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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间章:狗和猫 那你就会成为圣妓。……

客人睡床, 主人睡沙发,合情合理。

但德莱顿的房子很大,他的床也很大, 睡下两个人加一条狗都绰绰有余——而且他们又不是没在一张床睡过。

李维也很确信自己不会吵到德莱顿,之前对方被他弄醒是因为列车上的床太小了, 轻轻动一下都宛如八级地震, 相比之下,德莱顿家的床即使躺了两个人, 中间也隔着太平洋, 不存在谁打扰谁的问题。

“你确定你要在沙发上睡吗?”李维这回问得很正经,以免德莱顿产生误会, “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 稍微离远点。”

“是的,我不介意。”

用‘很乐意’的说法会显得别有用心,直接拒绝又像是在嫌弃, 德莱顿花了半秒钟选了个中性词, 然后回答说:“我不去卧室的原因在于,我今晚本来也要在书房待到深夜, 最近几天积累下来的工作和邮件实在太多了。”

他打开平板,给李维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

“你先去睡吧,在里世界时你的工作量比我大得多。”

那确实,李维揍完盲杖打韩泽,中间还和列车长喻莲谈了个心,脑子和身体都没闲过。他遏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不锁门,你做完工作可以到床上来睡。”

德莱顿点点头,李维这才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

第二天早上, 李维抱着枕头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闻到一股烹煮食物的香气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踩着拖鞋顺着香味游荡到了客厅的开放式厨房。

德莱顿正在煮锅前忙碌,李维堪称呆滞地看了他一会,问道:“你在干什么?”

很恐怖!这是一觉醒来上司会变成家庭煮夫的规则怪谈吗?

假如是一般的恋爱小说,男主大概会宠溺地说出“亲爱的,我在为你做早餐”之类的甜言蜜语。

但德莱顿百忙之中却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边,说道:“给它做饭。”

李维闻言绕过灶台,看到他家的卷毛小狗蹲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沸腾的煮锅,李维靠近后,它飞快地摇着尾巴跑过来贴了一下,然后转头继续看锅。

“它在早上七点醒了,挠着沙发要饭吃。”德莱顿描述时语气毫无波澜,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看破红尘了,“我起初以为它要上厕所,就把它带到卫生间,它当着我的面啃拖布。我把它从拖布上撕扯下来,擦干净嘴,带它去吃狗粮,但它打翻狗粮碗,躺在地上装死。而当我撕开零食袋子时,它马上就复活了,并且开始大喊大叫,你还在睡觉,我不想让它吵醒你,于是告诉它我可以给它煮点吃的,它才终于安静下来。”

李维:“……”

原来不是规则怪谈,是魔童降世。

他低头看了眼小狗天真无邪的面孔,再看看德莱顿的黑眼圈,问道:“你昨晚没睡?”

其实睡了。半夜两点钟左右,德莱顿忙完,走进卧室看了一眼,李维抱着被子睡得正沉,他就没去打扰,转而去了沙发。

万万没想到睡沙发的报应是七点会被狗叫醒。

睡了五个小时也算睡,但德莱顿略作思索,改用春秋笔法说道:“没怎么睡。”

李维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他弯腰拍了下狗头,指着小狗的鼻子说:“不许欺负人。”

而后把德莱顿从厨房推走:“你去休息一会,我看着锅。”

德莱顿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爪子拍打地板的声音,是李维边等肉煮熟,边蹲下身陪小狗玩玩具。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人类的发丝和幼犬的绒毛上面,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微粒,仿佛童话故事里实现愿望的精灵。

德莱顿不自觉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

早上吃完饭,李维告别德莱顿,先回了趟家,随后带着狗去体检和注册,他没有德莱顿那么忙,但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工作还是越快干完越好。狗狗的品种他填了“拉布拉多贵宾犬”——没准还混了别的,性别是男,年龄大概在四个月……

最后是姓名。

李维点点笔尖,写下“Tob”。这是个人名,不过他选择它的缘由完全是音译:

让你咬德莱顿家的拖布!

以后就叫托布(拖布)吧!

狗狗托布丝毫不知它就这样开启了与人类相伴的一生,还在无知无觉地咬着狗玩具。它正在长牙,喜欢咬东西是正常的,工作人员尽管被糊了一手口水,看它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怜爱。

等到能办的工作都办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李维带着有点晕车的小狗回到家,把它放在院子里,松开狗链说道:

“去吧,托布。”

刚来到世间仅四个月的生灵眨眼间蹿了出去。

李维则关上院子的门,拖出一把椅子放在建筑物门口的水泥台上。远离里世界的危机后,迟来的疲倦涌入大脑,他倚靠在椅背上,有那么一会什么都没想,一动也不动,只是单纯地感受着涌入鼻腔的青草气息、耳边的鸟鸣、以及托布的身影。

他绿色的眼睛变成了映刻这一切景色的画布,身躯和挺拔茂盛的夹竹桃一样,成为了草地与灌木丛之间的点缀,人类世界的喧扰和焦灼消失不见,只剩下依靠阳光和雨露便能活下去的生灵,李维为这些简单的需要感到由衷的满足。

歇息了片刻后,他拍拍手,叫道:“托布!”

小狗很聪明,已经能够从李维的语气里判断出“托布”是在叫它了。它扇动着耳朵,犹如矫健的马驹般高高跃起再落下,跳过李维还没收拾整齐的花园,跑到他的身边,发出稚嫩到像是不熟练的叫声:

“汪呜!”

李维将它抱到怀里,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想过养狗。莱纳·李维乌斯喜欢打猎,他们曾经在联邦西北地区的大雪中穿行,松针隔着十多年的时光扎得李维脚踝发痒,猎物出现时,他冻僵了的手指头黏在扳机上打滑。

那头长相怪异的“野鹿”在低头啃食苔藓,白汽从鼻孔往外喷,李维想要欣赏它进食的一幕,然而莱纳·李维乌斯的手掌突然包裹住他扣扳机的食指,下一秒,枪托在后坐力的作用下狠狠撞上锁骨,耳鸣还没来得及消散,他就看见一团棕色的影子在二十码外蹬腿。

“他想跑,可惜慢了半步。”

男人掰开李维僵直的手指取回猎枪,弹壳掉进雪里滋滋作响,血液渗进冻土,散发着一股松香的味道。

见李维呆住了,年长者抓住他的后衣领往前拽:“过去摸摸他眼睛吧,拉克,没凉透的时候还是软的。”

而今早已成年的李维轻轻碰了一下托布的眼睛。

果然比死掉的动物更软。

他心想。

**

时间匆匆流逝。

休息了两天后,托布拿到了自己的狗证,也习惯了新家。李维带着它去安全局打卡上班,得知他们依然在审韩泽。

这位前亚洲第一杀手的嘴巴异常严,不管是物理攻击还是精神攻击都无法从中撬出话来,他的人际关系同样干干净净,既没接触过不该见的人,也没去过值得深究的地方。

不过盲杖曾经给出了“三井高志”这个名字。三井高志是个名声斐然的亚裔商人,地位很高,安全局不敢贸然接触他,担心打草惊蛇,就只能顺着边边角角的动向逐步调查。

除此之外,李维现在手中有了三样从里世界得到的道具。

一是死亡女神的雕像和配套的黑蜡烛。

二是藤原龙一的玉佩。

三是“鸳鸯”喻姗在西亚地区的小摊上买到的丑猫雕像。她说这只长得像青蛙的丑猫是巴力神的化身,巴力本是迦南人的主神,但由于古代时期盛行圣妓(有男有女)与人祭等疯狂的仪式,再加上宗教竞争,这位原本正派的神明在很多神话传说中就渐渐演变为了邪神。

巴力神的起源暂且不论——这只猫究竟是不是巴力还难说呢——它的行事风格倒的确比死亡女神更狂野些。

首先,它允许信徒赊账,将先用后付的现代制度玩得十分流畅,一点也不在意是否会养大使用者的胃口。

其次,它还会主动招揽部下。有天晚上,李维正在家里陪托布玩拔河游戏,被他扔在茶几上的丑猫雕像突然开始打摆子,从翡翠色的眼珠里渗出沥青状的黏液。

藤原龙一的玉佩在李维的口袋里发烫示警,他飞一样地抽出手槍,托布很勇敢地站直身体向雕像吠叫。

下一刻,一只小小的猫爪按在了枪口上。

“先别开枪。”丑猫用粗哑的声音说道,“我是从远古时代穿越而来的神明,正在寻找回家的道路,你是否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

李维“砰”地一枪击中它流淌黏液的眼睛,自言自语说:“硬的,看来是凉透了。”

丑猫:?

“你串戏了。”李维冷酷无情地举枪指向它的另一只眼睛,“今天不是疯狂星期四。”

“做我的信徒,报酬很丰厚的!!”丑猫发出尖叫,“你会连续三十天梦见被圣妓追着结婚!!”

这是什么死宅临终前产生的幻觉。从不缺少追求者的李维冷笑:“我不愿意。”

丑猫:“那你就会成为圣妓。”

“……”

李维点燃黑蜡烛,把丑猫雕像放在上面烤,说道:“我将它献祭给你了,不用谢。”

然后他全副武装地提防了一个晚上,无事发生。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那三样道具走进安全局,决定主动向上级报告猫在他家里开窑子、还要把他卖进窑子的事。

第62章 不就是圣妓吗(一) 一点节操都没有,……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里世界清道夫已经变成了安全局的新晋红人。

李维走到哪里都有人和他打招呼:

“嗨, 李维乌斯先生,嗨,托布。”

“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德莱顿长官在三号会议室,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向左拐就是。”

李维抱着托布走到会议室门口,德莱顿正在与人讨论后续的调查方向:“……筛查喻姗的银行卡和信用卡消费记录, 看她在2015到2020年间去过西亚的哪个国家, 联系中情局,让他们派一个可靠的特工去当地黑市打听打听, 但是不要提关键词, 更不要引起相关人士的注意——中东最近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就让人以为我们是为了石油去的好了。”

“……”

那还蛮真的嘞。

“以及三井高志。”德莱顿没看到李维,专注地翻阅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 “他名下的‘三井国际资本’将大笔资金投入到了制造业、房地产和能源领域, 房地产这一块值得注意,既然他早在2018年就知晓里世界的存在,那很可能会提前开发一些隐蔽的场所以利用里世界的资源。

“中情局还透露说他的企业在东南亚参与了军火走私与非法金矿的开发, 通过在泰、缅等地的影子公司操控市场……”

底下突然有人闷咳一声。

德莱顿的声音小了下去, 先是看看咳嗽的人,再抬起头环顾一圈。

然后他捕捉到了单手插兜靠着门板听他发言的李维。

德莱顿停了一秒钟, 不引人注目地稍微坐直了一点,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人开口。

李维举手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三井高志知道我们在调查他吗?”

“他和韩泽接触过,韩泽落网后,他很难不有所反应。”德莱顿回答,“但他不会轻举妄动,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就涉及到一些隐晦的政治交锋。

安全局能够确定三井高志手脚不干净,三井高志也猜到安全局知道他手脚不干净。

然而联邦政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更不代表绝对的正义,中间可操纵的灰色地带太多了。

所以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三井高志不会马上站出来表明态度或逃跑, 而是销毁证据,清理风险,制造混乱,操作舆论,贿赂官员。

假如安全局的调查工作进行得太明显、太激进,给他带来了过大的压力,那就会发展成狗急跳墙,鱼死网破,花钱资助反对派,造成社会动荡,甚至是雇佣杀手暗杀相关部门的主事人。

目前安全局不希望在证据不足时发展到后面这种情况。

“因此我们尽可能低调地收集证据,争取收买或策反他身边的关键人物,查他的税收和财务漏洞,避免过度施压。”

以上是德莱顿定下的基础行动策略。

……

会议结束后,德莱顿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李维身边:“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李维是懒得关注一帮人为了自身利益扯皮的过程,只想了解结果,所以每次都直接去看德莱顿给出的省流版结论。

“和我有关我就感兴趣了。三井高志会派人来暗杀你么?”

