多待,进屋看了看孙老,两人便告辞出来了。

“孙玉英这是不走了吧?”走出孙家远了,邱秋才小声问道。

“她是想留下,她姆妈不同意。”褚辰解释道,“当年支援三线建设,中华冶金厂部分迁至四川自贡,玉英姐和她爱人便是那会儿去的,现在回来,得有充分的理由。若是以父母无人照顾为由,她一家回来了,那是不是得住过来,占了房子。”

邱秋:“她几个孩子?”

“一儿一女,闺女是老大,13岁;儿子今年七岁。统共两室一厅,老人一间,他们夫妻带着儿子得住一间吧,闺女13岁了,不得把客厅隔出半间。等到她弟孙玉峰回来,住哪?跟外甥女各占客厅半间吗?那还要不要结婚了?他今年可28岁了。”

邱秋:“孙玉英爱人是沪市的吗?”

褚辰明白妻子这么问的原因:“是。他家在思南路,兄弟姐妹九个,他是老七。他大哥家的儿子今年都20多了,正是相看结婚的年纪,可没有房子腾给他们一家。”

“不能先让他们一家回来,然后再向厂里申请住房吗?”

褚辰摇头:“他们申请回来,若是自己没有解决好住处,厂里便是会批,也只会批准玉英姐带一个孩子回来。不会让两口子都调回来。”

“住房这么紧张啊?”

“可不。”

两人说着话,步下楼梯,正与抱着航模材料,带着弟弟往楼上来的昭昭撞个正着。

褚辰捞起四肢着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的儿子,问闺女:“去袁爷爷家吗?”

昭昭“嗯”了声,指着机翼部分道:“我组装了一半,不知道哪儿错了,这里对不上,我抱上去让袁爷爷帮我看看。”

“走吧,爸爸送你们过去。”褚辰说着,抱着儿子转身朝上走去。

邱秋跟三人挥挥手,回家了。

门一开,满屋都是鱼煎过,炖煮的香味儿。

邱秋走过去,青丫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处理搪瓷盆里的泥鳅。

“不用放在清水里,滴几滴香油,让它们吐吐沙吗?”

“不用,”青丫抬头道,“褚主任说,买的虾呀、泥鳅、黄鳝、河蚌都是人家前几天捉的,养在清水里,已经让它们吐净肚里的泥沙了。你看,我扒出的内脏,是不是没那么脏?”

邱秋凑过去看了眼,是挺干净的,挽起衣袖,她去处理小长臂虾,腌虾酱。

剥些蒜,洗些姜,找出把干辣椒,全部切碎备用。

虾子用清水冲洗干净,捞出沥干水分,剁成泥,放进一个搪瓷盆里,加入切好的姜蒜末、辣椒碎,再倒些西凤酒、撒些盐进去搅匀,舀进用开水烫后晾干的罐头瓶里,上面再撒些盐密封好,搁在橱柜里发酵两三周,等虾酱的颜色变深,并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那便可以吃了。炒菜、拌面、蘸食,怎么吃都鲜得很。

邱秋折腾好,青丫的油炸泥鳅已经出锅了,洗洗手,捏了个送进嘴里,酥脆鲜香。邱秋爱吃辣的,拿筷子夹了些进碗里,舀了两小勺辣椒粉和一勺麻椒粉撒进去,拌了拌,唔,真过瘾,又麻又辣又香。

另一个锅里,饼子一贴,很快就可以吃了。

邱秋把吃了一半的碗塞给青丫,另拿了个深底碗,装了满满一大碗油炸泥鳅,端着上楼去袁家,唤人回来吃饭。

门没关,邱秋一上楼,便听到从袁家客厅里传来了昭昭的惊呼声。

原来袁帅被选入沪市航空模型集训队了,接下来便要搬去水电路市体校,在教练的指导下,自设飞机模型,并通过实践和对模型的不断改进,以及飞行训练,为参加九月的北京全运赛做准备。

邱秋道了声恭喜,将碗递给袁军,打量圈家里聚的人:“你爸妈没在家呀,今天还上班吗?”

“我爸带队去前线了。”袁军小声说了句,紧跟着又道,“我妈去淮海路我外婆家,给她送咸菜包子去了。对了,邱姨你等一下,我给你装些包子回去,我妈包的,里面放了猪油渣和泡发的黄豆,方才昭昭和航航吃了,都很喜欢。”

邱秋伸手一摸航航的小肚,好啦,今晚别想吃其他了。

袁军腾了炸泥鳅,装了包子过来,见邱秋在摸航航的肚子,忙解释道:“我爷爷喂的,没敢让他吃太多馅,怕消化不了,包子皮也没敢让他吃,喂的是贴着馅的那一层白面。”

邱秋抱起航航,接过包子,笑道:“没事,我是看他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等会儿就不喂他了。”

航航一听,忙拍了拍肚子,叫道:“没,饿。”

袁军轻嗤:“你吃了三个包子内里的白面,加一起快顶一个馒头了,还没饱?我看看你的肚子有多大。”

说罢,撩起航航的衣服,戳了下鼓起来的肚子,“哎哟,我听听,西瓜熟了,拿刀切开吧?”

“啪”的一声,航航拍开袁军的手,推着他叫道:“坏,走。”

袁军伸指一抵航航的额头,坏笑道:“这是我家,叫谁走呢?”

邱秋没理两人的打闹,看向昭昭道:“先回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过来让袁爷爷教你组装。”

“快好了。”昭昭说着,在袁帅的辅助下,将起落架部件安装到机身底部。剩下的便是一些小部件了,如驾驶舱窗户、机门、天线等。

袁帅将剩下的小部件收起来:“先吃饭。吃完饭,调颜料,等小部件安装好,进行涂装。”

昭昭点点小脑袋,随爸妈和小弟回家。

饭菜上桌,褚辰又端了碗炖鱼,拿了几个贴饼子给袁家送去,给他们加道菜,以贺袁帅进入航空模型集训队。

昭昭在袁家吃了两个咸菜包子,喝了杯菊花精水,肚子跟航航一样鼓鼓的,不咋饿。邱秋夹了块鱼肚肉给她,吃吧,尝个味。

吃完饭,昭昭在家陪航航玩了会儿,才上楼,继续安装、调色,按照真实飞机的颜色和图案进行喷涂或手绘。

涂装完成后,晾了一个小时,待上面的油漆干了,昭昭又在飞机上贴了标志和一些贴纸进行美化。

随之在袁帅的指点下,对整个模型进行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部件安装得不牢固,外观上有无缝隙或不平的地方。

微调后,确保一切都达到了最佳状态,欢呼一声,昭昭抱着模型,拉了袁帅的手下楼试飞。

翌日一早,袁帅背着书包,提着自己惯用的工具箱,过来跟昭昭告别。

昭昭还没醒,邱秋将人喊起来,小家伙穿着睡衣站在袁帅面前,呆呆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人要走了:“星期天回来吗?”

“两周回来一次。”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不上学啦?”

“集训班有安排老师给我们上课。”

“哦,能带零食吗?”

袁帅拍拍自己的书包:“我妈给我装得有。”

那没什么好说了,昭昭举手挥了挥:“拜拜。”

袁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邱秋看得直乐。

青丫不解道:“做一个模型要这么久吗?九月比赛,现在就要参加集训?”

昭昭揉揉眼,解释道:“全运赛啊,不是单单的航模比赛,得了冠军,可以直接进入国家航模队,走出国门,参加国外的航模比赛。”

“什么是全运赛?”青丫小声地问邱秋。

“国内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运动会。包括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体操、举重、射击……”

吃过早饭,邱秋用化肥袋子装了三只老母鸡,抱了两罐奶粉,出了家门。

今天,要去牺牲的军医罗永荣和韩老家看望,罗永荣媳妇生二胎,还没出月子;韩老爱人,得到消息便晕倒住进了医院。

一家一只鸡,另一只顺路给夏家送去,奶粉给罗家。

*

每年的农历二月,春分开始,便是草木发芽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和各种病毒、细菌、病症最活跃的时候。这个时间点用药,效果最好,因为在发芽之初,用药掐掉了,接下来一年,再发芽的概率便不大。

在邱秋的催促下,陈教授从东北回来了,史大柱兄弟也带着他们老父亲从香港赶来。

知道王争要来,邱嘉树将刚打制齐的一套金针送到昆明,托他捎来了。

几人和从前线回来的伏若南一到沪市,便被邱秋安排住进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

带着陆陆续续从前线回来的轻伤学员,邱秋挨个儿给王争几人复查,号脉,施针,重新拟定药方。

史大智他堂弟和二叔闻讯,也搬到了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

这样更利于邱秋看诊、施针了。

王争、陈教授、史大柱兄弟,连续施针大半月后,拿着重新炒制研磨好的药粉,先后离开了。

伏若南的左手臂在两个疗程的针灸和药物的治疗下,已有所好转。

难的是史大智他爹史博荣,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血糖难以控制,代谢紊乱,各种并发症都有了,如视力下降,蛋白尿、肾功能不全,快发展成尿毒症了。

再加上糖尿病神经病变,引起的四肢麻木、疼痛,以及足部溃疡等等。

能活着,全靠药物。

想要恢复胰脏功能,几乎不可能,反正,邱秋现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先帮他调理改善,慢慢再想办法。

第95章 第 95 章 假肢,夏朋义

史博荣倒是看得开, 并很喜欢当下的生活,从第一次接受针灸治疗,他就再没失眠过。人嘛,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能一觉到天亮, 睡得踏实, 睡得舒坦, 真就是一夜难求, 可邱秋让他体验到了,且这种体验还在持续。

睡好了, 精神头足了, 汤汤水水拌着白米饭入口了, 晨起再跟着学校的住校生练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 晚上让人给用药材泡泡脚, 按摩一遍全身,呼噜声起,又是一夜无梦到天明,舒坦啊!

真的, 他满足了。

这才叫活着。

“邱秋,”他不喜欢叫邱秋邱医生,觉得有一种距离感, “我想逛逛沪市,给我介绍位沪市通呗?”

邱秋看张杨将金针从他身上一一拔下了,伸手给他号了号脉,拿起纸笔,再次调整药方,“夏文成不行吗?”

