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碗碟赌气似的越堆越高。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见到白发少女最终不堪容纳地停下了抢夺珍馐般的进食,五条悟越过快要与头顶齐平的小山，微笑地提议。
“好、好的。”
沙耶自然没有异议。
将欢愉嘈杂的分贝关合在门内，二人无声地离席。
走廊行进时,沙耶下意识地低头跟随在教师形象白发咒术师的高大身影后。
才迈出几步，额头冷不防撞上对方中半停下的后背。
“？”
茫然的注目望上去。
手面就被体温整个包覆的触感悄然传递。
五条悟神色自然牵起她的手，没多施力地轻轻一拽,将瞪大眼睛尚且处于呆然之态的白发少女拉扯至并排而立的位置。
“走吧。”
他侧头笑了笑, 与她交扣的手孩童气地晃上一两晃, 语气轻快。
“不要再被落下咯？”
“！”
沙耶的眸底透亮地闪了闪。
她眼泪汪汪地,拼命点着头。
“…是！”
五条悟蔓出笑意的唇角加深。
他伸手捏住少女一侧的脸颊,拇指刚好压在她唇边，将那唇弧人为地抬高了几分,扯出一个笑模样来。
沙耶连忙胡乱蹭了把热烫的眼尾,睫毛还湿润着眼睛便微微地弯起,有点仓促但是发自内心地朝他笑。
这就对了嘛。
五条悟想。
指尖奖励意味地揉揉她脸蛋。
沙耶被他晕晕乎乎地牵到天台上, 心脏口还在噗通噗通跳个不止，好像住了一只扑腾翅膀的小鸟。
迎面的风带来早秋的凉意, 直到被带往围栏边。
“啊,姑且稍微心理准备一下……待会儿不要被吓到。”
牵住的大手倏然松了去，取而代之，双耳被对方一左一右隔着细碎的发丝轻微地笼盖。
“什、什么？”
耳根因接触而发烫。
好奇那番话语的含义，沙耶压下愈发高亢的心率, 悄悄地侧头去看。
发现五条悟已经卸下了双眼的遮挡，不知何时扯落的黑色眼罩松松地挂在脖颈间。
他苍蓝瑰丽的瞳孔注视着头顶的天色。
沙耶跟随着同样望去。
夕阳沉溺之后的地平线,天空呈现出深邃而静谧的靛蓝。
她的神思恍了恍。
“闭眼。”
五条悟突然说。
没有质疑。
沙耶条件反射地遵从。
“砰”一声，跳跃的亮光隔着薄薄一层眼皮乍现。
紧随而来是此起彼伏的爆裂音。
过于措不及防，即便耳朵被有意地捂住, 沙耶仍就哆嗦地惊到了一小下。
“抱歉抱歉～”
明晰的连串花火升空声接连地响起，五条悟揽着沙耶两处的肩膀整个抱住她。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应该没有被太吓到吧？”
被熟悉的体温全然包覆住，精神恢复安定的白发少女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刻天幕所呈现的是有曾在夏日祭典的树林上空窥见的烟花。
“不……不会。”
她定定地仰望着，那对近在咫尺的苍蓝眼中闪烁的斑斓色光点。
万千的金与银、火红靛紫与深蓝全部交织在那汪能够将人灵魂吸纳的瞳仁中，花了好半晌功夫也才寻找回嗓音，磕磕绊绊地回应。
“我很喜欢！”
“是吗？”
五条悟在漫天的流光溢彩中轻轻笑起来，微扇的纯白色睫羽也被染上一层对应的浅淡色泽。
他的指尖抬了抬，难得没有替少女擦去自脸庞滑落的泪珠。
怎么说呢……
很像两颗被筷子戳破的彩色溏心荷包蛋。
还怪有意思的。
“是、是的！很喜欢！”
沙耶连忙追寻地捧住他置于空中的手，珍视地贴放在脸颊边磨蹭。
“非常非常喜欢！”
泪水很快将他的手指沾得黏哒哒。
“原来您还记得…全部都记得……”
“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呜！”
五条悟任凭她汲取着手心的温度，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高兴的话就要笑呀，不用再哭啦。”
——以后都不用再哭了。
“是……是！”
沙耶于是泪眼晃荡地昂头朝他笑起来。
“喜欢您，”她抽抽鼻子，欢喜又激动，“喜欢到恨不得现在就死掉！”
“嗳？”
