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找的。”身上迤逦着一片血迹的人平静道。

“跟小孩子置什么气?”他真没眼看。

尊主沉默了一下,回忆了一番紧张激烈的亲子关系:“他居然挑衅我。”

“所以你迫不及待彰显你为父的尊严?”这话也就何守宁这样的人才说得出来了,“也不想想你这爹,当得确实偏心。”

“……承月不一样。”

“不一样在于、你在他身上失败了,”何师平和道,“你既然能接受你的失败,为什么不能接受失败的代价?”

讲起亲子关系来他头头是道,因为他没孩子,那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有三个孩子的人拿眼斜他。

“他出了一剑,你回了一剑,这也无可厚非,”何师道,“我能理解你对极情道的不满,但路是他自己走的,选择也是他自己作的,你非要干涉做什么?”

尊主道:“我没干涉。”

“但你肯定在那一剑里藏了什么。”何师不假思索。

“就是修正了一下。”尊主理直气壮,“我不能明知是歪的,还看它歪下去。”

何师盯着他,幽幽道:“所以你的修剪癖又犯了。”

两个人对着看了许久,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何师开口。

“你把承月撂这儿了,你自己儿子,后果自己担。”他说,“但招秀的咒印去不掉,怎么回事?”

尊主挑眉:“那你还让她下山?防我防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我不相信你能忍住不修剪。”何师道,“你的承诺没有用,你真想做,你有千万种方式绕过你的承诺。”

尊主不反驳,也不看他,望着庭中荷池那些枯茎烂叶,思索片刻:“我没看到咒印,不保证一定能解……可以拿我的血先去试试。”

何师被一个“血”字惊得眼睛都瞪圆:“你……!!”

所以他是用他的血引的“蛇灵玉”?

怪不得承月解不掉了!

他一滴血中蕴藏多少精气,他把阈值拉得那么高,下一次发作,招秀怎么才能解?

何师深吸一口气,话都挤在喉间了,好悬才压下激烈的情绪,到底是没骂出来。

承月怨他怨得太有理了!

240|回归

招秀对岳元朔的观感复杂,但无论他死没死透,邙山下的悬棺又是如何状态,只要她不与他扯上直接联系,她都觉得是好的。

至于咒印剩余利己的那部分,再不甘也只能忍下。

她安慰自己,本来间隔半年要发作一次的,尊主提前将它引出来,解除后应就抵掉了半年后的那一次,那么她只需要再经历一年后的一次,席殊说快的一年慢的三年,招秀觉得,就算自己运气再差,按照这个发作规律,至多也只要再经受两次就能完全摆脱它了。

而席殊……不管身上咒印如何,这人她肯定是要找的。

虽然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但她意识到他来历非凡,极有可能也是尊主那一代的显赫人物,而且必定与“祭天”一事有过深纠葛,招秀已经怀疑,那人或许是在一开始,就意识到给她下咒印的人有问题,所以故意扭转蛇灵玉。

脑中繁杂,招秀又不可避免地回忆九怀江与悬断山之事。

思绪从秦铮一直掠到季潮生,从魏盈君又想到姬胜雪。

“浩气诀”是个大麻烦,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对于儒道,她的开悟与领会很多时候都不受控制,但凡她补全了残缺的心法,极有可能还会引起天地的大反应,就像她当初悟道时的异象。

但这种破坏世间平衡、会引起天下大乱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补全的。

当时只是秦铮的死意外叫她触碰到边界……其实招秀心中也隐隐有预感,或许她再度扩展自己的认知,攫取文化断层之前的知识、乃至于上古时期散佚的典籍,加深自己对于儒道的理解,也就有点机会。

但她也不是说非要做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她敬畏“紫微大帝”,却不愿成为岳元朔;她想要创造更好的生活,却从未有强烈的“改天换地”的使命感。

她只承认自己是凡人,是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天塌下来,首先要那些立在山巅的人去扛。

越俎代庖只会触动更多的利益,招致更大的祸患。

招秀裹好外袍,顺手将兜帽戴上,然后下轿。

进入东域,就意味着传送术阵可以借用了。

其实纵观五地,东域的构架最为全面,最是细致,扶风楼对于东域各地的控制力度也最强。

虽然初衷是为了救灾的必要,在天灾频繁的地域尽可能保存更多的生民,但相对于天五门其他门派,扶风楼构架的方式还是太贴近世俗了。

其余四域,虽然名义上天五门各治一方,但这种“治”更多的是对于山川乾坤的治理,而非对民众对农桑百工的治理。

不像扶风楼,还专门为此划分组织构架。

修道者更追求的是天道、大道,而非人间烟火、盛世富足,衣食住行能够维系基本需求即可。

或许是被“祭天”真相开拓了视野的缘故,招秀现在看世事,已经不自觉地从整个郁境的角度上来看。

也更从宏观的视角来审视自己过去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