夏文成是夏盈盈三哥, 在农场12年,因为父母病弱,且不能停止劳作,为了减轻二老身上的病痛,在爹爹的指点下,学了一手按摩。

出于谨慎,夏国忠没敢多教,夏文成给二老按摩呢,也是晚上偷偷地来。所以任章华的资料上才没有提及此事。

还是二哥夏文柏复学后直接插班进入大二继续学习,邱秋大课间过去看他适不适应,闲谈时,他提了句,邱秋让他第二天将人带来。

彼时,夏成文刚接了夏文柏在服装厂的工作,穿着套不合身的灰蓝色工作服,局促地站在邱秋面前,问什么答什么。

邱秋说了下自己的体质,给他几块钱,让他配一副泡脚的药,熬好,中午等她。

药配得中规中矩,不出彩。

熬得火候不错。

按摩呢,轻重可以,穴位也都对。

邱秋因为培训班,落了些学业,为了赶上各科进度,这段时间有些拼命,肩颈便有些不舒服,又让他给自己按了按双肩,手法还行。

带在身边仔细地教导了一周,夏成文便被邱秋安排进高干病房,专给史博荣按摩。

“听夏文柏说,他没去农场之前淘得很,沪市的街街巷巷弯弯绕绕,没有他不熟悉的。”

史博荣挥开保姆来扶的手,撑着床铺坐起,拿了灰白的系带睡衣穿上,看着邱秋道:“我三八年去的香港。”

邱秋一愣。

“在城市沦陷、民族工业遭受沉重打击、百姓失去家园和生计、前线战士奋勇杀敌之际,我随家人去了香港。”史博荣抿了抿嘴,看着邱秋继续道,“邱秋,我很庆幸这次回来了,命运让我在生命快走到尽头之际,遇到了你和你的同学们。你们让我不得不回顾过往,进行思想上的剖析,同时也让我看到了我们国家年轻一辈的勇气与精神。现在,我想落叶归根,为我们国家做点事。在这之前,我想买栋花园洋房。”

张扬听得心潮起伏,他话一落,便激动道:“你要在内地建厂吗?能为我们那些因伤退伍的军人提供一些岗位吗?”这些日子,随着同学们回来得越来越多,对战争、对战场上牺牲伤残的军人,他有了更多地了解。

“当然可以。”史博荣说罢,看向邱秋笑道,“我准备在云南、蛇口各建一家药厂,生产的药以成本价优先提供给部队。邱秋,我还准备在沪市建一家医药研究所,你毕业后,有没有兴趣过来?一切待遇从优。”

邱秋摇头:“暑假我要去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实习。”军事医学研究所、针灸研究所、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也都想让她过去。

“买房的话,你可以先让夏成文去房管所帮你打听一下,然后再由他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

“好,听你的。”

接过张扬递来的针带,系在腰上,邱秋跟史博荣告辞。

张扬背着医药箱随邱秋从高干病房楼出来,被飘着雨丝的冷风一吹,大脑为之一清,不由得便想多了,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邱秋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这场倒春寒,班里冻感冒的不少,家里有孩子,邱秋可不敢让自己生病:“方子给你了,等会儿别忘了送去药房,让人把药配了,或炒或烘,研磨成粉给史老先生送去。”

“好。”沉默了片刻,张扬一咬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邱秋,他突然跟我们说要建药厂,还想建个医药研究所让你过去,是不是想要你手里的方子?”

“他要我就给呀?”邱秋轻笑。

“要是拉你以药方入股呢?”跟史家打交道的多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了点。

“那要看是什么方子了。”风太大,邱秋收了伞,戴上兜帽,双手环胸抵着风和细雨往前走,大衣下摆被风吹得飞卷,“好了,别想这么多,我去病房看班长他们,你快去药房吧。”

张扬点点头,在叉路口将医药箱递给她。

吴鞠和另外六名伤重的针灸班成员,伤势稳定后,已从昆明军区医院转过来分住在相邻的两间病房里。

邱秋到时,吴鞠正举着枚四寸长的金针,跟人讲解臂部的环跳、秩边、大腿部的承扶等穴位针刺效果。

邱秋搭眼一扫,七人全在这里了。

倚着门框听吴鞠讲完,邱秋才进去,挨个儿给他们号脉、施针,并进行了场临床教学。

伏若南、学委李弘义、副班钱青黛一人提了两个竹篮来送饭,一见邱秋边施针边讲解,互视一眼,悄悄进来,放下东西跟着围了过来。

停针20分钟,邱秋招呼已经拔了针的,先吃饭。

伏若南给大家分好饭菜,递了个饭盒给邱秋:“等会儿我给他们拔针,你先吃。”

邱秋没客气,接过饭盒,拉了个凳子坐下,打开便吃,毛竹笋炒肉片,下面盖着白米饭。

吃完,倒了些热水进饭盒,喝了几口。

钱青黛取过她手里的饭盒,拿着去水房洗刷。

邱秋招手唤了钱弘义到门外走廊一头的窗边,小声问道:“跟假肢厂的负责人联系上了吗?”

沪市这家假肢厂是邱秋他们考察了多家选出来的。

七位重伤患者,除了吴鞠,还有一位叫吴向白的法学班学员需要安装假肢,他没的是左小臂。

“联系上了,他们厂知道两人的情况后,说下午派人过来,先进行一个全面的评估,了解截肢的原因、时间、部位,查看残肢的状况,包括残肢的长度、皮肤情况、有无瘢痕、关节活动度……再设计定制方案。”

邱秋满意地点点头:“价格说了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任书记说了,他会想办法。”

任章华是个有本事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邱秋便没再过问。

几日后,俞佳佳大哥俞朋义带着妻女回沪市了,去的广济医院。

邱秋接到电话赶过去,已经做过X光片,打伤后,骨折畸形愈合。1970年,他由单位安排回沪市做过截骨矫形手术。

之所以现在还瘸着,是伤了神经。

“神经损伤时间过长,已经发生严重变性和萎缩。”主治医生跟邱秋道,“前几年是没那技术和办法,现在可以进行神经移植术。”

“那就做手术。”俞朋义的爱人张婷直接拍板道。

主治医生看向邱秋,有这位在其实不用手术,针灸刺穴,可以调节人体经络气血的运行,改善神经损伤局部的血液循环,为神经再生提供更充足的营养和氧气,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神经纤维的生长和修复。

更何况,这位惯用的还是阴阳十三针。

邱秋扭头看向张婷。

张婷瞪视着她一脸敌意。

邱秋没理她,示意主治医生去病房将手术和针灸治疗的利与弊,跟俞朋义说清楚,让他自己选。

“手术后,我是不是可以回青海做复健?”

“是。术后半个月便可以出院回去。”

“那要是针灸,最少要三个月吧?”

“你的情况严重,可能需要持续进行6个月甚至1年以上的针灸治疗。”

俞朋义沉默了片刻:“手术吧。”

“神经移植术后可能会出现疼痛、麻木等不适症状。你们最好找位针灸高手,通过针灸刺穴,可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减轻疼痛不适,改善肢体功能,缓解肌肉萎缩。”

张婷一听这话急了:“那还不如一开始便用针灸呢!”

主治医生摊摊手笑道:“看你们的选择。”说罢,退出了病房。

张婷看着靠坐在病床上的丈夫,慢慢红了眼眶:“那个姓邱的是谁呀?长得跟个小妖精似的,不会是你在这边的小情人吧?”

“张婷!”俞朋义冷了脸,“你要有疑问,便直接问,我知道的不会瞒你。可你要再这样胡言乱语,无故伤人,我给你爸打电话了,让他亲自过来领你回去。”

听他提起父亲,张婷吓得瑟缩了下,吸了吸鼻子,喃道:“那她是谁?跟你什么关系啊?”

“她是我妹佳佳的朋友。”

“你妹妹?!”张婷瞬间白了脸,“你、你都知道了。”

俞朋义一把攥紧了拳头,忍着喉间的涩意轻轻点了下头。

“我、我不是有意撕毁她的信件的,我是怕有人知道了你和她还有联系,向上举报,你会被人抓起来隔离审查的。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想让她成为第二个俞佳佳吗?”

俞朋义撇开头,没看她们母女,他只要一想到父母去世,妹妹用身体换来个收尸的机会,便恨!一口血卡在了喉咙里,若是他知道……若是他知道,哪需要妹妹牺牲自己。

他该死!

他这一辈子哪还有脸见她啊!

张婷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了,没敢再问,抱起闺女踉跄地冲了出去。

邱秋拿着俞佳佳留下的房门钥匙和过户文件从办公室出来,只看到张婷抱着孩子跑下楼的背影。

敲了敲门,邱秋看向床上的男人,三十四岁,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能聊聊吗?”

俞朋义咽下喉咙里的血,松开攥着的拳,让自己神情放松:“请进。”

邱秋走到病床边,在凳子上坐下,将装有钥匙的文件袋递了过去:“佳佳留给你的,她希望你幸福。过去的事于她来说,不过是落在肩头的一粒尘埃。你是她自小崇拜的大哥,这粒尘埃她能拂去,作为榜样的你,应该不会让它落到心里吧?”

俞朋义心头一震:“尘埃?!”

邱秋点头,扫了眼他的面相:“一粒微小的尘埃,伸手拂了便是,没必要为它停留,蹉跎岁月,伤人伤己。”

说罢,邱秋起身:“针灸治疗你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吧。”

“谢谢你。”

邱秋摆摆手走了。

俞朋义捏着手里的文件袋看了很久、很久。

翌日,他坐26路电车,去了俞家位于淮海西路附近一条幽静马路上的独幢花园洋房,推开摇摇欲坠的黑漆大院门,走了进去。

原本只供他们一家居住的房子,已经成了11户人家的公屋。园子里的花草早已拔除,樱花树、紫薇树也被砍伐,只余两棵银杏、一棵桂花、一棵梧桐树矗立在那儿,上面拴了绳子,晾着被褥、衣服。

沪市住房紧张,拥挤让他们善于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这些棚户区来的住户,把一楼的客厅、饭厅用木板隔成了小间,进门便是一个个上了锁的木板门。

顺着狭窄的过道,踩着无人维护修缮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上楼,一楼半的拐角处,被住户们占了堆杂物,走廊窗户的木框因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红漆皮翘起露出了木头的本色,随风刮进来的灰尘积在杂物上,厚厚一层都可以养花种草了。

二楼楼梯口几根竹竿从转弯处的扶手上搭到一楼半的窗台上,晾着昨天下雨收进来的衣物。走廊的白墙皮被孩童胡乱地涂满了颜色,肮脏而凌乱。

一路走到二楼东,俞朋义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的饰物都已装箱,床、沙发被土白布盖着,衣橱、妆台、书桌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推开通往阳台的门,俞朋义缓步走了出去,看着下面的院子,好似回到了那个陪小妹捉迷藏的夏天。

在书桌的抽屉里,俞朋义找到一封俞佳佳留给他的信。

“大哥,当你拿到这封信时,我已经释怀了。因为,借用书桌暗阁藏东西,是你我共同拥有的一个秘密。而你愿意来找,便已说明,儿时的记忆你没有忘记,你对我的爱一直都在,如同我一直爱你一样……”

俞朋义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信上,晕染了那个“爱”字,他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让字迹模糊,环抱着信纸,如同抱着幼时的小妹一样,俞朋义号啕大哭。

当天下午,俞朋义办好过户手续,拎着水果点心,带着妻女来公寓了。

邱秋诧异地扬扬眉:“请进。”

说罢,往旁让了让,朝屋里喊道:“昭昭,来小朋友啦。”

第96章 第 96 章 培训班

昭昭和弟弟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整理相片, 褚辰买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相框回来,一张张大点小点的照片被姐弟俩从相册里取出来,摆列好装进玻璃相框, 褚辰在旁帮忙固定好后面的硬纸板,给挂在墙上醒目的位置, 客厅、床头。

也有小相框, 后面带着一个支架, 装一张照片, 这类多是放在书桌、五斗橱、电视柜、床头柜上。

就是那么巧,邱秋一唤, 昭昭抱着一个装有俞佳佳单人照的小相框跑来了。

“妈妈。”昭昭拉住邱秋的手, 依偎在她腿边, 好奇地打量着张婷怀里的小孩。

女娃两岁多, 生得玉雪可爱, 小脸蛋肉嘟嘟,泛着健康的红晕。两道弯弯的眉,细细长长,似天边的新月。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忽闪忽闪的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你俞伯伯、张阿姨,你佳佳姨家的小侄女。”邱秋说着,看着孩子笑道, “你叫什么呀?”