“比起暗杀,他更有可能抓住我的错处让我下台,你遇到危险的概率比我大,他们若是得知你的身份,兴许会通过铲除你来警告我。我建议你枪不离手,每次回到家都先检查一遍房子。”

“我现在就是这么做的,恨不得枕着它睡觉。”

李维掏出手槍给德莱顿看,“但昨天晚上还是出了点意外。”

德莱顿骤然紧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他上下打量着李维,“你受伤了?”

“没有,比那更糟。”李维严肃地说,“有一只猫要强迫我去烟花场所打工。”

“……?”

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三号会议室,只不过房间里换了一拨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对着摆在李维跟前的丑猫雕像议论纷纷。

“我们理性地探讨一下,为什么它会威胁李维乌斯先生去做圣妓?喻姗女士为什么没有受到同样的威胁?”

李维:“……”

“不好意思,他没有恶意,只是不太会说话。”另一个人连忙打圆场,“鸳鸯应该只是没进行到这一步,她在力量的诱惑下直接答应成为雕像的信徒。”

德莱顿的副官恍然说道:“鸳鸯的那些死去的合伙人!雕像对李先生说,‘你会连续30天梦见被圣妓追着结婚’,鸳鸯的合伙人也许就对应着圣妓,他们听从鸳鸯的命令,而三十天一过,便被献祭给了神明。”

“这么说来,难道李维乌斯先生拒绝雕像的要求后已经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圣妓,只剩下三十天的寿命?死亡女神怎么说?她不管吗?”

李维:“……”

他完全不想插话。

他们明明是在讨论一个很严肃很危险的话题,听起来却愈发诡异。

德莱顿皱眉问道:“之前局里研究这台雕像的人呢?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呃,确实没有 。”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会,一位勇士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位神明对信徒和圣妓的颜值是有要求的吧……不论是鸳鸯,鸳鸯的搭档还是李先生,长相都远比常人优秀,而局里的研究员……”

此时的镜头在他与同僚的秃顶和眼镜上给出了特写。

可恶,好有道理!

德莱顿看向李维,李维回以无辜的眼神,半晌,德莱顿头疼地问:“女神对此有什么看法?”

……

“女神说服务器繁忙,请稍后再试。”

黑蜡烛快速地闪烁着,“不是我说你,你把女神当成什么了?你知道能够和女神对话是多大的殊荣吗?几千万的信徒里有几个人能做到?要不是看在那只海妖的份上,我根本不会理你,结果你每天要么试图白嫖,要么拿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侮辱女神……”

“怎么能叫侮辱?”李维跪在雕像前抗议,“首先,炸鸡是人类社会的美食,其次,这只猫自称是神明,我把它献给女神,我的衷心日月可鉴。”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是初犯,我只原谅一回。”

黑蜡烛的光芒变得暗沉,仿佛生气了,“神与神的关系错综复杂,最好的局面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你的做法稍有差池,就会引发灾难。”

李维软硬不吃,敏锐地反问道:“里世界的灾难?”

“你当里世界的灾难不关现实的事!”

蜡烛的火光剧烈地膨胀了一下,“算了,我不和你争这些,你只要记得对女神放尊重些就行了,否则挨了神罚也不要怪我没提醒。”

它大概觉得自己威胁得很严厉,而李维心想,他都这么放肆了还只是口头警告,女神虽然不肯赊账,但确实大度。

“我可能等不到挨神罚的那天了。”

他收起表情,语调平平地说道,“那只猫说我只能再活三十天。”

黑蜡烛:“——什么?!”

李维将丑猫的威胁讲了讲,黑蜡烛先是松了口气(“原来‘三十天’是你猜的,不是它直说的。”),随后又勃然大怒:

“巴力神的圣妓?!凭什么?”

“它难道不知道女神考虑让你成为我们的代行者?你等等,我去问一下女神。”

它气势汹汹地灭掉了,李维却没有从黑蜡烛营造的异空间中脱离。他只好跪坐在软垫上发了会呆,五分钟后,蜡烛重新亮起。

“……威胁是真的。”它郁郁发言,“都怪你不肯答应我们,这事涉及到另一个神明,女神管不了。”

“那雕像真是巴力神?”

黑蜡烛嗤笑:“呵,它和我一样,充其量只能算是巴力一部分力量的化身。”

李维思考了一下,又问:“它这不是逼良为娼吗?”

这辈子,李维都没想过能把该词的表面用意放在自己头上。

“哼!确实!一点节操都没有,真给神明丢脸!!”

李维:“成为圣妓会发生什么?三十天后我会死?”

黑蜡烛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也知道,在文明尚未启蒙的年代,圣妓需要完成某些工作,比如赐予信徒祝福、主持丰收祭、进行圣婚仪式等等,若你不去完成你的职责,也许会死,也许会遇到更加糟糕的、我无法和谐地描述出来的场景,与此同时,你的魅力值会大幅提高。”

不等李维发表意见,它率先咒骂一声:“垃圾!混账!只会摆弄这些庸俗的东西!”

它不是为了李维,而是出于私人喜好——尽管同样是18+,搞暴力的却瞧不上搞涩情的,搞涩情的也瞧不上搞暴力的。

人(神)之常情。

骂了几句之后,蜡烛稍微冷静了一点:“你不用担心,事情尚有斡旋余地。”

“你不是说女神不能出手吗?”

“是的,但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黑蜡烛放慢语速,尽量让李维“听清”它所表达的每一个字,“三十天不是最后期限,然而你拖延得越久,‘圣妓’的标签在你身上就越明显,因此,你要抓紧时间前往东方,沙漠里的富庶之城,寻找一个被称为‘法官’的男人,他有办法替我们解决你遇到的麻烦,你对于里世界的困惑没准也能在那得到解答。”

**

沙漠里的富庶之城指的是名为‘杜拜’的城市。

“飞往杜拜的航线已经安排好了,你随时可以出发,中情局驻扎在当地的特工会为你提供情报和帮助。”

德莱顿说道,“为了防止突发意外以及来自三井高志的刺杀,你这次需要用到一个假身份,名叫谢利,也是混血,工作是cleaner。”

李维:“清洁工?”

“是清洁工,但不是普通的清洁工,而是在有组织的犯罪中负责清除有罪物证、处理尸体或证人的清洁工。”

见李维露出诧异的表情,德莱顿解释道:“这种灰色地带的中间人身份能够降低接触对象的警惕心,更方便你在西亚的混乱地区活动。假身份的细节路上说,你还有什么别的疑问?”

李维问:“我的狗怎么办?”

德莱顿当着其他人的面承诺:“我会帮你照顾好它。”

会议室里的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

李维疑心他们有个讨论八卦的小群,专门把他和德莱顿踢了出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德莱顿的言行举止都在君子之交的范畴内,他和李维的互动顶多算是事出有因(鸳鸯列车)的好嗑,却不会被人脑补到下流的层面。

在政府机关的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就是得考虑一些有的没的。

李维的想法转了几圈,说道:“我随时能动身。”

此前他仅仅休息了一个星期,却也不敢多作拖延。

天知道“圣妓”的标签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第63章 不就是圣妓吗(二) 我怕我会爱上你……

“欢迎来到杜拜!!你是第一次乘坐私人飞机吧, 记得在局里给我们打好评。”

机长和空姐帮李维把行李搬下飞机。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了,接下来你要自己打车去酒店,绝大多数当地人都会说联邦语, 不用担心沟通问题,但我听说你身上有一些……在寻常网站上难以过审的状况, 而杜拜是个宗教国家, 在公共场合过度亲密是犯法的,所以尽量不要与人牵手、拥抱和接吻——倒也不是说你不能犯法, 你肯定会犯法的, 不过因为这种理由被警察抓住进了局子就太尴尬了。”

说完,机长向李维挥了挥手, 转身回到飞机上。

站在停机坪草地上的李维:“……”

西亚地区的风夹杂着沙砾, 吹得他刚修剪完的短发四处乱飞,天空高远而深邃,泛着神秘的幽蓝色, 正午时分, 鞭子似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远方的沙漠深处折射着海市蜃楼的水波。

李维在被晒到粘稠的空气里往机场外走。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美洲, 来到陌生的大陆,周围的一切都很新奇,当地人的衣着与他一般无二,脚步匆匆,对游客视若无睹,街道宽敞而空旷,见不到太多行进中的车辆,出了机场,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错落有致的土黄色平房, 再往前走才能看到一些三四层高的小楼。

城市的周边地带并没有李维想象中繁华。

他提着行李箱,不甚熟练地用异国的APP打了一辆车,几分钟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辆外形奇特的雪佛兰Bolt。

车里没人。

这是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

头一次见到这种高科技的李维新奇地绕着车身转了两圈,正要转到第三圈时,车窗自动摇下,机械合成的人声从里传来:

“你该上车了,谢利先生。”

谢利是李维的暂用假名。

“你是AI吗?”李维拉开车门问道,“今天的气温是多少度?”

“19到28摄氏度,湿度较低,天气晴朗。”

合成音说,“但是你误会了,我不是AI,而是你的搭档。自我介绍一下,我为中情局工作十年了,你可以叫我A3,我负责带你寻找那位能帮助到你的、代号是‘法官’的人。”

李维坐进车后座:“你是男是女?为什么不露面?”

“因为我听说过一点关于你的事。”

A3回答,“我正在执行一项危险的任务,安全局将你派给我,本就打乱了我的计划,结果他们又说,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虽然听上去挺扯淡的,但是为了避免出差错,我还是决定在路上隔着摄像头观察一下情况。”

汽车启动了。

“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李维抬高声音说,“我的确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还没严重到那种程度,飞机上的空姐空少和机长同我相处时一切正常。”

A3:“也许只是专业素养阻止了他们。这样吧,我们来验证一下,待会我将车停在公园门口,你试试在十分钟内能收到几个电话号码。”

李维:“?有这个必要吗?”

“有。”A3坚持说,“我要确保在你的状态发生变化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比如今天没人给你留电话号码,明天有三个人,后天有十个人,这就意味着你身上的诅咒越来越严重了,懂吗?”

李维欣赏“诅咒”的说法。

“好吧,不过你要更改一下判断标准,即使没有那只猫的诅咒,以前偶尔也会有人主动上来和我搭话。”

A3:“我就当你不是过度自信……”

“你好帅哥!”外面突然响起敲玻璃的声音,“我注意到你是一个人!要一起去吃个午餐吗?”

A3:“……”

“拒绝她。”特工说道。

李维对着窗外连连摆手,用口型说“我有男朋友了”。

汽车重新启动。

“看吧。”李维摊手。

A3不理他,喃喃说道:“局势很严峻,没必要再验证了,诅咒的效果比我想象中更可怕。

“等等,天啊——你一定得避开旅游景点,你有意识到最近是什么日子吗?”

李维看了眼日期:不是节假日,不是黑色星期五,不是疯狂星期四,一切正常。

“麦加朝觐季!!”

低沉的机械合成音发出爆鸣。

李维闻言,条件反射地抬头,往远方灰黄色的地平线方向看去。

他琥珀色的虹膜倒映着一颗烧红的铁球,那是沙漠上的太阳。

而在李维的视线之外,一条条通往这颗铁球的蠕动的公路,承载着成千上万辆大巴、皮卡、和老旧轿车挤向圣地,车顶捆着褪色的毛毯和水罐,男人们裹着皱巴巴的白布袍,女人们身披黑纱,像被焚烧殆尽的纸屑,密密麻麻填满街道,汗味混着沙尘黏在空气里,有人跪在路边给磨破的脚底贴胶布,收音机断断续续地念着经文。

“很多人会把杜拜当成中转站。”A3沉声说,“大量的朝圣者在这座城市短暂停留,你务必要小心,万一被打成异端邪说或引起国际纠纷……”

李维擦擦额角的汗,说道:“我尽量。”

然后他和A3终于见到面了。

自动驾驶出租车停在一栋浅黄色的民居前,A3穿着短袖和沙滩裤,一边抽烟一边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俯瞰李维。

他是个三十五六岁的青年人,黑发黑眼,鼻梁高挺,眉骨分明,略带几分鹰隼般的凌厉,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胡须修剪得干净利落,泛着青筋的手腕上挂着两串略显俗气的金手串。

而一看到李维,他噔噔噔后退了三步,“哗啦”一声拉起阳台帘子,远远问道:“我听说东方有个名叫兰陵王的将军,每次上战场时都会戴面具,你能不能也戴一个?”

