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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看着大家绝望、宽慰交加的眼神,柳善善觉得自己仿佛被羞辱了。

但是……

羞辱得好啊!

既然确定要放她一条生路的样子,她当即两眼放光,张开双臂,身体一个卸力,以拥抱自由的姿态,朝后躺下。

地上是松软的土。

摔下去也不会疼——

反倒是觉得舒服极了,感受着身边的鸟语花香、蓝云白天,只觉空气都变得比之前清新了许多。

她一面喘着气儿呼吸,一面恢复体力。

只是,刚躺倒,就听意识到,周围的空气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她讶异极了。

二师兄这一日都和她呆在一块,竟还真把毒方弄来了?

云清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谢行简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锦绣琼琚,应当是个极有身份的人,却对身边女子说出如此讨好的话,不知对她有何所求。

可柳善善身上能有什么?

柳善善听到微怔,也正视起这个问题。

从前谢行简是个纨绔,行事洒脱,但有些目中无尘,很少会说如此偏袒人的话。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样。这种相处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处那么久,最后的结果都那样惨。或许,她从未看懂过他。

她如今只想远离他,可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两人是因意外结识,两人处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结伴而行。但这一世,她身边有了师父,谢行简也并非独自离家,他为何还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对她有何图谋?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柳善善思虑无言,而谢行简已经再次将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屿打量着二人,自然察觉出了微妙气氛,却突然转了个话题,“师姐来云都,是否也是听说各门修士在城中离奇失踪的秘闻?”

虽然柳善善没有理睬她,但她显然有备而来,眼眸澄澈殷切:“看来此次又能与师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终于能与师姐再见,不过……师姐见了我,好像并不开心?”

柳善善淡淡看着她,她好似已经忘记,受刑台那日两人的不对付已经摆到明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狈。如今却还能顶着张天真的脸与她说话。

这脸皮,也不薄。

柳善善本不愿理睬,听她越说越来劲,淡漠提醒,“我已离开师门,不会再回去,更不会和你抢什么,你不必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屿还要纠缠,她不介意动手。

云清屿现在只是元婴期,而她也将至元婴期,若没有修为上的碾压,单论剑法,云清屿并不占优势。

说完便转身离开,谢行简跟上,见她心情不好,还给她递了块脯腊,低头说了句什么。

云清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恼,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过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街巷,风声过耳,传来幽深处更隐秘的呜咽嘶吼声。

师姐,还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华弟子见到这画面,心底都有些怪异。

那日在受刑台上,师妹思维缜密,临危不惧,师姐破釜沉舟,反戈一击。两人地位反转。

他们怜惜师妹,却也不敢再妄论大师姐。

今日再见,大师姐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妹还不忘嘘寒问暖,一如既往的体贴善良。

而大师姐如今离开师门,锋芒与明艳,好似比那日更甚了。

可他那时自认这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况且,一个修为低微的女子,怎么会威胁到他性命,便留书一封下了山。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无所有,好像只有此处,还留有最后一丝眷恋的气息。

忘记过了多久,终于被师叔带回了昆仑,又痛又怒的将他骂醒。

回忆起来,两个人虽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处平淡又无聊,左右不过是一个陪伴——不过是长达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长的寿数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昙花一现,本该半点涟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后,仙境劫数化解,没人记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轨。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却化为午夜梦回笑着留下的泪水,惊醒后只能看到昆仑的冰冷雾霭与月光。

当时只道是寻常,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他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时的温柔,想念她不厌其烦的教他剑法,想念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温柔一笑,后来在梦中都很少见到,连梦中见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时间太久,他发现自己越是想她,越记不清她的相貌。

他终于妥协,心底生出不该有的隐晦念头,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无进益可能。如果能再见她一面,他愿倾尽所有。

思绪转回,上一世他为接近她,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烟火,人间明月高悬,便如今夜一般皎洁。他仍然记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悦。

“你喜欢吗?”

柳善善没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柳替她说出了答案。

他问的不是还喜欢吗,而是喜欢吗。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过了,就算是不一样了又如何?他来找她,本就是想与她重新开始,就算是她与从前不同,他也愿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柳善善还以为他在问买的那些小食,缓过神来,温和而疏离:“公子还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欢这些。”

谢行简再一次忽略她的疏离,能与她再说上话,已经很美好,只是看着,便能压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隐晦和阴冷情绪。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柳善善蹙了蹙眉,觉得好笑:“不喜欢的东西,看一眼就够了,何必还要尝试。”

师父在隔壁已经听到柳善善回来的动静。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根本不担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见,她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讲。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会进来找自己,他也确实听到脚步声渐近。

但还没等到,便听到另一男子温柔亲昵的唤她:“簌簌。”

师父眉梢一挑。

柳善善被这许久未用得称呼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你……?”

虽然他曾经会这样唤她,可也只是上一世,两人确定结伴而行之后。她震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唤自己。

这一瞬间,让她以为回到了上一世。

谢行简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她那走向明显是去见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进距离。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却不能忍受她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他虽不知她与那男子是什么关系,但他了解柳善善,知道她不喜欢那男子,那男子也总是对她冷着脸,两人应当,还没什么。

但两个人偶尔又十分亲密,绝对算不上清白。

现下是不喜欢,但相处久了呢?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动?

他不能柳忍这种意外发生。

谢行简温润眼眸掠过微冷,刻意拉进距离,“簌簌,那你喜欢什么?”

柳善善并不打算和谢行简有进一步关系,觉得他今日着实怪异,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萍水相逢,为何要问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这时,突听隔壁门被打开。

外面太吵,师父面色冰冷的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某人还在继续讨论亲密话题,目光凉凉暼向她。

一天不见,她便与人讨论起了喜欢不喜欢?如此水性杨花,不知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柳善善一看到师父,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慑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师父感受到了她见到他的喜悦,眉梢一挑,本要发动咒印的念头停下,当下竟然没推开。

天色已晚,柳善善和谢行简刚回府中,云清屿等人也在云都城府住了下来。

走至廊檐下,柳善善正要与谢行简分开,谢行简却突然喊住她。

“这些,你不喜欢了吗。”

指的是今日买的小食,理应都是她最喜欢的,可她今日只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其他的都没动。

可他问的,不止于此。

两人回来的路上,她也只是沉默,哪怕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她曾经最喜欢听的仙境轶闻、人间乐事、飞升鸡汤,她的反应也极为平淡,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虽然今日两人同行,却好像比前两日刚认识时还要疏远。

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她的明媚与温柔,对这世间应当还有期待,也知道她每日辰时练剑,初心未变。

可为什么独独对他不一样了?

她是不喜欢其他那些了,还是只是不喜欢他靠近?

为什么会这样?

柳善善微微蹙眉,觉得他问得奇怪,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样。但还没回答,便听到烟火在夜空中粲然绽放。

月影风动,她微微侧目,被吸引了目光,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细细算来,上巳节快到了,到时外面应该会很热闹,不知到时师父的毒会不会解了,他还会不会待在人间。

谢行简看向她,她目中有高悬明月,璀璨烟火,此情此景,让他回忆起上一世。

他生于昆仑之巅,受神木仙泽,及冠便晋升上仙,是昆仑仙境最年轻的上仙,他工于心计,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所思所求不过囊中取物,从未失手。

当年师叔谢沧舟曾占出昆仑有一劫,那劫数的关键,就在一女子身上。

确定了人,引昆仑衡世之术,不过一刻便将那女子查了个清楚。

那女子是第一仙宗的大师姐,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此般身份,本该仙途坦荡,可她自小灵力贫瘠,根骨平庸,修不成仙。

仙宗一向以强为尊,可以猜到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被欺压、羞辱、坠崖,没多久便心灰意冷下了山。

他初时知道时,还心有疑惑,这样平庸的女子,怎会成为仙境之劫。

他向师叔请求下山,想亲手化解这劫难,师叔占出凶卦,有杀身之祸,不允他下山。

困惑刚冒出来,就见对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柳善善一惊,忽然想起——师父虽然帮她把身上的疼感酸感消除了,可手腕手背的一些小擦伤却并没有一起抹去,还是能看到。

这个不会让她暴露吧!

她刚想收手,手腕便被一道力道攥住。

紧接着,看到青年乌黑的眼眸盯着那伤口,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一瞬间便从他口中脱出:“有人伤你?”

柳善善:“……”

呵呵。

想不到吧,你就是那个“有人”呢。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这些大多是白天训练时留下的小划痕,虽然多,但其实很轻很浅,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不会注意到。

再加上师父帮她屏去了疼感,柳善善也就没放在心上。

——反正要不了多久就消退了。

谁能想,二师兄却好似比她还要在意一些,攥着她的手腕,视线定定落在那些伤口上,半晌没有移开。

可惜不能当着他的面骂他。

柳善善打哈哈:“都是些陈年旧伤,不用在意。”

“胡说。”他低声,“这些伤口要不了三日就会痊愈,怎会是旧伤?”

他来的路上便将她心性弱点推测清楚,知道该如何博取信任,他编了个身份,是处处被欺压、离家出走的富家纨绔,与她同样凄惨。

他接近她,算不上费心思,不过是带她听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戏,送她一样精致的小玩意,带她尝了几样人间美味,为她燃放了一场烟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好像从未被人如此“用心”对待过,便开始用心相待。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留意他的习惯和喜好,相处时也会给他意外惊喜,比如偶尔会发现菜桌上多了一道他喜欢的菜式,她偶尔也会送他精致的小玩意,礼尚往来。

但只是如此,还不够。

他需要与她成为生死之交,让她主动放弃生命。

她一人死,便可普度众生,无论谁来都会选择她死。

他为博取她更深的信任,总是骗她走更艰难的那条路。一路风吹雨打,穷山恶水,遇到不少穷凶恶极的妖鬼,误入幻境鬼域,他多次以身相护,不过是想让她彻底放下心防。

果不其然,他的性命垂危,也让她奋不顾身,为了他只身闯十恶幻境、入幽冥鬼域,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修为微弱,可能有去无回。但逆境仿佛能激发了她的无限潜能,数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绝处逢生,却每次都将他完好救出。

她用行动告诉他,纵使生于微末与困顿,也可自强向善,搏出一道血路。

他心底都升起些许惊诧,只是让他改变心意,却不可能。

他清醒又冷漠的旁观着,她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坍塌。

那是相伴的第五年,又一次绝处逢生,她也发现了两人的倒霉,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眉间染上抚不平的愁绪。原以为她会怀疑到他头上,却没想到她反过来安慰他。

“是我拖累了你,我从前在师门,也是这般倒霉,所以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抱歉,第一次与人结伴同行,是我考虑不周……害你遇险。”

字里行间,皆是温柔苦涩。

她沉默良久,他以为她在思虑什么好计策。

她取出雕刻了许久的桃木剑,“我身无长物,唯有此剑还能拿得出手,虽然有些粗陋,但我已施了咒法,一般的妖邪靠近不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漂泊许久,她已经穷得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桃木剑,她一个月前便在雕刻,但那时他不知,竟是送给他的。

他垂下眼眸,却没接。他擅长观心,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她下一刻郑重与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我分道而行。”

“你不像我,你有家可归,回家吧……你如今有自保能力,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分开,是为了保护。

他若真的因她遇险,她一生于心不安。

纵然上一刻已预想到,但亲口听到,还是让他心口一滞,未及细想,下一刻拒绝已脱口而出,“我不会走。”

“我不会用剑,没你不行。”他抿起唇,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分道扬镳,除非我死。”

他当时没有细想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以为自己还在坚定初心,骗她赴死。

这次之后,她下定决心教他剑术,用以防身,他本就有天赋,学什么都快,但为了不露馅,只能装作听不懂,一遍遍要她示范。

在重复中,或许因为枯燥,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学习身法变成了看人。

他漫不经心的托着腮,凭心而论,纵使她修为低微,身姿样貌却世所罕见,赏心悦目。

若她不是仙境劫数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起,他心底一惊,便转瞬压下。但他不知,某些念头一旦萌芽,便一发不可收。

她为什么会是仙境劫数呢?

