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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忠贞不渝 芳草枣枣 100007 字 1个月前

第71章 小莲 对苗善河来说,他残疾的不止是他……

年少的苗善河胸无大志, 谨小慎微地度过着作为奴婢的每一个日夜。

他那时在御膳房里做着打下手的活计,偶尔得了差事,也会去宫外走走。

一次出宫办差的路上, 他出手相救了被地痞轻薄的小娘子。

苗老公在泛黄的回忆里一点点地抽丝剥茧。

想到曾经的心上人,他那对不再如年轻人一般清亮的眼眸里荡起浓浓的情意。

“她叫小莲,是个高挑漂亮的女郎, 性格也极为明艳果断。”

他笑着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露出些毛头小子一般的稚气:“她比我还高上一头呢,那时若不是我有宫里的鱼符, 我这矮短的身材,怕是也救不了她。”

年轻的苗善河没比三十年后的自己挺拔上多少, 是走进人群里连大多数女郎都比不过的身量。

但幸好他有个朝廷奴婢的身份, 那日他穿着宫里的宦官服装,亮出了进出宫闱用的鱼符,地痞们便不敢在公公面前放肆, 悻悻地离去了。

小莲得了苗善河的解救, 好生拜谢了一番恩公。

苗善河当时赶着办差,便没多与小莲闲话,两人略通了姓名,就此拜别。

苗善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了宫他继续做他的御膳房小火者,捡漏一些贵人们不要的吃食,或是挨一些不轻不重的责罚。

直到苗善河下一次得了离宫的差事时,他一出宫门,便在外头见到了等候许久的小莲……

蔺南星专注地听着苗老公的回忆,偶尔给抚今追昔的老人续上酒水。

苗善河如今虽然身居高位,却是个实打实的老光棍, 身边除了一子一女,再没有任何一个伴儿。

想来这段年少情思,也是遗憾收场的。

但再遗憾的事情,也已三十多年过去了。

苗老公如今说起这些,只觉得每个时光都值得怀念,任何一段苦楚的过往都还能咂出点甜来。

他笑道:“后来她便时常在宫门外等着,每次都带些东西送我,一点干粮,一杯饮子,或是一方绣帕。”

苗善河与小莲便这般断断续续地在宫门外相见。

他们维持着点头之交,又略有默契的关系。

整整一年,每次苗善河见了小莲之后,都只是拿了东西又回赠了东西就走。

他不愿和这小女郎离得太近,生怕污了小莲的名声。

转眼间小莲就到了十六岁,适婚女郎不婚的赋税便要开始缴纳了,小莲的家里人开始帮小莲捉摸婚事。

这一次,宫门外的墙根处,小莲对苗善河说道:“恩公,你娶了我吧,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做你的妻妾。”

苗老公目光悠悠,像是看到了三十年前的京城。

在大红的宫墙下,他与心上人相对而立,像是站在洞房花烛的帐前。

少不经事的他每次都与小莲在那处相见。

绯红的墙边,他仰视着明艳似火的心上人,沉默地接过小女郎的爱意,再送出埋藏在心底、不可告人的情思。

苗老公叹道:“我那时十八九岁,早就对小莲目窕心与了……可两情相悦、娶她为妻我想也不敢想,她就和阿祜一样,是个清清白白的良民,她长得好看,还比我都高挑,如何能跟着我这个朝不保夕的奴婢。”

“她说要跟着我,要我娶她,我心里是高兴的,但更多的是畏惧……”

苗善河淡淡一笑,像是对故人的欣赏,又像是在自我解嘲:“我对她好劝歹劝,让她另选佳婿,连我身子的残缺都和她说了,她还是半分没有动摇,我最后落荒而逃,窝在宫里好几个月都不敢出来。”

年少的苗善河一躲接近半年,在下一次离宫的时候,他带上了攒着的所有银两,要给此生求不得的意中人增添嫁妆。

宫门之外,熟悉的女郎依旧在等待着他。

夜色中,小莲艳丽的容颜多了些许憔悴。

依旧是老地方,灯火幽辉,艳红的城墙在夜色中更像是红烛帐暖。

四周无人,僻静无声,小莲向苗善河递上了一只红色的木盒。

苗老公对蔺南星道:“便是这盒角先生了。”他揶揄地笑道,“我那日收到它时,和你方才打开盒子时的表情别无二致。”

苗善河“啪”地一声关上了盒子。

他双手颤抖,差点拿不住这对阉宦而言,如同喝茶饮酒一般寻常的物件。

小莲的目光在夜色中如同明月般皎洁。

高挑的女郎依然直率大胆,灼灼如火地看着他,道:“恩公,我知道你是阉人的,我不介意这些,也不介意没有自己的子嗣,我们将来可以收养儿女。”

小莲虽然行为大胆,可说起这些脸颊上还是染了嫣红,羞怯地道:“我去买了一个角先生,恩公可以用角先生和我做夫妻。”

苗善河被小莲的话语荡魂摄魄,又为这句话而惶恐万状。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亲自去采买床笫间的用具。

她又需要如何多的胆量,才敢做出惊世骇俗的决定,愿意此生不要自己的子嗣。

甚至她在被拒绝了一次之后,依然坚定地想要和阉人成为夫妻。

在高挑女郎的勇气面前,苗善河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压得更矮了,他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像是要趴在地里才敢窥探向心上人的面庞。

就是那么好的女郎,她勇敢、貌美、高挑,还是清清白白的良人……

让苗善河无时无刻都觉得,若他对小莲是真正的爱重,就该让小莲和更好的人在一起,过上更好的日子。

苗老公长叹一声,悔恨地道:“我当时,当时说了不少畜生话,骂了她一通,让她收回了这盒角先生,并且与她恩断义绝。”

苗善河心疼地道:“小莲……她在被人欺辱时都没有哭过,那次她却当着我的面哭了。”

“之后她就抱着盒子,哭着离去了,我怕她出事,一直跟在她的后面。她在碧水湖边徘徊了很久,最后把盒子整个扔进了湖里,那之后……我们便再未见过一面了。”

蔺南星看着手中的匣子。

原只是床笫上的物件,却在有情人的一送一还之间,被赋予了极其深重的情意与憾意。

蔺南星触摸上这个比他年岁还长的匣子,木盒表面没有什么泡烂的痕迹,想来这个盒子入水之后很快便被人捞了起来。

——捞起它的人还是苗善河。

苗小公公亲眼看着小莲全须全尾地回了家里,又想起自个儿怀里揣着的银子。

他虽是和小莲不欢而散了,却也本就做好了今天要不欢而散的打算。

苗善河留了书信和钱财扔进院里,就又走回那处湖边。

湖水里躺着心上人之前送他的定情信物。

苗善河跳进了湖里,把小莲送他的角先生捞了回来。

匣子不停地滴着水,就像小莲不停流着的泪。

里面装了一个女郎,此生绝无仅有的勇气。

却被一颗卑怯的心给推拒了回去。

苗老公慢慢地说道:“那日之后,我寻了个外调的差事,去了京外办差三年,那时的我不敢再待在京里,我怕她再寻我几次,我便推拒不了她了,也害怕再见她时,她已嫁为人妇,与其他男子阖家美满。”

苗老公将酒杯放到桌上,音色冷冽地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决定。”

少年苗善河不敢接受小莲,也不敢想象他和小莲的任何一种将来。

于是他便孑然一身离了京,只带上小莲送了他的、又扔进湖里的角先生。

离京的那三年里,苗善河常常看着盒子里的角先生低回不已,辗转反侧。

小莲只以为苗善河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而不愿接纳她,于是直率的女郎便亲自买来了角先生,告诉苗善河她不介意这份残缺。

可小莲又如何能够得知,对苗善河来说,他残疾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为奴为婢,刻在骨子里低人一等的认知。

是他朝不保夕、贵人一言一令就能对他生杀予夺的低贱性命。

苗善河短缺的是他的身高,是他的身体,也是他的身份。

三年后,苗善河依然独自一人回归京城。

他偷偷探寻了小莲这三年里的动向,这才得知小莲嫁给了一个做小买卖的人家。

但新婚不过一年,他所爱的女郎生了个女婴,便撒手人寰,长辞于世了。

小莲的丈夫得了小莲的嫁妆,很快又取了新妇。

而小莲因为未曾诞下男孩,被草草埋在乱葬岗里,一块无字木碑,混迹于千千万万无名坟墓之中。

苗善河的心上人竟是连个正经的坟地也不曾有,让他想要收敛尸骨都无计可施,想要祭拜都无坟可拜。

最后不欢而散的那一日,成了真正诀别的日子,也成了他们天人永隔前的最后一面。

小莲送给苗善河的信物,从用来思念伊人的物件,变成了用来悼念伊人的物件。

苗善河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多多关照小莲留存世间的女儿。

那户人家对小莲的女儿并不爱护,苗善河便收养了下来,将女婴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然后他在青果巷里租借了宅子。

那时的他因缘巧合下又收养了苗承,小小宅院内,二十出头的苗善河抱着牙牙学语的苗冉,牵着幼年便成了阉宦的苗承静默地站着。

向来与世无争,遇事退避的苗善河忽然就想通了。

他便是为了一双养子女,也要竭尽所能地去争去抢。

十年之后,苗善河成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又过五年,他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他的风头虽没有蔺广那么盛,但护着子女一生无忧,倒也不成问题。

想来当年他若是早些勇敢起来,如今也能给到小莲富足安逸的一生。

如今却只有匣子里的角先生,能让他睹物思人。

再多的悔恨,经年历久之后,都只成了一声叹息。

苗家的家谱之上,本只写了苗善河、苗承、苗冉三人,忽然有一天,上面就多了“亡妻小莲”四个字。

不过多久,小莲的牌位也被请进了家宅。

几十年的时光,地位的上升,阅历的增长,这才让苗善河能够直视这段情谊。

他将心上人的牌位娶进了他的家门里。

第72章 解封 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人,比蔺……

但时光不能倒流, 苗善河能娶得的,也只有心上人的牌位了。

老公公望向他屋子的方向,那里便供奉着他的亡妻。

苗善河道:“如今想来, 年轻之时自以为对小莲的好,不过是我的胆怯罢了,我想着她能过更好的生活, 却不敢亲自给她更好的生活。”

苗善河慈祥地看着蔺南星, 像是在看一个为情所困的晚辈,也像是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他劝道:“阿祜既然是你的心悦之人, 你便莫要再瞻前顾后了,你又如何能够得知他不与你在一起, 还能遇上更好的良缘?”

“你若是害怕, 就对他好些,再好些。”苗善河柔声说着,浑浊的眼里浸满风霜, 又坚不可摧。

苗善河道:“好到你们都觉得这世上除了你之外, 再无一人能给到他如此多的爱重,他自然也不会再去爱上他人,心悦他人。”

苗善河的几句温言细语,却在蔺南星耳中振聋发聩。

小郎君心头牢如磐石的围墙, 突然之间就被这段话语给撬开了个口子。

沐九如曾在蔺南星心上的那个裂口处一次次地叩击过,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又被蔺南星强行地再次堵住。

但已经破碎的、疮痍的缝隙,依然不停地向外溢出奴婢南星想要堵住的、不敢泄露的爱意。

在苗善河的故事里,年轻的宫人因为身高、因为阉宦的身份而胆怯退缩,被无形的枷锁绑缚住,不敢向心上人靠近一步。

蔺南星比起曾经的苗善河来, 他的恐惧只有更多、更深。

可他却比苗善河拥有更多的勇气,也得到了钟情之人更多的支援。

如果不是沐九如率先选择留在京城,如果不是他的主子亲口指婚,承认愿意嫁给他做为正君……

蔺南星甚至连一星半点的爱慕之心都不敢生出。

——因为他是沐九如的奴婢。

就像没有一个宦官敢爱慕天子一般,蔺南星也不敢爱慕他的主子。

六年的相伴相守,六年的苦苦追寻,蔺南星对沐九如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亲友之情、主仆之情甚至是天理伦常。

浓烈的爱意甚至不用任何东西去点燃,都时刻翻腾着蔺南星的血液,灼烧蔺南星的肺腑。

从小厮到夫君的转变,让他的这些情意流向了更符合身份的位置,带来情难自抑的渴望与遐思。

他永远都想要顶礼膜拜他的主子,永远都愿意香花供养他的正君。

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人,比蔺南星更深爱沐九如。

心口的封印被不经意地戳破,无数的液体顺着那个裂口决堤而出。

它们浓稠而汹涌地四处奔腾,将蔺南星里里外外沾染上涤荡不清的鸦黑粘液。

星火般的微光闪烁在其中。

万顷琉璃飘荡在每一寸污浊的水流里,粼粼辉芒交相皎洁,将粘着的黑夜照彻为银河星汉。

那些微光,是蔺南星一生难以割舍的亮色。

是他与沐九如相伴的点点滴滴。

是他挑不出,捞不尽的,对主子的思慕。

蔺南星抱着沉甸甸的木盒,垂下头颅,深深感谢教诲他的长者:“晚生多谢苗老公的指教。”

苗善河笑了笑,举起酒杯对蔺南星道:“也谢谢你听老头子说这些往事,喝酒喝酒。”

蔺南星连忙举杯共饮。

苗善河打趣道:“这么看来不是他不愿同你亲近,你是不愿同他亲近了,怜取眼前人啊南星,你总是推拒,阿祜或许心里也要惶惶不安的。”

蔺南星耳尖通红,喏喏地道:“是,是。”

苗善河慈爱地道:“角先生你收好吧,看你这样子,怎么使需要我教吗?”

蔺南星脖子后面都泛起了红来,他连忙推拒道:“不必,晚生懂的。”

苗善河见这人实在害羞,也就不再谈及此事,重新拿起筷子给蔺南星布菜:“那就吃饭,喝酒。”

蔺南星道了谢,也挑着苗善河喜欢的菜色给布了回去。

两人又闲话起了家常。

苗善河问道:“你现在身子如何了?”

蔺南星不做掌印太监的原因,在宫里不算秘密,苗善河有此一问再正常不过。

蔺南星回道:“如今休息的时间多了,身子自然是好些了的。”

苗善河吃了口菜,沉吟片刻,问道:“你这时候退下来,是想之后彻底退出朝堂了吗?”