“因为这样的话，就相当于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呜哇……
五条悟在心中小声惊呼着感慨。
这是什么新奇的告白方式！
“不可以随便死掉哦！”
他教训般捏住她哭得微微泛红的鼻尖。
“在一辈子结束以前都会陪你的。”
“是！好、好的…呜……”
……
烟花依旧在绽放。
耳膜被震荡得隆隆隆隆的。
舌尖尝到了眼泪的涩苦，紧随而来被甜蜜而柔软的温度覆盖。
心跳与气息混杂在一起，融化亦或溺毙在这一刻绵延的幸福里——
怎样都好，沙耶认为自己甘之如饴。
*
*
“怎么还放上烟花了？”
“好奇怪喔，今天难道真的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没印象啊……”
“鲑鱼，腌鱼干。”
众人望着绚丽花团消逝不久的天空，困惑的问号浮现了一脑袋。
“答案是——你们最爱的五条老师正式退职日哦！”
“啥？？”
学生们满脸懵震地看着那不知何时幽灵般闪现的颀长影子。
“你要辞职？开玩笑的吧？”
真希大跌眼镜。
“很遗憾这一次不是~”
五条悟欢快地两只手在脸颊边比耶，如同女子高中生般活泼地揭晓。
“今天的聚餐就是送别聚会啦！”
“今天的聚集竟然是你的告别会么？？”
“还有这样的设定？！”
“酱黄蛋？？”
所有人包括熊猫脸上共同扩大了被吓到的惊愕表情。
“嗳？怎么都那么惊讶，我没说过吗？”
“完全没有！！！xn”
“啊哈哈，好像忘记啦~”
五条悟不二马吐舌。
伏黑惠死鱼眼：“还真是符合你个性……”
“呀～毕竟听校长啰嗦和稳固传送阵都超麻烦的，忙活了一——整天！”
“不不不，也太突然了吧？这种事情应该提前告知啊！要不要那么不靠谱啊喂！”
“嘛啊，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从明天开始就不过来了哦？想要离别的抱抱或者最后的举高高还请抓紧时间~”
“谁会想要那种东西啊！”
“不是吧？来真的？你走掉之后我们怎么办？”
“嗯？不是还有我们可靠的夏油老师么？”
“也是嚯，他可比你不知道要靠谱多少倍。”
“附议。”
“唔哦哦！那么之后的一切就拜托你了！可以做到的吧！杰！”
“拜托了！夏油老师！”
“…饶了我吧……”
“嘛嘛，硝子也要精神打起来努力社畜噢！”
“最后一次别逼我揍你……”
*
*
“走吧。”
“已经可以了。”
——道别的环节，到此为止了。
牵了牵神情与高中生们前一秒同等展现出讶异神色的白发少女，五条悟拉着她一路往校门停驻的汽车而去。
“很意外？”
见沙耶一副仿在梦里、走路轻飘飘的茫然恍惚感，不由好笑地勾了勾她的指尾。
“唔……”
这也才从凝滞中回神，白发少女仰起脸不解。
“为什么…那么突然呢？”
五条悟却是柔和一笑。
“那个时候不是说好了吗？”
“…嗳？”
“到时候就一起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吧”
“那个是……”
沙耶惊讶地掩住了唇瓣。
“是喔。”
五条悟圈握他的手掌紧了紧。
“——答应过了啊，就应该好好履行承诺的吧。”
另一份朦胧传递的记忆里……他已经做了足够多。
最后为咒术界献出了生命。
至于这一次，就让他也稍微任性一点、为自己好好活上一回吧。
亲自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不论今后的咒术界是好是坏兴衰与否，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会觉得失望么？”
“咦？”
“临阵脱逃啦，不负责任啊，还把你拉出来当借口，形象崩塌之类的。”
五条悟轻轻抚了下少女心事重重的面庞，半开玩笑问。
沙耶拼命摇起头。
一共甩了五六下。
不知是将自己甩晕了，还是头发甩进眼眶刺痛到眼球。
再度抬起来时的眼睛重又变得湿湿的。
“才、才不会！您根本没有必要做那些！全世界的人死掉都无所谓！只要您还好好的就……唔唔唔！”
被大力拥在怀中抱住蹭了蹭。
“好哦，沙耶的心情我确实接收到了啦。”
五条悟将少女剩下偏激的话语全部挤瘪了回去。