“贝贝。”娃娃奶声奶气道,“漂亮姨姨,我叫贝贝。”

“哎哟,嘴真甜。”邱秋指指昭昭,“这是你昭昭姐,下来跟她玩吧?”

张婷从进屋就看傻了眼, 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不是没见过,家具家电齐全的他们家属院也有几家,可布置成这样的,第一次见。

复古的水晶吊灯,照得屋内灯火通明,通往阳台的落地黑框玻璃门,开了中间的三扇,晚风吹来,白色的轻纱窗帘随风飘扬,一起送来的还有花香,山茶、金钟、风信子、石竹、鸢尾、水仙、兰草、文竹、松柏盆景等各式鲜花绿植,从阳台一直蔓延至屋内,为这栋古建筑增加了勃勃生机。

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极具有年代感的黑漆牛皮沙发,搭配着色彩鲜艳的抱枕,壁炉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大幅的艺术画,电视柜上放了彩电和一溜七八个陶瓷娃娃,往前一些的地毯上,坐着个比贝贝还小的男孩。

沙发后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花瓶,插着当季的鲜花,再往旁是靠墙放的一排玻璃门书柜,偶有一两个空格放了艺术品和小儿的玩具。

张婷木然地放下女儿,接过邱秋递来的拖鞋换上,看着向他们夫妻二人走来的俊秀男子,听邱秋说是她爱人褚辰,愣愣地唤了声“褚同志”。

褚辰朝二人笑笑,和邱秋一起引了两人在餐桌旁坐下。

俞朋义的目光从昭昭手中的相框上滑过,落在茶几上散落的照片上:“我能看看你们家的照片吗?”

褚辰起身拿了些俞佳佳的单人照、合影照给他。

俞朋义翻看得仔细,每张都要注视片刻,邱秋便跟他讲解,都是什么时候在哪照的。

知道妹妹下乡的地方就是邱秋的老家,俞朋义跟邱秋打听了不少俞佳佳在贵州的生活。

俞佳佳刚下乡那会儿是极受欢迎的,人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心软好说话,寨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找她玩儿,询问些城里的生活。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四起,她“黑五类”的身份被人扒了出来,紧跟着迎接她的便是抄家、打砸、批斗。

俞朋义听着听着便红了眼眶。

张婷坐在一旁忐忑不安。

褚辰再次起身,很快从厨房端了几杯八宝茶过来。

这茶是邱秋自己做的,放了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肉、熟芝麻、葡萄干、玫瑰花和金桔片。

褚辰冲泡时搁了点白绵糖,喝起来香甜中带了金桔的一点微酸。

昭昭闻着味儿,拉了贝贝、航航过来:“爸爸,我渴。”

航航:“渴。”

贝贝看看姐弟二人,跟着道:“渴渴。”

褚辰另拿了三个搪瓷杯过来,各倒些进去晃了晃,不烫了,递给他们。

昭昭接过便喝,航航双手捧着,学他爸晃晃、吹吹,才往嘴里送。

贝贝再次朝两人看了看,学着航航的样子捧着杯子猛然一晃,各种果子随茶水旋转着飞出来,浇了她一头一脸。

小娃娃眨巴眨巴眼,傻了。

“噗呲——哈哈……”昭昭、航航看着她大乐。

贝贝愣了愣,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褚辰忙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取过她手里的杯子喂她。

喝完,收了杯子,褚辰打发三人去阳台上看小鸡小鸭,他处理地上的脏污。

十几天过去了,小鸡小鸭已是他们刚来时的两倍大,关在笼子里,温驯得很。

三人蹲在花丛里看了会儿,不知谁提议打开笼子,寻来毛线,一人绑了只,牵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家门。

很快小组长揪着三小只寻来了,楼里不让养鸡鸭,要是有病人或是坐月子的产妇,倒是可以养几天再杀。邱秋家这半大的,一看养的便有小半月了,春季正是孵鸡鸭的时候,要是家家户户跟他们家一样咋办,楼里不成养鸡养鸭场了。

褚辰看着三个牵着鸡鸭垂头丧气的小家伙,笑着跟小组长连连保证,明天就送走。

正说着话呢,元今瑶和她妈卫蓓来了,端了碗用鸡蛋黄做的沙拉酱(亦叫蛋黄酱):“咦,怎么了,孩子在走廊打闹了?苏姐,小孩子哪有不玩不闹的,昭昭和航航够乖了。你是没瞧见五楼那家刚从内蒙回来的,他家的大儿子八九岁,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那个闹腾呀,晚上楼板蹦的砰砰响,我家老元上去寻几次了,不管用,唉,我都一周没休息好了。”

苏组长:“你们没找他们五楼的小组长反映反映情况?”

“怎么没找,不管用。孩子刚来不适应,吵着闹着要回家,不愿意待在这儿,说没地方一玩,不像他们那戈壁滩,天阔地广,无拘无束。”

昭昭跟爸爸学拼地图时,听爸爸讲过,知道“戈壁滩”名称源于蒙古语,“戈壁”在蒙古语中意为“草木难以生长的土地”,“滩”则是指一种比较开阔平坦的地形。

“没有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玩的?”昭昭不解道。

“哎呀,”卫蓓摸了摸昭昭的头,笑道,“昭昭还知道戈壁滩上没有花草山水啊?”

“知道啊,爸爸讲过,戈壁滩是由砾石、粗砂等物质组成的荒漠,植物很少,矿产资源丰富,生存条件艰难。五楼的伯伯真勇敢,下乡去了那儿,连小鱼都吃不到,更别说黄鳝了。”

褚辰扶额:“昭昭,内蒙生产建设兵团建的水库,里面有养鱼。”

昭昭一愣:“那有田螺吗?有河蚌吗?”

大概没有,不过部分地区利用高山冰雪融水作为灌溉水源,有尝试过种植水稻,“你去问问五楼的小哥哥。”

“哦,好。”昭昭是个行动派,当下将手里的毛线绳往爸爸手里一塞,和元今瑶一起带着航航、贝贝去了五楼。

几人在门口又说了会儿话,苏组长便要回去了,走前又再次叮嘱褚辰明天一定要把鸡鸭送走。

褚辰应了声,牵着鸡鸭去了阳台,卫蓓跟着进屋,闻了下,家里只有花香,竟没有鸡鸭的粪便味儿,可见平时打扫得多勤快。瞅了眼餐桌旁的三人,没打扰,端着碗直接去了厨房。

青丫正在厨房忙活,春季正是吃韭菜的时候,她烫了面,包了菜角,刚要下锅炸。

另一口锅里熬了红枣小米粥,上面坐着蒸笼,一层蒸着菜蟒,另一层蒸了条罗非鱼。

旁边的小炉子上炖着田螺猪蹄煲。

知道青丫蒸了菜蟒,卫蓓惊讶道:“你跟谁学的?”

“玉英姐。她说她在四川的邻居是山西人,一到春天便喜欢蒸韭菜鸡蛋粉条菜蟒,过了这个季节,他们家就不吃韭菜了,说韭菜味儿是臭的,只有初春吃着才香。”

“听着比咱们还讲究。”

可不。青丫夹起一个油炸好的菜角放进盘子里,递给卫蓓:“卫嫂子尝尝。”

卫蓓放下手里的沙拉酱,接过盘子,自己取了双筷子,边吃边不满道:“你叫孙玉英姐,叫我便成了嫂子。”

“有啥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嫂子哪有姐亲啊。”

青丫咧嘴笑道,“行行,我以后叫你姐。”

一个菜角吃完,卫蓓找了现成的蔬菜、水果,教青丫拌蔬菜沙拉和水果沙拉。

帮忙拌好,拿着自家腾出来的碗走了。青丫要给她盛几个菜角,她担心邱秋家不够吃,没要。

等元今瑶随昭昭他们再上来,一家人便留了她在家吃饭。

知道妹妹的事情越多,俞朋义一颗心便越堵得慌。邱秋带着航航去趟卫生间的功夫,褚辰便开了一瓶西凤,再拦就晚了,俞朋义换了搪瓷杯子,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一口气干掉了,饭菜都没吃一口。

醉了也不闹,抱着俞佳佳的照片,坐在那儿默默哭鼻子。

贝贝吓得边哭边爬到他膝上给他擦眼泪,航航只觉得好玩,凑过去给她递卫生纸,还指点着贝贝擦眼睛擦鼻子。

昭昭捧着碗,啃着烧得软烂的猪蹄,蹲在他面前点评道:“还是我爸爸好,从不喝酒抽烟。”

元今瑶吸溜着田螺道:“我爸喝。要是白的,一周一瓶;啤的一天一瓶;没有白的也没有啤的就喝我妈做菜的黄酒。”

张婷坐在桌前尴尬得不行:“他在家很少喝的。工作忙,任务重,进了研究所一关大半年,再大的酒瘾也戒了。”

邱秋:“以前喝?”

“嗯,刚登报跟家里断绝关系那会儿,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去了青海后,工作一忙抽不出心力再想其他,便戒了。”

邱秋抬腿在桌下踢了褚辰一脚:看你干的好事?

褚辰摸摸鼻子,他就客气地问了一声,要酒吗?

邱秋没在搭理褚辰,看向张婷问道:“你们决定了吗?手术还是针灸?”

“手术。我们就请了大半月假。”

邱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夹了蔬菜沙拉吃:“挺好吃的,沙拉酱不知道好不好做,改天跟卫姐学学。”

“我知道怎么做。”看妈妈做的次数多了,元今瑶都会了,“挑两个新鲜生鸡蛋打进小碗里,撇去蛋清,只要蛋黄,然后把油烧热晾凉,倒进一点进蛋黄里,用筷子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搅啊搅,然后再倒一点油进去,再搅,再倒油,再搅,一直到碗里的蛋黄变得黏稠,变成奶油,就好啦。”

听着挺简单的,邱秋和青丫准备明天试试。

元今瑶:“我妈妈还喜欢用它做三明治卷饼。”

昭昭吃过卫蓓做的卷饼,跟着道:“妈妈,你和青丫姑学会了,也给我们做些卷饼吃吧?”