蔺南星扒了两口饭,细嚼慢咽以后,缓缓回道:“晚生是有退的想法,但圣上如今刚刚登基,身边得力的奴婢还不够多,我若是想彻底退了,怕是还得要上十多年。”

苗善河点点头,边吃饭边道:“我这有些话,你且听听,若是你觉得不妥,就当老头子没有说过。”

蔺南星恭敬地道:“苗老公请讲。”

苗善河道:“若我在你这位置上,我可能会找机会去外地混上几年,这大内里谁是爱钱的,谁是爱权的,咱家一看便知;你内里还算是个清净的,若真是有打算退出去和阿祜做平常夫妻,好好生活的话……便别留在京里了。”

苗善河捏着汤勺搅了搅菜汤:“人在京城,你就是再居于一隅,也自会有麻烦人、麻烦事惦记着你,若说大内是个狗笼子,京城便是个鱼缸。”

勺子晃动之下,沉底的豆腐、肉片、豆豉全都翻涌了上来,赤褐色的汤水浑成一团漩涡,苗善河捞了一块豆腐放到一旁的小碟之中。

他慢条斯理地道:“哪怕你在奇石之下躲避,但只要一条大鱼侵扰,一个鱼网打捞,便会彻底搅了你的安宁。”

若想不成为被搅和在浑水里的鱼儿,便只有像这块豆腐一样彻底脱离了那口缸,任它汤水翻江倒海,在盆外的自然太平无事。

蔺南星从小碟里夹走那块豆腐,微微笑道:“多谢苗老公的提点,我倒是不介意身处哪里,但离开京城……若不是外头有什么非我不可的差事,万岁爷怕是不愿意放我出去。”

苗善河笑着看了他两眼,顷刻明白了这小子是更想离京,在暗戳戳地探他这司礼监掌印的口风。

苗善河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应道:“成,你若有想法出去,我这倒是可以帮你转圜一下。”他吃了点菜,又道,“我劝说你离京,除了是想你和阿祜这对有情人往后能有个好结果,也是有些私心的。”

蔺南星抬眼望了过去,虚心倾听,愿闻其详。

苗善河叹道:“儿女都是债啊,我家的承儿去吴地已一年有余,给我寄了好些家书来,说是那边的官员和镇守太监像土皇帝一般无法无天,让吴王左支右绌,难以施展拳脚,你若是去了那边,也能给他添点助力。”

这事蔺南星倒也听过一些风声。

镇守太监直属于皇帝的麾下,可直接监管一方土地运作,若不看实权,只说地位,甚至比堂堂亲王更要高上一些。

吴王前些日子就传过书上奏,说扬州镇守太监徐威鱼肉百姓,不敬朝廷。

景裕让如今的东厂提督蔺多福去查了,但蔺厂公现在手里有倒秦的大事要办,扬州那些地方上的风雨,自然是无暇他顾的。

苗老公把救兵请到蔺南星的头上,若是不看往昔,倒也无可厚非。

但实际情况却更加复杂,蔺南星尴尬地道:“苗老公,我和苗小公公……吴王被废太子之时,我与苗小公公闹得不太愉快,您是知道的……”

苗善河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道:“我自然晓得,你和承儿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成王败寇的事情,承儿早就不介怀了,吴王还在不在意,我倒是不太清楚……”

他摇摇头:“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未必你就能去那里,甚至你能不能出去,如今也是没个准的。”

“这事我会帮你留心,但兴许到时候也只有什么穷乡僻壤才有合适的缺口,能让你去也不一定。就是说个万一吧,万一你能去上吴地,希望南星能替我这老父亲帮帮承儿和他主子的忙。”

苗善河又举了举杯。

蔺南星连忙起身,诚心实意地应道:“若有机会,我一定相帮。”

未时初左右,蔺南星回到了蔺太监第。

今日的主屋热闹非凡,一众姨娘都在外间坐着,与沐九如一道闲话家常,人手一个绣绷做着针黹。

这些日子沐九如已对管家逐渐上手,置产之事也有了些打算。

他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病弱公子,许多事情一味独自蛮干多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他便把主意打到了“不事生产”的姨娘们身上。

这些五湖四海来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多是见过世面,身上有些本事的人。

只是姨娘们到底脾性为人如何,是否可以放心使用,沐九如却还在慢慢地试探。

因此最近的主院,便常常是这副门庭若市的情景。

蔺南星往日在沐九如接见姨娘们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窝进里间去的。

他一来对这些妾室毫无兴趣,二来也不敢没事情就同沐九如平起平坐,真就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但今日的他却顺着自己的心意,收纳了完苗善河的礼物之后,又回了外间,一刻不离、不分场合地陪着沐九如。

——蔺南星就坐在了沐九如的边上,另一个主坐之上,与沐九如比肩齐声。

蔺小郎君虽是有些心虚,但他这些年早就练成了一身装模作样的本事,倒也不至于让外人看出他的怯意。

反倒是姨娘们因为没怎么和蔺老爷接触过,各个吓得不敢说话。

沐九如见气氛冷了下来,便刻意抛了话头,姨娘们自然给面子地接了话。

蔺南星也配合着主子,不让场面再次冷了,破天荒地同其姨娘们聊了几句。

一众二十不到的小年轻过了刚开始的那阵子拘谨,很快就熟络地放开了,和正君、老爷七嘴八舌地闲谈起来。

夏月说起娘家的家长里短,也说起经掌店铺时遇到的奇人异事;张妗金平日里喜爱研究杂学,便说些天马行空的九流百家。

孙连虎和白锦则是说起他们从军的经历,蔺南星听了也附和上了几句厉兵秣马的行伍体会。

阿芙说起她的家乡,风吹草低,载歌载舞,燃到天边的篝火与鲜甜辛辣的马奶酒。

风兮自幼生长在花街巷柳,说的就也是那些眠花宿柳的逸闻……

沐九如的人生虽然贫瘠,却也能说上一些游记里的所获,话本里的趣事。

最后就连蔺老爷也被起哄着,说了点大臣内臣的闲话。

一个下午之后,沐九如对这些姨娘们的秉性又多了不少把控。

而蔺南星也算是与他们混了个半熟。

这些“东西”褪去身份带给他们的定义之后,忽然成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生灵。

直到日头西斜,要吃晚饭的时候,姨娘们才拜别了老爷和正君,约定好下次拜访的时日,依依不舍地回了西院。

沐九如许久不曾与这么多人结交,虽是有些疲累,心情却久违得十分舒畅。

秀美郎君微粉的面色因为情绪高涨,而变得更加红润,明艳的眉眼满是欣快的笑意。

蔺南星在边上看着他艳丽夺目的正君,也不由地跟着嘴角高翘。

仆役们在屋子里来去忙碌,被多鱼指挥着收拾着残局,多贤则是带着下人们摆放着晚间的饭菜。

蔺南星替沐九如收好了针黹的工具。

他稍作犹豫,回到了正君的面前,弯着身子,轻声地问道:“正君累了一下午,我抱你进去吧?”

第73章 相约 蔺南星抚上沐九如的后颈,带着他……

沐九如看了蔺南星两眼。

小郎君几乎已经把他整个圈在怀里了, 说出的话语虽是在询问不假,可显而易见,蔺南星就是想抱着他进去的。

沐九如向来不爱扫他家南星的兴, 也乐意宠着他家的小南星。

他柔顺地伸出双手,笑着应道:“那就劳烦老爷了。”

蔺老爷轻轻“嗯”了一声,高高兴兴地接过主子双手, 让沐九如勾着他的脖子, 稳稳地将人打横抱起。

淡淡汗味飘到了沐九如的鼻尖,还伴随着一些新鲜的栀子花香。

蔺南星如今不熏香了, 却依然十分注意身体的清洁与气味。

他陪在沐九如的身边时,总是一天好几回地洗澡, 然后采些鲜花放在衣袖衣领里。

沐九如每每靠近他时, 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沐正君被坚实的臂弯簇拥着,被喜爱的气味环绕着,被他的小相公妥善地怀抱着, 进到了里间。

桌上饭菜已经备齐, 升腾着袅袅热气。

前几日刚购置的虞美人也开得正好,红黄几朵怒放在桌子正中的花盆里。

蔺南星轻轻地把夫郎放到满是软垫的轮椅上,然后连人带椅地推进餐桌前。

今天的小郎君伺候他家少爷格外得殷勤。

不仅在妾室们面前疯狂抢多鱼的活照顾正君,还主动要求抱着能够行走的沐九如进入里间。

就连吃饭的时候, 蔺南星都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沐九如。

但凡沐九如多看哪个菜一眼,那道菜便会从蔺南星的筷子里,落进沐九如的碗里。

沐九如被小相公带到饭桌前时脚不沾地,现在沐少爷怀疑他家小南星还想让他饭来张口,嗷嗷待哺。

但是……小奴婢自作主张地照料他,并不会让他觉得讨厌和冒犯。

相反,沐九如很是期待和喜欢。

他期待蔺南星一点点向他靠近, 一点点地走到他的身边,走到比他更高的地方。

沐九如笑眯眯地,给自家偷偷成长的大可爱布回了菜肴。

小夫夫两人便和乐融融地吃完了晚饭。

之后晚间休息的时光里,蔺南星陪着沐九如练了会儿针法。

沐九如的手依然抖得厉害,因此他很少下针,每次都慎重地犹豫许久,才戳了下去,最后还是十有八九会扎错位置。

但蔺南星皮糙肉厚,拔了针,随手抹上两下,血迹便消失了,只留下个红红的血点子在上面。

倒是沐九如心疼地在小相公的手上亲了好几下。

再晚些的时候,蔺南星去耳房冲洗了一番,便干起了老本行,伺候沐九如洗了澡。

他把自家少爷打理得干干净净,裹上素白的里衣,抱回到他们的婚床上,随后拿了个手炉慢慢地给沐九如熥干湿发。

洗完澡后的沐九如浑身上下都泛着艳丽的粉色,他挨着小夫君的大腿,懒洋洋地趴卧在被褥上,任由蔺南星拨弄他的发丝。

沐九如的头发又长又多,每次烘干都要花上许久。

但不熥干又是不行,湿寒的水汽在沐九如身上留得稍久,就会让沐九如染上风寒,或是犯了头风。

蔺南星勤勤恳恳地替少爷打理头发,沐九如闲来无事,便忍不住想要逗人。

半躺的美人支颐抬首,揶揄地道:“小南星,你今天怎么对我特别得殷勤?”

蔺南星动作微顿,柔声道:“少爷如今做了我的夫郎,南星自然要比往昔对少爷更加体贴悉心。”

沐九如眸光微动,看破却不说破,他低笑几声,把自己翻了个面,脑袋枕在蔺南星的腿上,温柔地夸道:“我的小夫君,怎么这么好。”

蔺南星被夸的脸颊泛起了薄红,凤眸里荡了明晃晃的亮光,薄唇也抿起了一点,笑得青涩而俊朗。

他说不出更多的情话来,便只好更加温柔地伺候夫郎。

从这沐九如的角度望去,他家小相公的喉结此时格外突出。

手臂动作的时候,小郎君会不自觉地进行吞咽,喉间的那个小球便会随之上下滑动、时隐时现。

抓人眼球,还有些性感。

沐九如定定地瞧了一会,还是忍住了,没给勤恳劳作的小郎君添乱,他又问道:“今日你还带了个盒子回来,买了什么?”

蔺南星呼吸微滞,片刻后他放松心神,温声答道:“是苗老公送的角先生。”

沐九如一愣,道:“苗老公怎么会送这个物件?”

蔺南星继续着伺候沐九如的动作,耐心地道:“少爷有所不知,阉宦之间,长辈照拂新婚的小辈便会送这个的,且苗老公送的角先生,对他来说是件意义非凡的东西。”

沐九如这下生了好奇,漂亮的脑袋都歪了一歪。

蔺南星看得心头微烫,鼻尖都像是有些热乎乎的,他连忙收敛起心神,将苗善河与小莲的故事说了出来。

沐九如听完了蔺南星的讲述,忽然就明白了他家小南星今天为何会有这么些改变。

他唏嘘道:“苗老公这般好的人,却与他的夫人天人永隔了,着实令人惋叹……”

沐九如摇了摇头,语调又轻快了起来,笑道:“既然苗老公是把东西送给我们的,那我也该看上一看,南星,你把东西收在哪了?”

“我来拿。”蔺南星放下了手炉,从抽屉里拿出匣子。

沐九如接了过来,把古旧的木匣放在膝头,开启锁扣,掀开盒盖。

莹白的角先生安稳地躺在红色软垫之中。

柱体由寻常的石料所制,外形粗鄙不堪,一看就知道是床笫间的用具。

可这件东西的背后,却是一段天人永隔的哀婉往事,一颗历久弥新的爱慕之心。

它被赋予了原本功效之外的意义,让它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床笫间的用具。

这是一份长久的思念,也一份满怀善意的祝福。

苗善河和小莲的故事,已是一段花残月缺的遗憾。

老人家将珍藏一世的宝物送给了有缘之人,希望蔺南星与沐九如能走出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

能够相守一生,百岁之好。

沐九如柔声道:“苗老公愿意将这般重要的物件送给我们,证明他是真心实意关爱你的。”

他轻轻触碰上角先生冰冷的表层,真挚地问道:“落故,等我身体好了,我们就用这个圆房吧?”

貌美夫郎的目光柔软而坦荡。

蔺南星回避了沐九如的视线,垂眸看向夫郎安放在角先生上的葱白指尖。

他的心脏沉沉地跳着,越来越响。

片刻后,蔺南星低声地应道:“嗯。”

沐九如轻轻一笑,温存地靠进了夫君的怀里。

小郎君容易害羞,心跳砰砰地炸着他的耳膜,此时此刻是不方便再去出言调笑了,沐九如便转而研究起了圆房要使用的物件。

“这几处有锁扣……像是能带在身上。”

“……这处可以放进去,我以前倒是不知晓角先生还有这般式样的……”

沐九如认真地端详着,把物件里里外外摸了一圈。

葱白纤长的十指,在形状清晰的角先生上来回逡巡。

蔺南星看得口干舌燥,浑身都烧热起来。

阉人的物件没有男人的功能,变不成能用来圆房的形态,而这枚角先生,便是将来代替蔺南星用作圆房的工具。

如今沐九如翻来覆去地抚摸它,对蔺南星而言,和沐九如正在把玩他的一部分并没有什么区别。

蔺南星光是看上几眼,都羞臊得想要弯下腰背,把自己缩成一团。

难以控制的热流在蔺南星的身体里到处穿梭,要挤往他残缺无用的那个地方。

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便也随着身体不堪的反应,变得急促紊乱。

与夫郎腰背接触的地方火热到滚烫的程度,肢体也僵硬紧绷得甚至在微微颤抖。

这汹涌而来的变化太过明显,瞬息就被怀中人感知察觉到了。

沐九如只是一本正经地翻看了几下角先生,却不知他为何能拨撩到边上的蔺南星……

他家相公分明是个小阉人,却意外得年轻气盛。

沐九如对蔺南星向来是怜爱又疼宠的,他见了此情此景,便将角先生和匣子放到了一边,柔声问道:“落故,你想要摸摸我吗?要不要亲个嘴?”