李维:“……”

他皱起眉,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为什么?”

“我怕我会爱上你。”A3躲在窗帘后缓缓回答。

“……”

“这不是表白也不是骚扰,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的脸让我觉得危险。你长得很不错,这也是诅咒的效果?”

“我一直长这样。”

“啧。”A3咂了下嘴,拉开帘子,走下楼,给李维开门。

他始终十分专业地垂着头,不去直视李维的脸,以防自己莫名其妙地中招:“进来吧。你怎么会中这种奇怪的诅咒?”

“说来话长。”李维开始考虑要不要真的去搞个面具了,“我急着找一个名叫‘法官’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在杜拜待了三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A3走到茶几旁坐下,将抽完的香烟按进烟灰缸,“他是情报贩子,还是专门应对超自然现象的魔法师?”

“现实中有魔法师?”

“我一无所知,但里世界和恶灵都冒出来,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A3思索片刻,说道,“也许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将他钓出来。你的工作是犯罪清洁工——”

“犯罪现场清洁工。”李维纠正。

一词之差,天差地别。

他是合法的。

“……我是指你的假身份。”A3说,“犯罪清洁工作为中间人,很适合出入一些机要场所,假如你能在杜拜的上流社会圈子里打出名头,‘法官’也许会主动找上门来。”

术业有专攻,李维决定听从十年老特工的建议:“有道理,你有什么门路吗?”

“多的是,杜拜只有这方面足够令人满意,你在哪都能见到大人物——你听没听说过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

好长的名字,李维决定以后再遇到,就管此人叫“长名字”了。

他回答:“不认得,他是谁?”

A3:“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是杜拜的石油大亨,明天晚上,他要在棕榈岛举办一场关于国际能源的慈善晚宴,反正手头没有别的线索,你可以试着去参加一下。”

**

一天后。

李维站在落地镜前整理领带,德莱顿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一切都还顺利吗?”

“不好说,目前‘法官’杳无音信,中情局的特工A3决定将我引荐给一个中东的石油商人。”

“我听说这件事了,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你可能要替他干一些脏活。”

“还好,谢利这个身份的职责也仅仅比我的正经工作多了收拾尸体的一步。”李维挑完领带,开始选择外套,“你觉得我穿哪个颜色的西装好看?”

“黑色。”德莱顿说,“但是不能配你现在这条领带。”

“你怎么知道我戴的是哪一条?”

他们只是语音通讯!

“我认为我对你的喜好已经有了一定了解……不过你确定你要往好看的方向穿?”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衣服对人类的颜值是有加成的,而李维如今不缺加成,只缺逆向加成。

当然,这个逆向加成不是指不穿的意思。

“我试过了,奇装异服和穿正经衣服差不了多少,前者还会吸引到一些原本没注意到我的人。”

李维最终按照德莱顿的建议选择了黑色五件套——黑西装,黑衬衫,黑领带,黑手套,黑皮鞋。

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带一抹鲜亮的绿色。

他对着镜子拍了张照片,发给德莱顿,德莱顿那边很久都没有回话。

李维也不在意,提着工具箱走到门外。

A3正靠在车门上等他。李维出现时,特工照例不去看脸,视线在他的中下半身转了一圈。

然后他忽地抬起手捂住口鼻,侧过头,安静地凝滞了一会。

远在大洋彼岸的德莱顿若有所感,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李维捏了捏眉心,慢慢说道,“我全副武装,身上一丁点皮肤都没露,而我的搭档似乎对着我流鼻血了。”

德莱顿:“???”

这才只过去了一天而已!

第64章 不就是圣妓吗(三) 魔鬼也很不情愿啊……

情况的确变得越来越严峻了。

前后加起来不到五天时间, 李维身上的诅咒已经发展到了会冷不丁给人强烈暗示的程度,A3说他难以描述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但是“令人印象深刻”。

“平时还好, 稍微注意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在前往长名字的慈善家,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的宴会途中说道, “而且你的外表不是毫无侵略性的类型, 一些对男人不感兴趣的家伙可能还会感觉自身魅力受到了挑衅。”

李维抱起手臂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像个冷酷无情的鲨手一般面无表情。

换做平时他起码会笑一笑, 心情好或者面对喜欢的人的话, 还能凑上前打个趣,但眼下这些举动显然不合时宜。

开车的A3瞥了他一眼, 继续说道:“我大概介于这两种人之间, 既能感受到你的吸引力,又会有种微妙的被挑衅感……然而刚才那一幕是另一种感觉,我的某一部分的感官被强行放大了。你碰过毒品吗?”

李维冷冷说道:“没有。”

A3耸肩:“我也没有, 但我猜激素失衡的状态都差不多, 我心跳加速,气血翻涌, 幻觉丛生,连着颈椎的脑神经如同触电了似的。”

遥远的安全局,有人向同僚分析说:“这名特工好像已经被影响了。”

“再看看——档案中说他本来就风流不羁、荤素不忌。”

德莱顿用手指敲打了几下桌案,问道:“中情局怎么选出了这样一个人?他愚蠢无聊的俏皮话只会影响我们的判断。”

“A3特工足够精明,也很忠诚。”手下公正地回答,“他在中东驻扎了五年,和一半以上的富豪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另一边,A3说道:“冒昧地问一句,你喜欢男人, 对吗?我在考虑待会要如何向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介绍我们。

“他表面是慈善家,实则是操控中东油价的黑手,流经他手里的钱财往往比子弹更加肮脏。但他信任我,我曾经帮助他处理过中情局的监视——其实我们是有意向他卖了个破绽,从那以后,萨米尔经常向我分享他的生意内幕。”

德莱顿依旧在一下一下敲着桌案,仿佛那是野人的头盖骨。

李维没理会A3话语中的暧昧暗示,问道:“萨米尔最近遇到过凶杀案?”

“是的,所以我才能将你引荐给他。”

A3遗憾地说,“就在你抵达杜拜的前一天,他的一个亲信的尸体在奇迹花园中被发现了,全身裹满黑石油与金箔,胸口刻着阿拉伯文的‘叛徒’。事关重大,萨米尔派人将尸体运走,但一直没来得及处理——死者是个贝都因人,萨米尔希望能够平息沙漠部族的愤怒,将这件惨事揭过。”

贝都因人是生活在沙漠中的神秘部族,他们以游牧为主,逐水草而居,文化独特,历史悠久,类似于当地的少数民族。

李维问:“萨米尔和贝都因人合作?”

“据我所知,他们各取所需。”A3回答,“萨米尔毕竟是个慈善家,需要帮助弱者以彰显自己的仁德,而生活在沙漠深处的贝都因人与现代社会脱轨,有些人即便受到神明的教化,依旧渴望得到世俗的财富,因此他们一拍即合。”

……

“你就是卡迪尔先生为我请来的犯罪清洁工?欢迎。”

卡迪尔是A3的假名之一,这不重要。名字很长的石油大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年龄在五十岁上下,鹰钩鼻,鼻翼两侧是刀刻的法令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能砸死人的金戒指。

他的住宅和他本人的穿着一样透露出夸张的奢华,客厅大得足以停下直升机,沙发上铺着货真价实的白虎皮,茶几镶满碎钻,窗外是人造瀑布和无边泳池,池底铺着纯金马赛克,水一波动就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维庆幸自己戴了墨镜。

他向石油大亨微微倾身,问道:“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

“——在我向你发布任务之前,你为什么不能先把你脸上的墨镜摘下来呢?我不习惯男人在我面前遮着脸,这让我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不愧是刺客兄弟会的诞生之地。

李维心中腹诽。

一旁的A3帮他说话:“他的脸受伤了,医生说最近不能见光。”

为了打消雇主的顾虑,李维稍微抬了下墨镜,然后只听咣当一声,正在给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斟酒的女仆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对不起,对不起……”

女仆连连道歉,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无视了她,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李维颧骨上的一条两厘米长的伤口。

片刻后,他说道:“可惜了阁下的这张脸。”

“无所谓,我又不靠脸吃饭。”李维松开手,墨镜重新滑落到他的鼻梁上,“现在您愿意说说您遇到的麻烦了吧?”

老头在光可鉴人的大厅中踱起步来:“我的一个合作者被人杀了。你不是侦探,我也不需要你为我调查他的死因,你只要将尸体处理得足够干净,给贝都因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让他们别再没事来找我的麻烦就行。

“至于报酬,你不用担心,我对有功之人一向大方,你喜欢黄金吗?给你一把镶嵌钻石的黄金A、K47怎么样?”

他拍了拍手,立马有人拿着托盘,盛装着这前所未有的组合,来到李维面前。

墨镜都遮挡不住财富的光辉了。

李维被闪到了,扭过头说道:“成交。”

“很好,我喜欢干脆的人。你们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可以走了。”

“等一下,”A3拦住他,“阿勒马克图姆先生,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您听说过‘法官’吗?”

“我只在法院里见过他们。”老人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去参加宴会了,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

“也许他知道‘法官’,只是不想告诉我们。”A3愤愤不平地倒了一杯酒,说道,“这老头一向谜语人。”

李维端着酒杯,心不在焉地观察四周,挡住脸以后,诅咒的效果被削弱了一点,他们坐在角落里,宴会场上基本没人往这边看。

“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对里世界感兴趣吗?”他问。

A3小口小口地抿着酒液:“怎么?你怀疑这帮人和超自然力量有关?”

“他给我发了死者的照片,看上去不太像普通的仇杀。”

李维刷着手机相册说道。

照片上的尸体躺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优美的人造景观和覆盖在他身上的黑色原油形成鲜明对比,细碎的金箔散落在尸体表面,反射着不祥的暗红。

A3凑过来看了一眼:“但是贝都因部族的历史可比里世界的诞生时间漫长多了,尽管他们喜欢扯些宗教上的东西,和里世界却不是同一码事,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也说了,让你不用关注死者的死因,你最好听他的。”

李维不置可否,收起手机说道:“我去看看尸体,你在这等我吧。”

“嘿!”A3站起身,拉了一下他的手,“你真的要这么认真吗?你是来寻找‘法官’的,帮助萨米尔又不是你工作的重点。坐下来喝一杯吧,聊聊你自己,我也想分享一些我在工作中遇到的故事……”

李维将墨镜掀起一点,露在外面的眼睛盯着A3看了几秒钟,说道:

“闭嘴。我很忙。”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在原地的A3红着脸,掩饰地喝了口酒。

**

“中情局怎么会选出这样一个人?最近裁员裁过头了?”

德莱顿的评价堪称刻薄,但他没当着李维的面说出来。

李维正在检查尸体。有名字很长的石油大亨的命令在,守卫并不阻拦他。

由于湿度较低,尸体尚未腐烂,再加上及时被人塞进了低温存放室,这时候的外表基本没变。

他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死者的皮肤,之前看照片时,李维就觉得那些洒在它身上的金箔颜色不对劲,近距离观察时,它们显得更加奇怪,就仿佛……

被血浸过一般。

以及写在尸体胸前的“叛徒”单词。

死者背叛了谁?

贝都因人还是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

靠得越近,尸体上的腥臭味越明显,不是尸体本身散发出来的,而是那些和石油搅拌在一起的金箔的味道。

又过了半分钟,李维在尸体的屁股上找到了一个伏在沙漠里的骆驼纹身。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戳戳纹身,拍了张照片,问安全局:“这个图案有什么含义吗?”