行啊。

吃罢饭,褚辰送一家人回医院。走前,俞朋义抱着照片不松手,那些照片便都给他拿走了,除此之外,邱秋又给贝贝拿了罐奶粉和一瓶菊花精,小家伙食欲不振有点儿水土不服。

今天是周六,袁帅从水电路市体校回来了,过来找昭昭。

邱秋招招手:“吃晚饭了吗?家里烧的田螺猪蹄煲还有一碗,吃了吧?”

袁帅咕噜一声,咽了下口水,不是饿,是馋。体校饭菜不差,每天都有一道荤菜,芹菜炒肉片,春笋烧肉,蒜苗炒肉丝,可这么点量,对于正长身体的他们一帮小少年来说,真不够塞牙缝的。

点点头,接了碗,袁帅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边吃边看昭昭、元今瑶和航航往玻璃相框里装照片。

怕腻,青丫又热了一个馒头,冲了杯麦乳精给他。

吃好喝好,袁帅拿着碗筷进厨房洗刷干净,搁橱柜里,擦擦手过去帮昭昭他们固定好相框后面的硬纸板,踩着椅子给挂墙上。

摆弄好,几人下楼玩儿。

卫蓓上来唤元今瑶回家练钢琴,没找到人,一听又去玩了,便问邱秋要不要送昭昭去少年宫钢琴培训班上课。

没个正规的老师教真不行。

“我等会儿问问昭昭,看她要不要去。”

卫蓓不赞成邱秋的教育理念:“小孩子有什么主意,还不是要家长帮他们做决定。幼儿园音乐课上我家瑶瑶跳舞最好,老师喜欢叫她上台做示范,我准备去中福会少年宫给她报完钢琴培训班,再报一个芭蕾舞。”

“这么小,就要学这么多?”

卫蓓无奈道:“这才哪到哪啊,你没看三楼的丽娜,书法、围棋、绘画、舞蹈,一个班接着一个班的上,一周下来,没有休息的空闲,人家不也照样学得挺好,奖状拿得贴满了墙。电梯里遇到她妈,那个显摆劲啊,唉,没眼看。”

话是这么说,卫蓓却是羡慕地紧,人家女儿培养得多好啊,小小年纪就多才多艺。

随之她又发愁道:“唉,说这么多,能不能进去还是两回事呢。”

中福会少年宫原是1953年宋庆龄先生创办的。

成立之初,便设有生物、理工、化工、航模、美术、舞蹈、文学等8种,19个活动拓展小组。

它有全市最好的兴趣班和辅导老师,很多在少年儿童节目里出现的小演员都是从那儿挑选去的。除此之外,每年还会有外国领导人去中福会少年宫参观访问。

一般情况下,兴趣班对外招生是要考试的,或者由学校、区级少年宫推荐,通过了才能入学。

小孩子爱凑热闹,元今瑶一说去少年宫,好啦,任成益、孙梁、昭昭也表示明天要过去看看。

邱秋原是不想去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想睡会儿懒觉,八九点了再起来,打开留声机,听着音乐,浇浇花、喂喂鸡鸭,懒懒散散过一天。

哪知道,一大早小组长便来了,提醒褚辰别忘了把鸡鸭送走。

航航、昭昭又闹着要爸妈一起跟着去少年宫玩儿。

褚辰骑车将鸡鸭送去宜兴坊,交给宋芸芸养在晒台上。回来时,身后跟了老大一家三口和老三一家五口,于是去少年宫的队伍,又壮大了近一倍。

中福会少年宫坐落在延安西路64号,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法式古典主义风格的白色建筑。

卫蓓能让女儿来这里跳芭蕾舞、学音乐,是通了熟路子。

昭昭等人要插班,自然也不能走寻常的程序。

孙梁父母是沪市人民艺术剧院的话剧演员,他来学书法,人家有这方面的人脉。

任成益的爷爷生前是大学教授,他一说跟孙梁一起学书法,他爸一个电话打过来,众人一到中福会少年宫大门口,便已有人等着他们父子俩了。

老大、老三走的是谢曼凝的人脉关系,她有同事在这儿代课。

看着转眼走光的邻居、哥嫂,邱秋牵着闺女的手,望向抱着儿子的褚辰,笑道:“咋办?来前也没说要走关系啊。”

“走吧。”褚辰抱着航航往里走道,“先带昭昭各处瞅瞅,看她对什么有兴趣,咱们回头再想办法。”

“妈妈,”昭昭看着一个个随爸妈走远的小伙伴,一脸受伤道,“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参加考试吗?”

“瑶瑶要学舞蹈、音乐,孙梁、任成益要学书法,你想学什么?”邱秋轻声道。

“我想学……咦,妈妈你看——”

进了大门,沿着一条长长的路往里走,旁边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上,几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少先队员拿着航模飞机,在老师的一声令下,纷纷抛出自己的飞机,一架架飞机模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有的飞得又高又稳,有的飞一段便落下了,还有一个直接坠机。

正在这时,少年宫的广播里传来了通知,说下月会有一场全市的航模比赛,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昭昭的双眸唰一下亮了,激动地抱着邱秋的手,又跳又蹦道:“妈妈,我要参加!我要带着我的波音707参加航模比赛。”

“好,我们去问问老师怎么参加。”

周老师听褚辰和邱秋说明来意,当场便问昭昭飞机的飞行原理是什么?飞机的基本构造及其作用,不同类型的航空器特点,如固定翼飞机、直升机。

昭昭没少听袁爷爷和袁帅讲这些,自然是张口便来。

少先队员们抱着自己的飞机模型围了过来,听得惊呼:“你多大啊?”

昭昭伸手比划了下:“五岁。”

“你独立完成过飞机模型组装吗?”

昭昭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上上周组装波音707,机翼部位没有对齐,装不起来,后来我请了袁帅帮忙,才装好的。”

“袁帅?!”有人不敢置信地叫道,“是茂名南路第一小学一年级2班的那个元帅吗?”

昭昭点头。

周老师双眸一闪,走近褚辰问道:“你们跟袁老认识?”

“楼上楼下的邻居。”

周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还是真就觉得昭昭是一个可塑之才,一下课便带着一家四口去办公室,给昭昭办了入学手续。

一周两节课,一堂课45分钟,一个月学费是6块。

从办公室出来,看时间还早,一家四口顺着长廊慢慢转悠起来,从走廊两边关着的教室门里,不时传来朗读声、唱歌声、乐器声和节目的排练声,走过宽阔的大理石楼梯,走廊尽头隐有钢琴声和老师喊节拍的声音传来。

“要去看看吗?”邱秋问昭昭。

昭昭点点头。

这是间舞蹈室,教室周围是一圈把杆和落地镜,孩子们穿着练功衣排了一圈,在那里和着节奏弯腰、压腿,练着基本功。

地板弹性十足,芭蕾舞鞋有节奏地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一位瘦高的漂亮女老师站在钢琴旁,示意钢琴老师再弹一遍刚才的曲子,嘴里喊道:“尽量向下弯,注意跟上节奏。”

“妈妈你看,是瑶瑶和她姆妈。”昭昭指着屋子一角站着的母女俩,叫道。

女老师听到声音,转头看向门外的一家四口,扬声问道:“你们也是来参加插班考试的吗?”

“老师你好,我叫邱懿昭,”不等邱秋和褚辰回答,昭昭便大胆地走了进去,自我介绍道,“今年五岁啦,我想学芭蕾舞,可以跟瑶瑶一起参加考试吗?”

老师打量眼昭昭的身材比例,越看越满意:“有基础吗?”

昭昭扭头看向妈妈,不知道这个基础指的是什么?

邱秋走到昭昭身旁,安抚地牵起她的小手,笑道:“她自小跟我学八段锦,身体的柔韧性和协调力没的说,节奏感也不错。”

“来试试。”老师招手唤了昭昭到身边,领着她到了把杆前,示意她抬腿上把杆。

昭昭腿一扬脚后跟架在了把杆上。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跟着钢琴节奏,抬起手臂弯腰压腿,然后双手抬起向后倒,落在地上,把身体弯成一座桥。

昭昭跟玩儿似的做得轻松。

到了瑶瑶就惨了,右腿抬了又抬就是够不到把杆,老师帮她把腿抬上把杆压直,疼得她啊啊直叫。同样的弯腰也做不到,身子僵硬、韧带太紧。

从舞蹈室出来,卫蓓脸一拉,扯着泪眼汪汪的瑶瑶招呼都没打一声,走了。

昭昭不安地拉拉邱秋的衣服:“妈妈,是因为我,瑶瑶才没考上吗?”

邱秋一把抱起小家伙,亲了亲她的脸蛋,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舞蹈班招生又不是只招一个,就算你今天不来,瑶瑶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啊?”

“是这样吗?”

邱秋点头,看向褚辰的目光却带着疑惑,不是说好的有熟人在吗,怎么还被刷下来了。

褚辰走近几步,轻声解释道:“少年宫舞蹈班是培养专业舞蹈演员苗子的。身材比例不行,再吃不了苦,便是进来了,也很快会被踢出去。”

“专业舞蹈演员?!”邱秋惊了,“昭昭要跟我学中医的!”怎么能当演员呢?!

第97章 第 97 章 生意经

“孩子还小, 不定性,先让她学着吧,指不定上几天课, 便要哭着脚疼不来了。” 褚辰笑着安抚邱秋道。

昭昭皱了皱小鼻子,轻哼:“我才不会呢。”

邱秋抚了抚她的头, 行吧, 既然喜欢那就学。

一家四口去办公室办理入学手续, 一周三节课, 其中一节在周末,学费一个月10元。

邱秋点点昭昭的额头:“得亏爸妈能挣钱。”

昭昭抿嘴笑道:“等我放假了, 我自己捡破烂挣学费。”

“可别, 妈妈可不想天天上学回来, 还得面对你这么一个脏娃娃。”

“妈妈歧视人!”昭昭不满地叫道。

“哪有, 你可别冤枉我。”邱秋边随褚辰往外走, 边跟身旁的小不点斗嘴道,“职业不分贵贱,我自己都是泥腿一个,能看不起谁呀?妈妈就是单纯地不想见你大夏天的一身脏兮兮的招蚊虫。”

“我又不是垃圾。”

“可你捡垃圾呀。”

昭昭争不过, 气得一跺脚,小嘴一撅:“妈妈坏!”

航航伏在爸爸肩头,看着后面的妈妈姐姐, 跟着呵呵笑道:“啾啾坏!”

邱秋紧走几步,抬手给了小子一个钢镚:“小没良心的,还叫‘啾啾’,再不叫‘妈’,打你屁股啦。”

“啾啾、啾啾、啾啾……”

邱秋抬手给了褚辰一巴掌:“看你儿子!”

褚辰拍拍航航的小屁股,警告道:“别皮!惹到妈妈, 今儿咱们爷俩要睡客厅了。”

邱秋轻哼:“好主意!”