蔺南星闻言气息更乱,全身上下都被点燃了,沸腾得像是正在经历烈火灼烧。

他沉沉呼吸了几下,用眼皮抿去额上不断滑落的汗水,隐忍地道:“不,不用。”

“真的不用?”沐九如问道。

从沐九如的视角看去,此刻的蔺南星眼尾飞着红,牙关紧咬,连带着面颊也绷直出了性感的线条,细汗汇聚成滴,划过下颚,没入颈项。

这强忍克制的模样,着实让沐九如心疼。

他擦了擦蔺南星脸上的汗滴,轻柔地道:“是我的错,又不知怎么撩拨到了你。”

沐九如目光温柔,婉顺地道:“但是……小落故,如今我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夫了,你是我的夫君,我也是你的夫郎,你随时都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沐九如道:“哪怕现在我们就圆房。”

蔺南星耳畔一阵贯天彻底的轰鸣倏然而过。

随后世界变得极静,极清。

烧热消失无踪。

细汗缓缓坠落。

唯有心跳沉沉地,一下、一下、一下……

无声又响亮地脉动着。

蔺南星在沐九如包容的目光中,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掌,慢慢摸上沐九如的鬓发与侧颜。

宽大的掌心布满了细碎的旧伤,带着无法磨灭的、属于一个奴婢的粗糙质感,拂过正君面颊上吹弹可破的肌肤。

沐九如顺从地合上眼帘,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落。

像是在等待一个吻,又像是在等待抚摸,等待被完全地占有。

角先生就躺在床边,明媒正娶的夫郎衣裳松垮地靠在夫君的身上。

倾泻的长发披散在蔺南星的手中,散发着让他日思夜想的清香。

帐内的每一寸空气,都变得旖旎温软,如梦似幻,像是把时光拉回了洞房花烛那日。

蔺南星抚上沐九如的后颈,带着他的夫郎义无反顾地靠上自己的心脏。

“再……过一阵。”

胸腔随着话语声微微地震动,让蔺南星音色听起来格外的低沉沙哑。

沐九如柔顺地依偎着身前的郎君。

高热的躯体紧密地将他浑身笼罩,宽大的手掌克制而缠绵地贴合在他身后。

他们前所未有地贴近着。

沐九如悄声问:“过一阵?”

蔺南星收紧了手臂,将夫郎严丝合缝地拢在怀里,用身躯遮挡住怀中人的双目,不让沐九如看见自己迷魂淫魄的不堪情态。

他音量极地,几乎是喃喃自语一般,在沐九如的耳畔说出深埋心底的渴望。

“再过一阵……我想亲亲少爷。”

清亮温润的嗓音颤抖而低哑,每一个字都用尽了一个奴婢毕生的勇气。

兴许再多说只言片语,蔺南星都会因为恐惧而退缩,而哭泣。

怀中夫郎静静地听着,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沐九如将自己的一切都安放在蔺南星地胸怀里,应道:“好。”

第74章 改变 有一日午睡醒来的时候,沐九如发……

蔺太监第里的生活安逸闲适。

蔺南星与沐九如这对小夫夫每日各自忙碌, 或是共管府内庶务,闲来便同塌而眠,红袖添香。

蔺南星因为生了想同主子亲近的小野心, 近些日子伺候起沐九如来越发得勤快,几乎把沐九如打点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甚至沐九如恍恍惚惚间都有种错觉, 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个半身不遂的废人。

幸好他的身子还是一日好过了一日, 而且小夫君的一片拳拳爱心,沐九如甘之如饴, 也有却之不恭的底气。

况且因着有了这些掏心掏肺的付出,蔺南星的胆量总算是涨了一些。

偶尔在沐九如的调戏之下, 他也敢含羞带怯地亲亲自家少爷的额发与衣角了。

甚至有一日午睡醒来的时候, 沐九如感觉头顶上有些湿漉漉的。

他再感知片刻,竟是他家小相公偷偷地在他脑袋上又亲又舔,还要用鼻尖拱来拱去, 没一会又跑去枕头里撒欢……

饶是沐九如对这段关系再如何坦荡, 都被这种诡异的行为弄得犯了羞耻。

但抛却羞耻心之后,他又不免觉得傻南星可爱又逗趣。

小郎君的这番举动激起了沐少爷的满怀怜爱。

他怕惊动了发傻劲的小奴婢,把这人好不容易才敢流露的少年春心给打回了原形。

于是沐少爷强忍住头顶异样的感觉,继续闭着眼睛, 假装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中,倒也在某人吧唧吧唧欢快的亲亲啃啃里,又重新睡了过去。

两个月的时光,就在夫夫两人慢条厮礼挨近的过程中,飞掠而过。

如今早秋刚刚来临,天气的炎热更甚过夏季。

然而树叶已先知秋,银杏陆续泛黄。

蔺太监第内也褪去了满目绿意, 染上了金风玉露、橙黄橘绿之色。

上午的日头依然耀眼灼人,宅第内的仆役们行色匆匆,挥洒着汗水忙碌来去。

粗使李二娘也在勤杂奔忙的行列之内。

她额上包着汗巾,衣衫轻薄,但依然被秋老虎闷得汗流不止。

李二娘脚步不停,一手擦着脸上汗液,一手抱着个长条形的竹夫人,往西院的方向赶去。

迎面来了个年轻的婢女,名唤依依。

她同李二娘一样,平日主要做些洒扫洗涤的杂活,此时也在搬运东西。

依依手里捧着两匹布料,没走几步,便发现她与李二娘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处。

依依问道:“李姐姐,你也去披沙苑吗?”

披沙苑便是西院,一个多月前,宅第里的所有院落都被取了名字。

主子们住的东院如今叫鹿韭苑,主屋叫做枝叶居。

西院叫披沙苑,而南院、仓库、厨房如今都有了专属的名字,换上了老爷亲手题字的匾额。

就连下人们住的的地方,都被取了名叫百福院、吉止院。

老爷特意让多贤管家向他们解释了取名的用意,告知下人们进出院落唱念院名,为正君祈福延寿。

如今这蔺太监第里,各门各院有了雅致的名称,宅第的底蕴瞬间便上来了。

奴婢们奔走的目的地不再是冷冰冰的主院、厨房,而成了“枝叶居”、“云蒸房”等……

往昔略显不近人情、清清静静的蔺宅,不知不觉间便多了好些烟火气。

终于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熙熙融融的味道。

李二娘应和依依,道:“是呢,张姨娘的弟弟又去披沙苑小住了,正君让人给张公子带个竹夫人去,我正好空着,就替主子去走一趟,你呢,带着布头去做什么?”

依依道:“这是阿芙姨娘的布料,姨娘昨日领了制衣的活做,但那时选中的布料一时在府库底下不好翻找,今早才刚翻出来,黄管事就差我给阿芙姨娘送去。”

李二娘看了那两块布,叹道:“乖乖,连姨娘都来和我们抢活了?若不是我的女红实在粗糙,我也想领这活计去,制一件衣裳能得百来文钱!”

李二娘道:“现在咱们的月钱降了些,就只能多做点额外的活计补贴家用了,我前些日子得了洒扫吉止院的差事,如今还有些闲暇也不知道再能做什么好。”

起初府第减了下人的月钱,奴婢们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心里各个对正君颇有微词。

后来没过多久,新的规矩就下来了。

奴婢们不仅五日能休沐一日,内宅还发了许多能拿钱的兼差来供他们领,通通明码标价。

想休息的奴婢就少拿钱,想攒钱的奴婢也有了渠道赚钱。

这下再没人对减月例的事情多话了。

便是有,也多是些不想干活又想拿钱的懒汉在不服气地吵嚷,叫其他下人们一通挤兑,也就再不敢多话了。

蔺太监第里主子少奴婢多,以往这些奴婢们就算想要做出什么表现来让主子打赏,都寻不到途径。

如今有了新规矩,新章程,每个奴婢有了新盼头,宅第内的气氛算得上是焕然一新,热火朝天。

依依前几日也接了修补窗纸的工作,事成之后她拿了百文铜钱,这两日休息够了,她还准备再去接些小活做做。

但李二娘已经三十多岁,两个月前还刚被打了板子,依依不由地关心道:“姐姐,你之前挨的板子好全了?这么急着找活干?”

李二娘道:“早好全了,之前挨了板子没两日,多贤小公公便派府医来,给我们几个都看过了,我上个月便好得透透的了,现在哪儿都爽利的很,可不就要继续攒钱了么。”

“多贤管家如今这般热心了?”依依疑惑地道:“怕不是被咱们的正君给感化了,一心向善?”

李二娘想起多贤那小小年纪便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忍不住摇头笑道:“我看也是正君下的命令吧?多贤公公不仅让府医治了我们这些挨板子的人,还给了被掌掴的那些人伤药呢,这般大手笔,哪是个管家能自作主张的?必然是正君菩萨心肠,私下找管事代为医治我们的。”

依依交际圈里的亲友那日都没挨到责罚,因此她不知此事的后续。

但如今听了李二娘的推测,她毫不怀疑地点点头道:“正君果真人美心善啊!他刚来宅第的那日,虽说手段是骇人了些,但哪家主君主母没点威严了,况且他这几个月也没再苛责咱们。”

她兴高采烈地道:“如今蔺太监第里的生活当真如极乐世界一般,要不是我不敢和外面的姐妹说道宅子里的事情,早就把这好日子说出去叫她们眼红嫉妒了!”

李二娘:“那可万万不能说出去,我挨了板子后拿老爷训的话左思右想,终于给我想明白了,你想啊,若是老爷被我们胡乱说道给害了,到时候蔺太监第没了,我们这些奴婢就要被卖去别处了。”

“到那时不仅带累了主子们获罪,咱们这些做奴婢自个儿也要落得个妻离子散,不仅再寻不着蔺太监第这么好的主家了,指不定和儿女丈夫也不能给卖去一处!”

李二娘叹道:“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啊!正君如何不该责罚我们这些蠢奴!可不是打的好么!”

依依听了心中一惊,连忙道:“我的老天爷,这也太吓人了,我半点也不敢往外说了,我不想和相公分开!也不想离了这么好的主子!”

依依道:“前两个月我突然一下子病倒了,若不是正君允许了下人们找府医治病,又让我们可以向宅第借钱看病,我怕是早就熬不过那个那几日了……”

依依眼眶一红:“我借的银子比我身价还贵,正君都直接批了,我要给正君做牛做马一辈子。”她说着双手合十,拜起天来,“正君这般好的郎君,一定要百福千福,吉祥止止,与老爷恩爱偕老。”

李二娘深以为然,立刻跟着依依对天一拜:“正君貌美得和天人一样,定是神仙下凡来救苦渡厄、积攒功德的,正君百福,吉祥止止,定要福寿绵长,与老爷恩爱偕老。”

依依道:“老爷虽说让我们多给正君唱诵祈福,我却还是觉得不够,我如今在屋里日日替正君供着香,晚上便替正君念会儿经,希望正君这么好主子能长命百岁。”

李二娘道:“呀,这法子好,回头我也学你给正君供香祈福,求咱们家正君能福寿绵长,你瞧老爷原本不苟言笑的模样,如今却日日笑容满面,看着都平易近人了许多,可不都是正君的功劳。”

两个婢女想起蔺老爷抱着正君走进走出,不肯撒手的模样,不由地相视一笑。

欢声笑语间,两人就到了披沙苑里。

迎面正撞到两位姨娘,拉拉扯扯地往院落外走。

魁梧凶悍的那位是孙姨娘,走在前面,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

跟在后面,一脸怒容的,是衣服都快散了架的白姨娘。

孙连虎拉着白锦的衣袖,把人一路拽出披沙苑,叫嚷道:“走啊,白大姐,快点啊,要过了上职的时辰了!”

白锦的外袍松了一半,还好里面她穿了两件衣裳,不至于直接露出小衣。

但被人拉扯得形容狼狈,还是让白锦额角青筋直跳:“我不曾答应过和你一起去!”

孙连虎不以为意,手上继续用力,道:“啊呀,俺已经帮你接下这活计了,俺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蔺公可是说了的,我们帮他操练家丁,他回头指点我们几招!而且还有钱拿!”

白锦莫名其妙就被揽了个要混迹在男人堆里的工作,孙连虎自己是个男人,接操练的活也就罢了,她一个姨娘和仆役们聚在一起,到时候打斗起来难免会和其他男子有所磕碰,像什么样子!

白锦气得眼前发黑,但她素来是个和气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着实不想乱发脾气。

白锦隐忍下怒火,冷冷道:“……我不需要他指点,我的钱也够用。”

孙连虎惊叫一声:“白锦,你疯了?!那可是蔺公啊!你是不是没见过蔺公战场上的英姿!没有人能抗拒蔺公的指点!”

孙连虎的嘴里几乎能飞出唾沫星子来,他用力地扯着白锦,道:“走啊走啊,要不是俺当你是好兄弟,这么好的活俺还不舍的分给你呢!”

在孙连虎热情似火的邀请下,“撕拉”一声,白锦的外袍被撕成了两半,成了块破布荡在孙连虎粗糙黝黑的手心里。

孙连虎心虚了一瞬,又笑道:“啊呀,这衣服料也忒脆了些,白姐,你穿我的衣服吧……”

他说着便把自己汗涔涔的外套脱了下来,挂到白锦的身上。

白锦闻着臭男人的汗味,自己身上的衣服还被这混不吝的给撕坏了,脑子里顿时“轰”得一声,伸脚狠狠一踢,膝袭向孙连虎的肚子。

“……孙、连、虎,老娘现在就把你干翻!”

孙连虎被踹得“呕”了一声,没过一会,又笑声震天地跑开了去:“哈哈哈,白锦,你打不到我,你来追我啊,哈哈哈哈!”

孙连虎的笑声响了两下,下一瞬,惨叫声起。

“嗷!白婆娘,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嗷呜!你不讲武德,你居然用掏阴手!”

“啊——!脸,脸不能打!!!”