“给我们一点时间,中情局的情报库里没有。”

联邦中情局专门在海外兴风作浪,他们没见过骆驼纹身,要么代表骆驼纹身不重要,要么说明它背后的组织藏得非常深。

李维还想问问关于特工A3和石油大亨的事,但就在这时,负责看守尸体的守卫推门走了进来:

“时间到了,联邦佬,哪怕有阿勒马克图姆大人的准许,你也只能在停尸房里待五分钟……”

话未说完,他看见了李维的脸。

停尸房灯光昏暗,李维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摘掉了墨镜,守卫进门时,他正要抬头,一只手按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准备脱下手套。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

守卫忽地说道:“在我的国家,同性恋是非法的,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随你搬到联邦,住进你家。”

你怎么还连吃带拿?

李维正要拒绝,守卫的表情骤然扭曲,向他咆哮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魔鬼,我从来没喜欢过男人!!”

他疯狂地扑了上来,举起拳头要揍李维,但视线不停地往李维的嘴唇和下半身瞟。

李维:“……你在看哪?”

回过神来的守卫畏惧又绝望:“魔鬼!”

魔鬼也很不情愿啊!!

李维抽空戴上墨镜,抓着停尸台闪躲,无可奈何地试图解释,然而恐同使人失去理智,守卫一个字也不听,高高举起电击棍,坚持要将李维扭送到警察局和宗教审判庭。

死亡女神的黑蜡烛这时还跑过来添乱:

“我每次见到你时,你都这么倒霉。经过丑猫事件,我反思了一下,适度的赊账或许是有必要的。”

“别吵。”李维在一堆尸体中间穿梭,抽空说道,“我忙着呢,你挡我视线了。”

“你先听听我的提议。”黑蜡烛说,“我准许你随时使用一些基础技能,等遇到了需要杀人的大单时,你再一口气付账。”

不仅先用后付,还能分期!

李维都快心动了,只是他始终不肯向人祭低头,于是敷衍道:“再说吧。”

“你真是油盐不进!”黑蜡烛直冒火,“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李维不答。不远处的守卫面目狰狞,电击棍带着停尸房的冷风重重砸下——

一具裹着金箔的尸体突然坐直,一口咬了上去。

李维猛地急刹车,站在另一具尸体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离奇的一幕。

尸体咬穿了守卫后背上的皮肉,还在继续深入,牙齿与骨骼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守卫忍不住哀嚎出声,手里的电击棍仍然在惯性的作用下往李维的头上落。

黑蜡烛冷哼一声,对李维说:“放松,就当我送你一张体验券。”

话音落下,某种深邃、浩大的力量笼罩了李维,黑蜡烛并未操控他的身体,只是给予他引导,而他以人类几乎无法拥有的反应速度侧身闪开守卫的攻击,同时抬手握住守卫的手腕,一推再一拉——

电击棍落到李维手里,并重重敲打在尸体的头上。

尸体吃痛,松开嘴,守卫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回头惊怒地望着他们:“这是……”

李维不等他说完,轻巧地在他的脖颈上按了一下。

守卫立马晕了过去。

李维再回过头,抽出手槍,将枪口塞进尸体大张的嘴里。

“砰!”

尸体也躺了。

“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完全是你自己做到的。”黑蜡烛说道,“你总是畏惧正面与人争斗。”

李维极其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他推了推墨镜,问道,“现实中尸体为什么会动?我没有不小心跑到里世界吧?”

“你自己研究去。等下次遇到危险时,我会再来——你的很多毛病都应当趁早改改了。”

蜡烛熄灭了。

李维静立半晌,打开与安全局的通讯,开门见山地说:“我遇到了僵尸,那个印着骆驼纹身的人尸变了。”

第65章 不就是圣妓吗(四) 还不如让中情局把……

“不对劲, 沙漠里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正常来讲,死人当然不应该变成僵尸!

然而黑蜡烛不肯告诉李维这一切和里世界的联系,恶灵埃里克又是个懵懂无知的笨蛋, 李维只能自己调查。

会动的尸体吃了一发子弹后沉寂了下去,李维把它关在停尸房里, 锁好门, 将昏迷的守卫搬出来放在门口。

按照丧尸文学的流程,下一步守卫也要变成怪物了。李维担心这一点, 却不能一直守在他身边, 只能将中情局的特工A3叫过来。

A3在宴会上喝酒喝到一半,接到李维的紧急召唤, 连忙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惊讶地问:“怎么回事?谁袭击你了?萨米尔的地盘上还有人敢动手?”

李维指指守卫:“他看到了我的脸。”

“噢……”A3望向守卫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同情,“可以理解。但我听说你还遇到了别的?”

“情况很复杂。”李维含混地说,“总之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他?我担心他醒来后发疯, 如果他是清醒的, 也别让他去和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告状。”

“包在我身上。”A3向他打包票,又问, “那你要去干什么?”

“完成石油佬的工作。”

李维一面说着,一面往身上塞武器。诈尸的敌人激起了他的警觉,A3给他带了几把大口径的武器,他一股脑地装备起来,活像要去和哥斯拉搏斗,

“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贝都因部族派到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身边的人死了,死状凄惨,他们希望讨个说法, 我就去给他们一个说法,平息‘意外’带来的风波。”

“就是这么回事,没人关注死因,息事宁人才是重点。”A3说道,“他们想要钱,你就给他们钱,反正萨米尔有的是金子。”

“万一他们想要萨米尔交出凶手呢?”

A3笑道:“那更好办了,随便搬出一具尸体,编个故事应付过去。你和N市的警局合作了很多年,N市也是个混乱的大都市,你肯定见过不少离奇又邪恶的仇杀。”

“说得对。”李维应了一声,“我走了,你守好他。”

“我还会帮你打听‘法官’!”A3大声说,“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可以找个小酒馆喝一杯!”

李维闻言停下脚步,侧过头,似乎有些心动。

他的侧脸在诅咒的作用下,在灯光的映照中近乎完美无瑕,激励着A3再接再厉:“留个私人联系方式吧,我现在只有你的工作邮箱。”

李维犹豫了一下,摘下墨镜向他走过来,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清澈而诚挚,就好像这辈子都没说过谎似的,他伸出手,温和地说道:

“好吧,手机给我。”

A3闻到了不知从哪传来的血腥气与石油味,他常年和这两种味道打交道。在他看来,这是多么富有神性的动作啊,会让刀尖舔血的人联想到了死神的片刻垂怜,继而想要亲吻他的黑手套,想跪倒在他的西装裤下祈求……

他老老实实地递上手机,李维在键盘上打字时,他面带微笑,一刻也没有移开视线。

十几秒钟后,李维将手机放回去,用法语说道:“下次见。”

A3:“你听到我的心跳声了,下次见。”

而等李维出了门,他收回目光,脸上还带着熏熏然的醉意,就地蹲下来,伸出手检查昏迷的守卫。

很快,他在守卫的肩后发现了尸体咬出来的伤口,齿痕清晰可见。

丝丝缕缕的冷酷与审视重新爬上男人坚硬的面颊,他点燃香烟叼在嘴上抽了一口,透过缭绕的烟雾,仔仔细细地检查完守卫全身,随后掏出一把崭新的手槍,塞进守卫的手中,又扶起那只拿着枪的无力的手,将枪口对准手的主人的太阳穴。

“砰!”

守卫头一歪,死去了。A3将手伸进他的腋下,拖着他走下楼梯,来到户外的隐蔽处,将尸体塞进面包车的后备箱。

紧接着,他拨通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是我。”他说道,“我觉得有必要汇报一下,安全局派来的清道夫似乎发现了‘黑沙议会’的成果……我当然也不想!妈的,但我有什么理由拦他?这和我是否对他有好感没关系!”

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A3听完,回道:“我明白了。计划照常进行,有个守卫被尸体咬了,为了防止他把消息传出去,我灭了口。拉克·李维那边我会盯着,他本人年纪轻轻、不难对付,但那诅咒确实有些麻烦,简直无差别攻击……

“尸体为什么突然醒过来了?我不知道!我他妈是个特工,又不是贝都因部族的巫婆。没准是被拉克·李维吸引了,否则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他来检查的时候醒?”

A3边说边坐进驾驶室,开着车往沙漠深处走。

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沙鼠和秃鹫啃咬守卫的尸体,掩盖住咬痕,造成守卫自杀的假象。

这对中情局的特工而言是必修课。

然而A3并未注意到,本该走远的李维正站在附近一栋小楼的三楼,隔着玻璃和望远镜注视着他的背影。

之前李维要来他的手机,在输入手机号码时,点开了安全局传来的窃听程序。

为避免当事人发现,该程序现在已经安静地自动删除了。

A3和陌生人的对话,李维听得一清二楚。

关键词:黑沙议会,贝都因部族的巫婆。

A3对死者诈尸这件事早有预料!他只是没想到,尸体刚巧会在李维来到停尸房的时候动起来。杜拜的水比想象中更深,A3会是谁的人?

李维回想起特工手上的那两个俗气的金手镯。

——它们和石油大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的土豪审美如出一辙。

“他的忠诚并没有中情局所宣扬的那样经得起考验。”

德莱顿说这话时,心中有种既满意、又恼怒的感觉,他依然克制着不让李维察觉,以至于语气显得干巴巴的,“幸好你及时看出来了。”

窃听程序是李维提前让安全局准备好的。

“因为我有点在意他的金手镯和他对待人命的态度。”李维说,“他一直在劝我不要深究,不要卷进当地人的纷争,暗示我只是普通的势力斗争,他越这么做,我越好奇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如果他和石油大亨是一伙的,贝都因部族与他们也许是合作的关系?一方提供资金,另一方提供能够让尸体复活的技术?毕竟他提到了巫婆。黑沙议会可能是指三方联盟,也可能是沙漠里的某个神秘的组织。死去的人被视为叛徒……他背叛了黑沙议会?那骆驼纹身是不是这个意思?

“中情局知道他们的特工转职成为了死灵法师吗?”

“……”

李维的问题让安全局陷入混乱、难以回答。德莱顿倾向于暂时不与中情局通气:

“这是他们的疏漏,假如他们发现手下的特工叛变了,第一反应肯定是灭口,然后装作这事没发生过。我们若想得到道歉和赔偿,就得拿到确凿的证据,而且A3活着还有稳定局势的用处。”

简单来说,德莱顿希望A3能落在安全局手里,而不是由中情局清理门户、打乱他们迄今为止的布局。

接下来,李维要顺水推舟,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去沙漠里打发被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得罪的贝都因部族,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他走到一半时,抛尸完毕的A3赶了过来,从特工的言行举止上完全看不出他刚杀了人。

“我陪你去吧。”A3热情地说道,“我比你更熟悉沙漠里的这些驼民。”

驼民是贝都因人的外号之一。A3怀疑李维看到了诈尸的场景,因此要跟着他,打消他心中的疑虑,避免他看到更多不该看到的内容。

但是一见李维,脑海中的另一部分感情就占据了上风。一路上他对着李维嘘寒问暖,殷勤得不行,让地球另一端的德莱顿无比厌烦。

还不如让中情局把人埋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便被德莱顿的理智掐灭了。

他听着A3向李维介绍沙漠民族的习俗:

“……骆驼赛跑是这边的传统活动,最早是贝都因人在节日庆典或部落聚会时举行的娱乐,如今已经成为了国际级的体育项目,有完整的产业链。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在杜拜周边买下一个比赛场地,投资创立了著名的‘黄金峰骆驼大奖赛’,总奖金高达5000万联邦币,连皇室成员都会前来观赛……”

李维:“萨米尔和贝都因人约好在看比赛的时候谈判?”

“没错。”A3说,“这是为了表达对贝都因部族的重视。萨米尔作为大奖赛的主要投资人,有个异常豪华的VIP包厢,贝都因部族的女酋长会带领她的几个副手与保镖前来出席,比赛结束后,如果谈判顺利,他们就会离开,若是出了意外——”

“会发生什么?”