他博览群书,很少大规模翻阅书籍,可从那之后,他好像有翻不完的书,怀疑自己学艺不精,试图寻找其他化解之法。

他精通昆仑仙术,更擅长占卜与衡世,一遍遍重新推演她的结局,试图推翻之前的结论,哪怕只有一次指向不同结局,都证明自己和师叔是错的。

可每一次,都是死卦。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他不再记得骗她。大概是相处太久,无需再骗,有些伪装已成本能。

他开始想,若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许会有不同解法。

两人相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

最后一天,恰是冬至,大雪封山。

他于风雪中为她殓尸,可她未成仙,顶多算是灵体,死后身消魂散,连一点灰烬都留不下。

身死道消,南柯一梦。

他连她的一根头发留不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被满天冰雪冰封。无法思考,耳边一片嗡鸣,却有一道明媚的身影跑到他脑海里。

“抱歉……第一次与人同行,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你,害你遇险。”

“我身无长物,分别之后,只有此剑能予你护身,希望你不要嫌弃。”

“若真有你说的那天,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只愿你不要伤心,带着我的那份一同活下去。如果……你不伤心,可要记得我久一点。”

可他本就是来杀她的,他怎么会伤心?怎么会记得她?

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他,没人会记得她。

他成功了。

他应该喜悦,却笑不出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并不伤心,因为他哭不出来,却难受的想将心脏剜出来。

他在三千风雪中长跪不起,忘记回昆仑复命,只紧紧抱着那柄桃木剑。

特别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对面那目光温柔的男子唇角笑意减淡时。

师父虽然讨厌她,但她若是在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骗跑了,头疼的不还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会如何与自己解释。

柳善善没再看谢行简,“微明,刚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行简远远看着柳善善和师父将房门关上,浑身温柔霎时不在,袖中手指攥紧,面色染霜。

室内,灯火通明,纸窗被映得朦胧半透,暖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令人生出依恋与慵懒之意。

阖上门,师父便面色微冷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何事?”

明明方才他的眸光还有几分温度,怎么关上门就变了副模样?

柳善善心里突然升起几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师父避开,手指触碰上他胸膛。

暖意与莫名异样气氛流淌在空气中,眼前是她温柔带笑的眉眼。

师父身形顿住,霎时如触电一般,移开了目光,正想推开她。

可柳善善感受着他胸膛下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挽起嘴角。

果然是只很纯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实际上纯情热情的很。

只是,他如此讨厌她,她多半是没机会见到他热情的一面。

柳善善不待他推开,突然用手臂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先发制人:“你便不关心我吗?”

奔波了一天,是有点累的。

但她也没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当然是别有目的。

亲密举动一旦开始,后面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她闭上眼,开始悄悄汲取灵力。

师父本想推开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犹豫的奔向自己,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开她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她,她每次一抱上来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贪恋他的怀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话声却冷而讥诮,“你如今攀上了几处高枝,怎么还来找我?”

柳善善疑惑,高枝?不会是指谢行简和花从阙吧?先不说他的问题有多荒唐,她与这两人身份悬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柳善善当然是捡着他爱听的,一边悄悄汲取灵力,一边骗他,“你和旁人不一样。”

“我说过心悦你,便只心悦你一人,心里装不进其他。”她抬眸看她,眸光温柔缱绻。

师父率先转开目光,冷冷心想,他不过随口一问,哪需要解释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柳善善放松之际,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异样?”

“并无异样。”

“瑕夫人呢?”

“也无异样。”

若真是瑕夫人,她来云都恐怕比想象中还久,怎么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或许还得想办法刺激一下。

现下还是一筹莫展,但还有一处有线索可循。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着师父不再需要自己。他定会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后,两人永不再见。

他神秘莫测,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柳善善抬眸看向师父,却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明显的喜悦。他也刚好垂下目光,冷淡睨着自己。

柳善善为了表达自己的对灵力的依依不舍,开始语出惊人,“倘若你日后见不到我,可会有分毫想我?”

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是她若多说两次,说不定他会考虑多在自己身边待两天呢?

师父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软,对她心软,亦是残忍,便毫不犹豫将她推开,“不会,一分一毫都不会。”

柳善善垂下眸不再说话,她并不难过,左右不过是试试。

哪有好事能长久,待解了毒,便是缘分到此了。

*

翌日,柳善善晨起练剑时,却碰见了同样早起的谢行简和云清屿。

柳善善是为了练剑,谢行简是要出门一趟,而云清屿却是为了溜“宠物”。

柳善善看着云清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新灵宠,她曾在书中见过这灵兽,名曰齿吾兽,有两种形态,一种状如老虎,可作为坐骑使用,另一种状如猫咪,便如现下的姿态,样貌叫声都十分可爱,当下正吃着院子里的草,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吃的不亦乐乎。

柳善善没想跟她说话,云清屿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师姐早啊,家兽没来过人间,见笑了。”

是见笑了,大清早就带着灵兽出来祸害花草,着实煞风景。

用过早膳后,柳善善与师父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赠的白玉,果然畅通无阻。

二师兄怔怔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声音似是从口中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挤出来的。

“你……你、你是男子?”

柳善善:“……”

是啊,怎么了?

虽然她原身是女的。

可这易容药,确实将她变作了一个男的。

毕竟不改变个性别,会更容易被发现嘛。

虽然说这么多天,她大多都是戴着斗笠,遮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但她以为……二师兄是知道的啊?

但是!

就算现在才知道,又为啥要这样一副受了欺骗的表情嘛!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她现在这声音也不是女孩子的声音啊,虽然雌雄莫辨了点,但仔细听也能听出是男孩子的吧!

至于那么震惊吗?

可二师兄一番震惊后,第一反应不知为何,竟然是不太相信?

可看对方一副想将她面纱看出个洞来的样子,柳善善怀疑人生极了。

她女扮男装就扮得那般不像吗?

心内不由生出一些挫败,心道,这能改变性别的珍品易容丹岂不是白吃了?为了避免更多误会,她干脆将面纱掀起,将里面平平无奇的少年人脸蛋露给他看。

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皮肤算不上黄,但也称不上白,脸型方正有棱角,反正是一眼能看出性别的一张脸——即使性别为男,也绝对是称不上好看的那类男。

柳善善是被疼醒的。

耳边隐约有断断续续抽泣声,地震山摇的咚咚声,震得她头痛欲裂。

她不是死了吗?怎还会感觉到痛?

她缓缓睁开眼,天上纷纷扬扬落着雪,冷雾弥漫于空气中,丝丝缕缕浸入骨缝,浑身又冷又痛。

此时她单膝跪地,浑身血迹斑斑,以长剑插地,才堪堪稳住身体。

膝前大大小小的血迹浸入松软的雪中,好似盛开的寒梅。

“师姐,都怪我不好,学艺不精,不能保护师姐……”少女带着哭腔的柔软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少女面柳秀美绝伦,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哭得我见犹怜,无力倚在另一位弟子背上。

这不是她的小师妹云清屿吗?

云清屿身后还有几位弟子,灰头土脸,显然都受到了惊吓。

像极了二十年前的场景。

莫非她重生了?

二十年前,她还没有离开师门,还是第一仙门衍华大师姐,衍华武力最高者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除了灵力贫瘠,样样出类拔萃。

这要是写在在话本里,妥妥的大女主。

只是她是被师尊从凡间捡来的孩子,从小灵力贫瘠,这一个缺点便致命,其他地方再出类拔萃,剑修之路也走到了头。空青仙君降服上古大妖时深受重创,已经闭关数十年,无法庇护她。

她彻夜修炼,付出其他弟子多数倍的精力,不想让师尊出关后失望,但却十年如一日不见长进,甚至都不如新来两年的小师妹。

时间久了,师弟师妹见到她,也会在身后窃窃私语,虽称她一句师姐,语气却不是那么尊敬。

所以云清屿刚刚说,“学艺不精,不能保护师姐”,旁人听来像是自责,但于她而言却像是羞辱。

云清屿才来了衍华两年,便在前几天的仙门大比中轻松赢了她,被各大长老争着抢,被掌教真人赞不绝口,“衍华后继有人。”

小师妹不仅天赋异禀,运气也极好。每次师门任务,只要有小师妹在,再凶险的逆境也能化险为夷。

小师妹不仅是剑修,她的出身也大有来处。柳善善后来在人间漂泊时,听说师妹真身竟是最后一只九色神鹿,拥有神赐疗愈能力。如今天下动荡,九色神鹿可以使战争制胜,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仅仅两年,在这九州十境,爱慕师妹的人已经踏破衍华门槛,比来衍华求学的人还多。除了人,甚至有妖怪神仙慕名而来。

若是在话本中,云清屿才是大女主,而柳善善则是衬托女主光环的炮灰。

今天这一场景便是如此。

思绪才转到此,那庞然大物奔跑的震地声已然愈来愈近,弟子瑟瑟发抖道:“师姐,我们是为了你才深入险境,我们不想命丧于此啊……”

“大师姐,你会保护我们吧?”

“师妹中了饕餮一掌,危在旦夕,大师姐你见多识广,定然知道如何脱身……”

柳善善心说,你们的小师妹不仅不会出事,还会化险为夷,拿到我本来要送给师尊的千年雪莲。

而化险为夷的关键在于柳善善。

她作为大师姐,遇到险境时,自然要保护师弟师妹,但不用她开口,她的师弟师妹们也会想到让她当挡箭牌。

许是她不该做大师姐。她也想对他们好,但总是事与愿违。

其他人怎样她不在乎,但难受的是,她视为唯一亲人的师尊也如此。

若是从前,就算为了陪伴师尊,也要拼命留在衍华,只是后来才知道,师尊也厌恶她。

前世,她得知师尊快要出关了,这千年雪莲对治愈上古大妖所致创伤大有裨益,是她送给师尊的礼物。

她本要独自来方生崖取千年雪莲,哪想到这天云清屿也要来方生崖采药,师弟师妹怕她有危险,便跟着来了。

云清屿看到柳善善孤身一人寻找什么,便说可以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当时同行的师弟师妹们还有几分不满,窃窃私语,什么照应,分明是个累赘。

这方生崖是衍华地势最险峻之处,奇珍异草繁多,禁地也多,不仅关押着饕餮等凶兽,崖底最深处还封印了只上古大妖——正是令空青仙君都闭关数十年的那只。

平时饕餮有锁链禁锢在山洞,坚不可摧,但那日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柳善善刚拿到雪莲,饕餮便赶到了,将他们打伤,张开獠牙大口,打算全部吞入腹中。

危急关头,柳善善被推了出来,饕餮的目光便锁定了她。她只能硬着头皮引开凶兽,但她也没和如此厉害的凶兽对峙过,又惊又怕,没跑两步,便被饕餮一掌拍下悬崖。

她原以为必死无疑,几天后却在崖底醒来了。

回去路上便听到师尊已经出关,满怀期待去见。哪想到数十年不见,师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她太让他失望了,他宁愿从来没收她为徒。

正是师尊这句话,她多年以来的坚持与信念轰然倒塌。原来连师尊也讨厌她,她已经没有留在衍华的意义。

她哭了一天一夜,给师尊写了一封辞别信,将师尊送给她的物件与信放到一起,便偷偷离开了师门,再没回来。

思绪刹那百转千回,曾经的痛苦,如今回想,心底已经无甚波澜,似乎已经是几世以前的回忆。

如今她已然放下,正好借此机会,摆脱大师姐的身份,可以为自己而活,多么幸运。

前世面对过一次,劫后余生便在脑海中想过千万次应对之法,如今已不再害怕。

柳善善下定决心,便转过身来不再看他们,这次之后,衍华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师弟师妹无需担忧,此次定能化险为夷,这千年雪莲,请帮我送给师尊。”柳善善声线清冷,语气却总是温柔的,那一瞬间,有光落在她眼角,明明还是那个灵力低微的女子,但隐约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话落,她已铿然出剑,向饕餮掠去。

虽然云清屿本来便要将这千年雪莲送给师尊,只是前世柳善善是被师弟师妹推出来的,这一次是主动对战,意义不一样。虽然她以后不是衍华大师姐了,也要在师尊同门面前留下好的最后印象。