第75章 庶务 沐九如刚管账的时候,发现两人婚……

拳拳到肉的声音, 伴随着孙连虎时而被揍上天的身影,越飞越远。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扒在院门口,怯怯地道:“姐……姐姐, 他们,他们这样会不会闹出人命?家里的姨娘们也没见过打成这样的……”

这小少年便是张妗金的胞弟,张宁祥。

他生得清秀瘦弱, 性格也同张妗金一样腼腆内向。

姨娘们今日都坐在披沙苑的亭子里乘凉, 张妗金在亭子里倒腾香粉,她听了自家弟弟的问话, 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孙连虎和白锦虽说都是姨娘,但他们只是单纯的互相看不顺眼。

平日里就一天好几场地斗殴, 还通常都是白姨娘把五大三粗的孙侍君压在地上打, 拳拳到肉,时常见血……

和张家的那些姨娘们为了争宠互相暗算,性质上全然不同。

……虽然张妗金也说不出到底哪个更吓人些。

张妗金憋着说不出话来, 夏月便走出亭子, 到了院门口劝慰张宁祥:“小弟,你莫要担心,这两个哥哥姐姐都是在战场上杀过贼人的大英雄,性子就是会火爆一些的, 但都是直来直去的热心人。”

张宁祥远远望着时常被揍到飞天,还痛呼伴随着笑声朗朗传来的孙连虎……

真是肉眼可见的火爆,但“热心人”三字他却是将信将疑。

夏月站在披沙苑的门口,正好见到了沿着石板路走来的李二娘和依依,她遥遥问道:“你们二人来披沙苑做什么?”

两个婢女立马行礼问好,李二娘答道:“如今天热,正君怕张公子热着, 让奴婢带个竹夫人来给公子夜间纳凉。”

张妗金远远听了,立马放下手里忙碌的东西,迎了出去道:“你辛,辛苦了,替我带话,多谢正君的照拂。”

她接过裹着绢布的竹夫人,放到张宁祥的怀里,温柔地道:“快谢谢正君。”

张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富商,竹夫人对张宁祥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但他住在蔺太监第的这些日子里,不止是今日的竹夫人,正君还常会送些瓜果冰饮、合身衣物来,甚至专程地来看过他两次。

由此可见,祜正君是真真实实地把他这个庶子,当成了贵客来带接待的。

张宁祥抱着等身长的竹夫人,害羞地道:“请婶子替我谢谢正君的厚爱。”

李二娘连忙应下,拿了小赏,便离去继续干活了。

依依跟着姨娘们进了亭子,把布料给了阿芙以后,也退了下去。

风兮替阿芙抱着新得来的布料,看着在一边低眉敛目,做着针黹的阿芙。

他忍不住嗤道:“芙姐姐,你这样都成了制衣婢女了,做一件衣服充其量拿半贯钱,若是得了老爷的垂怜,随便给个赏赐也好过你辛辛苦苦十几日的工钱。”

阿芙是个好脾气的,她由着风兮阴阳怪气,继续埋首替主家缝制衣物。

她的故国没有汉人这般精湛的制衣工艺,从前在乐坊里时,她就爱学这些厨艺、女红等等。

如今她学有所成,还能用这正经的手艺来赚银钱,她已十分满足。

更何况蔺老爷和正君那如胶似漆的样子,阿芙不觉得其他人还有争宠的可能。

但风兮和她志向不同,至今还蠢蠢欲动着,阿芙也不欲多劝,转而道:“你帮我把这块布沿着我画的样子裁开。”

风兮瞪了她一眼,道:“你自己堕落成了制衣婢,还要把我也拉下水!”

他骂骂咧咧地拿起剪刀:“你就是给老爷做一万件衣服,老爷也只会感激正君给他置办了新衣,正君现在勾得你们一个个都只想给他做工干活,你们这些蠢货,这些粗活十年八年以后,什么时候不能干,可如今再过去三五年,我们的花期可就过了,还有什么争宠的可能!”

阿芙点点头,应道:“你且勉励,争取做个宠妾,往后也好提携提携我们。”她又递出一块布料,“这块也裁开。”

风兮动作利索地继续裁剪,嘴里哼哼道:“那是自然,我日日勤学苦练,什么角先生是我含不下的,只要老爷和我睡上一次,定然会沉迷在大展雄风的爽快感里,对我食髓知味,不能忘怀!只要睡过一次!”

“咳咳。”

风兮向发出怪声的张妗金瞪了过去,又专心致志地裁起布料来。

他将边角修理整齐,嘴里也消停不下来,娇声地骂着:“咳什么咳,你和夏姨娘成日地讨好正君,如今还要帮正君盯着我,不让我给自己谋出路吗?”

张妗金被堵得哑口无言,她憋了半天,轻如蚊呐地道:“宁祥还小……你别,乱说话。”

风兮看了眼和张妗金一样,脸红得猴子屁股般的张宁祥,他哼了一声,道:“这话算什么啊?我在你弟这年岁的时候,已不知睡了多少郎君了,就是男人的……”

“这块再帮我裁开,仔细点,这里不能错了,多谢。”

“哦。”风兮又接过一块料子,果然这块的形状有些复杂。

风兮在睡男人时兢兢业业,力争上游,做起其他事情也有些追求完美,当即便一脸认真地裁了起来。

张妗金长出一口气,感激地看向阿芙。

阿芙笑了笑,湛蓝的眼眸如宝石一般荡着柔光,又垂首继续做起了女红。

夏月闷声不响地在亭子里看了半天的戏。

这后宅里没什么其他趣事,每日最大的消遣也就是看这些人插科打诨了。

京城出去逛得多了,她也就不想去了。

到处都是差不多的风景,差不多的事情,却哪里都和夏月这个后宅中人毫无关联了。

夏月从座椅上起了身,整了整衣裳,道:“你们先聊着吧,我去看望看望正君。”

张妗金连忙道:“夏姐姐,你把这香粉带去给正君瞧瞧,应当不会让正君犯了气病。”

她把褐色粉末扫进瓷盒中,严严实实地盖好,腼腆地道:“我,我就不去了,你让正君小心些用,先离得远点闻闻看,若是觉得没问题,再点香试用。”

夏月收下了盒子,眼底闪过一丝妒忌,又笑着道:“好,妗金真是厉害,什么都会,难怪正君器重你。”

张妗金红着脸,低垂了脑袋,揪着手指道:“就是一,一些杂学,是,正君不嫌弃我,才让我,有机会胡乱折腾的……”

夏月看着眼前柔而不犯的小姑娘,神色复杂,最终还是一笑置之,道:“是你有本事,那我去了,妹妹晚些再见。”

言罢,夏月差遣丫鬟拿上她准备的礼物,手里捧着张妗金的制品,离了披沙苑,去往鹿韭苑。

鹿韭苑,枝叶居中。

蔺南星今日早早地起了床,入宫去面圣,顺道督管一下御马监的事务,约摸午时才会归来。

现下的屋子里,便只有沐九如一个主子。

院落里秋风习习,寒蝉短鸣,屋内门窗闭合,茶香袅袅。

修补过的桌案上铺了扎染的桌旗,几册账本堆积在旁,算盘声“哒哒”轻响。

貌美正君坐在桌前,衣着素雅,长袖飘飘,发冠梳理得整整齐齐。

俊秀的手中捧着杯热茶,在晨光中悠悠翻动账册。

偶尔见了什么难解之处,沐九如便皱着眉头向随侍在侧的多贤公公问话几句,然后再轻柔地拨弄几下算珠,歪歪扭扭地做些测算。

沐九如放下毛笔,嘴边挂起了笑,高兴地道:“上个月居然还攒下了一千三百两银钱,呼……如今府第里的家底共有三千二百八十两!”

他着重强调了“三千二百八十两”这个数目,音调都是雀跃的,又扬眉吐气地道:“可算能考虑置产的事情了。”

他从多鱼手中接过沾了泥的字章,在核对完的账册上敲下他的名字。

多贤将账本收到一边,又递上一些另一册预算本,口中奉承道:“正君贤明有德,改动了府第下人拿赏的条例,还削减了衣物杂物的开支,这下钱财和人力都用到了档口上,宅第里的余钱可不就越来越多了。”

沐九如接过新的册子,扶了扶眼旁的叆叇,笑道:“多亏得有多贤小公公帮我掌眼,还有张姨娘博学多才也祝我良多,点子都是你们出的,我不过是借风使船,最后点个头罢了。”

他稍作停顿,捏了捏纸张道:“……你和张姨娘,这个月的月钱多拿五两,上个月也辛苦你们了。”

五两银钱对多贤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有自己的来钱渠道,但不管主子给多给少,都是一份心意。

多贤立马拱了拱手,抿嘴笑道:“小的多谢正君赏赐,正君百福千福,吉祥止止。”

多鱼一听这话,条件反射地就喊了起来:“正君百福千福,吉祥止止,福寿绵长。”

沐九如:“……”

这些天里,沐九如只要一出现在院子外面,就要被下人们说这些话。

一个下人见到他说了吉祥话,另一个下人听见了也跟着喊,有时他在鹿韭院里见到一个奴婢,不过多久,竟还能听到些大嗓门说的吉祥话从吉止院的方向传来。

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也是蔺南星和下人们的一片心意。

沐九如从前只有南星一个奴婢,便护他佑他,将人拢在自己的羽翼下面呵护着,如今沐九如有了一个宅第的下人,自然责无旁贷,要尽力给这些人好一点的生活。

下人们爱戴蔺家的正君,沐九如心里是极其高兴的。

沐正君对晃头晃脑的两个小宦官笑着摇了摇脑袋,艳红的嘴唇里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顾盼生辉。

他垂眸慢慢地拨动算盘,又投入了正君的庶务之中。

沐九如嘀咕道:“若是以这个月将要入账两千两银子来算……一千两要给南星留着,还有手里的这千两是不能动的……”

算来算去,就算手里有了三千两余钱,开销还是吃紧。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蔺南星在宫里跑了几次,探了景裕的口风,说是天子倒秦的决心很深,估计过不了半年,首辅就要换人,京城要大变天了。

而他们离京的时间也不好说,蔺南星原本预计的是一年半载之后。

可小郎君卸职的日子也与他们本来的计划有了差错,离京去外地的时机更是看天吃饭,京城里可以操作的空间不大。

总而言之,变数颇多。

沐九如不敢抱有侥幸心理,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因此他只能竭尽全力东拼西凑地抠钱,把账目管得极细,以便给之后置产、离京或是遇上意外多凑点钱。

沐九如看着手中的预支条款,将算盘慢悠悠地拨回原位,又算了起来:“黄管事申请的采买费,二百两……这像是有些多,应当一百五十两就够了……嗯……一百八……?”

他对着条条列列又拨了好一会算珠,打了些草稿,皱着眉道:“吃食、药品、服饰、修补物件……二百两也没错……但总觉得还能再压压……”

多贤将沐九如打完的草稿纸叠好,提议道:“如今正君的衣服饰品买的少了,老爷的衣服又多由府第里的婢女们制作,一百五十两想来是够黄管事周转的。”

沐九如沉思片刻,又打起了新的草稿:“嗯……”

他刚接管账务的时候,发现大婚之前蔺南星光是给他买成衣,每个月都能花上六七百两银钱。

再加上蔺南星自己的衣服从不浆洗,两人一个月的衣物采买也要花掉上千两钱。

沐九如看了这笔账差点心肌梗塞,他立马就找来人集思广益,最后拍板决定衣物都由婢女来做。

蔺宅府库里的布料极多,放着不做成衣服,也是浪费地方。

然后就是浆洗的问题。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确实好些都是不浆洗衣物的。

毕竟艳色的衣服多洗几次就褪了色,达官贵人们若是穿着掉色的衣服出门,不仅面上无光,还要被人踩高捧低。

因此艳色衣服,官服之类的,沐九如是赞成珍惜着穿,减少洗涤次数,甚至穿过就扔的。

但里贴、抱腹之类的素色衣裳,他们却得浆洗起来,不能穿完就扔了。

尤其是他家小郎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宫里伺候贵人久了、还是成亲受了刺激的缘故,近来喜洁得有些过火。

蔺南星婚后一日四五次地沐浴更衣,有时候沐九如就连午睡一场,醒来都能发现蔺南星换了衣服。

若是按照蔺南星一天换四套衣服来算,一套衣服里外最起码得有六七件,一个月便是七百多件衣物。

这要是还不洗衣服、不自己家做衣服,再大的家底都能给败空。

除此之外,沐九如也发现了不少让人咂舌的诡谲账目,什么几百两的药方孤本,开过光的鸳鸯锦被……

总之,结果就是,沐正君限制了蔺老爷的零花钱。

一个月只给一千两,包含了香火费。

不能再多了。

第76章 夏月 夏月想争抢的,从来不是后宅里的……

沐九如除了严格控制蔺南星的零花钱之外, 还整改了府第里毫无道理的奢靡之风,取消了过量过贵的吃穿用度采买。

这才一举将蔺宅各方各面的开支都给缩减了下来。

因此即便沐九如提高了仆役们的生活待遇,府库里的银钱却还是变得更多了一些。

沐九如细心地确认了各个管事的预支账单, 留足了意外超支的富余,给申请小票一一上盖印章。

完成这些事,他又拿出下一本账册, 思忖道:“总算有了一千两的活钱, 足够盘个位置极佳的铺子,再装修一下了……”

他问道:“多贤, 我们的府库重新清点完了吗?”

多贤抽出另一本账册,展开放在沐九如面前, 答道:“已盘得差不多了, 目前算下来,布匹损毁了二十二卷,香料坏了百来盒, 还有茶叶也潮了三十来罐……”

沐九如对着账目拨了几下算盘, 皱着眉头道:“得快些把它们都捣腾出去变现……”

算盘“哒哒”地又响了几下,屋外突然传来通报声:“正君,夏姨娘求见。”

夏月每隔一两日就要到枝叶居来问候正君,送上些礼物, 唠唠家常,对沐九如十分殷勤。

沐正君闻言,眉头微挑,淡淡道:“多鱼,让夏姨娘进来。”

多鱼应声去开了门。

夏月手里拿着些东西,低眉敛目地进了屋,走到沐九如边上, 行礼道:“妾身见过正君,正君今日身子可好?”

沐九如摆了摆手,让多鱼给客人看茶,笑着回道:“身子还行,你坐吧。”

夏月走到桌前,一眼便看见了案上的好几本账册,

她眸光微动,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又收回眼神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夏月笑道:“正君,我前些日子得了块花色靓丽的布头,如今入了秋,正君已开始天寒加衣,有时还有些咳嗽,妾身便拿这布给正君制了块风领,佩戴起来即轻便,又保暖。”

她手中拿出条四方的围脖,面料虽然轻薄,色泽却十分靓丽,流光溢彩的。

一看便不是等闲的面料,是用了心思,花了钱财弄来的。

沐九如接了过来,让多鱼放去梳妆桌上,笑着道:“夏姨娘有心了,你之前送我的叆叇囊,我还一直用着呢。”

沐九如带着墨色约指的食指点了点桌边的布囊,果然就是夏月之前送的那个。

夏姨娘心头稍宽,她送沐九如的好些饰品,如约指、配饰等沐九如都不常戴。

但这个叆叇囊正君却一直放在身边,证明正君对她多少也是有些满意的。

夏月明艳而笑,客套道:“正君用的上就好。”

她抿了口温热的茶汤,柔声问道:“正君,我前面听你拨算盘的声音像是有些滞涩,可是盘账劳累了?”