“我不确定。”A3摸摸下巴,兴致盎然地说,“我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每一次,萨米尔都会提前派人摆平麻烦,等到正式谈判时,就只剩下其乐融融的表面功夫了。这次你是他选定的中间人,战争还是和平,要由你来决定。”

他仍然极力让李维相信,说服贝都因部族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李维因此愈发警惕,这种警惕心在他们驾驶着越野车抵达沙漠中一处空空如也的土房时到达了顶峰。

“没有人。”李维检查完房间,对A3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给出的坐标的确是这里。”A3拿着纸条说道,“我们再等一等,可能接应的人还没来。”

李维抽出了手槍。

“冷静点!”A3不想和李维动手,他一看到李维的脸,心脏就化成了一滩甜水,“我向你保证这里没有敌人!”

“我认为……”

直升机的引擎声打断了李维的话。冲锋槍在金灿灿黄沙上扫射了一圈,十几个蒙面大汉冲进土房,为首的人说道:

“谁是阿勒马克图姆雇佣的清洁工?”

李维闭着嘴,A3也没说话,蒙面人不耐烦了,命令道:“把这两个人打晕,带去酋长那里。”

“……”

好凶残的沙漠民族!

黑蜡烛蠢蠢欲动,李维压下反抗的冲动,说道:“一定要打晕吗?你们千万别摘掉我的墨镜。”

“少废话!”蒙面人说,“去把他的墨镜摘了!”

真是又荒谬又倒霉!!

谁能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的、放在一个人身上极其合理、却又不同寻常的诅咒呢?A3不禁大声咳嗽以免笑出声,李维在一群人的推搡中瞪了他一眼,于是A3开口说:

“我真诚地建议你们别去看他……”

晚了。

一个人伸手打掉了李维的墨镜,但他的动作在做到一半时就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有人屏住了呼吸。小小的、破旧的土房里忽然针落可闻。

完了。

A3心中生出了些许混杂着兔死狐悲和幸灾乐祸的情感。

然后,他的后脑勺上挨了一闷棍,失去了意识。

……

若干个小时后,A3悠悠转醒。

沙丘像凝固的巨浪,围出一片低洼的硬土平地。十几顶羊毛帐篷扎在生锈的输油管道旁,帐篷顶耷拉着太阳能板,电线乱糟糟缠在骆驼桩上。

他的四肢被绑住,固定在水井的金属盖上面,身后停着三辆改装皮卡,车斗焊了防弹钢板,轮胎纹里还卡着边境铁丝网的碎屑。

李维呢?

A3艰难地抬起头,呸掉嘴里的沙子,寻找“同伴”的踪迹,几分钟后,他在风传来的欢笑声里发现了端倪。

“谢利先生,您喜欢这个镶金的牙刷,还是这个镶钻的牙刷?以及这是Frette的毛巾、爱x仕的坐垫、迪x的香薰,如果有感到不满意的地方,您随时可以提出来……”

A3:“……”

为什么他还在外面当骆驼,有人已经成为贵宾了??

第66章 不就是圣妓吗(五) 说好的能力是魅惑……

其实李维的境遇并没有A3听到的那么潇洒。

沙漠民族的确有着重视客人的传统, 又由于该部落的收入十分开源,大多数创收项目都写在刑法上,偏偏他们不承认部落传统以外的任何法律, 除了本部落的酋长外,也不服从任何政权——逻辑自洽了——所以大家伙都富得流油, 随便拿出来招待李维的日用品皆有名有姓的。

然而严格来说, 李维只能算是半个客人。

他们帮他把墨镜戴了回去,此刻他坐在覆盖着黑金双色骆驼绒毯的皮质沙发上, 吹着奢侈的空调, 两只手却被绑在扶手上动弹不得。

一群部落成员飞快地定好了“客人”喜欢的用具,留下一堆李维叫不出名字的名牌, 然后便退出帐篷, 留下一个身穿白袍、裹着头巾的独眼男人翘着一条腿坐在李维对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匕首。

他们中间的绿松石矮几上摆放着咖啡杯,李维抬了下下巴, 问道:“不请我喝一杯吗?”

只听一声铿锵有力的脆响, 独眼男人手里的匕首在咖啡杯上敲出一个豁口。

李维看得眼皮跳了一下,很想问这杯子值多少钱。

但独眼男人没让他开口。

他说:“从现在起, 你每说一句废话,我就剁掉你的一根手指。贝都因部族向来重男轻女,我们能有一个女酋长,是因为她足够强大,而且向来说一不二。”

李维:“她在旁听我们的对话?”

独眼男人走过来,向李维冷笑一声,接着高高举起匕首,如闪电般劈下!

匕首眨眼间穿透李维的掌心,将他的手骨钉在了粗糙的驼绒上!!

“……!”

这一刻, 李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痛呼出声,汗水立刻顺着他的鬓角流淌下来,连墨镜后的睫毛都挂满了水珠。他弓起后背,疼得眼前发黑,两条腿绷得紧紧的,恨不得踩穿沙地。独眼男人一点点缓慢地抽出变成血红色的刀刃,微笑着轻声说道:

“深呼吸……吐气……不错,是个爷们。你的手会恢复的,这只是个警告。”

他坐了回去,有人上前帮李维包扎伤口,往他的手背上涂抹厚厚的黑色药膏。

过了几分钟,生理性的眩晕终于逐渐褪去,李维抬起汗湿的头,哑着嗓子问:“这一刀……只是因为我问了一个问题?”

或是“对男人不感兴趣的家伙可能感觉自身魅力受到了挑衅”!

他苦中作乐地心想。

“你又问了一个问题,我欣赏你的勇气。”独眼男人说,“好吧,答案是,第一,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得罪了我们,而你是他派来的中间人,第二,你设法让见过你脸的人对你产生好感,我的部族因此蒙受了耻辱。”

李维勉强扬起嘴角,断续地说:“那你们的耻辱……来得也太轻易了一些,可见其尊严本身也称不上稳固。”

“哼。”

独眼男人被他损得面颊抽动了一下,却没再动手。

敷在李维手背上的不知名药物起了作用,穿透骨骼的伤口很快不疼了,还泛着丝丝凉意。

感觉有点像是往血肉中间塞了坨龟苓膏。

疼痛一消失,受制于人的恐惧和愤怒也消散了七八成,李维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刚才在剧痛袭来的一刻没有拒绝黑蜡烛的先用后付邀请。

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他闭上眼睛,对自己讥笑一声,心情懊丧到了极点,动作却半点没耽误。黑蜡烛亮起光芒,火焰幽微,像一个兴奋到情不自禁压低声音的人:

“我在你的记忆里翻到了安全局的近战教程,是时候来应用一下了……”

一滴已经冷却的汗水顺着李维的脸颊滴在他的大腿上,反射出了独眼男人放松警惕的面孔。就在这一刹那,他不顾伤口手握成拳,绷紧腰腹向后仰倒,用力一脚踹翻了矮几!

咖啡壶滚落到了红白相间的沙地上。

独眼男人被矮几边缘撞到小腿,站立不稳、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地,李维趁机用左脚的皮鞋狠狠踩住他的脚踝,右脚精准地踢向他的手腕,把那作孽的匕首击飞到了数米之外!

“你……!”

独眼男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扶着沙子又惊又怒,李维依然绞着他的下半身,不让他起身,同时侧翻下坠,利用全身重量扯松右侧扶手。

穿过了骆驼皮的铆钉扎得并不深,靠着魅力诅咒得到的奢侈环境到底帮了李维一个忙,金属杆脱离沙发扶手的瞬间,他攥住凸起的金属砸向独眼男人的脑袋!

独眼男人在强烈的震惊中偏头躲闪,铁钉划破他肩膀上的袍子,扎穿了他的骨头。

“呃!!”

不是,说好的能力是魅惑呢??

李维在打斗时连墨镜都没摘——黑蜡烛瞧不起丑猫,连带着丑猫给予的技能也不屑于利用。而李维自己注意力全放在感受肢体的运用上,同样没功夫思考这些。

钉子钉入敌人的肩膀还不是结束。

黑蜡烛掌管复仇,复仇的要义是血债要用命来偿!!

李维陷入了玄妙的境界,不作犹豫地扑上去,用膝盖顶住独眼男人的胸骨。

他左手腕上的铐环卡住对方下颌,右手带着半截金属杆从背后锁喉,双腿钳制住独眼男人腰胯形成三角绞,独眼男人挣扎着抓向几米外的匕首,指尖距离刀柄还剩不到一米时,李维猛蹬前方的立柱,借力后拉——

颈椎错位的闷响被帐篷门口的风铃晃动声掩盖。

女人的暴喝声将李维从杀戮状态惊醒:“住手!!已经足够了!”

“……”

僵持几秒钟后,李维松开手,后退几步。

失去意识的独眼男人“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滩沙尘。

黑蜡烛发出只有李维能感知到的叹息:“没死成……这小子脖子硬,命也硬。你欠我一个人头,拉克·李维。”

它没说的是,李维是它见过的最优秀的苗子。

除了心理因素导致的优柔寡断之外,从身体素质、智商、到学习能力,李维基本没有短板。

黑蜡烛在现实中受到诸多限制,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完全取决于使用者。

丑猫和它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前者从来不去找长得不好看的信徒——里世界还好说,现实中找了也没用。

而李维不仅天赋比别人好,他还会自发地努力!要不是之前每天端着手机看网课,如今哪来的抄作业的模板!

对黑蜡烛而言,李维就相当于一个放着不管也会升级的SSR,因此它的原则一变再变,最终成为了连过去的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李维却还视若无睹、不当回事!

……

李维一想到他不慎落入合同陷阱、从此欠了死亡女神的账就气闷。他将黑蜡烛疑似催债的话当做耳旁风,安静地站在原地,观察着走进帐篷的贝都因部族女酋长。

几个高大的沙漠战士将他团团围住,酋长冷声说道:

“我的兄弟姐妹向我称赞你的英俊和美丽,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他不过是捅了你一刀,你干嘛要杀了他?”

李维不说是黑蜡烛的锅,只反问:“我若是中途收手,他会放过我吗?”

“——不会。”

酋长倏地一笑,摆摆手,让氏族成员们将独眼男人拖走,又对李维说道:“你是个强大的战士。摘下墨镜,让我重新认识你。”

“你确定?”李维没动,“我不想引起混乱。”

“我对自己的意志力有信心。”酋长环顾四周,说道,“谁认为自己经受不住考验,现在就转过身去!”

“……”

有几个人默默后退几步,闭上双眼。剩下的绝大多数人为了向酋长证明自身的能力,或是纯粹地对李维感到好奇,皆一动不动。

李维抬手按住墨镜腿,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酋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说:“我确定。”

于是李维用缠着染血绷带的手将墨镜取了下来,泄愤般地随手扔到一旁:

“看吧!随便看,神爱你们所有人!职责所在,想让我帮忙向死者传话的,也可以一并说出来了!”

第67章 不就是圣妓吗(六) Miss you……

最近没完没了的倒霉经历激怒了李维, 不过他的最后这句话还是含着点小巧思的。

“帮忙向死者传话”听上去像一句威胁,然而主持与亡者的沟通仪式,怎么不算是圣妓的职责呢?

甭管他怎么做到的, 你就说做没做吧!

之前黑蜡烛曾经模糊地说过,“若你不去完成你(圣妓)的职责, 也许会死, 也许会遇到更加糟糕的、我无法和谐地描述出来的场景”,李维逆向思考:如果他打着擦边球完成了一些圣妓的工作, 没准就能拖延死亡到来时间呢?

什么?你说不一定会死, 还有第二种可能?

不不不,李维不愿去想。

人总不至于倒霉到那份上的!相信自己!!