褚辰:“……”

“哈哈……”昭昭捧着小肚子大乐,“爸爸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妈妈,我晚上跟你睡。”

“我拒绝跟脏娃娃躺在一张床上。”

“我还没开始捡垃圾呢。”

“我拒绝跟未来的脏娃娃躺在一张床上。”

“行行,不捡垃圾了,我换一条挣钱的门路。”

说着话到了门口的宣传栏前,上面贴着过去几年外国元首参观访问少年宫的文字和图片,以及各项比赛获奖者的照片,和东海舰队文工团、南京军区文工团、上海木偶剧团等文艺单位来少年宫招录学员的通知。

最后一组是最近拍的,改革开放以来,少年宫紧跟时代的潮流,组建了计算机中心。照片上一台计算机静静地摆放在书桌上,笨重的机身、小小的屏幕,似承载了无限可能。

“爸爸,这是电视机吗?”昭昭仰着小脸看得专注。

“不是,这是计算机,”褚辰将航航递给邱秋,弯腰抱起闺女,指着照片上计算机的各个部位,仔细介绍道,“这是显示器,计算机的重要输出设备……”

1956年,复旦计算机学科便自主建造了,国内第一台电子模拟计算机“复旦601型电子积分机”。

1970年,复旦物理系招收了第一届计算机专业的学生;1975年,复旦成立了计算机科学系,是全国高校中最早成立的计算机系之一;1977年,恢复高考后,复旦招收了4年制的计算机专业和自动控制专业的学士学位的学生。

今年,褚辰知道学校已有招生计算机软件和计算机应用专业三年制硕士研究生的计划。

所以,在不久的将来,计算机必将走进各大高校、各大政府单位和公司,乃至家家户户。

“昭昭想学吗?”褚辰讲完,问闺女。

内容太多,昭昭听得大脑宕机:“好学吗?”

褚辰准备下学期将计算机应用列入选修课:“应该不难。”

“不是有机房吗,过去看看。”邱秋提议道。

褚辰点点头,找人问了下方位,一家四口便过去了。

里面正在上课,两人一组每人只能上机操作15分钟。

十几个学生,总共一台计算机,等候在一旁的同学,便用卡纸制作的键盘练习打字,手边放着一本《新华字典》。

褚辰看每人制作的键盘大小都不一样,便知是孩子们自己买来卡纸,动手制作的。

“打字好学吗?”他问靠坐在窗边的一个15、6岁的少年。

男孩抬头看了褚辰和他怀里的昭昭一眼,复又低下头,双手快速地敲击着卡纸上的键盘格:“有口诀。”

褚辰仔细看了看男孩键盘格上的口诀标注,用的仓颉输入法,它是朱邦复1976年创制的,原名 “形意检字法”,是一种以字形来拆字取码的汉字输入法,以繁体字为主,遵循形码原则,重码率较低。

配备的口诀,对少年们来说不难,背几遍就记住了,难的是还要学习繁体字。我国从1956年开始推进简体字的普及,褚辰这一代从认字起就已经在学简体字了,但身边从不缺以前的书报、连环画,上面的繁体字看多了,自然认识。

少年这一代,可没那么幸运,他们上学时,已身处运动中,几经抄家,以前的书籍不是被抄走烧了,便是送进了废品站、造纸厂。

接触得少了,自然认得不多,遂打字时,时不时要翻一下字典。

夫妻俩等到人家下课,才上前找老师询问,孩子报名需要什么条件?

老师是少年宫旁边三五四三厂的特级工程师,因其厂有计算器相关产品,所以他被请来少年宫给学生们上课,教授二进制、数字技术原理等知识。

老师姓王,一听是给昭昭报名,忙摇头,计算机太少了,青少年挤破头都难进来,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这话说得,昭昭进学的门一下子关死了。

邱秋:“王老师,一台计算机多少钱?”

王老师一愣,仔细打量了夫妻俩一眼:“77年上市的苹果二代计算机,有两款内存,4KB内存的零售价是1298美元,内存上限可达48KB的要2638美元,咱们国内想用这个价格购买,别想了。”

说罢,他指了指屋内,“少年宫配的这台便是Apple II,4KB内存,具有彩色图形显示功能,内置了 BASIC 编程语言。购置时,托了不少关系,就这也要了大几千。”

又聊了会儿,一家人才告辞,经过无线电班时,突听有人叫道:“褚叔,邱姨。”

几人回头,是袁军,手里抱着个纸箱。

昭昭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纸箱:“袁军哥,你放学要回家了吗?”

“不是,我们要去公园做无线电测向。”袁军说着,带着昭昭往旁边走了走,给后面的老师、同学让道。

“看,这是我们要用的测向机、耳机、地图和指南针、信号源。”袁军蹲下给她看纸箱里的东西。

“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可以。”

昭昭好奇地拿起指南针看了看,又拿起耳机戴上试了试:“好好玩哦。”

袁军笑笑,问她:“你报了什么班?”

“航模、芭蕾舞。”昭昭取下耳机轻轻放进纸箱,“方才我们去看计算机了,老师嫌我太小,不让我报名。”

袁军被她委屈的小表情逗乐了:“少年宫总共一台计算机,不设些门槛怎么行。”

无线电和计算机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如基础理论:二者都以数学和物理学为重要基础;系统架构:无线电系统和计算机系统都包含了输入、处理、输出等部分……

褚辰看着袁军问道:“计算机中心组建时,你没报名?”

“报了,我下午五点的课。”

邱秋眼看着袁军的老师、同学要走远了,忙道:“袁军,快去上课吧,我们也该走了。”

“好,我先走了,晚上见。”说罢,抱着纸箱起身,快步朝大部队追了过去。

褚辰看看表,11点多了,“走吧,去大门口跟大家汇合。”

一家四口到时,都已经在了。

“昭昭,”元今瑶挣开妈妈的手朝昭昭跑了过来,“我报了民族舞。我问了上课时间跟芭蕾舞一样,二五日,嘻嘻,日后我们可以一起过来上学了。”

“真哒!”昭昭欢呼一声,抱住了她,“哈哈……我太开心了,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来学舞蹈呢。”

“我和二花也报了民族舞。”大花凑过来欢喜道。

昭昭小胸脯一挺,骄傲道:“我还报了航模!”

大花抿着嘴不开心了,她和二花就报了一个民族舞。

任成益和孙梁围过来,笑道:“我们报了书法、围棋。”

“一周上几天?”

一群小儿凑在一起讨论上课时间,任爸、孙爸、老大、老三和褚辰聊了起来,宋芸芸走到邱秋跟前叹道:“我真没想到上个培训班会这么花钱,一个人一月8块,两个人就是16元,褚柏一个月的工资一下子去了大半,剩下那点还不够我们一家五口天天吃泡饭呢,唉哟,这账一算,要愁白头喽。”

这话邱秋真不知道咋接,好在丁珉过来了:“你家一人才报了一个班,我家好嘛,一口气报了四个。”

不等人问,她便一个个数起来了:“数学、物理、书法、绘画,前三个还好,一个月8块,绘画可不得了,一周两节课,要10块。”

宋芸芸捂了捂心口:“妈啊,一个月34块钱,大哥一个月工资没有了,你可真舍得!”

丁珉脸一僵:“哪是我让报的,还不是褚青,说什么他儿子不能落后于人。”

卫蓓磨磨叽叽蹭过来,立马接话道:“花在孩子的教育上,多少都不亏。”说罢,扭头看邱秋:“你没给昭昭报钢琴班?”

邱秋摇摇头,抬腕看表:“快12点了,大家是回去,还是找个地方吃饭?”

一商量,大家都觉得好不容易出来聚一次,找个地方吃吃聊聊,联络一下感情。

延安西路上有一个达华饭店,去年市□□接管,改名达华宾馆,有“小国际饭店”之称,以本帮菜、苏杭菜等江南菜系为主,也有适合外宾的西餐菜式。

这么大一群人过去,直接占了两桌。

让孩子先点,昭昭接近菜牌,一看有响油鳝丝,当场要了两份,一桌一盘。

元今瑶点了八宝鸭,大花是红烧肉……

等他们点完,邱秋等人一看,大人还点什么啊,这么一上齐就够吃了。

“唉,你说……”老三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偏头跟褚辰小声道,“让你三嫂在弄堂里摆个馄饨摊怎么样?”

“街道办让吗?”

老三摸摸鼻子:“不让,有跟我们一样从农村回来的知青,在弄堂里摆摊,一天被撵七八回。说是影响市容环境、交通秩序和居民生活。”

褚辰今早去宜兴坊送鸡鸭见了,一个弄堂口,好嘛,摆了十几个摊位,卖包子馒头,卖油条大饼豆浆……乱糟糟挤满了人,别说推车过了,行走都难,怨不得街道办要整顿。

“这样,”褚辰给他出主意,“回城没工作的知青不少,你找些人,弄个知青菜市场或是知青运输队,去附近郊县收菜收鸡鸭回来卖。”

“打着知青的旗号?”老三惊了。

“对,大批知青回城,没工作,不只你们愁,上面也愁,不但愁他还怕,怕知青聚起来闹事。现在你们自己找事做了,他们不但会关注,还会支持,给些便利。比如,在某个菜市给你们批一个摊位,或是在哪个疙瘩批一小块地,让大伙儿搭个棚子,卖菜、卖鱼、卖鸡鸭水果。”

老三瞳孔地震,还能……这么玩儿。

瞅了眼老三那呆怔样,褚辰不得不细细教道:“这会儿拖家带口回来的知青,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脉,你看着人品凑上十来个,或是二十人,让大家动起来。架子车、三轮车,或是自行车,凑上几辆,菜拉过来,大家往街道办办公室门口一堵,他们自然就给你们想办法了。找那会说话、爱挑事、家里有本事的带头,提一两个摊位,或是要一小片地儿,以这么小的条件安置十几、二十名知青,不过分吧?”

老三摇头,真按老四这么一整,街道办肯定松口帮忙解决问题。

“那不就行了。”褚辰夹起块鱼腹上的嫩肉,挑了刺喂航航。

老三的心思已经不在菜上了,脑中闪过一个个刚回城的邻居、同学,多年不见,人品咋样,得接触接触。

吃罢饭,他带着妻女迫不及待地走了。

老大看了看褚辰,终是没忍住:“爹爹要是知道你给老三出主意,让他下乡收菜,当菜贩子,非生气不可。”他就坐在老三另一边,虽说没听太清两人都嘀咕了什么,可他不傻,有那么一两句,多多少少也猜到了。

“他有工作,卖菜也是三嫂卖,丢不了爹爹的脸。”

“个体户是多光彩的工作吗?”

“那你给三嫂找个工作?”

褚青一噎,怒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兄弟俩带着妻儿一走,大家骑车回公寓。

到家,邱秋将精力旺盛的航航往青丫怀里一塞,进屋睡午觉。

褚辰拿了要翻译的文件和《综合英汉大词典》,坐在餐桌前继续他的翻译工作。

昭昭跑去六楼找袁帅,跟他分享即将上培训班的好心情。

袁帅上午陪妈妈去外婆家了,这会儿也是刚回来。

“报了两个班?”