夏月低微而贴心地道:“妾身不才,没什么旁的本事,但曾经学也过一些数算和管账技巧,可以为正君分忧。”

沐九如宽和地轻笑,将手中账册合了起来,连同算盘一起递给多贤,道:“不劳夏姨娘费心,多贤小公公是这方面的好手,我这宅第里有他就足够了。”

多贤连忙接过账册算盘,伶俐地抱着账目到另一边核算起来。

夏月的目光顺着她曾经最熟悉的账本和算盘而游移,她看向不远处的多贤。

小公公熟练地拨动着算,那速度比不了她快,至多也就是半斤八两。

但她进了后宅,便做不成生意了。

风兮觉得在宅院里头,自保的途径唯有得到老爷的宠幸,夏月却从不这么认为。

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就算争得了老爷一时的喜爱,也难以得宠一世。

况且一个家宅里,谁掌管着钱财,谁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

有了老爷的喜爱又如何,正君如今看着和气,是因为老爷不曾对其他人青眼相看,若是老爷真有了旁的心思,正君的眼里也未必能揉得下沙子。

到时候就算正君不明面上打发人,也有的是法子寻人晦气。

这些事情,对于夏月这样生在后宅,成长在后宅,也准备一生囿于后宅的人来说,见得何其之多,知道的更是不少。

后宅之道,本也是制衡之道。

所谓的相敬如宾,大多也不过是郎君与女郎,各自为自己和家族的利益而相互博弈。

许多做当家主母的,为了巩固自身在家宅中的地位,哪怕扶上自己的丫鬟去让老爷宠爱,也绝不会允许老爷去喜欢个控制不住的、不识大体的侍妾。

作为一个小妾,若想在后宅里长久的生存,最该去迎奉讨好的,其实是家中的主母正君。

可风月场里出来的风兮,却是看不明白这些的。

更何况蔺宅的正君还是个知人善用,且和气的主子。

身体还不太好。

这就更有小妾们大展拳脚的余地了。

哪怕正君目前还有力气能一手把持家宅,可早晚有一天,正君会需要个得力可信的副手来帮他操持中馈。

这便是夏月的真正所图了。

她在入蔺宅之前是个掌柜,如今她想做的,也还是个宅第里的掌事。

她想争抢的,从来不是后宅里的小情小爱,而是掌管中馈、把持内宅的的工作。

只可惜她试探了正君许久,正君像是对她有意,又像是在敲打于她,一直没个表态。

夏月收敛起自己焦躁的情绪,又温柔小意地笑道:“妾身还带了这个来。”

她递出个小盒子:“这是正君让妗金研制的熏香,她今日已经制好了。她装盒的时候还叮嘱我,让我和正君说:先离得远了闻闻看,若是觉得没什么不适,再点香试用。”

沐九如道:“好,多鱼,帮我先收好。”

夏月把东西递给了多鱼,又道:“如今妗金给正君制香,还替正君想了府第内下人运作的制度,帮了正君不少的忙……”

她搅着帕子,低回地道:“妾身虽然日日担心正君过于操劳,却没有妗金这般能耐,帮不上正君什么,着实心里难安……”

沐九如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在叆叇后闪着微光,他笑盈盈地道:“你有这份心意,我已十分宽慰了。多鱼,给夏姨娘端碗雪泡豆儿水来,我这屋里闷热,让姨娘消消暑,再取些小点心来。”

多鱼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取吃食了。

夏月又是吃了个小小的闭门羹,她知道今日是急不得此事了,但后宅生涯慢慢,她也不急于一时。

夏月收起了些微的沮丧,重新挂起笑容,与沐九如闲话。

不过多时,屋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正君,宋维谦宋公子递了拜帖,还带了好大一箱书来,说是来还书的,小的还是要按照原来的指示,不让他进来吗?”

沐九如微微愣怔。

自从上次诀别之后,宋维谦便从他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

如今沐九如和蔺南星已成婚两个多月,宋维谦竟突然造访,还带了书来要还……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既然已经诀别,便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沐九如道:“不见,让他带着书回去吧。”

多贤去屋外传了话,下人匆匆离去,一会之后,多鱼便回来了。

小宦官手上端了个竹案,上面放了几盏蜜饯,一小筐的樱桃,一盘西瓜块,还有两份白白胖胖的软酪,和两碗绿莹莹的豆儿水。

多鱼把吃食放在桌上,常温的放到沐九如面前,冰镇的搁在夏月手边。

沐九如喝了口甜滋滋的豆儿水,清凉的绿豆香溢满口腔。

另一头的夏月也捏起个软酪,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吃着。

有吃有喝,气氛便轻松了起来。

沐九如不去想那烦人的宋维谦,同夏月闲话道:“听说夏姨娘和娘家几乎彻底断了联络,没有娘家人的依仗和补贴……”他轻叹一声,“往后便莫要日日送我东西了,多为自己留些底子。”

夏月咀嚼着沐九如词句里的意思,慢慢回道:“正君最是心善,为妾身考虑良多,妾身感怀于心。”

“正君且安心,妾身从前给娘家打理铺子还算得力,因此攒了些压箱钱出来,如今即便和他们失了联络,这些底子也足够妾身花销了。”

她见沐九如天人般的脸上依然神色淡淡,让人瞧不出端倪,又笑道:“况且妾身一个后宅中人也用不了多少银两,倒是正君日日操劳,妾身旁的事上帮不上正君,便只能多花一些钱子儿,尽一份孝心了。”

沐九如对夏月的奉承置之一笑,他又喝了两口豆儿水,用绣帕抿了抿嘴唇,转而道:“你的生母如今还活着,庶兄在家中也有几分地位,他们作何对你不闻不问?”

夏月神色微滞,露出个恰到好处的感伤表情,温婉地道:“……五根手指伸出来都有长短,人的心总是会偏的,姨娘和父亲不喜我,亲哥哥也与妾身生分,想来不算是什么怪事……”

沐九如胃口小,吃了几口汤羹已觉得半饱,便慢条斯理地盘玩起了耿大公子送的菩提珠。

他的力气拨动珠子容易累手,就只是搓揉着。

珠子一颗颗从他指尖滑过,发出窸窣的响声,沐九如道:“你原来管得那些店铺,后来都落到了你庶兄的手上,想来当是你从前风头太盛,惹了他们的眼,挡了他们的前程,因此他们才在婚事上磋磨你,让你做了小妾,还与你断了联络。”

夏月心中一酸,像是胸口被狠狠地锤了一拳,又揉了一把,险些让她要落下泪来。

她连忙收敛情绪,温顺地道:“妾身能跟随老爷,侍奉正君,是妾身的福气,妾身如今离了夏家,入了蔺宅,是因祸得福了。”

沐九如眨了眨眼,笑道:“你是个有气性的,但曾经有心同儿郎们争抢产业的夏掌柜,如今怎么连后宅的一亩三分地都觉得稀罕了?”

夏月心神微颤,她飞快地转了两下眼珠,探寻道:“正君……?”

沐九如淡淡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同张妗金关系不错?”

夏月道:“是的,我同妗金妹妹出身相仿,便时常一起打发时间,不知不觉成了手帕交。”

沐九如叹道:“张妗金在家里也是个不受宠的,还有张宁祥也是,同你一般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沦落到一个阉宦府第里来做小妾的,哪个不是可怜人了。

便是和老爷如胶似漆的正君,在夏月看来也许都是有什么苦衷才从了老爷的。

这般倾国倾城之色,还颇有手腕,哪家姑娘不抢着嫁去,或是招来做赘婿。

便是正君只喜欢男人,这般才貌去做个宫妃都并不是没有可能,何故委身于一个不阴不阳的阉人呢?

但正君的事却不是她们这些奴婢能操心的,夏月轻声叹道:“是啊,庶子庶女本就上不得台面,我还算好,从前脾气有些泼辣,在夏家过得不算太差。”

她想到自己的小姐妹,真心怜惜了起来:“妗金和宁祥都是面团般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只会抱成一团偷偷抹眼泪,我是看着就心疼……宁祥那小子在张家爹不疼娘不宠的,将来岁数大了连娶妻都是麻烦事,估计也是嫁人做小的命。”

沐九如重重地搓了几下菩提珠,道:“夏月,你帮我个忙。”

这可是正君两个月来,第一次吩咐夏月做什么差事。

夏姨娘眼眸微亮,应道:“是,正君请吩咐,妾身一定尽力去办好。”

沐九如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去问问他们姐弟二人:张宁祥可有分家出去的想法。”他补充道,“别说是我让你问的。”

夏月眨了眨眼,略微惊讶地道:“正君……是想替张宁祥分家?”

沐九如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你就替我去问问,别自个儿瞎琢磨,也别多事儿多话。”

夏月应道:“是,正君。”

但不琢磨,对夏月来说却是不可能的。

她和正君来回拉扯了有两个个月,这次的对话正君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将此事放在心里,只等回去反反复复地思考透彻,把事情办好。

屋外突然传来“碰”得一声闷响。

紧随而至的是枝叶摇晃的杂声,还有快速毕竟的跑步声,和家丁的呼和声。

“什么人!”

“拿下他!”

那脚步声和仆役的追逐声越来越近,然后终止在了枝叶居的廊下。

宋维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九……阿祜,让我见你一面,我要走了,求求你再见我……”

随后便没了声,应当是被人堵住了嘴。

前头已回了屋的多贤连忙又出门去探查情况。

片刻后多贤入屋,回禀道:“正君,是宋维谦爬墙翻了进来,他说要与正君说几句话,该如何处置?”

沐九如:“……”

沐九如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几月不见,宋维谦依然如此固执,他不愿见绝义的友人,宋维谦就翻墙而入……

沐九如有些厌烦。

但除非他打断宋维谦的腿,不然按照这人的秉性来看,哪怕他现在把人扔出宅第,宋维谦之后大抵还是再要来扰他和小相公的清净。

沐九如皱着眉头道:“多贤,你开个窗吧,我就和他这么说几句。”

第77章 尾声 此后他和宋维谦再无联络,再无干……

多贤应声打开了窗户。

不远处便是被府丁压着, 形容狼狈的宋维谦。

多贤对着屋外吩咐了几句,下人们便按着擅闯之人靠近了窗轩。

宋维谦的身影出现在枝叶居的廊下,与沐九如隔着一整扇窗, 一整面墙。

又或是隔了一整个蔺太监第,隔了一道厚重的心防。

曾经俯就于平民大夫的清贵友人,如今收回了他的迁就与容忍, 高高在上、冷若冰霜地端坐于屋内。

像是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如隔云泥的天堑, 将宋维谦彻底钉死在了沐九如的生命之外。

蔺宅的仆役用力地压制着宋维谦,以防贼人突然暴起, 伤到屋里的正君。

沐九如没有出言让家丁松开宋维谦,只是随意地扫了眼不速之客。

宋维谦今日未施粉黛, 穿着简约的素衣, 布料因方才飞檐走壁而沾了尘土,面容看着也颇为憔悴。

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

宋维谦见了沐九如,立刻挣扎了两下, 向着屋内道:“你让他们放开我, 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想同你最后再说些话。”

沐九如淡淡看着他,搓了两下手中的串珠,语调微凉地道:“有什么话你就这么说吧, 你无邀翻墙入我家门,是私闯民宅,我作为家中正君,有权直接把你押送官府。”

宋维谦脸色骤然暗淡。

他虽然知道沐九如并不会真送的他去见官,但只是听闻沐九如亲口承认已成了一个小厮的正君,宋维谦依然心痛不已。

屋内坐在沐九如边上的夏月,已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异样。

外头的男人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 曾经和正君是什么关系,但这些都不该是她区区一个姨娘该探听的。

夏月察言观色地道:“正君,妾身有些困倦,先回披沙苑歇息了。”

沐九如应了,夏月便起身出屋。

宋维谦的目光追随着夏月看了几眼,又紧紧地盯着沐九如。

他黯然地道:“你不愿见我,我便只能翻墙入内了,那就……这么说吧……我,要离京了,再也不回来了。”

沐九如淡淡应道:“哦。”

宋维谦道:“你给我的那些孤本,我都誊抄过了,原本还给你们……还有秀水巷的宅子我也已经卖了,我要回老家去了,再不……回来了……”

他难过地道:“你说是给我银钱报恩,那这些钱我便都带走了……之后回了乡里,也能有些资本侍奉老父老母。”

沐九如指根的墨色约指与菩提串碰撞,发出“叮”的一声。

他心头微颤,怔怔地道:“先生,先生他……”

却也说不出更多了。

宋维谦的父亲曾给过年少的沐九如几本医书,用来消磨时间。

沐九如便收下读了。

他从好奇自己为何体弱多病的随意翻阅,一直到看见“人身疾苦,与我无异。勿问贵贱,勿择贫富。*”的旷若发蒙。

随后沐九如便对医学心驰神往,兴趣盎然。

宋父是沐九如在医术一道上的启蒙先生,也因此沐九如会对相处常常不快的宋维谦多有包容。

可惜的是,沐九如和宋父,除却一书之恩,便再没有更深的缘分了。

沐九如曾经想拜宋父为师,但宋父不愿收他这个弟子。

于是沐九如由始至终,便只是口头上叫着那人先生。

即便如此,沐九如心里也是认宋父为师父的,哪怕这师徒缘分稍微浅了一些。

宋维谦既然决定要回乡侍奉父母,那么两千两银钱,沐九如也全当做是他对恩师尽了一份孝心。

只是现在想来,宋父如今大抵也是恨沐九如的。

毕竟宋维谦违背祖训去做了御医,还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也都是因为沐九如的缘故。

思及这些,沐九如一时无话,过了会他轻轻叹息,对宋维谦道:“宋公子,祝你回乡前路顺遂,与亲人安和团聚。”

宋维谦沉默不语,眼神郁郁地看向沐九如所在的空间。

枝叶居的里间虽然已经撤了红烛罗帐、大红喜字,却依旧能看到房内的布局做了改变。

矮榻不见踪影,床上放着鸳鸯锦被,衣架上挂着蔺南星的官袍和纱帽,妆奁上是夫夫两人共同的冠带和梳妆用具。

俨然是一间恩爱伉俪所住的新房。

而坐在屋内的沐九如,比之两个月前容色更盛,面颊的曲线又丰腴了些,肤白如玉,两腮唇瓣艳若桃李,衣着雍容清贵。

沐九如身边跟着的是府第内的管家,大内的宦官,面前放着的是精致多样的茶点。

宋维谦眼圈微红,惆怅地道:“你如今看起来很好……身体很好,心情也很好。”

