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许多,下意识的推开了门。
陆萧刚刚握住的杯子骤然掉在了地上,炸
裂成一片片蓝色的碎片。
程启言猛的意识到了什么。
陆萧他,应当是早就醒了的。
或许他一直在等待自己离开,这会是实在渴得受不住,才终于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去倒水。
……他是不想看见自己,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程启言心生忐忑,简单的跟乘务员交代了几句,就迅速的关好门,缓着步子走了过去。
他越靠近,陆萧的身体就越发颤抖起来。
他甚至又一次抱住了膝盖,将自己蜷缩成瑟瑟的一团。
程启言恍然,原来他是在怕自己。
他怕自己对他说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怕自己那些比惩罚还要可怕的诛心之言。
他怕把仅有的这颗干净的心递过来,却被自己扔到地上踩。
程启言心口窒涩,连坐在床边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小心。
从来都只有陆萧努力的寻找话题,要他主动开口,的确是一件难事。可程启言必须去做,这只狗狗已经遍体鳞伤,再迈不动步子了。
他缓着声音开口问:“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陆萧垂着脑袋,轻缓的摇了摇头。
……原来先开口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他这千头万绪的感情,究竟要如何宣之于口呢?
程启言按照秦双冽的建议,回想着坐在手术室外焦灼懊悔的心情,酝酿好的道歉正要开口,却竟然被陆萧抢了先,“……我妈妈呢?”
程启言只好收了话,如实回道:“……她在公共场合持刀伤人,已经被警方带走审问了,陆镇声跟她在一起,如果你想见她,等你伤好一点,我去向警方申请。”
陆萧盯着自己白皙的脚腕,有些无神的回了声“哦”。
对于妈妈的咎由自取,他没有资格再多说半个字。
或许从来不存在什么功败垂成,妈妈这一刀,只是让他看清事实罢了。
或许他跟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够在一起的可能。
痴心妄想的是自己,自取其辱的也是自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真的没办法忝着脸再继续纠缠哥哥了。
于是在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后,他又一次开了口,“我没事了,你也……不用在意,原本就是我妈妈要伤害你,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呆在这里的。”
程启言一窒。
他难得有些慌乱,连反驳的话都说得格外不自然,“没有……没有勉强。”
如果不一直看着你,确认你还好好的,我做不下任何别的事。
陆萧长长的叹了口气,一颗心仿佛被摘走般,空荡荡的滴着血,“……我觉得你说的对,好像我每一次纠缠你,都会给你带来不好的事情,等出院……出院之后,我……我就尽量不打扰你了。”
他说到最后,眼眶又泛起了红。
逼着自己放弃追寻了很久的东西,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在对方刻薄的言语和不争的事实面前,陆萧终于打算要放弃了。
或许没有他的打扰,哥哥的确会过的更好。
如果不是自己六年前去找他,他应该已经从名牌大学毕业,或许正在读研究生,或许已经开始自己创业,总归不至于坐在这里,面对一片狼藉满地鸡毛。
程启言有些可悲的发现,除了惯用的语气外,他好像还没学会用正常的态度跟陆萧说话。
于是只好僵硬又恶劣的拿出一副蛮横姿态,“可我反悔了。”
陆萧睁着一双无辜的狗狗眼,诧异的看向他。
他眼睁睁的看着哥哥摆出一副别扭的样子,说出些他难以消化的话,“我昨天……头很痛,有些话,可能需要重新……翻译一下。”
“我说,我不会再给你用疼痛赎罪的机会,是因为我不想用惩戒师和被惩戒人的关系来约束我们,我也不想……或者说舍不得,让你再受罚了。”
“我说,我要你永远背负着这份愧疚行走世间,意思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情放弃自己的生活,我想让你继续好好活下去。”
“我说,我要你永远铭记自己鸠占鹊巢、享受了十八年虚假的父爱,是想告诉你,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希望你能替我享受这份我得不到的亲情,希望你代替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这些话说完,程启言终于掌控了说话的方式,迎着陆萧蹙眉含泪的眸子说,“当年没有选择说出真相,是对陆镇声彻彻底底的失望,也是……不想让你在那么小的年纪受到伤害。后来在学校……我怨恨过你,可是当你再一次那么奋不顾身出现在我面前,努力的想唤起我的情感……我是有些开心的。”
他自嘲的笑笑,“能被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放在心上,其实是很幸运又幸福的事情,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又因为某种……特殊的扭曲心理,总是想把你……欺负哭。”
陆萧的神色由诧异得无以复加变成感触伤怀,最后又变成一片空白。
而程启言接下来的话,更是逐渐开始超过他的理解范畴。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要把你当做报复的对象,甚至不让你出屋也是想瞒着你这件事……不过既然你问了我,想让我告诉你该怎样做……我也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天。”
“如果你仍旧想要补偿我……那不如,就,肉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