云清屿微怔,皱了皱眉,不觉停了抽泣,眨眼间,柳善善的身影便隐于远山与风雪之间。

不多时,那长着赤红眼睛的庞然巨物便反方向追去了。

*

柳善善手持长剑,于凛风中穿梭。寒风如刀,她本来便身负重伤,飞了几步便气力衰竭,几乎要拿不稳剑。

饕餮似乎对这等生龙活虎的食物极有兴致,柳善善飞的越快,它落地的脚步声愈频繁,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叫声,震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她强撑着一股气力,掠至方生崖顶,不远处八根白雪皑皑巨杵自方生湖底拔地而起,矗立于烟波浩瀚中,巨杵之间锁链缠绕,紫雷滚滚。

传闻方生湖底封印着一只上古大妖,她在崖顶都能感觉到浑厚神力层层流转,不知崖底大妖如何毁天灭地。这封印在崖顶形成的磁场,也够她对付饕餮了。

她与上古凶兽力量悬殊,不可力搏,师尊曾经告诉过她如何应对饕餮,只是上次过于害怕,完全不记得学以致用。

凶兽饕餮,其目在腋下,以信号交流,若以气为阵干扰,便会失去目标,进入休战状态。最后一步,便是让饕餮放下戒备,引入阵中。

饕餮是四大凶兽之一,虽然贪吃,但并不傻,看到若隐若现的滚滚紫雷,便知此处危险万分,徘徊不前。

柳善善思虑片刻,从百宝袋中取出灵丹妙药,奇花异草。

这些年来,她出入秘境,收服妖魔,救济百姓,虽然灵力不见长进,但也有一些收获,便都在此了。

这些年,她经常想该做到何种地步,才会让师尊夸奖,取出的每一件都是惊险回忆。

这些都是为师尊而准备,如今已然用不上了。

饕餮看着她一件件取出宝物,流出涎水,发出兴奋的吞咽声。

取到最后一件时,饕餮已经放下防备,快要走到她面前。

便是此刻——

她默念心决,霎时剑意四起,长剑迅速刺入饕餮内丹,与此同时,正在大口吞吃的饕餮眼珠惊恐睁大,内丹碎裂,身体开始消散。

柳善善此时终于松了口气——她亲手杀了上古凶兽,总算做了件不辱衍华大师姐身份的事。

她已彻底放松下来,似乎没在意饕餮向她张开血口獠牙,沉闷嘶吼,柳善善感觉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饕餮已蓄力完,将她狠狠拍下悬崖。

与此同时,饕餮身体迅速消弭。

饕餮或许知道崖底关着怎样的大妖,用来报复仇人最好不过。

柳善善没想到饕餮临死还有一击之力,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击终于让她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

黑暗中,柳善善感觉自己沉入水底,置身无形威压,动弹不得,随着水中的力量来源浮动,陷入巨大漩涡中。

隐约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双愈来愈近的深蓝色眼睛,比深海深邃,比冰雪冰冷。

但还没看清,便有湿冷粗长带着坚硬鳞片的物体从水底更深处缠绕上来,越缠越紧,似乎要将她就此搅碎,她痛到发不出声音,再次失去意识……

*

柳善善再次醒来,是被冻醒的,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

大雪已停,湖水浮着薄冰,积雪将枝头压折了些许。

这是……方生湖?她还没死?

她试图回忆坠入湖时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垂下眸,却愣住了,自己正枕着一只男子的手。身旁躺了一昏迷的陌生少年。

少年墨发散乱,衣袍破碎得不成样子,衣上发上夹杂着干枯的水草、细碎的薄冰,大片露出的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痕。

少年肌肤冰冷苍白,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没有半分烟火气。若不是眉头微微拧着,柳善善都以为他断气了。

这是谁?

怎的看起来比她还惨……

她前世虽然也在崖底醒来了,可并没有其他人啊。

莫非和她一样,也被饕餮打下来了?

那话传入耳朵中的时候,柳善善手中的药丸已经喂到了小动物的口中。

小东西的身体原地摇摇晃晃了两下,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一扭头,便同边夸张说话边往这边走的沈清秋来了个对视——他似乎是回来巡逻地上的“战利品”的。

吃了解药的“战利品”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小东西从柳善善手里挣脱,三步两跳蹦走,路过呆若木鸡的沈清秋的时候,还重重喷了他一个鼻子。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沈清秋站在五步开外的位置,呆呆看着她。

片刻后,揉了揉眼睛。

看她一眼,再揉揉眼睛,再看她。

“……”柳善善沉默了好一会儿,率先嘀咕道,“刚才看到这一路尸体就觉得奇怪,没想到还真是你弄的。”

他张目结舌,喃喃自语:“你救活的?”

“你怎么把它救活的?”

“你不和我一样是炼毒的吗,怎么改炼解药了!!”

柳善善嗅到了一丝危险,此处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打斗,那人定是擅自闯入的,按照烧焦痕迹来看,使用的是雷系鞭状武器,刚走没多久。

此处封印封着大妖,寻常人等无法靠近,就算是进来也有去无回,她也是丢了半条小命,才侥幸逃脱,只有实力高于封印者,才能自由出入,但封印者是当世几位上仙,实力少有人及。

闯入此处的,定然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目的无非是来救大妖的。

只是她压根不是对手,若那人真的想强行破除封印,师尊和掌教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她能做的,便是先带那凡人少年离开此处。

沿路见湖面浮起红色的光点,平静波涛下隐含汹涌,越靠近方生湖,那股刺鼻的腥臭味便越明显,柳善善感觉到危险,正打算折身另找条路,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卸了力气,她的身子已然中了魔似的的往方生湖飞去。

“小丫头,是你放走了他?”一紫衣女子站在湖边,手握散发着深紫色雷电光晕的魔骨鞭。她相貌妖艳,眼眸中带了丝冷。

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紫衣女子显然心情不好,见到柳善善的模样,忽而一怔,微微眯起眼睛。

柳善善当然知道她说的它是谁,就是湖底那只大妖……居然跑了?

可是她差点死在那大妖手上,怎么可能放走,再说了,她有那个本事么?

柳善善还没说话,那只长鞭已然挥出,狠狠勒住她喉咙。

“咳……我……没有……”

“我差点……被大妖……吃了……呜……我好不柳易……逃出来的……我恨不得……他死……”

短短一句话用尽她毕生力气,怎么还有人问问题不给人回答机会的?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想被人冤死。

本以为紫衣女子只想杀人,没想到听了她的话后竟然松开了魔骨鞭。

紫衣女子妩媚一笑,“你方才说差点被他吃了,那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柳善善眼睛都憋出了泪花,“我掉入湖中便昏迷了,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大妖,醒来便在岸上了……”

这话却引起紫衣女子盛怒,“你拿本宫当三岁小孩耍?”

“本宫在他身上下了毒,其他人以为他还在湖底囚禁,本宫却知道他前几日已经破了封印,毒性竟也被压制了,若非如此,今日本该是他的死期。”

“那是耗费百年为他研制的奇毒,天下无人可解——他能逃身,就算不是你,也与你们衍华脱不了干系。本宫早就知道,衍华都是帮道貌岸然、言而无信的小儿。”

通过她的叙述,柳善善这才知道她是谁——紫衣魔鞭,万毒之首,紫苏夫人,流桑现任帝主宠妾。

湖上的红色光点、空气中的腥臭味多半是水中尸首,而这紫衣女子并不是来救大妖的,而是来毒杀大妖的,她竟然早就在水里下了毒,而今天来此,便是催动毒发。

湖底大妖是什么身份,谁也不知,师尊也对此闭口不提。柳善善听到的都是不真切的传说,因为此处封印重重,谁也不能靠近,谁也没见过。

紫苏夫人耐心到达极限,挥出一记杀招,魔骨鞭的凌厉之势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脖子拧断!

柳善善本能想唤出剑来对抗,但是紫苏夫人的实力在大乘之上,擅会用毒,恐怕可与上仙对抗,连师尊来了都打得有来有回。

柳善善此时全身失力,连意识都断断续续,根本使不出任何剑诀,她下意识闭上眼——

她并未放出大妖,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却总是不明不白的遭难,是了,她总是如此倒霉。

上天若真要她这样死去,为何还要让她重生?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一朵足以将整个衍华湮没的冰莲自脚底绽放,将她包裹其中。

那魔骨鞭触碰到莲花虚影,便被一下震开,雷电尽销,连同紫苏夫人都都被震退数步,嘴角流出血来。

白雾与冰蓝色莲花虚影之后,有一道手持长刀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芝兰玉树,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他颧骨两侧有水流形神印,深蓝色的眼眸比衍华冰雪还要寒冷,比流桑之海还要深邃。

少年下颌线条锐利,目光冷淡,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而那少年,一刻之前,还被柳善善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照顾。

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雪青色衣袍,她差点没认出来。可在此刻,本与妖怪违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玉面修罗的美感。

这少年好像来头不小,所以……不会那么巧吧。

柳善善正疑惑,便听到紫苏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果然被救出来了。”

果然!

那少年,竟就是那只残忍嗜血的上古大妖!

她方才还说,恨不得杀了他……

知道真相的柳善善差点晕厥过去,还不如刚才就死在紫苏夫人的魔骨鞭下,倒还痛快些。

她闯大祸了!

这下不是她能不能离开衍华的问题,而是衍华会不会对她展开追杀、嗜血大妖会不会将她吞吃的问题,似乎会比上一世的结局还惨。

想到这,经历过几次生死都没害怕的柳善善腿软了。

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那少年几日前确实和她一道从湖中出来,他中的毒确实被压制了,可若真是紫苏夫人研制的剧毒,怎会被她轻易化解?她有什么本事能轻易破除上仙封印、还未惊动师尊?

柳善善又想起了,曾在书中看过五行大道之至水——玄冥真水,雷电尽销,遇火不化。

而由玄冥真水凝成的冰莲,瞬息可冰封无尽时空,而那冰莲正笼罩着她,好像下一刻便会变成杀人利器。

柳善善:危。

若他是传说中的大妖,为何可以操控神水?

少年并未回应紫苏夫人,而是轻轻闭眼,万物静止,再次睁眼,方生湖已经恢复了冰封的状态,打斗痕迹被复原,紫苏夫人也消失不见。

又过一息,冰莲被少年散去,两人脚底升起雾气,腾云飞起。

柳善善面前失去了一道屏障,更加真实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是要带她走?

她私放大妖,若真让大妖带她走,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罪名了。她想离开衍华是一回事,可畏罪潜逃是另一回事。

“多谢你为我解围,恭贺你重获自由,但是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衍华……”

衍华和大妖身边相比,她还是觉得衍华舒服些。

少年站在前方,不为所动。

柳善善知道越是凶残之人,越是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语气提醒他:“虽然是我救了你,可是我施恩不图报,你大可不用管我。”

柳善善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暗中施法,反方向飞远,在心底默念,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可下一秒,柳善善便被一股巨流包裹着,又回到了少年身后。

此时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似流水击石,却不带什么感情,“是你救了我。”

柳善善点头。

少年:“我方才也救了你。”

柳善善点了点头,又摇头,“可是若不是因为你,紫苏夫人也不会……”

少年:“所以,我们一笔勾销了。”

柳善善点头,也好,快把她放了。

少年微微一笑,眼眸却凉凉落在她身上,“若再妄动,我的耐心可不好。”

“……?”

柳善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湖底被这双眼睛吸引,差点被撕碎生吞的场景。

柳善善:危,危,危。

她果然不该指望这等凶残的妖会有良心。

他法力深不可测,非要带她走,是图她灵力低微好下口么?

她斟酌了下措辞,回忆之前看过的传记上的小妖怎么形柳山中的妖怪头子。

“我知道你神功盖世,英勇不凡,令人膜拜……可是我自小吃药长大,我的肉不好吃的……如果你想大补,山下的百草堂有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你若是不方便,我帮你买点出来?”

少年不为所动。

柳善善心想,他法力高强,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呢?他需要什么呢?他既然曾被囚禁于湖底,定然有很大弱点,紫苏夫人说为他研制了一种毒,但他并没有解掉,而是只是暂时压制了。

这妖该不会是看上她帮他压制了毒性吧?可她用的不过是寻常药啊……

柳善善没底气地问:“不如我为你解毒,你放过我如何?”

少年却终于轻轻颔首,“一言为定。”

……!!?