“不过，大家都还是要好好地活着呢。”
“才，唔……”才没有所谓呢。
“——要不然就没有人做好吃的喜久福和布朗尼啦！”
似……似乎也是。
被顽固而大力地抱住，沙耶涨红着脸冷静了下来。
脸颊感受到被胸口紧贴时的温热，觉得就这么分开有点亏，索性鼓足勇气闭着眼睛胡乱埋进去蹭了把。
“嗯？……乖哦乖哦，好孩子好孩子~”
五条悟只以为她在撒娇或玩闹，好脾气地任由她乱拱，抬掌包住沙耶的脑袋哄慰地揉啊揉。
即将发动的汽车上。
“五条先生…您……您以后真的要……”
驾驶座的司机泪流得稀里哗啦。
“伊地知，再哭哭啼啼的，就送你一份特制掌掴作为饯别礼了哦？”
“太严格了！以及特制掌掴到底又是什么啊！？”
*
车停。
“不管怎样，还请您多保重，今后的工作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脑袋伸在打开的车窗边道了别，伊地知向着五条旁边的沙耶同样点过头，便将车驶离，向着下一处接送点而去。
“闻起来不好吃先生……是好人。”
望着冲进黑暗中的车身影，沙耶冷不防开口。
“噗咳，”五条悟没忍住笑了声，还是装作正经地顺应问下去，“为什么？”
“只有他为老师流泪了，”沙耶咕哝着，“换做是我，要和您分开，也会难过地哭出来……”
“是嘛，”五条悟想了想，无视距离的六眼望着一处尚存灯光的建筑，“那么不要分开就好了，唔……法律保护的那种？”
“？”
*
再度走出时
沙耶抱着怀里被工作人员赠与的盆栽，除了身体僵硬硬/邦邦地抱着，就只剩下同手同脚地走路了。
“北改成五没事么？虽然似乎只替换了一个字，介意的话其实可以保留的。”
“呜……啊……呼……”
“沙耶？”
“呜啊、我…我是说……没关系的，之前的姓氏，本来就没有那么想要的……新的，我很喜欢！”
“嗯，那样就再好不过啦。”
恍惚的。
不真实感。
宛如身处梦中。
……
直到无法容纳的疼痛，才勉强将一路都在发怔出神的沙耶稍稍唤醒。
“不要紧吗？”
月光抚过的床褥上，五条悟仰躺着。
一手与少女微微发颤的手十指交握，另一手扶着对方的腰肢，搀住她小心翼翼地坐下。
“我…可以的……我没有关系。”
几颗液滴掠过垂落的发丝扑簌簌坠落，辨不出是汗珠还是眼泪。
“不用勉强哦？就算不做到最后一步也没事的。”
五条悟怜惜地用掌心蹭散了早已在沙耶睫毛交织成珠帘的晶莹，后者只是湿漉漉地甩甩头，带点温度的泪珠又往他的胸前坠落两滴，顺着腹部的线条滑下去，落进哭得十分厉害的领域里。
“我……不要，”沙耶哽咽地咬住牙，咬得太用力，有血珠逐渐在唇瓣处汇聚，“之前明明可以的……”
虽然是在梦境中，但应该不会出错的。
她脑袋混混沌沌，隐约记得五条老师放置玩偶熊里被她吃下的一幕，虽然要比高专时期吃力，分明只要放松一些还是可以勉强匹配的。
可是，现在…
为什么……
问题出在哪？
脑袋浆糊没办法思考，沙耶晕湿潮气的眼瞳里透出无助的茫然来。
“嗯…大约……”五条悟略显尴尬地提醒，“那个时候是活性缺失的？”
即便咒术师的体质能够让身体比普通人保持更加持久的新鲜，甚至让那个虚构的周目结局的沙耶被浇灌后诞下奇迹般的子嗣…从当前的事实来看，活着和死掉，还是有一点差别的……吧。
“……”
长久的沉默。
沙耶努力的动作一刹僵在原地。
五条悟困惑地歪歪头，便见到她的整张脸以肉眼可见之势顷刻涨红。
“呜呜呜呜那个时候的事情您果然知道了！”
她捂着眼懊恼而愧疚地爆哭。
膝盖在他腿处皮肤滑了下，沙耶不慎摔进他怀里，下巴磕到骨头上，小声而短促地痛呼。
即使这般狼狈，手指仍将眼睛捂得牢牢的，完全没有脸面再见人。
“啊呀……虽然最初看到时确实有一点吃惊啦。”
五条悟手忙脚乱地试着安慰她。
“不过毕竟是沙耶呢，那种情况下会有那样的举动也不奇怪啦。”
“反正，我没关系的。”
他想了想。
“倒不如说，不愧是我，就算在那种情况下也能够b**i？”
沙耶连忙用指尖都害臊到发红的手去捂住他的嘴。
“请……请不要再说了！那个只是不存在的幻象而已！
才、才不会在死掉后侮辱五条老师！
不……不对！五条老师根本不会死掉的！ ”