昭昭点头:“航模一四上课,芭蕾二五日,周六我要在家练钢琴。对了,袁帅你有挣钱的门路吗?”

袁帅没问她为什么想挣钱,只看着她道:“我昨天从体校回来,看到锦江俱乐部进进出出有许多外国人。你问问你爸,看他们学校英语系有没有周末想来当翻译的,你不是跟柜台的服务员关系好吗,让他们看看哪位外宾需要翻译或是沪市通,让服务员帮忙牵个线,你在中间收些介绍费。这个介绍费你别全拿了,要学会分出一部分给服务员。”

“啊——”昭昭瞪大了眼,指着袁帅不敢置信道,“你好会做生意哦!”

袁帅抿唇笑道:“跟褚叔学的。”

褚辰有时上来跟袁爷爷下棋,偶尔聊起报纸上的新闻、国家政策,言谈间视野开阔,极有远见。袁帅听得多了,记了些,再加上聪明,会思考,遇事这不就有主意了。

第98章 第 98 章 蛋糕,一更

昭昭是个行动派, 得了主意,立马拉了袁帅回家找褚辰。

褚辰听昭昭叽叽喳喳说完,袁帅从旁补充几句, 放下钢笔,伸手罩在两人头顶揉了揉, 笑道:“真聪明!”

昭昭被夸得笑眯了眼:“爸爸你赶紧打电话叫一个英语好的叔叔、阿姨过来, 我和袁帅现在就去锦江俱乐部。”

“再心急你也得先把客户找到啊?”褚辰笑道, “去吧, 找到了,爸爸先给你当翻译。”

昭昭踮脚看他桌上的文件:“你忙完了吗?”

“不急, 爸爸的事可以放一放。”

“哦, ”昭昭拉了袁帅的手, “那我们走了。”

褚辰挥挥手:去吧。

昭昭拽着袁帅一蹦一跳出了家门, 朝电梯奔去。

邱秋醒来迷瞪了会儿, 才起床出来,见客厅里只有褚辰,便道:“我好像听到昭昭的声音了。”

褚辰把两人打的小主意跟她说了下,笑道:“我闺女这聪明劲儿真像我。”他小时候公寓里还住着不少外侨, 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初,随着国际关系的变化,一些国家与我国的外交关系调整, 相应的外交人员进行了变动和撤离。

除此之外,建国前有许多外国传教士在我国各地传教、办学、行医,建国后随着社会制度的变革和对宗教事务管理的加强,传教士活动受限,他们大多陆陆续续离开了我国。

走前有些东西要处理,最开始他是被一些外文书籍吸引, 上前交谈,想买几本书回来看看,后来见他们大多东西丢在那儿便不要了,正好有一位同学的父亲在淮国旧上班,便好心地帮忙牵了个线。

一开始人家塞小费他还不好意思要,几次之后,尝到了甜头,他便直接当成一桩生意在谈了。

年龄小,便是有人瞧见了,谁也没将建国之初比较盛行的“掮客”跟六七岁的褚辰联系在一起。

也是因为年龄小,买卖双方没将他当回事,塞个几块钱让他买糖吃,便已觉得大方了。

“还是年纪小,没啥见识,不然凑些零花钱在他们不要的商品里挑拣几件,留到现在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褚辰说起这段过往,不无遗憾道。

邱秋轻呵:“真留了,抄家时万一有件违禁品露了眼,老太太还能全身而退?知足吧!”

褚辰揽着邱秋的腰,笑道:“嗯,知足。有你、奶奶和孩子们在,我时常觉得幸福溢满胸膛。”

“啧,当自己写文呢。”邱秋将人推开,“青丫和航航呢?”

褚辰冲了杯蜂蜜水给她:“去楼上孙伯伯家上英语课了。”

邱秋一愣:“青丫学英语?!”小学课本的生字才学到二年级。

“嗯,一周两节课,从ABC学起,先交了一个月的学费。”

基础课,学费倒也不贵,一个月6块钱。

“孙玉英这是不准备回去了?”孙老身体还没养好,家里的英语培训班从孙玉英回来后,便一直由她代课。

“邱秋,你没发现沪市现在一天一变吗?”褚辰看着妻子道,“中断已久的豫园元宵灯会在今年恢复了;城隍庙商业区,运动中受到极‘左’思想的影响,很多传统商铺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受到批判和限制,被迫关闭或转型,也在今年恢复了活力。”

“大年三十,黄浦区少年宫举办的十二人画展,展览前言写道‘严酷的冰封正在消融,艺术之春开始降临大地。战胜了死亡的威胁,百花终于齐放……’上月,法国著名时装设计师皮尔·卡丹从法国和日本带来数名模特和220多件服装来沪举办时装观摩秀,宣布皮尔卡丹品牌正式进军我国市场。锦江俱乐部,可口可乐摆满了服务台。还有电视台播出的牛仔裤广告,华亭路的服装摊,公寓里偶尔哪家流出的邓丽君的歌声。无不在昭示着,这个城市在迅速恢复往昔的繁华,与国际接轨。”

“试问,谁见了这番霓虹灯照亮街头、大波浪、花衬衫、牛仔喇叭裤、尖头皮鞋,吃着奶油蛋糕、喝着咖啡的同龄人,会甘心回去?别看孙伯伯和江姨还坚持着不松口,天下没有父母敌得过儿女的痴缠与哀求。瞧着吧,要不了多久,玉英姐她爱人便会带着俩孩子回来,落户在公寓。”

邱秋听得有一种跟这个城市割裂的感觉,从年前她目及几乎都跟战争有关,结果,转过身,便是百花冲破凛冬,开出了盛世繁华!

“怎么了?”褚辰担心地看着妻子。

“再想,要是我,不说其他,便是为了孩子们的教育,我也要想办法带着昭昭航航留下来。”少年宫走一遭,邱秋深刻地体会到沪市教育资源的丰富和师资力量的雄厚。贵州他们那个小地方,便是再发展二十年也未必赶得上。

“对了,昭昭一周要去少年宫上五节课,来来回回得要人接送吧?”

公寓离少年宫两公里,24路公交直达。昭昭要不是只有五岁,邱秋觉得直接给她几张零用钱,小家伙自己就能搞定。

褚辰想了想道:“咱俩也就周六下午和周日有空接送,要辛苦青丫了,工资一个月再涨十块,我想办法给她弄一辆自行车。”

邱秋:“家里有侨汇券,直接去华侨商店买一辆吧,正好给昭昭把舞鞋和练功衣买了,不耽误后天穿。”

褚辰看看表:“现在去吧?”

邱秋应了声,起身去卧室换了外出的衣服,将两条长辫盘起来。

夫妻俩刚要出门,便听昭昭哒哒的脚步声从长廊一头跑了过来,房门没关,可以瞅见她身后跟着的袁帅、李明达和几位扛着纸箱、拎着水桶的工人。

李明达来找邱秋拿她给史大柱调配的人参粉,顺便送了些东西过来,有烤箱、电饭煲,今年的春茶、新鲜金钗石斛、晒干的金银花、刚从土里刨出来没两天的天麻,包装精致的草莓、一箱菠萝,另一箱放的就杂了,面粉、黄油、白糖、鸡蛋、小苏打、可可粉和一小桶鲜牛奶。

除此之外,还有一桶河鳗,一桶小黄鱼,一只处理好的鸡和几块牛腱子肉。

“史老知道你家孩子喜欢吃蛋糕,又知道你家里请的人会做,便让我从香港带了烤箱来。有了烤箱,不但可以做蛋糕、面包,还可以烤些小饼干。哪天想换换口味了,烤鱼、烤肉、烤牛排、烤蔬菜……”

昭昭在旁听得吸溜口水:“妈妈,晚上能烤条鱼吃吗?”

“好,妈妈学学。”

“有了烤箱,我便想着不如再多带一个电饭煲,”李明达笑道,“蒸蛋糕、蒸米、蒸鱼、蒸蛋、煲汤煲粥,跟烤箱相铺相成,家里的菜式不就更丰盛了。”

邱秋:“有心了,留下吃晚饭。”

“时间还早,晚点我再来。”李明达说着,指了指工人身后的一位女同志道,“这是锦江俱乐部西餐厅的学徒小王,让她留下教教青丫怎么用烤箱和电饭煲。”

“好。”邱秋应了声,去给李明达拿人参粉,陈教授上月回来帮她带的药材,她配了五瓶人参丸,五瓶人参粉和一些家庭常用药。

昭昭回来唤爸爸,他们找到客户了,是两位从美国过来的华侨,他们想去中央商场逛逛,说是建国前父辈在那儿开过店,卖得挺杂,多是从美国大兵那儿收购的军用剩余物资,日用品、服装、奢侈品和高价出售的青霉素等。

邱秋将五瓶人参粉交给李明达,示意褚辰跟闺女去吧,她在家先跟人学着怎么烤鱼,等青丫回来,她带航航一起去华侨商店。

褚辰笑道:“中央商场如一个小商品王国,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别说舞鞋、练功衣了,便是收音机‘零件’,自行车‘零件’都有,虽说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却不影响组装起来使用。”

邱秋:“便宜吗?”

褚辰笑着点头:“不要票,还可以打个七折。”

“你能抢到?”

褚辰解释道:“商场里28吋的自行车要140多块钱,在这个基础上打七折,买一辆需要自己组装的残次品,不是急着用或是钱少、没票的,买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

邱秋想想也对,并不是人人都会组装的,也不是谁都愿意人生第一辆车便买一辆残次品的。

送走李明达、工人、褚辰、昭昭和袁帅,邱秋将金钗石斛、天麻摊晾在厨房的阳台上,招呼小王进厨房。

小王先将烤箱、电饭煲里里外外给清洗了一遍,边洗刷边跟邱秋讲解它们的用法,话没说完,青丫抱着航航回来了。

邱秋接过航航,让青丫去学了。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了烤鱼的香味儿。

航航该吃辅食了,青丫先让小王教她烤了条河鳗。

外面刷了自制的酱,表面烤得微焦,里面鲜嫩,筷子挑开焦黄的外皮,内里丰腴的油脂溢出了滋水,味道极美。

一条河鳗航航吃得不多,人小肚不大,剩下的都进了邱秋、青丫和小王的肚子里了。

接着不大会儿蛋糕的香味溢出来了。

小王和青丫折腾着做了水果蛋糕、奶油蛋糕,红豆馅面包,还烤了些小饼干。

整栋楼里都充满了甜腻的奶香味儿。星期天,很多孩子都在家,隔着门,邱秋都能听到孩子被馋得在家闹腾的声音。

能咋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邱秋便让青丫捧着切成块的蛋糕和用牛皮纸分包好的小饼干,给他们住的六楼挨家挨户送了一份。

楼上的袁家、孙家是邱秋带着航航去送的,顺便喊了在家的任成益、孙梁和元今瑶来家吃,给配了煮开的牛奶。

航航眼馋又跟着吃了一顿。

烤好饼干,厨房里的两人接着做晚饭,老母鸡跟金钗石斛煲汤,牛腱子卤上,又烤了条河鳗,做了道糖醋小黄鱼,蒸了菠萝饭,炒了道小青菜。

第99章 第 99 章 香奈儿,专利

任成益、孙梁、元今瑶吃饱喝足, 告辞离开,邱秋各给了一包小饼干带上。

没一会儿,三人又来了, 一家送了盘菜,草头圈子, 油爆虾, 茭白炒蚕豆。

紧跟着孙玉英送了盘青团;袁帅他妈送来十个春笋肉丁包, 说是她娘家妈蒸的;隔壁的方妈妈给了一瓶肉松, 让他们做肉松面包吃。

家里饭菜好了,褚辰、昭昭还没回来, 邱秋抱了航航站在阳台上正往远处看呢, 老太太回来了。

机械厂派了司机给送到楼下, 提下来两个大皮箱, 本来要帮着提上来的, 遇到了来吃饭的李明达,他便接手了皮箱,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家门。

这一走近两个月,再加上先前就在厂里忙着带学生、翻译文件很少回来, 一进门,航航都不认人了。

老太太放下香奈儿的菱格纹手袋,伸手来抱小重孙, 人家头一扭哒哒跑到邱秋跟前,扎着两手要抱。

邱秋抱起人,航航一手揽着妈妈的脖子,一手指着老太太问道:“谁?”