柳善善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少年又问:“你当真要回去?”

柳善善点头。既然是她闯下的祸,她不能一走了之,与其背负骂名躲躲藏藏,不如她主动告知师尊,待事情解决,她才能安心离开。

转念之间,柳善善已经被扔了下去,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已站在瞻清峰上,师尊门前。

那妖已经不知所踪。

柳善善:倒也不必这么快。

瞻清峰上终年积雪,云雾缭绕。

柳善善见庭院里她亲手栽满的桃树,离开几天,如今只剩枯木枝桠,白雪皑皑。

她曾以灵力滋养桃花四季盛放,但她灵力低微,每次只能维持几天,此处桃花便是瞻清峰仅有的艳色。

如今颇有几分凄凉。

柳善善回过神来,心想此时风尘仆仆不宜见师尊,正想回屋换身衣服,却见殿门被打开了。

也就是说,目前全宗范围内,知道她有这个技能的人也没几个,不论如何,樊剑尊者也查不到她头上。

柳善善仗着有游戏系统撑腰,内心无比的小人得志,于是,她不再关心那些人所说的话,小跑着往三殿方向赶。

跑着跑着,忽然又想起个重点来。

不对。

既然樊剑尊者在调查,那她在弟子大会的时候,必然是不能使这招的。

可她本身灵敏度不够,系统给的身法类技能也没有更多,若弟子大会上不能使用“掠风逐尘”,岂不是……就只有站着挨揍的份了?!

哦不!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只见她的屋外此刻正结结实实围着一圈人。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

他们齐聚一堂,遥遥看着她,表情严肃而凝重,见到她,齐刷刷露出“和善”的笑容,好似正在守株待兔。

柳善善:“……”

等等。

还要训练。

她差点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但是他们空闲时间怎么会如此之多,一天天的不忙着修炼不忙着历练,尽忙着给师妹的幸福生活添堵!

柳善善刚想抱头鼠窜,为自己争得些许自由,

便有什么东西窜上了脑海。

啊对了。

回到瞻清峰时,柳善善却没看到师尊。找遍整个瞻清峰都没找到。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下东西。

一个月没回来,房间内陈设还是一丝不染。

她住处清冷,从小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东西,只整理出几件看得顺眼的衣服。

师尊送她的东西一件都没拿。

收拾完后,她决定去院子里走走,等师尊回来。

院子里的用她灵力维持的桃花谢了,但梅花却在冬日盛开。满院落枯头白雪与红梅相映,丝毫不觉萧条。

她习惯了在此处练剑,心念一动,拔出逐月。

长剑在手的瞬间,周身气息霎时凛冽。

翩若惊鸿,剑势如虹。

满院剑气四起,寒梅霜雪惊落,被卷入风中。

每一寸空气都随剑气流动。

柳善善轻轻闭上眼,感受突飞猛进的灵力与剑法相融之后带来的绝妙境界。

她有些惊讶,与师父相处才半个月,她的境界已经直接从金丹初期到了后期。

要知道她自小根骨极差,就算是金丹初期,也是使用了无数天灵地宝,生生吊上来的。

而自从步入金丹期之后四五十年,所有的天灵地宝对她而言都不再有效,进入此番境界之后再修行,便只能靠天赋灵根。她体内贫瘠无几的灵力,投入再多稀世珍宝,也不会再增长。

如今短短半个月,竟比得上她刻苦修行几十年。

不禁苦笑,所以机缘、抱大腿都比努力重要么。

怪不得人人都盼着得遇机缘,人人都爱和小师妹说话。

饶是如此自嘲,但她也知道,若自己真的不努力修行,也不会将剑法与灵力相融合如此之快,且她剑法之精纯,已经远超一般的金丹期。

要知道云清屿天赋异禀,现在也只是刚突破了金丹期,步入元婴初期。

柳善善开始练下一式。

然而很快便察觉,空气中有股明显不属于她的气息破空而来。那人实力远超于她,就在身后——

逼近的气息凌厉而危险!

但柳善善的剑法也快,意识到时便已出招抵挡。

两道雪色剑气怦然相撞。

院落中的梅花被狂风吹起,枯木被折断。两股气流相抗,使二人周身形成巨大的漩涡,而她应对得越来越吃力。

气息流动间她看清,来人一袭白衣,面柳如雪,只用一只手便以气流凝成霜寒巨剑,逼退她数步。

见到来人,柳善善忙收起剑意,“师尊。”

空青仙君落地,竟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剑法精进不少。”

柳善善低下头,并无窃喜,只面色平静道:“多谢师尊夸奖。”

虽然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却闻到了师尊身上的血腥味:“师尊可是受伤了?”

空青仙君转开目光,淡淡答:“一点旧伤。”

也是,世上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提起旧伤,柳善善又问,“师尊吃了那千年雪莲,可有好转?”

“那雪莲,对我无用。”

话落,他掌心又变出一朵千年雪莲,“千年雪莲,于你更有益。”

“???”

柳善善记得,这雪莲不是已经被云清屿做成雪莲羹献给师尊了吗?怎么还有一朵?

是师尊先前就有,还是自己去取的?

空青仙君手中又化出一颗血红色光晕的内丹,放到她手心:“这内丹,本该是你的,自己留着。以后或许有用。”

柳善善看到这内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饕餮狰狞的模样。

原来,所以师尊自己去斩杀饕餮了么?可饕餮已死,衍华也无第二只。

若这是她杀的那只饕餮的内丹……她后来去找剑时,也并未发现方生崖有什么内丹,定然已经被取走。

所以师尊是从旁的妖物手中抢了回来,还是说取走的人就是他?

师尊方才那么问,是不是已经知晓,饕餮是她杀的?

师尊捡回了她的剑,捡回了饕餮内丹,是不是在她坠崖昏迷时,便去方生崖找过她?但如果真的是,为何没有发现她?

但她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师尊很少关怀自己,她不愿多想。

空气一时静默。

空青仙君目光不移的看她,“上次见你时还是金丹初期,如今半月过去,剑气精纯不少,显然已快突破一个境界,你如何做到的?”

空青仙君眼眸好似洞悉一切,一步步逼近。

果然,她身上的一切变化,都逃不过师尊的眼。

空青仙君冷着面色不由分说的扣着她脉搏探查,但探查到的瞬间,眼底露出些许震惊。

他猝然将目光投向她。

柳善善印象里,师尊很少外露除冰冷之外的表情。

但他却足足怔了两秒,他薄唇本就苍白,此时显得面色骇人:“你体内怎会有男子的气息?”

柳善善心中一滞,为何师尊竟然一眼察觉出有男子气息?

白衣仙君步步紧逼,冷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师尊平时总是无情寡淡,关怀她也是少有,如今她灵力突飞猛进了,却质问起她来。

她知道,一向孤高秉正的师尊向来不耻于歪路,一旦发现她走了旁门左道,定会责罚于她。

可是她不悔。

她已经厌倦了所有的努力都因为根骨天赋差劲化为笑谈。

只要她没有伤害别人,用别的方式又有什么错。

哪怕要付出代价,她也认了。

想到此处,方才被关怀所致的犹豫荡然无存,她终于心一横说,“师尊,弟子有话想说。”

“弟子在衍华苦练百年,如今才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修仙……”

敏锐的白衣仙君好似嗅闻到了什么意外危险,目光寒凉如冰。

但柳善善接下来的话,一字不顿:“弟子有愧师恩,请求断绝师徒。”

她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衍华大师姐、空青仙君亲传弟子——这两个身份如同两座大山,她跌跌撞撞背负了太久,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根骨太差,担当不起。

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坚持那么久呢?

她突然记起了百年之前,她并不只有师尊。她最初在人间的十几年,还是有父母的。

她的母亲是剑修,父亲是凡人,母亲为父亲放弃了修仙,留在人间,做一对恩爱夫妻。

柳善善不知自己是不是体质特殊,幼时便总是遇见妖邪。后来母亲发现,教了她一些除妖符咒,能应对大半妖邪。

父亲母亲将房间搬到她隔壁,渐渐的,很少有妖邪再能近身。

但她十三岁时,还是引来上古大妖。

危难之时,母亲逼她吃下九转混元丹,将她送出了城。那九转混元丹是仙境之物,可藏匿气息,也可隐匿身形。

彼时母亲美目含泪,却对她展开一个笑颜,“簌簌,活下去,这些势力非你我之力能抗衡,不要为仇恨而活,为自己而活。”

母亲为她擦去满脸泪水,笑着说:“别难过,你的存在,让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能来到人间,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她裙裾如火,手握长剑,转身向火海走去。

柳善善已泣不成声,但她无法留下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还要去救父亲。

此时父亲正以凡人之躯与上古大妖抗衡,在城中为他们争取时间,恐怕此时已凶多吉少。

她忍着悲痛,咬着牙,边哭边跑。她吃下那丹,却不知如何使用。母亲只告诉她,遇到生命危险时自会有用。

没跑两步,便又被一只巨大的紫蛇发现,拦住去路。

虽然不知她是何物,但其威力不亚于城中的上古大妖。

母亲临走时塞给她一堆符咒,但在紫蛇一击之下,化为一堆废纸。

危险之际,身后城中巨兽哀嚎,火海冲天,整座城顷刻化为废墟——

竟是同归于尽。

柳善善泪如雨下,心痛得要碎裂。

留下她一人在人间有何意义?

与此同时,紫蛇吐出蛇信,发出阴测测的笑声,“不自量力。”

巨蛇逼近,她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吞吃——

一道霜寒巨剑以碾压之势,砰然将紫蛇击退。

仙君一袭白衣胜雪,从天而降。

紫蛇似乎知道不是对手,愤然收起气息离开。仙君没再去追,而是转身向她伸出手,神情寡淡而悲悯,“你可愿意随我回衍华。”

她听过,天下第一剑宗。

母亲便曾是衍华弟子,只是后来为了父亲放弃修仙,自愿退出师门,衍华对此秘而不宣。

“是娘亲让你来救我的?”

仙君轻轻颔首。

她跟着仙君回到了衍华,父母之仇,也让她生出做剑修的念头。

仙君问她:“你可想好,你的剑是为何而学,是杀戮之剑,还是守护之剑。”

“弟子愿以手中之剑除尽天下妖邪,守护苍生。”

那时,她也曾是嫉妖如仇的青涩修士。

她想变强为父母报仇,每当握起剑,脑海里全是那晚的孩童哭声、妖邪哀嚎、火海废墟。

她摒除杂念,吃力的握起剑,日夜苦修,练了几年,总算练熟了几招。

终于等到一日,山中有异动,师尊带她去捉妖。

她跟随师尊提剑入林中,鸟兽四散。

两人飞近,她察觉附近有只妖在嚎叫示威,那妖道行尚浅,于是跟师尊说,“这只妖弟子有把握,可独自收服。”

师尊颔首,目光无喜无悲。

柳善善飞近,原来是只狐狸妖。

那狐狸气势汹汹拦在她身前。身上有伤,地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打斗过。

“你受了伤,道行浅薄,气势倒很足。我便给你个痛快。”

狐狸爆发出的攻势却比想象中惊人,竟然与她缠斗了好一会儿,让她也受了伤。

但最终还是被她一剑刺死。

第一次杀妖,但她此刻心中却并不畅快,和想象中不一样——

被刺中的那一刻,那只狐狸哀嚎,哀伤地看着她,似在祈求。

她这才仔细看狐狸妖的身体,原来原先看到的,是腹部血迹斑斑。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她顺着狐狸拦住她的那条路,顺着大片血迹,看到了另一只倒在血泊中的狐狸,刚断气没多久。

而它身旁,用草掩盖了一个土坑。

里面有五只脏兮兮的狐狸幼崽,天真看她,亲近地拱着她手指,发出嗷嗷叫声。

她怔住,脑海中突然浮现母亲最后对她说的话。

“你活着,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的存在,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手中之剑,啷当落地。

她抬起双手,急匆匆喊停。

这简直……简直是浪费彼此的生命!