见她说着说着又有要哭得惨兮兮的架势，五条悟觉得姑且有些欺负过头了，之前用指和舌欺负时就已经哭过好几回了，现在声音都听得有些哑哑的，怪叫人心疼的。
“好哦好哦，我不说提了啦～”
他将少女捂在他嘴巴上的手摘下来，用另一只手往她湿乎乎满是眼泪的掌心比出一个下跪的小人。
“对不起喔？之前慢悠悠的不给你也一样，我错啦，就原谅我这次吧，好么？”
沙耶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句，抹抹泪，迷迷瞪瞪地爬回去想要接着坐。
“等……噫！”
五条悟顿时感觉后颈细小的绒毛都要炸起来。
沙耶也哆哆嗦嗦的，抿着铁锈味道的唇瓣要哭不哭的样子，吃得很辛苦，却依旧很固执，一语不发地想要全咽下。
见她额头再次渗出汗，他本想要开口阻拦，前者却是激动地赶在他之前开口。
“不……不要拒绝我！我会调节的，很快就能调节成合适的状态，还请——”
“请您爱我！”
“就算是痛也没关系、没有关系的！”
“只要是您给予的，就算是痛也好、伤痕和窒息，我都会心怀感激地一并收下的！”
五条悟哑然。
生理水汽蔓延的瞳孔糊糊的，晃出蓝色的亮光。
伸出去的手最终轻柔落至少女脸庞边，在那滑腻柔软的肌肤爱怜地蹭了蹭。
“别太，勉强自己哦？”
沙耶覆上那只手，含着泪意点点头。
“不会的。”
她羞怯地笑起来。
“以后，我也会像爱您那样……爱着我自己。”
……
甜蜜的交锋直至天明尚才堪堪终结。
晨曦初破，微光攀爬上窗棂镀上如水般流动的暖金。
五条悟神色温柔地望着怀中颤抖不已的少女
她看起来似乎仅剩下如此微小举止的气力，发梢与睫毛被泪珠粘湿得白/浊年腻，就算被亲也只会瞳孔失焦地流溢无法掌控的口水，全然缓不过来的惨烈状态。
“还要么？”
五条悟，忘记自己是多少遍地询问。
反转的补充术式覆盖了一遍又一遍。
他蹭了蹭沙耶额前混合的汗水，待她神智回笼，果然无奈又料想地听到了重复的答案：
“我还要、还想一直要……”
“每天每天都想要被您灌注几百遍！”
像是为佐证话语里充斥的决心，白发少女刚恢复上少许便调动着唯一能够动弹的脑袋
仰高来，拼命够触到他未曾回收的掌心，蔷薇色的脸蛋依恋地磨曾起微显的指骨。
如同渴求抚定爱怜的小动物。
“那样是不行的啦。”
五条悟苦恼地陈述出事实。
“我……我可以的！”
“嘛…是我不行。”
“……”
最后翻了个面让之乖乖地趴好。
虽然在此之前的确保持着准魔法师的身份并未拥有实战的经验，倒是有从各类讯息得知此种姿态似乎能够给予更为充沛的快乐。
接连坠落的汗泪很快于纯白的枕巾涂抹绘制。
六眼所窥的那对雾气双眼同样在瞳孔震荡的频率下混乱杂糅地失焦。
苍蓝色的眼睛亮了亮，五条悟宛若发现新大陆地振奋了精神。
他将那具脆弱的躯体轻轻托起，略带薄茧的指月复摁固在两处的月要眼穴。
雪色碎发溅落的汗珠被赋予人性般，同样热/烈地吻过柔美白皙的背脊。
“这样，会，喜欢，吗？”
他分出一点神思询问。
沙耶抽抽噎噎地摇着头，不大像是人类通常惯有的欲拒还迎，五条悟见她蜷缩着仓促间拼命想要扭回头。
“不、不好……没有之前的喜欢。”
直到他停下将她重新翻面抱回来，这也才听见少女气若游丝般的解释。
“想要看着您，更喜欢可以一直看着的、”
“那样会看不到。”
原先染上欲念的瞳孔震了震，惊人而危险的蓝色浪潮顷刻间彻底退却掉。
“你呀——”
五条悟温柔地摸了摸沙耶一侧粘住湿发的脸蛋。
“就那么爱我呀？”
他半开玩笑地调侃问。
“爱的。”
沙耶果然地点着头，语气认真得仿若课堂抢答问题的小学生。
“好爱好爱的……”
眼眶扩张着。
五条悟再一次怔住。
“哎呀，还真是……”
回答的那么坦率，搞得他都反而有些脸红了。
将浮现一瞬羞赧神情的脸庞从手掌掩盖下抬起，五条悟的眼眸微弯，重又带了笑。
他轻轻地握起白发少女指尖没入紧攥床被的左手，落下一吻后，牵引着带往自己心脏怦然跳动的胸口。
慎重地给予出回应。
“沙耶，我也爱你哦。”
很爱，很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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