摘了墨镜也是妥协的结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顺带还能验证一下目前诅咒的效力, 但愿酋长的意志力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坚定。

李维摘下墨镜后,在心里默数:

一秒钟,两秒钟, 三秒钟……

他数到二十个数时, 酋长用一种仿若无事发生的语气说:

“我知道了,你可以把墨镜戴回去了。”

李维松了口气。

太好了。语言流畅, 吐字清晰,虽然反应速度有些慢,但感觉神志还是清醒的。

他诚恳地说道:“这其实是个诅咒,我正在寻找消除它的办法。”

对信教者而言,诅咒的概念并不陌生。酋长微一点头,说道:“来人,招待我们的贵客。我知晓你身负重任,谢利先生,但今天时间很晚了, 你又舟车劳顿……”

她绝口不提真正让李维“劳顿”的是什么事,

“明天白天,我会亲手为你斟上咖啡,到那时,按照贝都因部族的习俗,无论身为客人的你提出什么请求,我们都将尽力而为。”

这里有必要再强调一次,贝都因人真的有这种习俗,因此她的话语不可谓不清醒,可见受到的影响不算严重。

然而话音落下,至少有三四个看上去和服务行业完全不搭边的人站了出来,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要响应她的话去“招待贵客”。

酋长:“……”

李维:“……”

这是干嘛?以色事人吗?

“你们回来!”酋长喝令一声,转头对李维说,“不好意思,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来时气势汹汹,撤走的样子有点狼狈,主要是那几个意志力不够坚定的手下一步三回头,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走到帐篷的入口时,酋长又想起一件事:“你的朋友被拴在外面。”

她指的是A3。

“不用担心,我们也会给他安排地方过夜。”

不让两个人待在一起的原因很简单,是怕李维和A3若是联起手来策划对部落不利的行动,他们难以应对。

荣升成为真正的座上宾的李维得到了和A3对话的机会。

他在特工难以言喻的眼神里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侍从走出帐篷。天色昏暗,A3第一眼把李维手上的绷带看成了阿拉伯人的白袍,于是问道:

“你这是成功入赘了吗?”

李维还没说话,旁边的一群男男女女像是感觉有趣似的,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他们仿佛对待一个酷炫的珍稀动物般围在李维身边,积极地满足他的各种要求,一旦与李维隔着墨镜对视就会突然噤声,等到李维移开视线后再飞快地跑到亲友身边叽叽喳喳,分享自己的感受……

A3看得酸得不行。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更加羡慕哪一边。

“酋长答应与我们谈话,但是要等到明天。”李维拍拍他的肩膀,“你先跟着他们去休息吧。”

A3点了下头,随即被人牵着走到另一座帐篷,觉得自己像一头路过的骡子。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给他扔下一床干硬的毛毯,A3趁机问道:

“白天发生了什么?”

大叔头也不抬地说:“你是说他们带你回来之后?有几个孩子替你的同伴求情,但我们的兄弟死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手中,给你的同伴求情就是背叛了部落,因此安全队队长愤怒到无以复加。”

“然后呢?”

“然后就在刚才,他去为难你的同伴,却没能达成目的——你的朋友是一位强者,先生,我们通常鄙视那些依靠外貌和言语投机取巧的家伙,但你的朋友是个例外。”

A3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道:“你们会想要留下他吗?”

“那要看酋长和长老会的想法。”

A3:“据我所知,他已经有男朋友了。”

同性恋的话题在这里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对方铺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们两个是一对?”

A3咬了下舌头,有那么一刻很想给出肯定答案,但他心中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提醒他:注意你的立场。

“我不是。”他说,“我和他也是在半路认识的。”

对方看出了A3的犹豫,哼笑一声,说道:“你嫉妒他的男朋友?”

A3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我都不知道他的男朋友是谁,而且我喜欢女人。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哪怕没有诅咒,追求他的人也不会少。”

对方见状,垂下头,背诵起了经文:“‘他从你们的同类中为你们创造配偶,以便你们依恋她们,并且使你们互相爱悦,互相怜恤……你们怎么要与男□□接,而舍弃你们的主所为你们创造的妻子呢?其实,你们是犯罪的民众……’”

他一边絮絮念叨着,一边往酋长帐篷的方向离开了。

A3猜到他要去和酋长汇报李维是个同性恋,且私生活混乱、难以为部落所用的事。

特工故意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引导保守的当地人往这个方向想——李维若是和贝都因部族联合起来,对他不利。

然而话一出口,他的感情和理智却背道而驰,令他既懊悔又痛苦。他在帐篷中枯坐了许久,数次拿出手机想要联系什么人,却最终没能做出决定,只无声地骂了句“该死”,然后握着小小的十字架躺在床上,把脸埋到带着骆驼味道的毯子里,辗转反侧到天亮。

李维对A3的纠结一无所知。

他拿回手机后,坐在月光明亮的戈壁上刷了会社交媒体。沙漠深处信号不好,屏幕上的加载圆圈转到第三分钟时,李维放弃了,他用没受伤的手戳戳屏幕,给德莱顿发了一条消息,写到:

“沙漠的晚上很冷,星空明亮如你所在的N城闹市,周围什么都没有,我与石头相伴。”

等待文字发出去的过程中,李维无聊地托着下巴,想了想,慢吞吞地又打了一行内容:

“想念你。”

发送。

黑色的圆圈转了几圈,屏幕右上角代表信号的图标暗了下去。

这是成功还是没成功?

李维刷新了几下,见信号始终没恢复,只好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

地球的另一端,联邦正在迎接夜晚。

夕阳沉进帕特森河,天空变成了绚烂的深紫色,车流尾灯在沥青路面上拖出红痕。李维的信息钻进收件箱时,德莱顿正背靠玻璃窗审视着办公桌上的几块光斑。

他的头脑中挤满了与生活无关的复杂议题和冰冷的利益交换。古旧大楼内的灯光一扇接一扇亮起,宛如一台正在灼热的蒸汽中换挡的巨大机器,被蒸汽炙烤着的人类们坐立难安,一会接打紧急电话,一会捧着厚重的文件、在窄小的空间里进进出出……

突然,德莱顿的手机发出了两声嗡鸣。

他小幅度地侧过头,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在观察一个苏醒的怪物。发送信息的人是中情局、调查局、还是白宫?无论如何,他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严谨的、清晰的、中肯的,他的敌人绝无可能抓住把柄,他的友人则永远能够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

然而,屏幕上浮现的文字比德莱顿打好的腹稿,比他久经锻炼的任何一种表达都更加散漫、混沌、和富有攻击性。

“Miss you.”

身边的喧闹陡然静止了。

他的大脑尚在分析这几个字母,紧接着,上一条消息犹如不可抵挡的洪水般裹挟着画面冲进他的视线,他透过木头桌上的刻痕看到了金黄的沙丘,空中八九分的月亮和漫天星光,星光底下有一位茕茕孑立的故人……

没等这位幻想中的故人转过头来对他开口,副官说道:“长官?先生?”

德莱顿飞快地按灭屏幕。

副官不疑有他,问道:“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没有。”德莱顿定了定神,回答,“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

第二天早上,李维梳洗完毕后,随着侍者来到酋长的帐篷。

双方的隔阂好似不存在一般,女酋长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有两件事要谈,一是石油大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的要求,二是你身上的诅咒。先说前者吧,你看过死者尸体了吗?”

“看过了。”李维立刻说,“他的死状有些不同寻常。”

“只是不同寻常?”酋长尖锐地笑了一声,“看来萨米尔是派你来息事宁人的。但我不打算如他的意,我们不缺钱,也不缺人——我就直说了,我们的兄弟死于一场失败的仪式。”

李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酋长问:“你们听说过黑沙议会吗?”

听说过!

他在窃听A3和未知人士的对话时,A3提到了“黑沙议会”!

但A3眼下正坐在他身边。

李维不动声色地看过去,见A3也是一副迷茫的表情。

装得还挺像。

李维又学到了。

他慢慢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往大漠里闯?”

酋长换了个姿势,撩起黑发,靠在织金软垫上笑。

李维也扬起笑脸:“请求您为我们介绍一下吧。”

“……”

酋长沉默片刻,捂着额头说:“不,你先别笑。解决诅咒之前,在我的部族里,你不许当着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的面笑。我要说什么来着?”

“黑沙议会。”李维旁边的A3开口。

“没错,黑沙议会。”酋长说,“这是一个由中东石油大亨、欧洲军火贩子、和南亚人口走私头目组成的跨国联盟,能够横穿沙漠的贝都因部族也是其中的一环。每年的麦加朝觐季,各个势力借着人流掩护来到沙漠中心,杜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灰色资金的中转站。”

李维板着脸问:“您为什么愿意同我们说这些?”

酋长:“因为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表面是石油大亨,实际上却是黑沙议会在杜拜的代理人,他以修缮寺庙为名,在扎耶德清真寺的黄金穹顶内建造密室,用以提供议会密谈的场所。

“死者是我派去参加这次会议的贝都因部族代表。我们自成一国,统治着城市以外的沙漠,萨米尔本该给予他最高等级的尊重,结果他却让我们的人裹满黑沙死去!贝都因人绝不会原谅他的侮辱!!”

李维继续板着脸追问:“黑沙究竟是什么?”

“——是浸泡过骆驼血的沙子。”

酋长回答,“沙漠民族崇拜骆驼,对我们来说,骆驼的奶能解渴,肉能填饱肚子,皮能制衣,毛能织帐篷,粪便可作燃料,尿液能用来护发。它们的血是种高贵的象征,被骆驼血浸泡过的沙子可以代替神明降下神罚。”

听上去她透露了很多,信息量很大。

然而却一个字都没提死人为什么会诈尸。

李维便也装作被他们蒙在鼓里的样子,说道:“所以你们受到了严重的冒犯,不能轻易接受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求和。”

酋长面色缓和下来:“当然,亲爱的朋友,请你替我转告他,除非他将一半的黑沙所有权转让给我,否则这事没完。”

不明真相的人很容易将她话语中的“黑沙所有权”理解为某种抽象的权力分配,她本人也在尽可能地造成这种误会。

但李维第一时间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黑沙是死人会动的直接原因,目前,该资源主要被掌握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手中,而贝都因部族想要借着这次机会改变现状!

黑沙议会怕不是也分成了两个派系,一边支持城市代表,另一边支持沙漠代表。

贝都因部族的酋长敢于提出异议,说明他们有了开战的底气。

那么一个对内情“一无所知”的中间人兼犯罪清洁工,啊不是,犯罪现场清洁工,参与其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必须要阻止他们开战。”

A3在中场休息时走到帐篷外低声说,“战争的代价太大了,我们承担不起。”

李维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烟,说道:“可是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不可能同意酋长的要求。”

“因此我们得在两边讲价,直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这背叛了中情局的特工表现得冠冕堂皇,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维拿不准A3的立场,短促地笑了:“我不擅长让人满意,从小到大,我只学会了如何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你看,如果我不是个同性恋,借由我身上的诅咒,我们很轻易就能得到部落的好感。”

多可怜啊!A3听完,望着李维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心中霎时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柔情和怜悯。

“你能做到。”他安慰说,“我也会帮忙的。”

休息了一会后,他们回到帐篷。

李维遵守酋长的命令收起笑脸,戴着墨镜,只差拿头巾把脸蒙住了,然而偷看他的人依旧一个不少。

酋长一想到李维的性向,姑娘们的向往,还有男人们私底下的那些谋划——他们要打着神明的旗号“纠正”和“惩戒”同性恋,确切地说,特指李维——就头痛欲裂。

“你身上的诅咒是从哪来的,要如何才能消除?”

李维说:“我需要寻找一个叫‘法官’的人,您认识吗?”

“咦?”

酋长一个激灵,按着扶手坐直说道,“你指的是难道沙漠里的那位法官?”

第68章 不就是圣妓吗(七) 衣服果然是人类文……

总算有“法官”的消息了!!