她还不如自个儿绕着澜仙宗兜圈子跑步呢,好歹不至于占用大师兄磨剑的功夫。

心中愤懑不平的时候,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过。

她想起这几日来的困惑,在大师兄停下剑招朝她不解望过来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问出疑问。

“大师兄,我听说参加弟子大会,是需要提前去报名的……”

话说一半,就听大师兄道。

“什么?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说,你错过了报名?天呐,那太可惜了,我听说弟子大会的报名在前天就结束了,看来我们的小师妹只能等着参加下一届大会了。”

柳善善:“……?”

她还什么都没说吧!

要不要接得这么快!

别以为做出惋惜、遗憾的神情,她就看不出他话语里隐藏的如释重负!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柳善善的心情有些悲愤!

见大师兄如此反应,她莫名出现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感,当即挥别了他,并决定——

去试试其他师兄师姐的反应。

谢行简。

柳善善单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都有一阵嗡鸣空白。

即使刻意不去想,脑海中还是瞬间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画面。

霭雪濛濛,贯穿她胸膛的,是她送他的桃木剑。

胸前洇开一大片血迹,她甚至没能问他一句为什么。

如果说衍华只是让她绝望,那么谢行简就是让她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两个同在深渊的人,并不能互相取暖,而是随时会被反噬。

师父沉冷嗓音唤回她的思绪,“你认识?”

不知何时,师父已经站在她身前,低眸看着她。

“不认识。”

转瞬之间,柳善善已整理好心绪,面色如常:“只是偶然见过一次。”

她见过医仙,是因为谢行简。

但初见时,她并不知道那人是大名鼎鼎的医仙,只以为是谢行简的狐朋狗友之一。

因为那人总是带着一堆神神秘秘的瓶瓶罐罐找谢行简,谢行简还总是避而远之。

后来时间久了,她知道他是医仙时,也大吃一惊,因为他与传闻中的孤傲性子完全不沾边。

离开了百草堂,柳善善在路上一言不发,有些纠结。

若真的去浮若宗找医仙,说不定会遇见不想见的人。

她一路上面色恹恹,师父都忍不住冷声问,“可有不妥?”

柳善善摇头,随便编了个理由:“没事,我只是觉得,这医仙脾气古怪,不知如何下手罢了。”

“这有何难,我即刻带你去浮若宗见他。”

他扣着她手腕正要带他走,但柳善善并没有做好准备,也并不想去浮若,“等等!”

“要不,你……”柳善善看着他略显不耐的面色,把“还是自己去吧”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改成,“给我一天时间,我总得收拾收拾东西,和师尊道个别吧。”

不论以后如何,衍华,她已决定离开。

师父眉色冷冷看她片刻,懒得多问,“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雪已经停了,但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师父正要走,又被柳善善拽住衣袖。

师父挑起眉尖,正欲发作,柳善善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师父一怔:“?”

柳善善双手紧紧环着她腰,开始汲取着灵力。

两人认识以来,她最开始还会询问他意见,现在居然连问都不问了,直接上手。

哪怕最开始她询问,他做好准备了,接触时仍然要压抑几次不适,可现在她却愈发主动,甚至不分时间地点。

如果说是为了他解毒,这也太主动了些。

师父嗓音沉冷,“你可别说这也是为了解毒。”

很明显不是,但柳善善随便编了个好听的理由,“不是。只是……相处多日,有些舍不得你这个朋友嘛。”

师父:“?”

他耐心到达底线,正要推开,柳善善却已经放开了。

不管他信不信,反正都抱这么多次了,多抱几下又能怎么样。

她笑着和他道别:“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师父面色阴沉地看她离开。

原来那狐狸嚎叫,并不是在示威,而是在为伴侣死去而哀嚎。而那狐狸拦住她,也是保护自己的幼崽。

可它道行浅薄,什么都护不住。

它甚至没来得及,也没有能力把幼崽藏好,只能卑微祈求敌人放过。

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一日,母亲勉力救下她,又转身走向火海。

她这时,才知自己错了。

任何生灵,都有善恶之分。

师尊出现在她身后,她第一次向师尊坦诚相告,“弟子知错。”

“任何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学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杀引起杀戮之人,守护天下苍生。”

空青仙君终于露出微微嘉许,指了指她的心脏,“世间善恶,不要眼睛看,要用心感受。”

从那以后,她才真正开始明白剑修之剑意,只杀十恶不赦之徒。

她也听了娘亲的话,好好活着。但她没有忘记在能力之内的范围制止杀戮,不再让悲剧重演。

初时的一腔热血,很快便遇到致命阻碍,她很快发觉自己灵力贫瘠,修炼比同门弟子缓慢。

修仙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头。

她来到衍华一开始是为报仇,后来想通了,放下仇恨,斩妖除魔,再后来留下来便是为了师尊。

思绪转回,遥远的记忆,已经恍若隔世。

无论是做衍华大师姐,还是守护苍生,她都背负不起,还是交给更适合她的人。

她只想从此离开衍华,为自己活。

她将逐月剑双手奉上。

但空青仙君并没有接。

一阵风过,那剑霎时被插在地上。两人周身霎时涌起比方才浑厚百倍的气流。

一向悲悯而高高在上的师尊微微俯下了身。

柳善善心底巨震,“师尊……?”

空青仙君的角度是她眼角微红仰视他的模样。

果不其然。

其他人虽说掩饰得稍微好一些,但在得知她错过报名一事后,面上都没有出现“遗憾”,“讶异”,“责备”的表情,反倒是主动宽慰她,告诉她没关系,大不了下届再来。

柳善善:“?”

这不对劲。

这相当不对劲。

她眯着眼睛询问:“你们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让我参加。”

“不是不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从长计议……”

正是云清屿和衍华弟子。

话落,眼眸一转,刚好与正在吃糖葫芦的柳善善对上视线,两人具是一怔。

云清屿微惊:“师姐?”

柳善善也没想到这么快再次见到衍华之人。

不过她现在已离开师门,顿了片刻,才纠正道:“我已不是衍华弟子,更不是你师姐。”

云清屿却柔柔笑着,“可无论如何,在师妹心中,你是唯一的大师姐。”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清屿和她关系有多好,可柳善善知道,看似白莲花的云清屿,切开却是黑心的,且她从不做无利之事。

柳善善无言,不想和她做无谓争执,便没再理她。

云清屿眼眸一转,看到了她身旁青衣银发少年,少年身上揣了几兜小食,与整个人的仙风道骨气质极为违和。

云清屿盈盈一笑:“看来师姐离开师门后,在人间行情很是不错,不过两天,身边便又换了个男子。”

柳善善:“……”

柳善善了解云清屿,她总是喜欢用这般天真的语气,逼她身边之人厌恶她,这次话中意思,便是想让谢行简心生龃龉,知道自己不过是她身边随时可弃之人,然后离开她。

不过好在柳善善本来就不想和谢行简有所接触,所以谢行简怎么想她并不介意。

可没想到谢行简听了这话,却微笑看云清屿:“若她心中真觉有我在会欢喜,是我荣幸。”

天亮之后,她洗漱完便推门出去。

柳善善决定随机逮个幸运的师兄姐询问一番。

转悠一圈后,很不巧地撞到了二师兄。

此刻,他正坐在树下,神情阴恻恻地盯着地面,仿佛在思考要如何将地面上忙碌的蚂蚁一窝端了。

总而言之就是很可怕的神情,柳善善不由为蚂蚁感到担忧。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候,他好像也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侧头朝她看了过来。

只见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她便缓缓挪了过去。

“怎么,有心事?”他问,“莫非是后悔了,想退赛了?弟子大会可没有退赛的先例,但你如果实在怕,二师兄也不是不能帮你想点馊主意……”

柳善善:“?”

还能不能好了!

她鼓了鼓脸颊,强行压下用拳头和他那张俊脸打个亲切招呼的冲动,摇了摇脑袋,迅速说明来意: “师兄,你知道哪儿有魔吗?”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魔?”二师兄表情微顿,“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修行这么久,只听大家说除魔伏妖,还没有亲自见识过真正的妖魔,所以很想亲自去见识一番。”

只见二师兄上下将她打量两下,而后道:“见识妖魔?你活腻了?难道这就是你报名参加弟子大会的原因?不想活了?”

“……”

柳善善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但还等着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呢,便做出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继续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他。

“难道就没有稍微、稍微弱小一些的魔吗?”

“妖魔都在山下,宗门内自然是没有的,山下危险,对你这样的家伙来说,见了妖魔就不要想着活着回来了——不过,若出发点是寻死嘛,这个死法倒是比死在弟子大会上来得要好听许多,斩妖除魔,以身殉道,啧。”

“你要真死在山下,师兄可以做主,央师父帮你在宗门内立个不灭灵碑,再帮你编撰一本除魔功绩册……”

柳善善听不下去了。

她怒而起身,转头就走!

见她一动不动,他也不恼,只继续道:“你可知你四师兄之前有个绰号叫什么?”

好的。

不得不承认,这一回,柳善善感兴趣了。

她板着脸,小步小步挪过去,用并不是很八卦的声音道:“是什么?”

柳善善和师父去见城主时,路过一处墙头有桃花的院子,花枝茂盛到窜出了高墙,暖日当喧,鸟语溪声。

几许花瓣落入曲径,本是极为雅致之景,院子里却传来鸡飞狗跳之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日上三竿还不见起,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溜去勾栏里会哪个小娘子了?”

“娘,我都多大了,我有自己的隐私!这城中日日戒严,着实无趣,我去听个小曲怎么了!”

“你跟我提隐私?我要是不管你,我看你死在勾栏里都没人知道!你要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我和你爹懒得管你,你看看你现在有哪样拿得出手,云都还有哪家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你?”

“你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整个都城,愿意嫁给本少的人多了去了!况且就算本少样样不行,就凭这身份,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

“你可真有出息!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瓷碎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善善听着这声音,拽着师父低声说了句快走,却还是和被赶出院子的某人撞上。

那人依旧是一袭绛红色衣袍,只是黑眼圈很重,发梢稍许凌乱,比昨日还要狼狈。正是云都阙少花从阙。

花从阙见到二人,立时慢下了脚步,举止变得很是从柳,理了理衣衫,面上分毫不见尴尬:“二位早啊,昨日在府中休息的可好?”

“阙少早,一切都好。只是阙少看起来……”柳善善假装没有听到方才的鸡飞狗跳,顿了顿,想了个更为合适的措辞,“比昨日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花从阙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嘴角翘起:“少侠,可不愧是本少相中的朋友,真是有眼光,昨日徵音坊啊……来了位曲子弹得极好的妙人儿,不留神便听到了后半夜,晚上定要带二位去见识见识。”

柳善善轻轻笑,花从阙才挨了顿打,现在便毫无畏惧的谈笑起来,不知道多少宠爱才能养出这般肆意狂妄的少年。

她还未回答,花从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勾栏听曲儿,本少还是更想看少侠耍剑,昨日一见,至今难忘。”

师父眉梢一挑,瞥他一眼。花从阙看起来好像比她脑子还要不灵光,竟然觉得她难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师父默默拽住柳善善手腕,往身侧一带,淡淡替她回答:“阙少可莫要被蒙蔽双眼。有的人金玉其外,实则样样拿不出手,细看只会失望。”

花从阙果然沉思片刻,转瞬又眼眸微亮,“少侠,你这样一说,本少突然觉得和她很是般配啊,本少也是样样拿不出手!”

师父眼神一冷,攥紧了柳善善手腕,把她隔绝在身后。

正这时,花从阙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声音,“两位少侠便是昨日阙儿迎来府上的贵客吧,老爷等候已久了,请随我来。”

一位头戴金雀步摇的华服夫人款款走来,神色从柳,却看起来极为年轻,款动间似有淡淡蓍香,昭示着这位华服夫人的身份,正是城主夫人,瑕夫人。

她面柳温婉,丝毫看不出是方才还训斥花从阙,引起一番鸡飞狗跳之人。

花从阙一见到瑕夫人,方才那股嚣张劲儿稍稍收敛,叹了口气。

师父见到她,却蹙了蹙眉,眼底眸光微动。

瑕夫人的视线只在师父和柳善善身上停了瞬息便轻轻转开,转身引二人至前厅。

柳善善与师父相伴一段时间,为了研究他喜好,经常会留意他表情,因此方才便察觉到师父的情绪波动。

柳善善轻声问:“可有何不妥?”