“太奶奶。”邱秋点了点一旁墙上挂的老太太的单人照。

航航看看照片,再瞅瞅老太太,摇头:“不像。”

随之指着老太太道:“漂亮。”

一句“漂亮”, 让老太太因那个“谁”字,闹起的那点伤感立马消散了。

老太太开心得似个孩子,捧着脸乐道:“哎呀,航航是说我比拍照那会儿漂亮是吧?”

航航重重点了下头,一脸认真道:“美!”

“哈哈……”老太太半掩着嘴,笑歪了身子,“臭小子真有眼光。”

一身香奈儿斜纹软呢套装,黑色浅口小羊皮鞋,宽檐帽边缘饰以同色珍珠串,耳上是大颗的珍珠耳钉,细弯的长眉,挺直的鼻,嫣红的唇,在妆容的遮掩下,瞧不见一丝皱纹,也就笑起来时,眼角才堆起细密的纹路。

精致优雅贵气,比着照片上的人真真年轻了十几岁。别说航航认不出,便是青丫都拘谨地不敢上前打招呼。

“来来,分礼物。”老太太说着打开了皮箱。

这一箱全是衣服、帽子、包包和饰品,几乎都是给邱秋的。

有香奈儿的浅米色棉质风衣,腰线收得窄窄的,下摆微张,口袋边缘饰以皮质包边,拉链头镌刻“CHANEL”字样。

薄荷绿的斜纹软呢套装,衬衫裙,条纹针织衫,波西米亚喇叭袖高腰收褶裙,方头低跟鞋,绑带凉鞋,绳结腰带,贝壳形胸针,蓝白菱格纹帆布手袋,链条包,珍珠项链,宽檐麦秆草帽。

都是今春的新品。

给昭昭带的是一件碎花连衣裙,一套马球衫套装。

航航的是一件白衬衫,一条藏青色背带裤。

青丫的是串香奈儿的珍珠手串。

剩下的是老太太自己的衣服鞋帽和各种首饰,及一听听咖啡豆。

邱秋将给她的,还有昭昭、航航的衣服、饰品一一挂起,收进衣橱或是首饰盒。

青丫摸着手上的珍珠手串越看越爱。

见家里有蛋糕,老太太立马来了兴致,换了身家居服,拿了咖啡豆去厨房,烘焙、研磨、冲泡。

加了奶,邱秋和青丫、小王各来了一杯。

老太太和李明达喝的加了方糖。

航航喝纯牛奶。

正喝着呢,褚辰和昭昭回来了,也是拎了大包小包。

自行车配件,昭昭的舞鞋、练功衣,除此之外,褚辰还给邱秋买了双软底浅口带袢小羊皮鞋和几双玻璃丝袜。

见到老太太,昭昭欢呼一声冲了过来,老太太忙放下咖啡,张开双手将人抱进怀里,好一通香亲。

航航端着自己的杯子喂褚辰:“香。”

邱秋“噗呲”一笑,解释道:“他以为跟我们喝得一样呢,带了咖啡香。”

褚辰托着杯子喝了口,附和道:“嗯,香。”

航航推着杯子再次往他嘴里送:“好喝。”

邱秋示意褚辰接过杯子把里面的牛奶给喝了,小家伙这是吃饱喝足不稀罕了。

褚辰亲亲儿子的小脸蛋,接过杯子,一口喝完,放在餐桌上,提了自行车配件送进储藏室,吃完饭再组装。

“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吃饭了呢。”邱秋跟在他身后道。

“两位宋先生是要请我们吃晚餐,昭昭惦记着家里的烤鱼没同意。”

邱秋:“袁帅回家了?”

“嗯。鱼烤得多吗?”

“烤了一条河鳗,做的菜多,还有大半个水果蛋糕、十来个红豆馅面包,两大盒饼干,让昭昭喊袁帅、袁军过来吃吧?”

“行,你安排。”

昭昭一天下来,跑累了,让她叫人,她直接推开阳台上的窗,踮起脚尖把头伸出去,朝上喊道:“袁军哥、袁帅下来吃饭啦——”

袁家已经在吃了,昭昭一唤,好了,兄弟俩端着自己的碗便走。

宋美娟气得直哼:“臭小子,昭昭家的饭菜比咱家好吃是吧?”

袁帅头也不回地点头,袁军扭身看着他妈嬉笑道:“青丫姑做饭舍得放油放料。妈,你在这点上,得向青丫姑好好学学了。”

宋美娟白他一眼,没吱声。

褚家有老家支援,时常寄些菜籽油、茶油、熏肉腊鸭什么的,伙食能不富裕?

有两个半大小子加入,除了卤牛肉、小饼干、包子、青团剩下了,其余一扫而空。

青丫和小王收拾碗筷,褚辰带着几个孩子组装自行车,老太太回屋收拾她的东西去了。

邱秋泡了八宝茶给李明达,两人坐在茶台旁说话。

李明达说了他们在蛇口选址筹建药厂的事,“下周我和大史总要去日本考察设备,要是产品质量过关,我们就定下了。邱医生有什么要带的吗?”

邱秋摇头:“你们生产西药,还是炮制中药,又或是二者兼之?”

“都有。不过我们会优先生产青霉素、磺胺类药物,另外我们还准备从瑞士罗氏公司引进维生素C生产线。我这次来呢,除了看望史老,最主要的任务是从沪市医药工业研究院、华北制药厂等单位‘借调’工程师。”

“其实,”李明达看着邱秋笑道,“我们史总最想借调的是邱医生您。”

“我可不懂青霉素、磺胺的生产流程。”

李明达笑笑,没再绕弯子,直言道:“我们史总让我问问您,可愿以人参丸和人参粉的药方入股?有了方子,生产上可不得由您亲自把关。”

“让我想想。”

一见邱秋松了口,李明达立马笑道:“不急,您慢慢考虑,有什么不懂需要咨询的,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着递了张名片给邱秋,“他是香港华荣律师事务所的老板。药方入股,属于技术出资,涉及的有药方估值、股权结构设计、知识产权转移合规性。对了,邱医生,药方您申请专利了吗?没有的话,你看是交给你们帮你办,还是找律师。国内还没专利法,要申请的话,得去美国。”

“申请专利?”邱秋还是第一次知道,药方需要申请专利。

李明达点头:“人参丸、人参粉若是以古方申请专利,那该配方不能在已有的公开文献中出现过。若是通过创造型申请专利,那需与现有技术相比具有突出的实质性特点和显著进步。如改进剂型:将传统汤剂改为滴丸;新用途发现:将某抗菌药方用于抗肿瘤治疗……”

第100章 第 100 章 律师,房

人参丸是邱秋前世家里传了一辈又一辈养生用的方子, 在时光的长河里几经增减调整,便是最初有某张古方的影子,现在它也自成一体, 成了古方。

人参粉是因为史大柱有糖尿病,不能用蜂蜜合丸, 邱秋在人参丸的基础上为他改进的方子。

按李明达的说法, 人参丸可以申请古方专利, 人参粉申请改进型专利。

送走李明达、小王, 邱秋捏着名片看了眼,拿来纸笔, 坐在桌前写下了两张方子。

褚辰带着孩子们组装好自行车, 推下去, 依着青丫的身高调了调坐垫、把手, 让她骑上试试。

知道是给自己专门买的, 青丫一晚上开心地都没有合拢嘴,这会儿接过自行车手都有点哆嗦:“摔了怎么办?”

“不怕,”昭昭在旁打气,“摔坏了让我爸修, 掉漆了我给你喷,我做航模买了很多油漆,黑色的、白色的最多。”

“你试不试?你要不试, 来,给我先骑一圈。”袁军在旁急道。

袁帅白了他显眼包的哥哥一眼,跟着鼓励道:“单个零部件不贵,摔坏了再换呗。”

“嗯,别把自己摔了就行。”褚辰抱起脚边的航航道。

青丫看看大家,再瞅瞅手中崭新的黑色自行车, 抿唇笑笑,左脚踩着脚蹬向前划了几步,右腿一抬迈过前杠踩在右脚蹬上,哧溜蹬了一圈……

顺着茂名路来回骑了两趟,到了几人跟前,青丫一握车闸跳了下来,笑道:“链条好轻,特别好骑。”

刚上了机油,链条咋会不轻呢。褚辰笑笑,放下航航跟他们在下面玩,抬脚上楼,准备继续下午的翻译工作。

听到开门声,邱秋转头见是他,招了招手,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他:“史大柱在蛇口租地筹建药厂,问我要不要用这两张方子入股。”

接着,邱秋点了点桌上的名片,将李明达的话复述了一遍。

“以药方入股……”褚辰略一沉吟,“有说转让给公司的药方是使用权,还是处置权了吗?”

知道邱秋不了解这方面的信息,褚辰便细细解释道:“入股协议中若是明确约定,将药方的全部权利,这个全部权利包含了使用权和处置权,若这两种权利都转让给接受入股的公司或合伙企业,那么从法律角度来说,药方提供者就不再拥有对该药方的使用权。以后在家都不能自己配药用了。”

“那不行!”邱秋心头似有一把火腾的一下炸了,小脸绷得死紧,“我献出的保命药,军部送来的协议上都没这么规定,挣个钱,还把药方挣没了。坑人呢!”

很久没看她炸毛了,褚辰被她这模样逗乐了,轻轻低笑了声,安抚道:“我们可以只转让药方的部分权利,比如药方的商业开发权,从而保留了我们对药方的使用权。这样的话,这两张方子我们是可以自用的。”

邱秋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想合作就不合作,气什么。”褚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政策已经落实,山西煤矿的股份快拿回来了。家里不缺钱花。”

邱秋一愣:“换成钱的话,有多少?”