李维再怎么情绪稳定也忍不住一阵激动, 倾身问道:“您指的是谁?”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兵荒马乱,一群忠心耿耿的卫兵慌乱地挡在酋长前方, 高声叫道:“停下!不要再往前了!尤其是脸!!”

李维:“……”

他的头退了回去,手臂仍然伸在前面, 卫兵紧张却不是那么紧张了。

酋长仿若无事发生地说:“黑沙议会有一位法官, 我不确定你指的是不是他。多年以前,议会刚成立时, 我们需要有一个足够公正的人来帮助各个势力协调关系, 法官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李维:“出现?他不是你们选举出来的?”

“严格来说,算是自荐。”酋长说, “当时的部族统治者还不是我, 我也是听人转述。”

【2018年的八月份。帐篷里闷热异常,三个男人围坐于圆桌旁,苍蝇绕着骆驼皮地毯打转。】

“一个男人, 比我父亲高一点, 头顶大概在这个位置。”

酋长比划了一下。

“他在议会成员交谈时闯了进来,身穿一件牛仔外套, 随身带着老式温彻斯特步枪。”

【“我的人今晚就能接管港口……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这里不是给游客开篝火晚会的地方!”

“我不是游客——‘法官’。你们可以叫我法官。”

强烈的阳光透过帐篷缝隙射入,映照在陌生人的黑发上。

黑沙议会的创始人之一,一个瘦小的南亚人颤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外边的看守呢??”

“死了。”法官回答得很直接,“但我没有恶意。我来这里是为了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我注意到你们正在结成联盟,不过很多时候,交易背后最需要的并不是金钱,而是平衡。我可以为诸位带来平衡,让你们各得其所。”

年轻的石油大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转动着他的金戒指, 问道:“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当一个人真正了解自己的猎物时,他就能决定猎物的命运。”法官回答,“我不是来征得你们同意的。这是通知。”】

“然后他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成为了黑沙议会的法官。”酋长说,“早年他几乎渗入到了议会的各个方面,每个势力的动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也确实尽到了责任,作为一个‘法官’维持住了议会的稳定发展。”

连A3都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大为惊奇地说:“萨米尔那老头果然没说真话,他说他不认识法官。”

“我们轻易不会向外人提起。”

酋长摇摇头,“近些年来,法官出现得次数越来越少,也不大管事了。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并不喜欢他,觉得是他阻碍了自己的势力一家独大,你在萨米尔面前提起法官,当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李维问:“既然他不露面了,我要怎么才能联系上他?”

“这好办。”

酋长一拍手,“你来的正是时候,半个月后,黑沙议会的代表们将在黄金穹顶举行会议,商讨新一年的发展,法官届时也会出席,我可以帮你送一封信,这样他一出现,就能帮你解决问题。”

半个月啊……

李维面色凝重地思考了一会,向酋长确认道:“不能再早点吗?”

“不能,这不是由我们决定的。”酋长回答,“我最多再帮你问一问他是否有能力处理诅咒,免得你浪费太长时间。”

“好吧。”李维勉强同意了,“请您一定要帮我问一问。”

酋长:“好说,你也别忘了向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转告我的要求。假如他不想在会议上闹得太难看,就尽早给我答复。”

……

现在李维有了一堆线索和一个任务。

总结一下,首先,贝都因部族和石油大亨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都隶属于一个名叫黑沙议会的组织。

该组织藐视世俗法律,杀人如切瓜,还在秘密研究让死人诈尸的技术,但其内部却也拥有一定的秩序,各个势力在法官的协调下,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然而法官近些年来不再关注议会,于是盘踞在丰饶绿洲之上的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凭借天时地利占据了主要资源,贝都因人及其他成员对此不满已久。

半个月后,黑沙议会将在寺庙内的密室中举行会议。前些天,贝都因部族派去参加会议的代表惨死在杜拜的奇迹花园,被发现时全身裹满黑石油与浸泡过骆驼血的沙子(当时被李维认成了金箔),胸口刻着阿拉伯文的‘叛徒’。

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想要息事宁人,而贝都因人的女酋长则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向其讨个说法。

李维必须要在中间进行调和,否则双方就会开战。

与此同时,浸泡过骆驼血的沙子被当地人称为黑沙,是举行仪式的道具,能够代替神明降下神罚。

李维认为这沙子有古怪,是两个势力起纠纷的主要原因。

中情局的特工A3替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遮掩黑沙的秘密,双方之间很可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金钱交易。

最后是重中之重——他半个月之后才能见到法官!!

到时丑猫的诅咒得严重成什么样子!

李维都不敢和女酋长提这件事,担心她会为了安全,让手下把他关在哪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半个月,半个月。

李维在帐篷里团团转了半小时,下定决心尽快完成女酋长和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之间的沟通任务,搞清楚黑沙与里世界间的联系,然后立马避世隐居,在没人的地方躲到法官出现为止。

他对A3浅浅讲了能说出口的计划,A3表示赞同,于是两人打算避开下午最热的时间段,一吃完晚饭便驾驶越野车回到杜拜。

晚饭是在两个不同的帐篷吃的,李维的待遇比A3高,伙食也更加丰盛,只是他心情沉重、食欲不振,哪怕面前摆着在沙漠中十分奢侈的山珍海味,也没能吃下几口。

不过水不能不喝——沙漠里实在太干太热,不喝水人会噶。

李维小口啜饮着侍从端给他的白开水,时而能感觉到从周围投来的灼热目光。

他此前经常因为各种或好或坏的理由成为众人焦点,但“焦”成这个样子确实还是头一回,粘稠而密集的眼睛光明正大地萦绕在身边,让本就令人不适的空气变得如同砂纸一般充满涩意。

李维坚持了几分钟后,难以忍受地放下水杯,说道:“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快的缘故,眼前忽然像低血糖似的天旋地转,视野边缘微微发黑。

一个侍从走过来搀扶住他,低声说道:“您小心些,不要着急……我带您去休息一会吧。”

他的语调里蕴含着某种诡谲的暗示,李维心生警惕,挥开他的手说:“不,我要去找我的同伴——卡迪尔?卡迪尔??”

A3并不回应,也许是不在附近,没听见李维呼唤他的假名。短短十几秒钟,眩晕的症状更加严重,李维几乎站立不稳,旁边的侍从半是引导半是强迫地将他拽出帐篷。

三四个青年手持武器挤在帐篷口,其中一人问道:“你不是下药了吗?他怎么还醒着?”

“他没吃多少东西,好在喝了水……酋长和其他人没发现吧?”

“没有……快过来帮忙,我们将他搬到南边,那里有一栋已经废弃的仓库……”

后面的话李维就听不清了。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感到有人再度往他的嘴里灌了点水,随后掐着他的口鼻逼他咽下。他的脚踝和脚后跟和沙地摩擦,却没有太明显的触感……

【“起来,拉克。”

有人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别再装睡了,我能看到你的眼泪。”

“……”

“你要任由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吗?别人欺负你,羞辱你,你就只会躺在地上哭?难道你指望我帮忙?我很失望。再说一次,快点起来。”】

“我没有…停下……停下……”

李维双眼紧闭,沉浸在梦境里,断断续续地让和他对话的人闭嘴。

下一秒,耳边突然响起黑蜡烛的声音:“你是让我停下吗,小没良心?”

WTF——

李维瞬间睁开眼睛——意识中的眼睛,又惊又怒地问:“怎么回事?!”

“你被绑了。”黑蜡烛幸灾乐祸地说,“我没想到,不能在全年龄网站上演的剧情这么快就要出现了。”

李维的神志恢复了一些,勉强将现实中的左眼张开一条缝隙。他所在的废弃仓库光线昏暗,邪恶的人类们还没发现李维醒了,有人将他的双手绑在头顶,另一群人进进出出,端来各种用具。

WTF!!

李维问黑蜡烛:“他们要干什么?”

黑蜡烛:“你问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你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

李维要抓狂了。

他转过头,艰难地用脸颊碰了碰自己的手臂,欣慰地发现西装外套还完整地套在身上。

要知道他曾经是个很不喜欢正经穿衣服的人。但是经历过皮肤表面长出鳞片、和今天这出意外后,李维不禁打心底感慨:

衣服果然是人类文明的底线。

我爱西装,西装爱我,旁人一刻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文明的底线尚未丢失,接下来就要和剥夺自由绑住双手的绳子作斗争了。李维暗中挣扎之际,他旁边的人手捧经文,用一种狂热的口吻念道:

“你们怎么要与男性接触,而舍弃你们的主所为你们创造的妻子?你们是犯罪的民众,但主必定赦宥一切罪过,他是仁慈的……向主求饶,以便蒙主怜悯,而若不思悔改,一犯再犯,心上的黑点就不断扩大,直至心被黑点吞噬……”

念诵了几遍以后,男人放下经文,说道:

“时间到了。我们该劝他向主忏悔罪过,他的不幸遭遇正是他本人犯错的结果。”

话音落下,几个同样狂热、同样贪婪、同样被欲望支配的人走上前,向李维伸出手。

WTF!!!

绳子还没解开,李维往后闪了一下,不得不开口说:“等一等。”

第69章 他们的童年(三) We were b……

“你醒了?”

“是的。”李维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 “我认为大家应该冷静一下,坐下来好好聊聊。”

同时他在心中催促黑蜡烛:“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一连说了两次,可见他心中的急迫, 黑蜡烛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确实有办法,但你还欠我一个人头。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蜡烛, 看到前面这群人了吗?他们思想僵化、意志力不够坚定、作恶多端, 每个人死三次都不足惜,刚巧适合给女神当个零嘴。”

“……”

女神的口味挺奇特的啊。

李维抽了抽嘴角, 好声好气地说:“人家想杀我, 我也不是不肯下死手,法律上这都算正当防卫。但你不觉得我在这里杀了人, 逃出去会比较困难吗?”

黑蜡烛身为金牌辅助, 很相信李维的能力,狂妄地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李维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看周围, 发现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还略有不同——严格意义上说, 这一群绑架犯并不是跑来开impart的。

也许假如李维缺少反抗的能力又不肯低头,时间久了, 在诅咒的作用下,他们会忍不住做一些违背祖宗的决定,但起码目前为止,为首的人坚定地认为李维是被魔鬼附身了,而自己即将替天行道、物理驱魔。

站在李维面前的中年人面孔上混杂着挣扎和厌恶,对其他人说:“魔鬼在说话,企图诱惑我们。信道的人们啊!与同□□往乃是一种秽行,恶魔惟愿你们互相仇恨,并且阻止你们记念真主, 向我保证,你们不会屈从!”

“主啊!我求你保佑我等免于恶魔的恶罪!”

空旷的仓库里响起震耳欲聋的低吟。

“我们当用石头掷死魔鬼!!”

一群人拾起地上的沙子往李维身上扬。领头的人很快制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说道:“不止是石头,非常情况要采用非常手段。”

他捋了捋胡子,从身边的铁盘上拿起一根生锈的铁钳,对李维说:

“你认罪吗?”

李维沉默片刻,露出笑容,平静地问:“我犯了什么罪?”

他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对面的人却被激怒了,横眉立目地骂道:“狂悖之人!!主禁止人们□□、作恶和迫害,主说,‘你们怎么做那种丑事呢?在你们之前,全世界的人没有一个做过这种事。’”

“爱是丑事?”

“没错。”对方冷酷地回答,“舍妇女而以男人满足□□,根本谈不上爱。你生病了,朋友,魔鬼感染了你,让你与真神对立。”

李维虚心求教:“若我谨遵神的旨意,哪怕像你们一样作恶和迫害别人,将来也能得到幸福吗?”

“你——”

“我从小接受神明的教导。”李维打断他,说道,“我曾视我的父亲为神明,对他给予的一切全盘接受,我也遇见了两位真正的神,一者令我做圣妓,一者指我做屠刀,因此无论是杀人还是与人苟合,都有确切的经文可以依照。

“唯有爱——不沾罪孽、不沾欲望。神从未指引我爱谁,那是我自己选择的。”

“一派胡言!!”