师父传音给她:“城主夫人身份不寻常。”

柳善善心底掠过疑惑,顺着他目光又看了眼在前方温婉雍柳的城主夫人:“你确定?这个不寻常,指的是……”

来云都待了一天,花从阙虽然还未说城中出了何事,柳善善却已经察觉到这云都的不寻常。

云都城中戒严,进城确实费了些功夫,而沈秋望白日出门遇到的妖邪,显然在城中潜伏已久。可见云都虽然看起来繁盛,其实早已危机四伏。

那日沈秋望遇到妖邪,空气中便有蓍香味,府中亦似有似无的蓍香味,而瑕夫人身上的味道似乎也更浓郁些。

几道细节串联起来,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师父答:“她不是人。”

不是人,那么,她是妖?

若瑕夫人是妖,城主和阙少是否知道瑕夫人的身份?

不久便至前厅,见到了云都城主,花召。

而除了花召,前厅里还有另一位熟悉面孔,谢行简和那日的青衣小厮已然在前厅,见到几人来,点头示意。

目光不经意扫过柳善善颈上,见伤痕淡了些,才将目光移开。

云都城主与想象的不一样,他穿着朴素,面色和蔼,但面色苍白,眉尖染上几分郁结,显然是忧愁所致。

几人简单寒暄之后,便说起了正事。

花召见到几人先是感慨:“各位修士,敢在这个时候来云都,勇气可嘉。”

瑕夫人默不作声的喝起茶,花从阙也坐了下来,勾起唇角,托着腮看向几人。

“近日云都戒严,想必几位修士已然有所察觉。这云都怪异之处,还要从药宗沈府说起。”

“沈氏之女,自小体弱,妖邪缠身,沈夫人为其广招修士,作为沈氏之女的贴身侍卫。但前来应聘的修士却都离奇失踪,后来愈演愈烈,只要进了云都的修士便都会惨遭毒手,其中不乏极具实力的名门弟子。”

“沈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帮助彻查此事,为避免百姓慌乱,我并未将此事宣之于众,只将城中戒严。但修士遇害之后,此事已在仙宗修士之间隐秘传开,越来越多的修士不敢来云都,沈氏之女便被隔绝家中,郁结在心,沉疴加重。”

“不知妖邪在云都潜伏多日是何居心,只怕愈演愈烈,到时被害的便不只是修士,真正遭殃的会变成百姓。”

柳善善听后思忖,所以,城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真实身份。

又瞄了一眼神色从柳的瑕夫人,蔼然可亲与正言厉色结为一体,给人的感觉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母亲。

若真的是瑕夫人做的,那么整个云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瑕夫人身份尊贵,况且他们不知瑕夫人实力如何,若未找到把柄,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即便看出其真身也无法动手。

此事起因和关键之处问清之后,城主和瑕夫人让几人注意安全,目送几人离开。

几人一路默不作声,各有各的思虑。

柳善善打算让师父留在府中,谢行简却突然凑过来,看了两人一眼,“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柳善善还未回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是花从阙凑了过来,然后又将另一只手搭在师父身上,挤在两人中间,“你们可有需要本少之处?尽管开口。”

师父凉凉看了他一眼,空气瞬息浮起轻微波动,花从阙哎呦一声,“嘶,好冰……”

柳善善见花从阙手上结了层霜花,于是转眸看了师父一眼,师父看他不顺眼?但他面色冷若冰霜,与寻常并无不同。

谢行简看到那霜花,也默不作声的看了柳善善身边那男子一眼,温润眸底如幽静湖水。

“你练的是什么神功,怎么碰一下都不成?”花从阙的那只手还在痛,不得不离她稍微远了一寸,但即使如此痛,并未因此对柳善善退避,反而对她更为感兴趣,“我娘还老说我样样不行。我若是有这般神功,也让我娘开开眼界,少侠可愿意教教我?”

柳善善暼了师父一眼,却并未多说,只轻轻笑,“阙少若真有此决心,瑕夫人若知晓,定会很欣慰。”

柳善善先是向师父轻声商量:“微明,不如待会儿你留在府中,我去城外收集线索。”

柳善善虽然未说清留在府中是何用意,师父却知晓,她是让自己留意瑕夫人。

毕竟在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看出瑕夫人的不同。

柳善善又看向花从阙:“阙少同我一起查询失踪修士可好?失踪之人众多,还要劳烦阙少的人脉相助。”

花从阙欣然应下,吩咐人备车。

一时之间,便只剩谢行简和青衣小厮静立在原地。

青衣小厮蹙眉看着柳善善心想,这女子真是没眼光,自家公子神通广大,不仅精通昆仑仙术,人脉更是遍布天下,查线索不在话下,她却忽略了公子的好意,找别人帮忙。

不过也好,公子及冠便晋升上仙,是仙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仙,更是昆仑仙境的未来,她与公子云泥之别,自然品不出其中差距,没有交集自然是最好的。

青衣小厮目光转回公子身上,却见公子目光温和,静静看着柳善善,好似并未察觉她的忽略。

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来到人间之后,耐心好的出奇。

柳善善察觉到那视线,虽然不想和他有交集,可他方才毕竟说愿意帮助,冷落了也不妥当,思虑一番,便道:“既然公子愿意帮忙,便……”

这一犹豫,谢行简已做好打算:“府外更为危险,我还是跟你一起。”

柳善善知晓他现在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便蹙眉拒绝:“正是因为危险,我无法分心,公子还是留在府中。”

谢行简却坚持:“无妨,你不必管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柳善善见他如此坚持,没再说什么,不过是和他一起出趟门,又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三个人都要去府外,可只有柳善善与师父知晓,最大的嫌疑已在府中。现在算是根据答案推线索,说不定回来时,便水落石出了。

杨柳揽风,杏花沾衣,街巷上熙熙攘攘。

花从阙昨晚到底还是没休息好,没出来多久便乏了,吩咐了几个人给她用便没影了。

柳善善拿着纸笔,又划掉一个名字,开始思索。

一开始失踪的修士,有个共同特点,便是多是与人有争端,脾气多半较为冲动暴躁。

可这算是什么原因呢?

后来失踪的修士愈来愈多,花召身为一城之主,知道此事,为修士腾出了单独的院子,有侍卫看守,原本以为府中高手众多,应当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可凶手如果是瑕夫人,花召防不胜防。最后住进府中的修士,果然全军覆没。

真相很明显指向府中,无人怀疑是府中之人吗?

只是如此清晰的线索,又让柳善善有些迟疑了,如果真是瑕夫人做的,她在云都位高权重,犯不着亲自动手,也不该在府中便动手,留下如此清晰的指向。

千头万绪,她还是决定,晚上回去问问师父是否有异常之处。

天色已晚,街边美食香气四溢,柳善善闻到香味,今天体力消耗过大,发觉自己已然饥肠辘辘。

念头才起,便见眼前多了串冰糖葫芦,在暮色下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

她目光上移,却见谢行简手中除了冰糖葫芦,还有薄皮春卷、五珍煎饼、脯腊、冰酪,都是她爱吃的。

原来他方才不见,是去买小食了。

两人同行一天,不知何时他身后的小厮早已不见。

他怎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是巧合么?

谢行简微微一笑,温和看她,“可有你喜欢的?”

谢行简擅会察言观色,也能轻易讨人喜欢,此刻小食送来的正是时候。若在寻常,柳善善可能不会接。

现下两人同行一天,柳善善确实有点饿,全然拒绝有些不妥,便只收下串冰糖葫芦,“多谢。”

若是师父在,有这番待遇的可能就是他了,她多半是那个忙了一天还要去给他买晚膳的人。

想到这,柳善善咬下一颗山楂,入口酸酸甜甜,心底微妙。

正这时,隐约有几道白色身影穿梭在街巷人流中,“小师妹,这云都怪异得很,此处妖邪专门抓修士,我看我们还是……”

最前方的女子身形纤弱,转身向他柔柔一笑:“师兄这是害怕了?”

但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没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听八卦,愣是待到换了个僻静的室内,才肯让二师兄接着说。

二师兄也算配合,压低声音,语气幽幽道:“铁公鸡。”

柳善善:“!!”

真的假的?

可她看四师兄出手挺大方啊……

见她不信,二师兄露出森然一笑。

“那你知不知道,你四师兄他为何这般着急要去除魔?”

柳善善:“为什么?

只见二师兄的视线似有若无地瞥了四周一眼,稍微和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还是阴恻恻地同她道:“ 你四师兄他——快没钱了!”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嘶——!!

柳善善倒吸一口气凉气。

听完这话,她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扭头胆战心惊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怪不得连二师兄都做出了这般鬼祟的神情。

确定附近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后,才小心翼翼地凑回二师兄身旁,用更小更轻的声音问道:“怎么会如此?”

二师兄朝身后躺椅一靠,二郎腿翘了起来,再加上浑身穿着暗色的衣袍,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那真是妥妥一反派形象。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朝一旁的案几不轻不重地瞥了两眼。

柳善善立马心领神会,拿起个水果,当场剥皮递到二师兄面前。

让他继续说。

——虽然,心里隐隐意识到,背后说人八卦似乎不太好。

可她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少年身上虽有伤痕,但手指骨节分明,一看便保养极好,不像她的,长年练剑,掌心都磨了厚厚的茧。

再看此人身板如此瘦弱,定然是个凡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探了探他元灵,什么都没探出来,果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凡人都能活下来,或许这湖底的大妖被关了太久,性子也变得疲惫软弱,或是已经死去也未可知。

方才她运转灵力时,根据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推算出这一世比上一世醒来的要早几天。

上一世崖底昏迷了十天才醒来,这一次可能就昏迷了一两天,所以细节也有些不一样,才会见到这个少年?

可是这少年,怎么会出现在禁地繁多的方生崖?

她正在思索如何处置时,又怔住了,她已经决定不做衍华大师姐了,这个人如何,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前世她醒来后这人是不在此处的,过几日他应该会自己醒来,然后离开。

她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再管他。

正打算离开时,习惯性摸了摸剑鞘,空荡荡的,才想起当时刺中饕餮,将剑遗落在崖顶。

她决定去取回。

爬上崖顶时,又见到封印湖底大妖的巨杵,不知是不是因为跳了一次崖,只觉得巨杵之间的锁链和滚滚紫雷,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柳善善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剑,正纳闷,不远处传来几位弟子的交谈声,她躲到一棵古树后面。

“仙君竟提前出关了……平时也就罢了,正巧听到大师姐不知死活去追那饕餮死了的消息。”

“听到又如何,仙君听到消息之后脸色不过如平常一样冷成个冰块,想来并不在乎。”

“仙君必然早就想摆脱咯,仙君当初怎就看上了她做亲传弟子,长了一张妖女的脸,心思不正,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天赋根骨?”

“是啊,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我们在如此险峻的地方找她……谁没事想来这种地方触霉头啊。”

“仙君这寻我们开心呢。都亲眼见到她遗失的剑了,剑修若非死了,怎会丢下自己的剑?”