“小百十万吧,具体多少得查看他们这些年的财务状况。”

“这么多?!”

褚辰倒了杯温开水给她,笑道:“煤矿哪有不挣钱的。”

邱秋可没忘记,奶奶写的转让书,受让方是邱懿昭。

“股份是昭昭的,我老家贵州的宅子是昭昭的,祖坟里埋藏的小黄鱼也是昭昭的……”说着,邱秋绷不住笑了,“航航知道了,会不会闹啊?”

褚辰:“好男不吃分家饭……”

邱秋轻哼了声,扫视了圈屋内:“褚主任说这话时,脸疼不疼?”他们现在住的可是老爷子单位的房子,股份是老太太给的,便是钞票,这两年老太太也没少给他们。

褚辰伸手捂住邱秋那双清澈通透的眸子,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低声笑道:“被你一说,褚主任惭愧地无脸见人了。”

邱秋唇角上扬:“褚主任辛苦了呢,这两年上课顾家之余挣得也有小万把了。”万元户啊,同龄人中,褚辰真的很优秀了!

“不及秋秋多矣。”褚辰拂过妻子眉眼,越看越爱。

邱秋抿唇笑,她在褚辰眼里没有看到一点自卑自傲,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蛰伏、沉下心来静心学习,什么时候该乘风起,扶摇凌九霄。

她爱这男人,始于颜值,终于人品。

褚辰被她笑得心里软软的能汪出一江春水,摩挲着妻子的小脸,探身亲了上去。

老太太收拾好东西出来洗漱,一眼扫过,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缩在卧室门口撑着眼皮悄没声地看了会儿,眼见他孙子要把持不住了,轻咳一声,扬声道:“我说,你们不会忘了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个老太太吧?”

邱秋推推褚辰,一张脸艳若朝霞。

褚辰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拿起桌上的方子递给邱秋:“收起来。”说罢,端着杯子朝老太太走去:“这次回来休息几天?”

“一周。”老太太拍拍孙子的手臂,挤眉弄眼地打趣道,“打扰你们啦,早知道我今晚就不回来住了。”

褚辰往墙上一靠,目光落在邱秋拿着方子逃一般钻进卧室的身影,似笑非笑地瞥了老太太一眼:“知道打扰您还出声。”

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飞快逃进卧室的邱秋,笑道:“我也没想到邱秋孩子都生俩了,脸皮还这么薄啊。哎哟,那小脸红的,有得哄喽。”

夫妻间的情趣,褚辰没有让人打趣的嗜好,便是奶奶都不行,遂话题一转谈起了正事:“早前爷爷在山西投资的股份快拿回来了。”

老太太摆摆手:“给昭昭了,那便是昭昭的。”

褚辰点点头:“去年9月,全国城市住宅建设会议在北京召开,邓同志指出:解决住房问题能不能路子宽些,譬如允许私人建房或者私建公助,分期付款……”

“想买房呀?”老太太无奈道,“直说嘛。跟谁学的在家说话也绕圈子,邱秋听你说话不烦吗?”

褚辰摸摸鼻子:“我想用这笔钱买栋花园洋房,落户在昭昭名下。房子大了,可以给邱秋专门布置几间药房,方便邱秋在家制药。”

“私人可以买卖房屋了?”

“目前还不行,不过也快了。上月,国/务/院发出通知,中共中央批准成立‘国家城市建设总局’,日后,商品房将走进千家万户。”

邱秋将药方锁进保险柜出来,闻言道:“那史老怎么可以买?”

“市里和侨务办为留住归侨和侨眷,特意推行了侨汇商品房。除此之外,花园洋房只要不属于公有住房或产权不明晰者,都可以跟常住沪市的归侨和侨眷进行买卖。”

邱秋好奇道:“一栋花园洋房要多少钱?”

褚辰:“几万或几十万,要看具体位置、面积、建筑风格、装修情况。”

邱秋算算家里的钱,跟褚辰商量道:“要不买两栋,另一栋给航航结婚用。”

褚辰瞠目:“你儿子才一岁。”

“你闺女也才五岁。”

老太太凑近两人,笑道:“买吧买吧,别怕钱不够,我有呢。”

夫妻俩齐齐朝她看来:“你联系上舅公了?”

老太太点头,拉着邱秋的手庆幸道:“多亏你给我带的保命药,你舅公中风瘫在床上好几年了,一见我过去,激动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去了。”

“情绪这么激动,您也敢喂药,万一药丸误入气道,引起呛咳、窒息就麻烦了。”

“人都要死啦,谁还顾得那么多。再说,你当我傻啊,”老太太白了邱秋一眼,“我不会把药丸捏碎用一点温水化开,给他灌下去。”

邱秋轻哼一声,抽出自己的手,“用着人家啦,我就是心肝小宝贝,话不对了,立马就赏我一个白眼。”

“好好,是奶奶不对。说罢,想要啥,奶奶给你买。”

那倒不用,老太太给买的衣服鞋帽首饰可不便宜。

祖孙三又聊了会儿,老太太去洗漱。

褚辰放下杯子去厨房烧水,两个小的在楼下玩了这么久,身上该有汗了。邱秋找了艾草包给老太太,让她泡泡脚再睡。

等青丫推着自行车带着两小的上来,都快十点了。

洗完澡昭昭换上睡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要去跟老太太睡,航航一见姐姐要走,忙拉着被子出溜下床,扯了自己的小枕头拖拽着往外走。

褚辰抱起小家伙,捡起地上的枕头,将人送去了老太太房里。

香香软软的小娃娃一左一右睡在身边,老太太开心之余,担心道:“航航夜里不尿床吧?”

“夜里要把两回尿。”褚辰说罢,拿来闹钟给定上时间,又将奶粉、暖瓶、搪瓷缸子放在床头柜上,交待道,“五点要吃一回奶。”

老太太听得头皮发麻,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哄道:“航航跟爸爸回去睡好不好?”

航航摇头:“跟姐姐睡。”

昭昭身子一扭面朝外道:“我睡着了,别说话。”

航航忙把小手放进被窝,闭上双眼跟姐姐保证道:“航航不说话,航航乖。”

老太太看褚辰:教得真好!

褚辰笑笑帮他们关上灯,轻轻退出了房间。

邱秋晚上喝了咖啡,睡不着,便去闹褚辰,亲亲抱抱摸摸眉毛鼻子嘴唇。

褚辰张嘴将手咬住,一个反身将人压在身下:“我教你做点有意义的事……”

月儿透过白纱窗帘好似瞅见了什么,羞得悄悄躲进了云里。

转眼几日过去,李明达介绍的律师从香港来了,邱秋接到电话吃了一惊,随即将头发盘起,戴了珍珠发饰,穿着身薄荷绿斜纹软呢套装,手拎链条包,脚蹬褚辰给买的小羊皮浅口带袢鞋,和褚辰赶去锦江俱乐部见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另约了时间就细节处再聊。

刚到家,便接到了宜兴坊打来的电话,要一家人过去吃饭,市委组织部批复同意恢复建立沪市律师协会及第一、第二法律顾问处,编制暂定30名,属于事业单位。

褚锦生便是这30名之一,下周一去上班,谢曼凝高兴坏了,亲自带着三个儿媳下厨,整治了满满一大桌饭菜。

邱秋来不及换衣服,便和褚辰带着两个孩子,提着青丫做的水果蛋糕去了宜兴坊。

这还是今年邱秋第一次来呢,将蛋糕递给谢曼凝,邱秋走进大南房看了眼,26平的房子用五夹板一分为二,一边占了三扇窗,半边阳台,谢曼凝夫妻带着小六住东边,另一边住了老三一家五口。

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更别说摆什么吃饭的桌椅了。

圆台面移在屋外,摆在了楼梯间。

老三不在,邱秋看看表,问宋芸芸:“三哥还没下班吗?”

宋芸芸偷偷瞅了眼谢曼凝,凑近邱秋小声道:“跟他同学分工,一帮人去郊区找人买架子车,另几人去中央商场买自行车零配件去了。”

“人凑齐了?”

宋芸芸点点头:“你家禇辰不是给他出了主意吗,你三哥找人一说,好嘛,同学找同学,邻居找亲朋,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人。他胆子小,不敢全用,就说刚开始起步,能不能成事不敢保证,先找几个熟人试试,就算亏了,摊子铺得小,一家人凑凑,不至于吃不上饭,就这么好说歹说,留下了15人。”

不错了。

“三哥在跑?”邱秋诧异道,“那他的工作呢,让给你吗?”

“我才不要哩。”宋芸芸洗了把樱桃给邱秋,“我是这么想的,刚开始嘛,一起做事的又都是他的熟人,我这会儿插进去,能指挥得了谁?先让他撑着吧,我再慢慢接手。”

邱秋眉一扬,莞尔道:“加油!”

宋芸芸重重点了下头:“我不像你有文化有一手好医术,也不像大嫂和问夏是沪市人,有娘家可以依靠,除了一把子力气,几乎一无是处,既然你家老四给出了主意,大家又都说可行,不拼一把,我怎么甘心。”

“主意是咱家出的,人是我家男人找来的,前期的投资我让老三出了大头,都这样了,我再不把管理权拿下,那真是蠢死了!”

邱秋点头赞同,“老大那天回来没告状,爹爹姆妈不反对吗?”

宋芸芸朝跟褚辰说话的老大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他能有什么好屁,回来就跟爹爹嘀咕了,爹爹当天晚上就叫了老三出去。我听老三说,两人沿着淮海路、南京路、华亭路逛了个遍,一路上爹爹既没训也没骂,就光看知青摆摊了。”

“邱秋,”似想到了什么,宋芸芸一把抓住邱秋的手激动道,“你知道一个卖水果的摊子,一天能赚多少钱吗?人家从十六铺进了水果,去嘉定镇上贩卖,一斤香蕉进价七毛,售价八毛;一斤苹果进价四毛七,售价六毛五;一天能卖100斤,算下来净赚十几块,一个月就是300多块。300多啊,老三一年的工资。”

邱秋也吃了一惊:“这么挣钱?”

“可不!”

正说得热闹呢,乐问夏抱着孩子过来了,两人都瘦了些:“四嫂这身衣服真好看,哪买的?”

“还可以吧,”邱秋展开双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百货商场最近有什么新布料吗?我想比着再做一身。”

有呢,的确良小碎花、仿真丝尼龙布、牛仔布、涤纶与棉混纺,还有腈纶与羊毛混纺的料子……

随即丁珉来了,话题便从布料转到孩子上培训班的事上了。

吃饭时,老三骑着禇锦生那辆自行车急匆匆赶回来了,一头的汗,外套脱了,穿着汗衫,露着两条胳膊。

谢曼凝看得皱眉:“这才几月份啊,你就热成这样。”

老三嘿嘿笑笑,也不跟他姆妈争辩,钻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甩着水珠就这么出来了,往圆桌前一站,拿起酒给自己倒了杯,举起来跟褚锦生道:“祝爹爹得偿所愿,日后余生,身体康健,食安寝稳,事业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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