梳着大胡子的中年人气得发抖,旁边有一个看不过去的年轻人冲了上来,夺过铁盘里的刑具,自告奋勇地说道:

“我来与这不知悔改的恶魔计较!”

“等等……”中年人要再叮嘱几句,然而被“圣妓”、“罪孽”、和“欲望”的说法挑逗起火气的年轻人已然按捺不住。他狞笑着举起铁棍,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面容有多丑陋,脑子里转悠着更加残忍、更加刺激的想法:

信奉异端的圣妓,本就是供人取乐的。被魔鬼诱惑的人不值得同情,他若是不情愿,那一定也是在装模作样!应当遵照主的旨意,摧毁他、占有他,让他再也不能说出经文以外的污言秽语!!

他扑到李维面前,由于冲得太快还差点绊了一跤,余下有看热闹的人,也有懊悔自己犹豫不决、没能第一个吃上螃蟹的人。

只有领头的中年男性心中泛起了一丝丝不安。他将其归咎为担心酋长发现,于是嘱咐说:“下手时动静小点。”

贝都因部族的年轻人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人是李维:“我知道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忽然亮起两簇漆黑的火光。

“死亡女神也被视为LGBTQ+的圣人和保护者。”

黑蜡烛的光焰拉得很长,犹如在拖长声音讲话,“我们还会为同性伴侣举行宗教婚礼仪式呢。你如果看中了哪个对象,不如在杀完人、献上了祭品之后,给他一个吻吧?

“但是更多的就不行了,我看着难受,你去找红蜡烛说说情,让它保佑你们性生活和谐……”

李维没认真听黑蜡烛的话。

他掰断了自己的大拇指,将双手从牢固的绳结中拯救出来。

身披长袍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假如抛去罪恶的话,他面对李维时的表情堪称虔诚。神圣的烛光照耀着冰冷的铁器,李维想到了一首儿时常听的老歌:

“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We were born sick, you heard them say it.(深知世人容不下我们……人们说,我们生来有罪。)”

很久很久以前,李维跟随父亲莱纳·李维乌斯来到偏远地区的小城镇生活,在那之前,他接触过的唯一成年人只有父亲,他从未受到过普通人的教育,也对人类社会的常识一无所知。

因此直到上了学,李维才发现自己和其他同类格格不入。

什么是礼仪?什么是良知?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法律?

弱肉强食有罪,同类相杀有罪,但打着审判名义的欺凌无罪。

野蛮有罪,无知有罪,然而潜规则下的利己主义无罪。

年长者们无视他,或用一种看着怪物般的、怜悯而惋惜的眼神远远注视着他。同龄人手拉着手把他推到泥水坑里,天真地发问:“拉克·李维,你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我不知道。没人教导我。我才明白我生来所接触的一切都是罪恶。

“你伤害小动物,喜欢男人,长相也奇奇怪怪,这是不对的。”

人类孩童应当是纯洁的、守规矩的、良善的,唯有我赤身裸体,将阳光下的所有东西摊开给别人看。

“一个没长大的杀人犯和同性恋,还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他的这辈子都完了,我赌他以后肯定会进监狱。”

“愿主保佑他,阿门。”

十岁出头的李维躺在雨后的泥坑里大哭了一场,从此相信错在自己,否则为什么世上的每一本书、每一条道理、每一个好人都在指责他?

莱纳·李维乌斯也不安慰或解释,只是说道:“我从未教导你哭泣,你的软弱令我失望。”

神灵的圣像崩塌了。年幼的李维不知道该信奉谁。

他曾经塞着耳机躲在空教室里窥探外界,前方摆着陈旧厚重的法律条文,小小的MP3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带我去教堂吧!!我会像狗一样将你的谎言奉若神明,在你面前陈述我的所有罪孽,而你大可磨刀霍霍,赐予我永恒的宁静……主啊,让我把生命献给你……”

孩子们在晴朗的天空下沿着平坦的操场打闹,成年人们坐在五彩缤纷的花圃旁边交谈。

远方的地平线上坐落着好似母亲怀抱般的山峰,洁白的云朵在挺拔青翠的山毛榉上方积聚。

在这样一个祥和明媚的午后,首次接触人间的拉克·李维联想到了死亡。

**

“咔嚓”一声。

时年26岁的李维拧断了圣徒的脖子。

第70章 不就是圣妓吗(八)(二更) 野花的模……

“你想通了?太好了!”

黑蜡烛激动得不行, 有种看到长歪的树苗终于回归正途的欣慰感,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你看你前面这祭品死得多艺术!他的头盖骨能够承载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 哪怕当花瓶也比生前装着脑子强,还有他的颈椎, 可惜被你折断了, 不然那美妙的弧度刚好能充作椅子靠背……”

“呃。”李维动手途中被他的描述激起一起恶寒,“差不多可以了。”

你以为不涉黄就能在正经网站过审吗?

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确实。”黑蜡烛很好说话, “下一个祭品更香。”

它上头了——李维眼里的火焰陡然盛大, 几乎占据了大半瞳孔,他纯净的虹膜倒映着一张张恐惧失态的面庞。

“看到你前方的绳子了吗?拿起它。”黑蜡烛的语气近乎是在哄孩子, “然后缠上去, 轻轻缠上去,像给小狗缠上项圈,像给马儿系上缰绳, 不要害怕, 神会原谅你。”

李维照做了。

中年人的脸泛起深紫色,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音。

他看着李维, 李维看着他,奇怪的是,这一刻他们感到了同样的害怕。李维并没有松手,手臂青筋暴起,但他额头生出一层细汗,面颊上的绒毛在灯光下颤抖。他的嘴唇哆嗦着,小声安慰地说:

“别怕……别怕,你会见到神的。”

中年人在绝望中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后方传来风声。

黑蜡烛的意识先一步传来:“闪开!”

李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

他松开绳子, 向前扑倒,身后举着砍刀的男人击中了中年人的尸体。

刀刃和骨骼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活人的惨叫和咒骂混作一团。

黑蜡烛帮助李维屏蔽掉外界的声音,在他耳边放起了熟悉的歌声:“世上没有比我们罪恶更纯洁的东西了。

“只有在疯狂与绝望的盛景中,你我才能被称之为正常人……我才能够洗轻你身上所谓的罪孽。”

汗水顺着李维的鼻尖落在地上,他的眼眶一阵酸涩。又一个人倒下了,死于被他们亲手拿过来的铁钳,腥甜的味道充斥着夜空,但李维一点也没闻到。

他的脑海中只有若干年前的那个静谧的午后,泥水坑倒映出的天空显得蔚蓝而深远,被同龄人推搡着跌倒在地的一刻,牢牢刻印在李维记忆中的其实并不是那几个欺负他的孩子。

而是路边盛放的野花。

李维至今仍然记得,他侧过头,以仰视的角度看着花瓣在微风中小幅度颤动的景象。他以为自己嗅到了花香,感受到了属于春天的暖阳与熏风,三月的空气融化了冻土,远方喀斯喀特山脉上的积雪在他的身下汇成溪流,小镇宁静质朴的土地温柔地环抱住他。

但其实没有。

其实没有,可是野花的模样还是清清楚楚。

所以歌声响起时,李维也闻不到血腥味。他依旧是那个躺在花坛下的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摇摆的花瓣,心里想着:天气真好。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快了。”黑蜡烛向他承诺,“这不是还剩下两三个人吗?外面有个跑去报信的,先处理他。诶呀——那是不是你的枪?”

枪在敌人手中。那人连滚带爬地跑到木头箱子后面,举起手槍瞄准李维,但是不幸的是,以李维受到过教育来评价的话,他的瞄准姿势和对敌态度简直一团稀烂,李维曾经被莱纳·李维乌斯指出的错误全都能在此人身上找到。

受指点和指点别人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李维从刑具的托盘里拿起一柄小刀,掂量两下,随意地扔了出去。

敌人受到惊吓,子弹“砰”地一声打中了天花板。李维趁着他因后坐力仰倒的间隙大步靠近,夺过手槍。

“谢谢你帮我保管它。”

热武器到手了。李维转过身,瞄准外面的报信者。

第一枪打偏了。听到枪响的人吓得差点跪坐在沙地上。

黑蜡烛说:“你的手槍技术得练啊。杀得越多,打得越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维的两只手全都隐隐作痛,左手昨天被酋长的近卫捅了一刀,麻药劲已经快要过去了,右手刚才被他自己掰断了手指,眼下虽然把脱臼的骨头推了回去,可大拇指还是有点不听使唤。

他拿左手按住右手,举起枪又打了一次。

“满分!”黑蜡烛不吝夸奖,比当年莱纳·李维乌斯给的情绪价值多得多,“我就说多打有用……你不会要吐吧,先别吐,屋里那几个还没杀完。”

李维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去收拾残局。

黑蜡烛满意极了!

它掰着指头算今天入账多少、消耗多少……恐怕利润没那么高,但是快乐!

诶呀呀,一群打着神明旗号行龌龊之事的贱人,活着玷污社会,还是死了干净。

它高高兴兴地算账去了,李维却不能休息,废弃仓库外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他拿着武器出门一看,A3驾驶着越野车姗姗来迟。

“我正到处找你,听到枪响才发现你跑这里来了,你不会和贝都因人打起来了吧……我草。”

A3不小心踩到了血泊里,再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看,好家伙,人间炼狱!

“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话一出口,A3惊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深更半夜,荒郊野岭,一群饥肠辘辘的野蛮男人,一个被诅咒的“圣妓”……原本会发生什么事,根本想都不用想,A3绝不会将几个贝都因人的目的往好的方面猜,和谐社会的普通人被保护得太好了,见到的最残忍的画面不过是R级电影,然而他是个在战乱地区活跃的特工,人类能做出多么难以描述的恶心事,A3一清二楚。

他的心中瞬间升起了庆幸和惊惧。庆幸是因为他无论如何还有着一丝底线,所以不希望看到李维成为受害者,惊惧则是因为地上的这一堆尸体。

原地调节了半分钟后,A3在沙地上蹭掉鞋尖的血,燃起打火机点了根烟,问李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越来越把李维当回事,交流方式也从一开始见面时对后辈指指点点,变成了遇事先征询李维的意见。

李维站在石头墙旁边歇息片刻,说道:“清理仓库,掩埋尸体,然后就当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撤出沙漠。”

“哦……”A3通常不需要遮盖死亡现场,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我们从哪开始?”

李维在烟气里呛咳一声,问:“今晚是什么天气,有风沙吗?”

A3去查询近期的风暴预警了,李维拿随处可见的沙土吸附周围过于明显的血迹。

又过了数分钟,A3汇报说:“好消息,杜拜的气象局说几个小时后沙漠里会刮大风。”

“那好,风向是怎样的?我们把尸体搬到沙丘附近,之后就祈祷一阵风吹来,把所有痕迹都盖住……”

收拾完尸体和血迹后,两人合力打了几袋沙子,原路返回时,A3开车,李维将沙子倾倒在车轮压出的车辙上。

他们往城市的方向驶去。

……

半个小时后,贝都因人的营地。

被李维揍过一顿的独眼男人走进女酋长的帐篷,说道:“卡西姆和他的朋友还没回来。”

“他们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他只说今晚天气很好,想要出去走走。”

“是的,今夜沙漠中的星光很明亮,主指引着信众。”

酋长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茶几上刚摘不久的鲜花,随风颤动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宛若黯然伤神的眼泪。

“我们的客人呢?他们离开了?”

“两个人都走了。”

“车是往哪边开的?”

“北边。”

“去检查一下车辙。”酋长下令说,“看看他们中途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独眼男人带人检查了一圈,回来说:“车胎留下的痕迹很清晰,他们的确是一路向北走的。”

“奇怪……”

酋长喃喃自语。茶几上的花朵抖动得愈发激烈,滑落的水珠在洁白的地毯上洇出湿痕。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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