“……”

柳善善怅然一笑,听到这种话并没有什么意外,比这更难听的她也不是没听过。原本以为杀了饕餮,他们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果然不该抱有幻想,她无论做什么都一样。

他们并不打算找她,所以上一世她昏迷了十日都没人发现,醒来后自己跌跌撞撞爬上了山。

她丢了剑,师尊他们才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剑本就是师尊所赠,既然要了断,便连这最后一样一并还了吧。

从此以后,她与衍华,再无干系。

她正要离开,又听几位弟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讨论,“诶,你们听说过吗,湖底有一只万年大妖,动辄毁天灭地,空青仙君与当世几位上仙废了好大劲,合力才将他封印。”

“所以啊,依我看,她如今恐怕早就被那湖中大妖吃掉了,尸骨无存,就算没碰到大妖,那岸上的妖怪也异常凶猛,早就饿透了……”

“……”

尸骨无存。

柳善善莫名想到了那个浑身伤痕的凡人少年。

她本不该插手,可一路上也看到了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大雪掩埋万物,但依旧能看到新的枯骨,有灵兽的,也有人的。

若她只是因为对衍华不满而见死不救,那么她和嘲讽奚落她的那些弟子有何区别呢。

周旋良久,她终是攥了攥手指,转身返回找那少年。

下山时走得极快,恢复无多的身体又开始隐隐发痛,怕到晚了那少年便会被妖兽叼走。

落地看到岸边少年,才松了口气,幸好还来得及。

不知是不是少年幸运,附近别说是凶兽了,就是一只生灵都没有,离湖底越近越明显,不知是不是湖底大妖的威慑作用。

她用灵力查探他身体,心脉受了很重的伤,且体内有两种极为霸道的气息相斥,冰火交融,像是中毒所致,若是寻常人,再拖一时半会,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血而亡。

她自小灵力贫瘠,早年师尊曾带她来方生崖采药,她对此处也还算熟悉,吃药吃的久了,也懂了些寻常药理,附近确实有可以暂时压制的药草。

她起身,想将他扶起来,但没想到他看起来是个瘦弱凡人,身量却不轻,浑身又硬又沉,根本扶不动。重复几次,都是一个结果。

于是她就着他昏迷的姿势,将他背了起来,但他身上伤口太多了,山路颠簸,背了几步便有伤痕裂开,她能感觉到有鲜血滴到手背上,她小心翼翼,尽量走的平稳些,好在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山洞。

她将他放下,见少年苍白的额头正冒汗,似乎这段路让他更难受了,哄小孩似的轻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在此等一会,我去采一些草药,很快回来。”

他是个凡人少年,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岁,对修仙者而言就像个小孩,照顾幼崽是人之常情。

柳善善沿路采了些草药,拾了几块枯木,回到山洞时,那少年还和出去时一样躺在地上,只是脸色愈发苍白,柳善善再次为他探了探脉,才一会儿功夫,他体内相斥的气息愈发霸道强势起来,浑身滚烫得吓人。

她取出药锅,快速煎好了药,只是喂药的时候犯了难。

少年承受巨大痛苦,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点也喂不进去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虽然已经决定离开衍华,可非常情况还是报上家门,让他放心:“我是……衍华的弟子,不会害你,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放松些,喝完药便好些了。”

少年浑身紧绷,柳善善用更轻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少年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虽然只张开了一点点,但好歹能喂药了。

她用药勺一滴一滴喂进他嘴里。

如此喂了几勺,便已经过去了很久,胳膊都有些酸,药也要凉了,她便用灵力加温了一遍,继续喂。

重复几次,一碗药才喝完。

他中的毒罕见,她找到的药草也只能暂时压制,她如今离开衍华,没有取之不尽的仙草灵药,待他醒来,她会让他去山下百草堂——第一药宗浮若宗悬壶济世,百草堂遍布天下,山下那家百草堂,便是每天人满为患,有时云清屿都会去请教。

过了两个时辰,少年还没见好,柳善善琢磨着,还得加点剂量。

她去采了新的草药,根茎上有倒刺,处理草药时一不小心刺到了指尖,流出血来。

她并没在意,煎好药后,如之前一般,喂少年喝下。

这次见效很快,不一会儿少年便退了烧,体内气息也平稳许多。

少年伤口还发着炎,露出来的伤口触目惊心,久未处理,她决定帮她处理一下外伤。

她是修仙之人,并不像凡间女子那般诸多顾忌,更何况面前之人对她而言只是个幼崽,但她动手之前,还是将眼睛蒙上了。

她取出净水和上好的金疮药,轻轻为他清理。

先前为了吸引饕餮,她把什么药都扔了出来,如今的药是用一样少一样,这是最后一瓶金疮药了,但如今也不计较了,和少年相比,她都觉得自己的伤不算什么。

为少年抹药时,触碰到的伤口密密麻麻,集齐了各种兵器伤痕,旧伤上又添新伤,裂开的新伤久未处理,甚至几个穴位处的伤口中还有钉子尚未取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凡人少年的身体。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惨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惨。

她怀疑,就算他没中毒,单单这伤也能让他昏迷。

从伤口中取出残留已久的异物,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喉咙都发出嘶哑的声音,她动作轻柔迅速的取出、消毒、抹药。

等全身都上好药之后,发现他原先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便取出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服给他换上。

她没带男子的衣服,只能凑活给他穿,好在他身形瘦弱,虽然短了些,但还是能穿上,她的衣服多颜色明亮,这件便是雪青长袍,映得少年面色如玉,美若谪仙。

不禁啧了一声,竟十分合身。

天色已晚,她靠在山洞另一侧,心怀期待思考离开衍华后该去哪,不一会儿便想困了,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将亮未亮,雪又下了起来,篝火早已燃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冷气。她的灵力不足以长时间维持结界,外面一下子卷进来一阵风,夹杂着几点雪花,将她惊醒。

生病的人总是更柳易感觉到冷,她下意识看了眼少年,果然少年唇色冻的发紫,全身都蜷缩在一起。

她忙又点起了火,将自己的小棉被也给他盖上,便生起火煎药,不一会,草药的清香便萦绕空气中,冰冷的山洞也变得温暖了许多。

她喂他喝完药,少年还是全身蜷缩着,她将自己的棉被给了他,便轻轻抱着他,互相取暖。

过了会儿,柳善善又探了探他的脉,欣慰一笑:“没想到你看起来体弱,身体却好的很快,估计明日便能醒来了。”

“明日,我也该离开衍华了。”

抱着他的人的声音清澈的像山中甘泉,温柔的像融化在指尖的雪花。

少年被温软的怀抱抱着,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清香,那好似是淡淡桃花香,但转瞬即逝,又似是温柔的雪松、乌沉木香萦绕,很柳易令人想到春日晨雾,桃花如雨,温柔与苦涩占了主导。明明只有初时的一丝甜,却足以令人心悸。

渐渐的,少年没那么冷了,体内冰火交错霸道的气息再次平稳,灵台不再黑暗浑浊,一股更浑厚的力量开始自发压制体内相斥的气息。

她看他眉头都舒展开了,想来已然大好,之前采的药已经吃完,再采一次就够了。

一想到要离开衍华,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她近日都是在方生湖附近采药,这附近没什么生灵,更不会有人来。

今日采药时,却闻到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和刺鼻的臭味,隐隐有危险的气息。

积雪深厚,地上的植物却已经被烧焦,尘土都变得焦黑,显然非寻常之火所致。

四师兄也会没钱?

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保持着平静且略显疑惑的表情,被她推出了屋门。

师父不愧是师父。

这样也不生气,人被推到屋外后,也只是一派平静地转过身来,神情温和地同她道:“命元珠仅能生效一次,受到致命伤后,受其保护,你并不会有事,但仙擂台也会自动判你下台,你需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柳善善忍无可忍,捏起拳头,恶狠狠地咬牙。

她才不会在一个区区宗门大比里受那种重到会噶掉的伤!

师父你再小瞧你的徒弟,她就要生气啦!

一连串话憋在胸口,想吐却又不知该如何吐。

——因为,已经在生气了。

柳善善气得眼泪汪汪,险些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她想刚要关上门,就听师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并非不信任。”

他在她关门之前,开口:“只是——身为师父,总会希望自己能做得尽量周全一些,也省得意外出现,悔之不及。”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柳善善关门的动作顿住。

眼泪也将掉未掉,在眼眶里打转。

她手指抵着门边缘,隔着半边门缝,抬眼看他。

发现他的神情还是和以往一样,认真又温和。双眸仿佛冬日的温泉,有着抚平治愈一切的能量。

他垂眸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片刻后,轻叹口气,接着道:“比武论道并非修道之重,近年来九州灵气愈发稀薄,也鲜有惊才绝艳之辈出现,与那些平庸之辈同台比试,于你而言并无益处。”

柳善善顿了顿。

等等——

那些平庸之辈?

她以为,众所周知,她才是全宗最菜的人呢!

师父你这么说别人引以为傲的弟子,真的好吗!

她心里一阵咳嗽,

柳善善刚还在想他应该怎么也进不来,果然有些事情也不能瞎想,会有反效果。

“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妖更不能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闻言唇角勾起淡淡轻蔑的弧度,并未多解释,“区区衍华,拦不住我。”

柳善善心说,那也不能随便出入衍华的结界呀。

师尊会发现的,到时候要是发现她还和放出来的大妖厮混在一处就惨了。

柳善善悄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到一个看起来不甚相熟的距离,才轻声道,“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现在无法离开,你要找解药还是找别人吧。”

“我用的都是寻常药材,也是误打误撞,你不如去山下百草堂试试,百草堂的医术你可听说过?兴许即刻就解了呢。”

找她是没有用的。

虽然当时答应为他解毒,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沉默片刻,少年颔首:“寻常的药,确实不管用。”

柳善善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快去找别人,别来缠着她。

然少年却并未离开,反而一步步靠近。

少年身量很高,逼至身前,弧线锐利的轮廓勾勒出淡漠疏离,眼眸压迫,“我也着实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一仙门大师姐、空青仙君的亲传弟子。”

咫尺之距,她甚至能闻道他身上如潮水般厚重的气息,和悠长淡雅的冷松香。

柳善善屏息,移开视线。他竟然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又想后退之时,少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柳善善:“!??”

然而少年不顾她挣扎,握的很紧,将手抬到胸膛的高度——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流淌起深海般的淡淡光晕。

她的手指纤细温暖,想挣脱却挣不得。

而少年手掌很大,能牢牢握住她,交握之处也流转起深蓝色光晕。

柳善善突然感觉全身被浑厚的力量包裹,源源不断的滋养着她贫瘠的丹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发芽,以至于相触的指尖都如触电般小心又窃喜,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喜悦——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不敢动弹,忘记了挣扎。

但没过几秒,少年松手了,她的身体还感到意犹未尽,失落的试图抓住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滋养她灵力的气息。

但少年松手时,那股灵力便完全消散了,他微微后撤一步,又恢复了冷淡疏离,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你体内竟有两道封印。”

然而此时此刻,柳善善听不进其他,心底微微震惊,为何与他碰触会获得灵力?她修仙百年来,第一次萌生出这种念头——难道她的灵力贫瘠是有救的?

她满脑子想着,怎么样才能显得不刻意的再握一次他的手,以确认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少年见她怔了一般,冷声问:“你知道原因?”

柳善善却轻轻摇了摇头,“再试一次。”

说完,没等少年同意,便主动握起了他的手,催动灵力。

刹那间,汹涌灵力渐起,缓缓流淌在二人周身,但并非直接进入她的身体,那股力量明明侵略性极强,却似有水之秉性,触碰到她时寸寸化为柔软,温和地滋养她。

她的身体早已做好准备迎接浑厚充沛的灵力,尝过一次甜头,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都恨不得黏上来,争先恐后的被灌溉滋养。

果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少年手掌宽厚,冰凉到不寻常,但她现在却觉得十分舒适,握的很紧。

柳善善已经被这种获取灵力的可行性的喜悦冲昏头脑,顶着少年皱起的眉头,锐利冰冷的目光,都觉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了。

她虽然很馋,但还是本着不伤害人的原则,温声问了句,“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

柳善善顿时心放下一半,“那你可有什么感觉?”

少年皱起眉头,仿佛觉得她问题莫名其妙,见她还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的样子,一下子抽开,目光冰冷,“没有一点感觉。”

柳善善闻言却松了口气,那便放心了。

她轻轻笑起来,眉梢像是落了一层光,眼角也是藏不住的喜悦。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柳善善调整呼吸,运转灵力,虽然只获取了一星半点,但确实能感觉到一片荒芜中,灵力似春笋萌芽一般,悄然滋长。

她沉浸在喜悦中,忘记了前一刻还想跟这人保持距离,避如瘟疫。

她怎么做才能更接近他,获取更多。

柳善善开始仔细打量面前少年,少年目光冰冷压迫,她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唬人了。

“你当真是妖?”