沐九如听着宋维谦难得和蔼的言辞,微微放松了心神。

他确实觉得如今的日子,哪儿都是极好的。

府第内的生活悠闲安逸。

世上待他最好的人成了他的夫君。

他的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有了精力庇护府第里的下人们,也捡拾起了曾经的爱好。

——这是极其好的,极为来之不易的生活。

沐九如展颜笑道:“对,我现在过得很好。”

宋维谦又无言了,分明沐九如如今安常履顺,他应当是要高兴的,可他只觉得心中苦闷,酸涩不已。

宋维谦低声道:“刚刚那个是蔺南星的小妾,他……不珍惜你。”

沐九如眉头蹙起。

不过一句话,这宋维谦便又打回原形,说些惹人不快的话来了。

他不想与宋维谦争辩这些,却也不能在府第的下人面前,让外人诽谤蔺南星。

沐九如一字一句地道:“十里红妆,天子赐婚,相公如何待我不重?他有钱有权,相貌堂堂、少年英气,不论他要讨几房妾室,我都会替他安排妥当,无需外人评置。”

宋维谦心痛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想:若是沐九如与他在一起,十里红妆,天子赐婚他给不起,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却必然能做到的。

宋维谦又是恨那阉人奴婢花花心肠,又是替心上人感到不值与凄苦。

宋维谦红着眼眶,哽咽道:“……我依然,觉得,你们不相称。”

沐九如气得拍了拍桌,道:“出去,宋维……”

“但我欠你一声恭贺。”

“沐九如……”宋维谦无声地念出心上人的名字,垂眸落下两行眼泪:“祝你,新婚大喜。”

被冒犯的火气,忽然消失无踪。

曾经期盼过的祝福,如今姗姗来迟。

沐九如的心还是软了一些,他沉默了会儿,低声回道:“……多谢。”

宋维谦扯着被家丁抓住的胳膊,抹了抹泪,哑声问道:“还能,还能再做回朋友吗?”

沐九如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轻轻摆手,准备让家丁送客。

宋维谦连忙道:“我明日就要离京了,你不来送送我吗?往后天南地北,我们再难相见了!”

沐九如的声调又冷了下来,他头也不抬地道:“此地别过便可,你们带宋公子出去吧。”

下人得了令,扭着不速之客的手臂向宅第外押送。

宋维谦叫嚷道:“最后一件事,你让我说完!他一直派人监视我,你让他把人撤了,我什么秘密也不会说出去!”

沐九如不耐地道:“嗯,宋维谦,恕不远送。”

“告辞。”宋维谦轻声道,“祜之。”

府丁见屋里正君没了反应,便继续拉着宋维谦往外赶。

宋维谦气愤地挥开他们,掸了掸衣袖,道:“放手,我自己会走!”

枝叶居内一片寂静。

沐九如听见了宋维谦最后叫的那声表字,一时有些恍惚。

他在及冠有了小字之后,其实不曾亲口告诉过宋维谦。

一来宋维谦是没有表字的,他不想在友人面前显得自己高人一等。

二来那时的宋维谦已对他有了爱慕之心,他鬼使神差地便没有把字号告诉那人。

——想来这段友情,早在那时起,已能预见如今零落收场的端倪。

但到底他今日得了一声旧友的恭贺,也算是让这段情谊从惨烈收场化作了差强人意。

此后他和宋维谦天南地北,再无联络,再无干系。

这便是最好的尾声。

沐九如将这人这事抛诸脑后,畅快地拈了颗樱桃放在嘴里。

他望着日头,笑盈盈地吩咐道:“多鱼,你去泡些杨梅渴水冰镇着,等下老爷就该回来了。”

午时不到,蔺南星穿着大红官袍从皇宫离开,回了家里。

天子近来对他这奴婢一切如常,甚至因为知道了蔺南星命不久矣而变得更加感念了一些,又开始大伴长大伴短地叫起蔺南星来。

倒是那曾经眼神锋锐如刀的帝师秦屹知,今次却没有再暗戳戳地和他争宠了。

想必景裕的动静已被秦家发现。

秦屹知怕是在心里同景裕有了嫌隙,不想兢兢业业地伺候天子了。

但急流勇退也不是件容易做成的事情。

蔺南星之前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这几个月来他过三关,斩六将,才算是从朝廷里退出来了一些。

若是蔺南星还想再退,那就还得实打实地蜕层皮,才有可能做到。

秦屹知有没有这个魄力壮士断腕,又是否有敏锐度揣度出景裕的心思与打算……

蔺南星并不看好。

但他人是死是活,是凶是吉,对蔺南星来说,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蔺大伴面见完圣上之后,便忙碌起了自己的公事,去了御马监。

如今的逢力长进不小,已将御马监接管得井井有条,想来若是蔺公以后彻底卸下了担子,举国军事也不会陷入混乱之中。

逢会今日也来了御马监,带来了苗善河的消息。

苗老公不负蔺南星所托,寻了几个天南地北的缺口出来,但都并非是什么物阜民康的好地方,便也只做备选。

倒是扬州那边出了些对蔺南星有利的动静。

吴王两个月就开始弹劾扬州的镇守太监鱼肉百姓、不敬朝廷,景裕派了东厂的人去暗访调查。

小天子本是不急着搭理那处的是是非非的,可近日不知怎的就突然关注起了此事,便询问起了东厂厂公蔺多福探查的进度。

此前蔺南星就估计东厂的人查不出什么结果,如今扬州那边的呈报递送回京,果然锦衣卫查到的东西全都含糊其辞,不知所谓。

景裕看了当即大发雷霆,罚了东厂的厂公蔺多福,并差人再次去查。

扬州出的这个岔子,对蔺南星来说倒是件好事。

东厂若是这次查出了什么,景裕要发落吴王或是镇守太监,就会或多或少在吴地的人员上产生空缺。

若是东厂还是查不出什么,以景裕那多疑的性子来看,事情扯上了吴王,便很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天子定然还要再派人去查。

这对蔺南星来说,便又有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扬州那处距离南夷不远,蔺南星的老熟人耿角就驻军在那附近的边关上。

而吴王所管辖的三洲里也有扬州,苗老公若是想让蔺南星去接应苗承,应当也会想破脑袋帮他周旋此事。

到时候蔺南星若是真能去成扬州,那处天高皇帝远的,他一个天子大伴,和镇守太监也没什么区别了。

蔺南星轻而易举就能保护住夫郎的安危,过上潇洒畅快,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虽然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但只是有个苗头,也足够让人情绪高涨。

蔺督公心里高兴,面上便也挂起了笑容,只想把这些美好的计划立刻告诉家中的夫郎,夫夫两一起分享喜悦。

蔺南星脚下生风地越过府第的照壁,没走两步,就见风兮妖形怪状地等在一边。

这个披沙苑的奴仆穿着一如既往得不男不女,便是阉宦里也没见过这么狐媚魇道之徒。

蔺南星顿了顿脚步,稍稍绕开风兮,继续往鹿韭苑走。

风兮却是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

娇小的郎君衣裳轻薄,香肩半露,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楚楚可怜地仰望着老爷,道:“老爷,正君屋里来了外男!”

第78章 讨回 宋维谦,内子受过的苦,能讨回来……

蔺南星脚步一顿。

风兮一见有戏, 更是娇滴滴地告起状来:“我前面远远瞧见了,有个外男在鹿韭苑里呢!那人指不定对正君有什么想法,这都一炷香了还没出来!妾身替老爷着急, 一直在这里等着老爷呢!”

蔺南星在宫里面听得都是贵人们七拐八弯的言辞,风兮这上眼药的功夫,对蔺公来说, 就显得过于简单粗暴了……

蔺南星脚步微顿, 回过头来,冷冷道:“正君见什么客人, 由不得你嘴碎,滚回西院里, 这几日都别出来, 退下。”

眼神凛冽得像是结了霜,杀气如有实质地压向风兮。

风侍君何曾见过这般形如煞神的蔺老爷,立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一令一动地后退几步, 低微地道:“是,妾身知错。”

好汉不吃眼前亏,风兮出师不利,便老老实实地开溜了, 只等被解了禁足再想办法另寻办法争宠。

蔺南星见风兮那难以教化的模样,浅浅地叹了口气。

他又想道:不知少爷能在府第里见什么客人?是便装来访的傅逸丹吗?还是对门的……耿统?

蔺南星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刚想往院子里走,便撞到宋维谦迎面而来。

原来鹿韭苑里的外男,是这人……

数月不见,宋维谦看起来过得十分不好,衣着肮脏,脸也老了许多, 腰上还带着沐九如送的那块玉玦。

蔺南星盯着玉玦多看了两眼,又全方位打量了这人一番。

随后蔺小郎君暗暗地挺直了腰背,觉得还是自己看起来更仪表堂堂一些。

他如今正是弱冠的青葱年岁,身材魁梧高大,样貌也比宋维谦好上许许多多。

只要脱了宦官的官袍,他可比宋维谦看着和沐九如更加登对上千倍百倍。

那头的宋维谦刚出鹿韭苑,眼眶还红肿着,人也失魂落魄的,远远就见到了蔺南星春风得意的嘴脸。

他忍不住嘲讽道:“呵,蔺公公。”

送人出门的多贤在宋维谦身后比划了几下,告诉蔺公这人没能和正君重归于好。

蔺南星更是心头欢喜,但面上还是矜持着,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再看向宋维谦时,蔺南星便连个正眼也懒得给了。

他垂下眼眸,视线低矮地扫了扫比他短了半头的男人,淡淡道:“宋维谦。”

然后他便收回了目光,准备离开此地,无视这个已和少爷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宋维谦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不阴不阳地道:“蔺公公少年英气,妻妾成群,现在见了我也不叫公子了,哼,可真是威风。”

多贤眉头一皱,连忙打了个手势,遣散附近的其他仆役,省的宋维谦这拎不清的东西,等下还要说出什么不利正君名声的风言风语。

下人们立刻听话地做鸟兽散,不敢多听主家的闲话。

蔺南星再次低掠了宋维谦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你同和内子早已割袍断义,我如今不用再卖你面子,叫劳什子的公子。”

他说完,又准备越过烦人的宋维谦,往鹿韭苑走,去见他香香软软,清贵美丽的主子。

宋维谦被“内子”两字激得面容扭曲,他对着蔺南星的背影,恶狠狠地道:“你有什么好的,你再如何权势滔天,也就是个奴婢,一个阉人……你个天生的奴才,得了他竟还对他不忠,后院养里那么多妾室……”

蔺南星瞬间眯着冷眼回过头来。

他两步走到宋维谦身前,捏上这人的领口,用力贯向照壁的背面。

蔺南星斥骂道:“宋维谦!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早该治治了!”

宋维谦后背一阵剧痛,瞬间留下了冷汗。

但他的心里更加痛楚难当,今天在蔺太监第里见到一切,都让他失去理智。

不论是在阉人后宅里,看起来幸福满足的心上人。

还是志得意满、抱得佳人归的阉宦。

又或是那两房蔺南星的妾室……

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着他败给了一个如此不堪的贱奴。

宋维谦面容狰狞地吼叫道:“你恼羞成怒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就是个不忠不义的狗东西,他当年对你这么好,你便这么报答得他,让他做了你这阉狗的夫郎!”

“不忠不义”这几个字狠狠地刺激了蔺南星的神经。

忠于沐九如,是蔺南星刻在血液里的本能,是他生存于世的信条。

宋维谦骂得这几句,几乎把蔺南星整个人的存在都否定了。

便是再面人的脾气,再不计较的人,都有不可被触碰的逆鳞。

蔺南星双眼通红,手上使了劲,一提一错,宋维谦的肩膀便被卸了下来。

宋维谦愣了一愣,随即发出震天动地的惨叫。

嚎叫声还未绝,又是“咔”的一声,蔺南星直接卸下了宋维谦的下巴。

叫声便像是突然被卡在了喉咙里一样,变了调子,失了人样,野兽似得呜呜隆隆。

宋维谦痛得意识模糊,只能大张着失去控制的嘴,死鱼一样震怒又痛苦地瞪着眼前的阉宦,控诉这人目无王法,滥用私刑。

蔺南星见过这样的神色不知凡几,他眉头也不动一下,伸手将多个关节脱臼的男人死死压住。

又伸出另一个手,扣紧宋维谦的脖子,让掌中之人难以呼吸。

蔺南星低声道:“我确实是个奴婢也是个阉人,但他……”

蔺小郎君凑近了狼狈不堪的宋维谦,他的声音放得更轻,近乎呢喃般的,缱绻地道:“沐九如只选择了同我白头偕老,那我也永远会对他忠贞不渝,百死不悔。”

“而你……”

蔺南星看着宋维谦的脸色逐渐涨红,几乎要变得青紫,他手上力气反而又加了几分。

蔺南星森冷地道:“我本来看在他的面上不想和你讨这笔账的……他在同你做朋友的这些年里,几十次被你气到犯病,上次与你诀别之后,他也犯了哮喘……”

宋维谦久未透气,已翻着白眼,快要昏迷过去。

蔺南星松了松手,见宋维谦大口呼吸了几下之后,又再次掐了上去,堵住宋维谦的气道。

蔺南星道:“他因你这小人,许多次四肢痉挛,身体失控,气息艰难,你想必从来不曾感同身受地心疼过他,现在我就叫你体验一下这些滋味,让你知道他为你忍让了多少,谁才是那个不义之人。”

宋维谦嘴里发出痛苦的“喝喝”声,四肢乱动,涕泗横流。

蔺南星看着这人丑百态出的样子,心里满是对沐九如一次次情绪大恸引发急症后的心疼。

蔺南星道:“你每次气他的时候,可有为他的身子考虑过一星半点?宋维谦,他受过的苦,二十余次气病,四次风症,六次心疾,能讨回来的,今日我都要替他讨回。”

宋维谦睁大了眼睛,满目惊恐,也满是难以置信。

蔺南星又放松了宋维谦的脖颈,在这人急促的呼吸声中,再次掐了下去。

蔺南星淡淡道:“这里是咱家的地盘,没人会救你。”

半个时辰后。

蔺太监第大门口。

浑身更加脏污的宋维谦被丢出门外。

本在自由行走的路人们立刻散作一团,绕开蔺太监第门口的这人,根本不敢靠近半步。

宋维谦破布一样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好一会后才极为滞涩地、缓慢地撑着台阶坐了起来。

他方才被蔺南星不停地掐着脖子窒息,只留下一口气艰难求存,浑身还都被粗暴地拆卸接上了好几回。

如今他身上虽然只有些淤青的痕迹,看不出伤口,但整个人的神智却实实在在受了极大的摧残。

宋维谦浑浑噩噩地道:“该死,阉狗……”

蔺南星站在门槛之内,视线低垂,嫌恶地道:“宋维谦,以后别再来骚扰他。”

宋维谦瑟缩了一下,红肿的双眼聚了泪水,凄怆地道:“我一个平头百姓,如何斗得过蔺中贵,我再也不来了……”他抹了把泪,闷声道,“你把监视我的人撤了。”

蔺南星剑眉微蹙,想也不想道:“断无可能。”

宋维谦抬头望着遮天蔽日的蔺南星,扯了个乖僻的笑来,嘶声道:“我和他说过,他已经同意了。”

蔺南星眸光微动,折身走回府内。

“闭府,关门。”

“哐”得一声。

蔺太监第的大门,对着屋外的不速之客……

重重地、永久地合上了。

“吱呀——”

蔺南星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扉,款步走入枝叶居里间。

沐九如此刻已卧躺在床上,脱了外袍和鞋袜,解了发髻。

长发如瀑散在床褥之间,俊美的郎君轻裘缓带,曲肱而枕,慵懒地翻看着医书。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知道是迟迟晚归的小相公到家了。

沐九如放下书册,起身蹬上床边的木屐,踢踢踏踏走了出去。

蔺南星立刻走到床边,搀扶住沐九如,温声道:“万福,少爷,不用下床迎我。”

他说着伸了伸双手,沐九如便把手搭了上去,随后双脚腾空,被蔺南星稳稳地打横抱在了怀里。

沐九如柔声招呼道:“万福,落故。”

他靠上小相公穿着便服的身体,抬手摸了把这人略带潮气的鬓发,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还换了衣服?”

