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萧睁着一双忍不住落泪的眸子,逼着自己维持唇边的弧度,“我不是……我、我……”
程启言垂着眼眸冷冷的看着他,“你只是想赎罪,想让我用这种方式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陆萧,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蠢,你永远都不知道问题的正确解法,口口声声说着要赎罪,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想要什么?你第一次纠缠我,王美心跑到我学校让我那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你第二次纠缠我,让我被逼着把藏了九年的事亲自捅出来,顺便让你自己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满意了?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忍辱负重、十分伟大啊?”
陆萧怔怔的掉着眼泪,甚至在对方松了手之后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颗心被刺得鲜血淋漓,此刻却只能无条件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或许的确……是我不该一直缠着你的。”
“可是……”他的声音哽咽得变了调,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得极为费力,“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想让你切断跟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他扶住桌子,扬起头发出一声酸楚的啜泣,“我可以……我也很想把你的一切都还给你……可是十八年了,我已经拥有了这个家庭十八年,我要……我要怎么还呢?”
他失力的瘫坐在地上,眼前就是程启言的衣角,昨天他尚且可以撒娇似的拉一拉,今天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去触碰了。
他祈求似的看向程启言,琥珀色的眸子已经彻底碎裂成数不清的碎片,在闪烁的泪光下折射出绝望的光,“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想要我怎么偿还……你告诉我好不好?”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仿佛被风吹几下,就会支离破碎成细小的灰尘,“只要你说……哪怕你叫我去街上乞讨、或者在这里受一辈子惩罚,只要你心里能好过一点……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就那么跪在那,仿佛连脊梁都承受不住这份巨大的愧疚和折磨,他很想把自己埋进尘埃,却还要问程启言愿不愿意在他身上踩上一脚。
程启言的头痛得越发厉害了。
他不想要,陆萧所说的这些,他通通都不想要。
那是自己用尽一切护住的孩子,他凭什么又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如果连他的人生也就此陨落,那么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语气越发的暴戾阴冷,“我告诉你?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用疼痛赎罪的机会,我要你永远背负着这份愧疚行走世间,我要你永远铭记自己鸠占鹊巢、享受了十八年虚假的父爱!”
陆萧发出了一声几近崩溃的泣音。
可偏偏,他连委屈的质问都没有资格。
他被架在审判柱上,身下的烈火已经熊熊燃起,这场大火被定下永久不熄灭的刑期,让他痛苦到恨不能立刻死去。
可他不能。
他能做的就只有接受裁决和审判,一边绝望落泪一边轻声应着“好。”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牢牢的按在胸口,“我记住了……我把它们……都刻在心上……我会永远都记住,我抢走了你的人生,我是个……恬不知耻的……小偷……”
程启言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搭在膝盖上,指甲牢牢的刻进皮肉,却丝毫不能让他拥有任何感觉。
不对……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他不该在头疼的快要炸掉的状态下跟陆萧对话,他不该将所有的过错推到陆萧身上,他不该指望陆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连他自己都做不好的决定。
他压下脑中绞痛的混乱,“出去把你们一家人的关系捋好,惩戒期推迟,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
冷静些……至少等到他们都冷静些……
到那时候,他怎么也该好好跟这孩子谈一谈。
车厢的门却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了。
王美心面如鬼魅的站在门外,却没见陆镇声的踪影。
她看见跪在程启言面前做出一副忏悔模样的陆萧,眉头一竖,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站起来!陆萧!你不嫌丢人么?!”
陆萧痛苦的抱住了脑袋,“够了!够了!丢人的是你!是你破坏了哥哥的家庭!是你欺骗了爸……陆先生!”
王美心浑身颤抖不已,她起身扑到座位旁,几乎是生拉硬拽的将他扯起来,“站起来!我的儿子绝对不能跪在她的儿子面前!我不允许!”
陆萧崩溃的大喊:“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允不允许自己占据别人的人生!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王美心疯癫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妈都是为你好!你亲爹不认你,难道你要妈一个人带着你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吗!鸠占鹊巢怎么了!那也是我们母子俩的能耐和福气!”
陆萧有些无
力的推开了她,他只觉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是错,哥哥不愿意听他说话,妈妈听不进他说话,他是不是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又或者说,他是不是,就不该被生下来?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攥住王美心的手腕,力所能及的为哥哥做最后一件事情,“我们走吧,别……别待在这里了,怪惹人烦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美心挣开了他的手。
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句喃喃的“只要你死了就好了”,再一偏头时,悚然的发现王美心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哥哥的位置卡在桌子和座椅之间,他很难躲开!
头痛得神情恍惚的程启言甚至连他们在争吵些什么都没太听清,他只是隐约看到了一抹淬着阴狠的寒光,还有王美心那张因为猛地冲过来而放大了的、扭曲得像鬼魅一样的脸。
而这一瞬间程启言脑海中想的竟然是,自己跟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上辈子的仇怨,不然怎么他第三次纠缠自己,就直接变成血光之灾了呢。
锋利的水果刀狠狠的刺破了皮肉,就连鲜血都像是没反应过来般,过了半秒才缓缓的渗出来。
程启言蓦的睁大了眼睛。
王美心面上一片空白的看着刺进陆萧胸口的刀子,仿佛烫到手般想要松垮,她茫然的蠕动着嘴唇,艰难的问:“为……为什么……”
这次,钳制住对方手腕的变成了陆萧。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唇上血色迅速褪去,却还要强撑着怒吼,“你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才肯放过我?!”
程启言铁青着脸接住陆萧失力滑落的身体,他看上去很冷静,捂住陆萧胸口的手却在剧烈的颤抖。
他按响了每个车厢都会有的紧急铃声,那是列车设为特等紧急的信号,专门为寻死或是出现生命危险的被惩戒人准备。
陆萧却仍不肯放开王美心的手,程启言甚至从没见过他这样坚定又决绝的目光,“你再敢……做出伤害、伤害哥哥的事……”随着他情绪的波动,伤处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程启言被迫低声吼了句,“别说了!”
他原本因为头疼而煞白的眼尾染上一抹痛苦的红色,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没有想到陆萧竟然头一次明目张胆的违背他,像一只失去一切、孤狠的狼崽一样,死死盯着王美心,一字一句、艰难又掷地有声的说:“我就把……就把这条命……还给你……还给你……你别……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王美心失声尖叫起来,程启言则一把将周身染血的陆萧抱了起来,大步迈过瘫在地上失声大哭的王美心,尽量平稳又快速的朝着救护人员赶来的方向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