少年轻嗤一声,侧脸轮廓愈加疏冷不耐。

柳善善以为说到他痛处,不愿作答,便解释道:“就算是妖也无妨,我相信你,定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妖。”

少年扬了扬眉,唇角冰冷,“你如何知。”

柳善善:“我身为衍华大师姐,捉的妖数都数不过来,且都是作恶之徒,所以你本性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嘛。再说了,你能操控神水,还能……总之,不可能是十恶不赦之妖。”

他能操控玄冥真水,还能予她灵力。

她不好说出口,怕他知道她只是因为获取灵力靠近,便会厌烦她,不让她靠近了。

况且她确实觉得少年眼眸冷淡也清澈,定然不是无恶不作之徒。

自古修士与妖都站在对立面,但她前世在九州十境飘荡已久,见过太多善恶,坚定任何一种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并非传统视妖为仇的修士,捉的妖都是作恶之徒。

只是他到底是何妖,为何被封印就不得而知了。

柳善善觑着他孤冷轻蔑的样子,想来也不愿回答她什么。

但只要知道这些,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靠近他。

少年却并未被她的好话说动,而是轻蔑地瞧着她:“你直觉若真有那么准,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衍华大师姐?”

“衍华大师姐”五个字,他咬字极重,语带讥诮。

“……”柳善善一瞬垮了,所以她的狼藉名声,连不问世事的妖都知道。

依稀记得,前世师门任务时,她带的队总是遇到数不尽的妖邪,师弟师妹们总是抱怨不已;而云清屿那一队,总是顺风顺水,得遇机缘。

后来她开始疏远同门,一个人接师门任务,一个人习剑,就算偶尔有弟子愿意主动加入,她也轻轻拒绝。

但是,从前之事她不会不再细想,也不会将他的讥诮放在心上,只轻声说:“或许以后便不是了呢。”

少年目光冷凝,微微挑眉。

“帮我解毒,我带你离开。”

“我答应帮你解毒,但是不必带我出去。”她既然选择受罚,便不会逃避,“但是……”

少年一脸冷然地等她下文。

柳善善斟酌着言辞,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奇怪:“但是,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能力之内。”

柳善善面色微红,有点心虚地编了个可能好接受的理由,“我灵力不济,尝试解毒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那日救你之时,也如此做了,所以可否……”

眼见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她心一横,微微提高声音:“可否抱着我。”

“……”

虽然这解法惊奇,但少年隐约记得,他昏迷不醒时,确实被一个温软怀抱抱过。

如此想来,便也合理。

少年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柳善善心头巨石落下,没想到这大妖看起来精明威风,竟然这么好骗?

柳善善决定趁热打铁:“那,现在要不要试一下?”

少年目光冷淡地瞧着她,“好。”

但见少年无动于衷,似乎是等着她主动。

被他这么看着,她面颊浮现出一抹心虚所致的潮红,但还是轻轻靠近。

彼时,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为了更好的接触,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膛。

少年微微皱眉,但很快压抑住。

她脸颊贴上他身上冰冷的衣料,鼻尖是淡雅厚重的深海气息,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炸得她脸色更红了,她清醒地,骗着一个少年的拥抱。

不再多想,她闭上眼,运转灵力,刹那间,两人周身再次浮现出汹涌流淌深蓝色的光晕。

她面色克制地快速汲取着来自他的汹涌灵力。

过了会儿,好似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抓起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

嘶……好像效果更好了。

然而少年浑身一僵,被少女温软的怀抱抱着,鼻尖是熟悉的桃花味,温柔而清冷。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指尖的神经最为敏感,猝然的触碰如同触电。

再次皱起了眉。

心底升起奇怪感觉。

等等……

发生了什么?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问题,安静许久的系统音忽然跳了出来。

【恭喜修士达成了“以最快速度输掉一场比赛”的隐藏成就】

【恭喜修士获得“胜败常事”称号】

【现已为修士发放隐藏大礼包,您已获得经验值x4000,灵石x800,珖瑚神晶x2,菱鲟秘肴x2,天山仙草x4】

柳善善:“……?”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最先找到柳善善的人,是四师兄。

他是在驭兽峰找到她的。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一大群幼兽崽崽,坐在地上,背对着入口门,肩膀微微耸动。

……像是在哭。

他沉默了会儿,脚步微顿。

最终还是选择走到她面前。

她警惕心一直都很弱,这次也不例外,直到他走到背后了,她才察觉到,抬头朝他看来。

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但,见她伤心至此,还是整理了些话语,试图安慰一下。

例如——别难过,反正大家都没有想过你能赢。

很好。

她就喜欢这样的任务。

前提是,四师兄没有在她问路问得正欢的时候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感觉到清冷气息从背后出现的时候,她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当即回头朝身后看去。

少年面色沉冷,想着只是为了解毒,终究没有推开。

柳善善抱着他,尝到甜头,汲取渐渐变得肆意。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沉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了么。”

她不得不停下来,周身气息还在眷恋地向他贴近,她后撤几步,目光没看他,心虚地咳了一声。

少年查探到自己的毒并未解,面色冷下来:“为何没解?”

柳善善:“我也只是说了尝试一下,你身上的毒那么厉害,你都没有办法,总不能让我一次成功吧。”

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沉着嗓音,似乎在压抑什么:“那你何时才能解?”

柳善善:“你别急嘛,目前才尝试了两次,还需要多来几次,才能确定……而且此处并不是配药练药的地方,起码得等我出去。”

少年眼眸渐渐不耐,“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带你出去。”

“不可。”柳善善方才语气还温和,此刻却拒绝的斩钉截铁。

少年冷声轻蔑:“你若是怕衍华追究,我会护你周全。”

但柳善善此刻却毫不相让,只执意摇了摇头。

不欠衍华,不欠师尊,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师门。

少年凝视她几息,若在平时,有人如此忤逆他,如此不识好歹,恐怕早已开不了口了,但是她现在还有点用,他才勉强忍耐。

少年终是压抑住了将溢出眼底的不耐,沉默片刻,唇角淡淡勾起讥诮凉薄:“你果然是空青教出来的弟子,和他一样执拗。”

柳善善没再理他,先前一次次试探,见他一次次忍耐,知晓他确实有求于自己,于是愈发不怵他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认定这毒为何只有她才能解,等罚过期至,她还得去趟百草堂,问问原因。

但在此之前,趁他的毒还没解,她便从他身上获取点报酬,比如汲取灵力。

思及此,柳善善到山洞里打起了坐,运转丹田。

确实有效果。

今天汲取的比昨天多一些,但若是真的想得到提升,还是太少。

她还得琢磨琢磨,如何汲取才能更有效。

往后几日,少年每天都会来,有时白天有时晚上,自从得到他的准许,柳善善见了他便靠近。

一开始只是牵手,拥抱,少年虽然没有推开,但总是身体僵硬,刻意压抑着被接触的不适。

她琢磨着如何获取灵力才能更有效果,或许跟两个人的心情有关,为了能让他放松些,她抱着他时,便总是找话题。

“合作还有好多天结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喂啊喂的叫你吧。”

此时少年靠着石壁,席地而坐,面色冷淡,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没有碰触她。但她却肆意坐在他腿上,抱着他腰。

他深蓝色眼眸幽邃无波,并不看她,而是望着远处下了几日还未停歇的雪。

师父。

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也不怕她猜到是谁。

柳善善听了只是有些惊讶,心想一只妖居然有名有姓,名字还会如此好听。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时这个姓,可是如今最强盛的仙境帝主的姓氏,你这大妖被关了太久,恐怕不知诸般禁忌,如今天下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我便喊你微明,可好?”

师父随意应了声,没在此事纠结。

自从二人达成共识,她接近他汲取灵力便愈发肆意,但还是没忘了关心他,“近日可有不适?”

师父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毒发,淡淡答:“并无。”

随着聊天,她感觉到他身体也不自觉放松,没那么僵硬了,只是脸色还一如既往的冷淡。

柳善善放下心,没有不适就好,倚在旁边睡着了,然后头越来越歪?

师父才放松下来的身体也微微僵硬起来。

此时此刻,她已经跌在他怀里,额头轻轻贴在他颈间,风轻轻吹起,她柔软的碎发和发丝,轻轻挠动颈间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

千万年来,他从未和任何人做出什么亲密接触,更别说是和女子。

更何况,这个女子,身上有他讨厌的一切特质。

他讨厌修剑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般沉迷练剑的女子,还是第一剑宗大师姐。

他讨厌长得太美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样美成个祸害的女子。

他皱眉,低眸看着她,想起了久远的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时父亲总是对母亲态度冷淡,对他格外严厉,也总是不喜看到他,他与母亲受尽屈辱。

母亲最终郁郁而终,父亲却没来看一眼。他不懂,以为父亲冷情。

直到他后来去父亲书房找书,不小心触碰到机关,发现了一个密室,看到父亲满墙挂着同一个女子。

不同神态,不同时期,画的技艺也不尽相同,似乎画之间也相隔很久,似乎隔一段时间,就要画一次这个女子,生怕自己忘记似的。

密室最里处的一张,纸张有些黄旧,却被父亲用灵力尽力维持保护着。

画上是位意气风发的剑修女子,清冷又桀骜。

他才知,原来父亲并不是冷情,而是把情都给了另一女子。

突然有片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碰上他的颈间肌肤,他心底一震,收回思绪,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柳善善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动了动,柔软的薄唇刚好吻上他颈间。

“……”

他冷着脸色,想将她推开,但她却抱的很紧,被他一推,甚至抱的更紧了。

“……”

此刻她睡着,他目带阴沉的挑剔打量她,她五官精致又明艳,美得少有能及,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时常是柔和的,比如她笑起来时,比如她睡着时。

若不是身在强者为尊的剑修,或许也有不少人爱慕她,可她如今却在衍华衬托天赋异禀的云清屿。

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脑袋越不好使。

若不是她起先救了他,若不是她能为他解毒,他见她第一面,便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和她认识以来,绕是为了解毒,他也刻意远离她,不碰触她,而她明明是被他威胁给他解毒,却主动至此,一次又一次亲近他。

她主动至此,只是为了解毒么?是不是谁威胁她,她都可以如此主动?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可他还没想通,心底便升起些许不知缘由的厌烦。

师父目光更加冰冷,他果然还是讨厌她这样的女子。

等她为他解了毒,他定要杀了她。

没过多久,柳善善便觉得有些冷,又醒了,发现自己还靠在师父怀里。而师父竟没有推开她,而是靠着石壁也睡着了。

原来大妖,也有不愿扰人清梦的柔软一面。

*

思过崖的半个月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罚过期满的日子。

再次出来时,她没有先回师门,而是被师父拎着去了山下百草堂。

百草堂每天人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

好不柳易终于排到他们,医师在屏风后为师父把了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毒不知是何人研发,变化莫测,在下才学浅陋,查不出这是何毒,也解不了。只能开个暂时压制的药方,但发作起来恐怕也不会完全压制,只能让这位修士好受些。”

柳善善:“连百草堂都查不出这是何毒?”

虽然这么问,但自从知道是万毒之首紫苏夫人下的毒之后,其实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师父神通广大,他都解不了,那确实棘手。

但百草堂都解不了,不知何人能解。

她上次确实是误打误撞,也只是给他压制了一段时间。

柳善善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又要另想办法,合作延长,她能汲取更多灵力。

忧的是,是药三分毒,万一以后压制药物也不起作用,师父毒发身亡,那她的灵力也没了来源。

师父在一旁面色沉冷,无一丝波动,好似早已预料到。

那医师又道:“虽然在下解不了这毒,但浮若宗还有一人或许有办法。”

柳善善经他提醒,想起一人:“你说的可是医仙?”

医师:“正是。百草堂隶属浮若宗,浮若医仙的医术救济众生,天下生灵,都有救法,当世无人能及。只是那医仙性子孤傲,不轻易给人看病,二位修士可以去碰个运气。”

那医仙孤傲且避世已久,修为也深不可测,救人全凭心情,若他不想救,无人能强迫他。

他若真的愿意看,这毒应该可以解。若是他都解不了,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解。

柳善善自然听过这个名讳。

四师兄正站在身后,无甚表情地看着她。

噫——看着有点凶。

但是不应该啊。

她只是随口问了些问题,虽然问的这些问题古怪了些,但是不至于和她生气吧。

片刻后,就见他忽然转身,朝外面走了过去,走之前,还道了声:“走吧。”

走,走哪?

她虽好奇,却还是连忙跟了上去。

然后就听他道:“时间尚早,这小城不算大,你方才打听的那些地方,若是想逛,便都能逛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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