蔺南星动作微僵,闷不吭声地继续抱着主子,心头砰砰直跳地把沐九如放进了婚床,又拉过薄被,盖好病弱郎君的下肢与肚子。

一副全情伺候,专注忘我的模样。

沐九如审视地看了他两眼,伸出个手,搭上蔺南星的手臂,轻轻地捏了捏。

蔺南星神色如故,似乎一切寻常。

但这小奴婢往昔也不是没有瞒伤不报的前科,沐九如眯起眼睛,询问道:“你是不是身上带了伤,这才鬼鬼祟祟先洗澡的?”

“不曾受伤。”蔺南星立马回答。

沐九如心头微松,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恢复了柔和。

他招来多鱼,给劳心劳力一上午的小相公拿点心和渴水来。

蔺南星趁着沐九如同多鱼说话的空挡,又闲不住地替主子摆弄好靠枕,整理了一番衣着和床边环境的整洁。

随后他也脱了鞋子,坐上了床,但一双俊朗的凤眸却不敢看向他的主子,视线低低地垂在床褥上,一双大手不自觉地在抠着被单。

沐九如看了两眼蔺南星的动作,视线又变得探究了起来。

蔺南星纠结片刻,坦白道:“我方才遇到了……宋维谦。”

沐九如道:“我是准备过会和你说此事呢,他上午的时候爬墙进了我们的院子里,行事着实荒唐。”

他稍作停顿,忽然明白了,小郎君这是在准备告诉他,为什么方才偷偷洗澡换衣服了。

沐九如眨了眨眼,递出话头道:“不过他大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蔺南星手指揪着被褥的缎面,垂头耷耳,忐忑地道:“……我揍了他。”

沐九如道:“嗯?”

蔺南星头皮一紧,脑袋垂得更低,慢吞吞地道:“我狠狠地揍了宋维谦。”

“落故。”

轻轻柔柔的一声叫唤,立刻让蔺南星抬起了脸来。

蔺南星看着他家少爷洞若观火的眼眸,心脏跼蹐不安地跳得更响更快。

沐九如用视线审查了一圈他的小相公,又摸了下这人的一双手臂,拍了拍肌肉饱满的胸膛和肩背。

沐九如应当是在检查蔺南星身上有没有暗伤,但这些柔柔地力气,只把蔺南星摸得浑身都又热又痒。

沐九如摸完一圈,也知道自己这动作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又担忧地道:“你确实没被他打到吗?若是伤到了要即刻处理,你不要瞒着我。”

蔺南星闻言脸上发热,连眼眸都变得亮晶晶的,唇形漂亮的嘴巴也不着痕迹地勾了起来。

蔺小郎君道:“少爷放心,我半点也没被他伤着。”语调轻轻快快的。

他突然就被夫郎宠得生出了些狗胆,试探着伸出了一只大爪子,轻轻捏上了沐九如素白的袖口。

蔺南星小心翼翼地扯了一扯,悄声道:“少爷,你……之前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蔺南星问完心跳便一阵加速,耳朵也染上了更加浓艳的红。

第79章 亲嘴 蔺南星颤抖着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

沐九如被小相公探头探脑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

他拉过小南星拽着衣角的大手, 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眨眨眼睛,道:“你不是之后会去问多鱼的吗?”

蔺南星脸蛋腾得一红, 又呐呐着说不出话来了。

他向多鱼探听沐九如的在宅第内的活动情形,纯粹是关心主子,担心主子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 受了其他的委屈。

可沐九如这么一点, 倒像是他因为拈酸吃醋才去询问得一般……

蔺南星被沐九如说得心虚又羞臊,眼帘低垂着, 招子像能掉到地上去。

一张俊脸也通通红的,似乎要烧熟了, 快冒出烟来。

小相公还是一如既往得不经逗, 沐九如喜爱地捏了下那双大手,见好就收地扯回了话题。

沐九如道:“宋维谦今日来是同我说:他要离开京城了,把我们送去的孤本给还了回来, 钱他是都带走了, 拿去老家孝敬先生,旁的就也没说什么要紧话了,你是知道他的,总是说些气人的事情, 但他……”

沐九如露出个明艳的笑颜:“最后也算是给了我一句新婚祝福。”他笑眼盈盈,语调轻快,“虽是晚了些,但我也收到一人的恭祝了。”

蔺南星看着沐九如喜上眉梢的情态,心头微微酸胀,他怜惜地拢起主子的双手,低声应道:“……嗯。”

沐九如眨了眨眼, 又盯着他家小相公看了看。

不待沐九如看出什么端倪,多鱼推门而入了。

小公公手里拿着竹案,上头琳琅满目地放了一些吃食。

多鱼一看两个主子在床上含情脉脉,执手相对,立刻就识趣地垂下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将东西放到床边,就一溜烟地退出了屋子。

给两位主子你侬我侬,留下良好的空间与氛围。

蔺南星见多鱼出了屋,立刻就进入了屋内唯一一个小厮的角色里,开始娴熟地伺候起了主子。

蔺小厮摸了下案上的一对茶杯,将常温那个递到沐九如那边,温驯地道:“少爷,喝点吗?”

沐九如点了点头,就着蔺南星的手抿了起来。

小半杯甜水下肚,沐少爷满足地眯起眼睛,推了推另一个杯子,柔声道:“好啦,我够了,你自己喝吧。你的那杯渴水前头还冰镇在井里,是刚刚拿出来的,你当心凉,慢些喝。”

蔺南星心里暖乎乎的,端起汤色微红的渴水,慢腾腾地喝了起来。

比起寻常阉人更加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杨梅的酸味,蜂蜜的清甜,还有果子的香气盈满了唇齿,稍稍抚平了蔺南星身心上都在骚动着的微小情绪。

案上还有两团软酪,和一碟新鲜的樱桃。

蔺南星下了床,仔细洗了手,又坐回床边,捏了个常温的白胖团子,递到沐九如嘴边。

红艳的樱唇贴着团子咬了一口,撕下一块白嫩的面皮,蔺南星又挤了挤团子,按出些馅儿来。

沐九如又张开嘴,吃了两口奶香十足的内芯,两只眼睛满足地眯起,和个餍足地小狐狸似得。

他推了推蔺南星的手,抿着唇道:“我上午的时候吃了一些,如今还很饱,吃不下了,你吃吧。”

蔺南星听了,便乖顺地两口一个,把沐九如吃过的软酪咽了下去。

嘴里瞬间被可口馥郁的奶香味给占满了。

细品之下,似乎还能尝到一些沐九如身上好闻的幽香,又都像是能吃出让他神魂颠倒的茶油味道似得……

蔺南星红着脸看了几下夫郎的长发,已经开始期待等下的午睡了。

他虽然心里还有些微的忐忑,但那也只是一些微罢了,完全没必要拿来烦扰他家主子。

只要沐九如日日高高兴兴的,蔺南星就也会是高高兴兴,万分满足。

小郎君将注意力放到了对午睡和心上人头发丝的期待上,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甚至还有些心旌摇曳。

但他也不敢显露出自己过于邪恶的内心,连忙镇定下心神,捏起另一个软酪,故作镇定地往嘴里塞。

沐九如自然是不知道他家小南星在期待什么的。

便是知道了,他也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自己选的傻奴婢,自己认的小相公,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屋内两人吃着午间的茶点,和乐融融地闲话家常。

吃完了茶点,蔺南星收拾餐具的时候,多贤叩了叩门扉,在外间道:“正君,老爷,宋维谦还回来的孤本已搬到外间了。”

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沐九如顿时来了兴致,他扬声道:“放在门口,我来看看。”

说完他便蹭到了床沿边上,两脚踢上木屐,准备起身出门。

蔺南星连忙拦了拦,道:“少爷,先穿上鞋袜、还有外袍再出屋去,仔细冻着。”

说话见,他已顺门熟路地把沐九如揽回了床上,捏着不足一握的脚踝,套进从床边摸来的锦袜里。

沐九如轻笑几声,摸了摸身前低伏之人的额发,便由着蔺南星悉心折腾他了。

软和的鞋袜被套上,外袍也妥帖地裹上了身躯,蔺南星将沐九如的长发捋出领口,一颗颗耐心轻柔地替主子搭上衣扣。

他把自家少爷收拾妥帖了,自己倒是随脚踩上了另一双宽大的木屐。

蔺南星回到床边,两手一搂,稳稳抱住俊美纤细的夫郎。

脚步“哒哒”地,带着人去了外间。

蔺南星推开门扉,把怀里的沐九如安置在座椅上,勤快地取来屋门口的小藤箱。

书箱不大不小,蔺南星一手就能提起。

他将箱子放到了桌上,开启箱盖,里头装得满满当当,都是他这两年来差人搜集的孤本,少说也四十五册。

沐九如眼睛一亮,当即见猎心喜地翻看了起来,还顺带整理了一下:民间偏方放在了箱盖里,医案病例收到了手边,还有好些医论他准备塞到书架上。

嗯……几百两一册的那本医案,就放在床头。

他可得好生研究一下,到底写了些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案,才能值这个价钱。

蔺南星关注着沐九如,让不忍主子操劳,主动请缨道:“少爷,我去放就好。”

“好,那你去。”沐九如也不客气,轻笑着指了一处:“这几本就往那放……”

蔺南星应了一声,乖顺地走向书架,被指挥着放书。

小夫夫两人一个鉴别分类,一个听令办事,几轮之后,书箱便已见底。

蔺小郎君一如往昔般勤勤恳恳,讷言敏行。

沐九如却感觉今日的小相公,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他若有所思地又递了两本书过去,道:“这些书,放在书案上。”

蔺南星接了过来,手上抽了抽,却发现沐九如那头没有撒手。

他轻声道:“少爷……?”

沐九如又看了两眼小相公的神色,便松开了手,道:“去放吧。”他又递了两册过去,“还有这两本,放床头。”

蔺南星沉默温驯地收了下来,捧着书走到桌边,将左手的两本书册整整齐齐地收纳好,随后又踩着木屐去了拔步床上。

他趴在床沿上,撑着身子,将另外两册薄本放到沐九如枕边。

蔺南星放完了书册,将枕头被褥又收拾平整。

再一回身,却见沐九如正站在他的后头。

神清骨秀的郎君离他极近,甚至在他回望地时候,还又靠近了一点。

蔺南星心头一跳,连忙往后蹭了蹭,背部贴住了里侧的床栏。

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沐九如却不依不饶,直接蹬了鞋履,欺身凑近,将蔺南星整个人堵在了床上。

蔺南星不知沐九如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抬头望向自己的主子。

沐九如居高临下,语气却十分温柔,道:“落故,你像是有心事,是宫里遇到了麻烦事?还是和宋维谦碰上后不高兴到现在?”

沐九如近乎是跪趴在蔺南星的腿间,高大的小郎君合腿也不是,岔腿也不是,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他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

沐九如垂下眼帘,怜爱地摸上小相公的额发,柔声哄道:“说说吧,我听着呢,说出来了心情就能好上些许,不管是什么事,你家夫郎都会和你一起担着的。”

蔺南星眸光晃动了一下,试探着动了动嘴唇。

沐九如眼神鼓励,满是期许,蔺南星在年长郎君的安抚下,终于被捋顺了毛,放下了些许顾虑。

蔺南星低低地道:“我……是不是不该打宋……公子?”

小郎君委屈得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沐九如心里软成了一片,他立马道:“他该打,当然该打!”

蔺南星耳朵微动,抖了一抖,染上了些许红色。

沐九如见了,心中更加满是怜爱。

他抱紧了自家可可爱爱的小南星,笑着声援道:“落故,不论你打谁我都是支持的,哪怕你打了圣上,让我们全家都被抄斩,我也是支持你的。”

他虽然是在开着玩笑,却也极大地安抚了蔺小郎君内心的不安。

沐九如又道:“更何况宋维谦只是一个我绝义了的旧友……”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捏起蔺南星的大手,故作俏皮地挥了几下,逗弄地笑道:“宋维谦惹了我的小夫君,就合该被打!”

