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相较于山下堪称是精细的设计,东海派这个道派本身的环境就截然相反了。

乍一眼,处处都彰显着一种潦草凌乱的意味。

青松枫红郁郁葱葱的环绕之中,建筑残破,不像是年久失修的颓败,而是一种失却元气以致从根源上泯灭生机的荒凉。

昔日的大气磅礴荡然无存,别说是洞天福地了,只能勉强称一句“遗迹”!

招秀见到了东海派仅剩的三个道者。

师姐弟三人,年纪最大的师姐名为丹蔻,不过双十年华,她的师妹与师弟也就十五六岁,别说习得什么门派独到的道法了,武者之躯都没怎么锤炼,看上去也就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三人早就离开东海派的废墟,在山头另一边搭建了两座茅庐,平日也就是在茅庐中生活。

这根本不是断代可以囊括的了,任是谁看一眼,都会觉得东海派已经进入货真价实的末路。

招秀没有开口,但她转过去面向解东流的脸,写满了“怎会如此”的困惑。

解东流解释得简单而干脆:“东海派以身为祭,维系浮岛大阵。”

招秀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做以身为祭?

献祭自我?

这一方道派失却长者的原因……在于以身为祭?!

丹蔻倒是乐观,她一看招秀是神识体出现,认为她也是与解东流一般的大能谁来她都觉得是庆幸主动解释道:“就是兵解归葬,以一身元气为烛蜡,给浮岛添能而已。”

她的态度十分坦然,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少石破天惊。

“海上没有元气,维系大阵要燃料,躲避天灾也要燃料,门内的积蓄燃光了,把洞天也当做了燃料,洞天也废了,那就只有人了。”

丹蔻道:“师祖他们是第一批,掌门他们是第二批,师父师叔几年前兵解之后,岛上环境已经每况愈下……现在已经无法躲避天灾了,外面那界障还能撑多久也无法预料。”

她说:“毕竟就留了我们仨,我还能勉强把把方向,那俩小废物连入道都要靠领路,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等死了。”

东海派最后的传承者、这座浮岛最后的操控人,平静得好像死亡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反正也是苟且偷生,多活了这十多年也是赚的。”她叹气,“就是山下那些……但凡有希望,我也不想让他们与这岛一起陪葬。”

招秀在丹蔻的带领下在山顶走了一圈。

即便有了之前的了解打底,她还是认为此地是一个极其违背常理的所在。

这座岛确实可以移动。

天灾之间没有规则,无法卜算,东海派凭借自身天工奇巧的底蕴,制造了大量的观测仪器,从湿度、雷电、波浪等角度,综合测算天灾来临的位置、性质、范围、规模,以此规避天灾堪称在天灾的缝隙间寻找一线生机。

但是缺乏“燃料”,能量不足,浮岛失去了移动的能力,一旦维系界障的能量耗尽,在当下这种位置,一岛子民绝无生还的可能。

招秀知道解东流为何没办法离开了。

任谁知道丹秋山现下存在的困境之后,都没法干脆利落甩手走人。

生民无辜,可是怎么才能救?

丹蔻本来要把师妹拎走,再匀间房给她就像她之前匀房间给解东流一样结果还没开口,转头就见解道长拉着人进了房间。

愣了愣,马上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招秀没法动,她现在的神识完全是靠着解东流的真气才勉强粘着不散,她也不能判断,这人扣着她到底是出于为丹秋山考虑的目的,还是说出于某种私心。

换做今天之前的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有后面那种猜测。

只是解东流骨子里本就存在的霸道,若再添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执着,那她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设想彼此之间的关系。

“……我要寄信,”招秀很快摈弃那些情长情短的复杂事,当先开口,“然后聊聊,东海派耗费如此大代价作茧自缚的原因。”

301|自缚

解东流说了,海上天灾密集,那种混乱的力量有几率击溃信使,所以她只能备了好几幅画,传达好几次口信。

这人正经起来,那是没有丝毫不规矩之举的。

就算招秀长时间坐在他腿边,手覆着手驱使他落笔,也未见他有丝毫心猿意马。

甚至会觉得之前山崖边上扣着她亲吻的举动简直跟幻觉一样。

但招秀遇到的偏执之人多了去了,她越是无法捉摸解东流的想法,就越是对他报以警惕。

看解东流把信使放飞,自觉搞定了墨黎与小颖两边,招秀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下来探讨丹秋山最初的问题。

困境一时是解不开的,也不是光凭着解东流或者扶风楼就能解决的事,她虽然有心要襄助,但毕竟是如此大的一座岛屿如此多的人,想要尽数带离相当不现实,或者说,带走一部分都极难。

所以比起想办法,她更在意别的问题。

“东海派当初出于什么理由非要割裂岛基离开?”

因为她确实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她分析混着猜测一齐道:“如果只是因为沙野的灾变,他们完全可以往内陆、甚至是它域迁移,为什么偏偏要割裂岛基,漂移到海中?海洋比沙野的情况更恶劣不是吗?不但没有元气,而且连天地秩序都没有,为什么他们宁肯耗费如此大的代价死中求活,也不愿意选择更简单也更符合常理的一条路?”

“如果宁肯作出如此牺牲,也非要逃离,那我会认为,在东海派的眼中,陆地比海洋更危险。”

哪一种危险?

什么危险哪里都有,即便它域也不能避免?

怎样的危险,会比东海派如今几近于灭门这种后果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