沐九如带着蔺南星放出的几个小拳头,像是直直砸在了小郎君的心口上。

沐九如本就容色倾城,如今展露出笑颜,更是明媚晃眼,闪耀得蔺南星睁不开眼睛,又移不开视线。

蔺南星被夫郎哄得满心温情,又被美色勾得心头鼓噪。

他止不住地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回过神来,又慢慢吞吞地试探道:“少爷,那……对宋维谦监视的那个人……我,我们,不要撤走好吗?那样很危险……”

沐九如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道:“原来是他说了这个事……”

沐九如立马解释道:“宋维谦叫我撤人的时候,我是应了,但那着实是因为被他烦的不行,才敷衍着点了头的。”

他不愿让小郎君产生误解,又认认真真地补充道:“监视他的人我们肯定得留着,不然万一他不慎说出去什么,好容易才得来的安稳日子就功亏一篑了。”

沐九如想到小相公因为这事,一个人不安憋闷了许久,还隐藏得极好,若非他察觉出了端倪,蔺南星怕是会把这些委屈给全埋在肚里。

沐九如诚恳地道:“抱歉落故,我本觉得一切照旧就行,便没把那当做一回事,才没同你说,不想却让你心里不安了。”

他说完,怜爱又歉疚地亲了亲小郎君的额角。

蔺南星头上被亲得暖乎乎、红彤彤的,心情也即刻回了春。

——他的少爷没有因为宋维谦打算以身犯险,并且沐九如也真的不在意他自作主张打了少爷曾经的友人。

蔺南星的心田里像是被心上人浇了一捧柔柔地水,开出了一串小花,粉粉白白的一朵一朵,冒着甜滋滋的泡泡,撒着香香软软的花粉。

蔺小郎君勾起嘴角,轻笑道:“嗯。”

沐九如心也跟着小相公笑了起来,他见人好了些,又逗弄道:“所以……落故,你刚才是吃醋了吗?”

蔺南星脸上一红,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沐九如抬手,捧住小相公热出汗水来的脸庞,不言不语,笑意盈盈地望着。

蔺南星的面色在夫郎的注视下又开始变红,眼神也游移了起来。

看着床顶。

看着被褥。

看着枕头。

他不敢看沐九如。

……因为他方才确实是吃醋了。

他虽然一直在竭力地控制情绪,却依旧因为嫉妒之心,而干涉了主子的行为。

他不希望沐九如对另一个郎君细心照拂。

他希望沐九如只顾着蔺家,只顾着他们夫夫两人。

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是个坏奴婢了……

蔺南星眼眸微红,泛起了一些水光。

沐九如见小相公又变回了可怜又委屈的模样,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怜爱地道:“小南星,你对我是最重要的……”

他抬起蔺南星的下巴,直视蔺南星的眼眸,让彼此的身影投映在对方的眼底。

沐九如道:“我该怎么让你知道呢?”

他贴近上去,呵气如兰地道:“今天你想同我亲热了吗?”

蔺南星眼瞳骤缩,红着脸用力摇头,仿佛他是个将要被强迫了的大姑娘一般。

“好好,知道了。”沐九如柔声地哄着受了惊的小郎君,又歪着头,亲昵地道,“那我们亲嘴吧?”

蔺南星气息一滞,大气都不敢出半个。

沐九如柔软的吐息此刻就打在他的唇上,带来极为香甜清幽的味道。

像是软酪的奶香,又像是杨梅的果香。

是这两个月里,总是印在他脸上的柔软,也是他曾经被主子恩赏过的甜蜜。

沐九如这次仔细端详了自家小相公的神色,确定这人没有半点不愿意,也没有摇头,或是没有要哭不哭、心惊胆颤。

应当是不会被他给吓哭了。

沐九如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蔺南星的视线便盯上了那片艳红,克制而黏着地看着。

到底是舔了两个月头发的人,胆量可算是涨了一些。

沐九如温软地笑了笑,在小郎君压抑的气息里,将自己的唇瓣印了上去。

唇舌相接。

蔺南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随后他张开薄唇,温顺地容纳沐九如侵占入主。

柔软的舌尖进入了这个第二次探索的地方,细雨和风地抚慰着高大又温驯的少年郎。

沐九如纤悉无遗地亲了好一会,才轻喘着抽身后退。

眼前的小相公双眼紧闭,眼尾飞红,唇瓣润泽红艳,容色羞怯却又英俊非常。

想来上一次亲吻的时候,沐九如不曾看清的情态,也就是小相公现下的这个模样了。

温驯低服,又惹人怜爱。

沐九如抚上蔺南星轻颤发烫的脸庞,轻声哄道:“你动一动,我伺候你有些累。”

蔺南星睁开眼帘,盈润的眸子里满是震惊和无措。

他自然是不能让沐九如来伺候他的!

但让他去舔吻沐九如却也过分刺激和放肆了。

沐九如啄了啄蔺南星的唇珠,叆叇后的眼眸也因为刚才的亲密而盈了些微水光。

他温声地哄道:“我已经伺候你两回了,你也伺候我一次吧,落故?”

蔺南星的脑子被这句话彻底给搅成了一团浆糊。

主动求索的负担瞬间被压到了极深极远的角落里。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想要亲近少爷,想要伺候少爷,想要让少爷舒服……

还有想要疼爱沐九如的痴想。

蔺南星直起一些身子,自上而下地贴近沐九如的唇瓣,灼热、急促的气息在两人唇边交汇。

他凝望着那一抹艳红,哑声道:“少爷,我来。”

沐九如在蔺南星的迫近下,呼吸微微一滞。

他吸了口气,顺从地闭合上了眼帘,放松把自己依附在了夫君的怀里。

沐九如柔声道:“好,你过来吧。”

他将红唇起开一线,口腔内部润泽鲜红,像是曾经含了一串艳丽的樱桃在其中,咀嚼碾碎过一般。

到处都留下了浓郁的香甜与绮色。

只待采撷。

蔺南星颤抖着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温热交融的时候,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蔺南星神魂颠倒,又不敢展现出分毫的失态。

他仔细地、轻柔地、温吞地伺候着他的夫郎。

就如同沐九如对他做过的那样,甚至更加无害地一点点舔吻过去。

他被沐九如带着到处游走,也同沐九如亲热地贴做一团。

等沐九如的呼吸微乱的时候,蔺南星便立马退了出来。

他谨慎地问:“少爷,不舒服了吗?”

沐九如轻轻地喘着气,平复微乱的呼吸,水亮的嘴唇柔柔地吐着香气。

蔺南星的眼神又直了,止不住的盯着那张香香软软的嘴,边看边不住地吞咽。

沐九如缓过气来后,摇了摇头,鼓励道:“没有不适,是有些……舒服。”他轻笑着道,“小相公真是厉害。”

蔺南星被夸得心脏砰砰乱跳,头发丝像是都快要左摇右摆起来了。

他作为一个好小厮,把主子伺候得舒服了,是他的分内之事,是他的无上荣光。

而他作为一个阉人,第一次主动侍奉,就得了对食夸奖厉害,更是让他有些得意。

那对凤眸都变得亮晶晶了,一错不错地盯着夫郎更加红艳的双唇直看。

沐九如被小郎君好哄的模样,逗得满眼笑意。

他宠溺地道:“落故,那我们再亲一会吧?”

蔺南星目光发直。

他刚才主动亲的那会,已经把少爷的嘴里都摸索了一遍,还把少爷伺候得舒服了……

他自觉心满意足,最起码能够回味上十天半个月了。

没想到竟然还能再亲一次!

蔺南星的眸色慢慢变深,他仔细咽干净嘴里的津液。

又再次亲了上去。

第80章 纵容 每一次,都是在他盯着少爷的嘴唇……

随后蔺南星在不知不觉中, 与沐九如接了一个又一个清浅温存的吻。

叆叇在厮磨的过程中变得歪斜,松松垮垮地缀在鼻梁边。

镜面被潮热的呼吸染上暧昧的白色,玉骨冰肌的俊美郎君在缠绵中, 失了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气息急促,胸膛起伏, 莹亮的眼里水光朦胧。

蔺南星被沐九如的情态勾得神魂颠倒, 血脉喷张,但也时刻不敢忘记沐九如身上带着的气病。

他每次与人亲昵不过片刻, 就乖巧地退了出来,让沐九如平复气息。

而沐九如在呼吸稍缓之后, 又会柔软地继续向他的小郎君求索亲吻。

蔺南星色授魂与, 几乎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他在沐九如一声声的鼓舞下,心虚而雀跃地潜心描摹, 递上唇齿柔而不犯地侍奉。

只是偶尔, 他也会贪恋地、不自觉地吸吮那双丰腴的唇瓣,想在上面留下他的痕迹,想要更久地拥有他的少爷。

在安静漫长的相濡以沫中,蔺南星恍惚地生出了一些急切的、大不敬的念想。

他想在沐九如的人生里, 成为占据主子所有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间,沐九如已被年轻力壮的小郎君吻得东倒西歪。

白玉般的身子成横在乌发红褥之间,唇瓣绯红得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看着小相公直愣愣的眼神,伸手抹了把身上之人满是汗水的后颈,柔顺地说:“再亲一下吧,落故。”

蔺南星喘的厉害,心跳从主动亲吻的时候起, 就不曾平缓过。

他温柔地抚去沐九如唇边的盈盈水痕,再次欺身上前,脑中却突然“轰”得一下。

——每一次,都是在他盯着少爷的嘴唇看个不停之后,沐九如才又说了“再亲一下”的。

他却因为被邪念和亲近的欢欣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发现这细小的端倪。

这才让沐九如一直体恤他,一直取悦他,成了如今这般……这般……

任人采撷的模样。

蔺南星羞愤欲死,眼里冒出了一片水光。

这下他再不敢多亲一次,多看他家少爷的嘴巴一眼了。

甚至一整个下午,直到临睡前,蔺小郎君还是一副羞于见人的新妇模样。

但凡同沐九如双目对视上一下,蔺南星都能羞窘到浑身冒汗,缩成一团大鹌鹑。

沐九如是个贴心人,知道小相公今日受了十足的刺激,也耗尽了积蓄已久的勇气,他也没有再多做逗弄,只当今日一切寻常。

沐少爷细心体谅,然而夜深人静,主子入睡以后,坏奴婢又出现了。

邪恶的小南星盯着少爷的嘴唇,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巨大的身子趴伏在清贵秀美的夫郎身边。

他不住地回想沐九如在白日里是如何对他体贴包容、予取予求的。

又想起了沐九如被他亲吻后,整个人都软得成了一汪春水。

少爷明月般皎洁的脸上起了暧昧的绯色,还有那对漂亮的眉目舒展着弯起,温热的肢体也全然放松地对他敞开,任由他贴近亲昵。

无不彰显都着他把主子伺候舒服了,也被沐九如放在心头宠爱着……

巨大的自豪感和幸福感,把蔺南星的胸怀盈得满满的。

好像都要装不下了,快炸开了。

小郎君高兴得浑身发烫,一瞬不瞬看着怀里天人般的貌美夫郎,越发想把世界上鼎鼎好的沐九如金屋藏娇,香花供养,暮礼晨参。

他想让沐九如成为最幸福快乐的正君。

蔺南星心中躁动,浑身都是干劲,根本睡不着觉。

他静静躺了片刻,还是抹黑下了床,挑了盏小灯,拿出扫把、抹布、掸子、拂尘,勤勤恳恳劳作了起来。

他把自己和沐九如的新房收拾得整整洁洁,将每个角落都擦洗得一尘不染。

做完这些,蔺南星依然气血翻涌,满心豪情。

他又去打盆了水回屋,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时不时看上一眼拔步床,满心爱意地搓洗沐九如换下的亵衣亵裤。

蔺南星沉浸在亲手打点沐九如衣食住行的成就感中,不可自拔,如痴如醉。

屋外守夜的多鱼早已见怪不怪。

他打着哈欠从外间专属于他的新矮榻上爬起来,拿出蔺公之前给沐正君做到一半的衣服和针线放到桌上,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

不过一会,蔺公洗完了衣服,出门晾晒了一趟,回来时果然抱起了桌上未竣工的布料,又乐颠颠地走回了屋里。

小多鱼躺在床上,深深沉思:咱家到底跟了个什么主子?

分明半年前的蔺公还是个不苟言笑、目空一切的冷面权宦,但如今的多鱼却再也回想不起来蔺公曾经的模样了。

那个在大内说一不二,铁血无情的蔺大伴,去了哪里?

咱家的宦官英雄怎的就消失了?

多鱼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沉迷情爱、抱着正君跑进跑出、深更半夜打扫屋子、缝制衣裳、搓洗衣物……还要和他扯皮主仆、小厮的无理取闹蔺老爷。

小宦官透过主屋门扉上的窗纸,依稀能看到那个巨大的身影在慈祥地穿针引线。

多鱼躺在床上一个哆嗦。

不能太过靠近一个人,哪怕那人是威武不凡的宦官英雄。

物是人非啊!

多鱼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捧泪:知道得太多,就会像咱家一样失去信仰,成为一条行尸走鱼!

翌日,又是秋高气爽的好气候。

小夫夫按着各自清醒的点陆续起床。

上午的时间,两人各忙各的。

到了午时,蔺南星停止练武,在耳房里洗了把澡,与盘账一上午的沐九如和和美美地用了餐午间茶点。

之后便是悠闲的休憩时间。

餐食刚刚下肚,不能马上平躺入睡,沐九如便坐在床上翻看医书。

蔺小郎君自然随侍在侧。

两人盘着腿,面对面坐在床上,中间隔了一方小桌。

三两本医术放在桌面上,张妗金研制的熏香在博山路里挥发着袅袅青烟。

蔺南星的身边额外支了张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墨已磨开了,乌黑润泽地盛在小砚里,方便蔺南星随时替主子做抄录摘记。

茶壶、水注、绣帕等伺候人的物件,也都放在他的这张桌上。

沐九如靠坐在软枕中央,手边捧着清甜的新菊茶,另一只手指尖轻晃,葱白的指腹拈着孤本的内页,悠悠翻过一张。

沐九如轻声诵读:“治疗多汗……粢粉、豉,分等,火熬令焦……取灰合冶,敷体立止……*”

他看向给对坐的蔺南星,笑着闲聊:“落故,你如今好像出汗就尤其厉害,小时候你虽然也多汗,却不像现在这般,和个水人儿似得……”

替蔺南星看过病的大夫,也有几人提到过这个症状。

蔺南星现在易热多汗,是因为积劳成疾,血气亏空导致的。

只要等他的身体将养好了,就不会像如今这样骨蒸潮热,发汗得极为夸张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也迟早都会好。

蔺南星不欲让沐九如因为这样的小事忧心,便挑拣着信息说道:“自从习武之后,我就十分容易发汗,常常一身汗味,腌臜得很……”

他乖巧地道:“少爷要不要试试这个方子,来让我止汗?”

沐九如摇了摇头:“不经诊脉,不辩证验方,哪能随意试用。”

他指尖点着书页,顺着文字缓缓下滑,边看边宽慰道:“人吃五谷,便会发汗排泄,都是常事,你没有旁的病症,不必刻意矫正。”

蔺南星心虚地揪了揪被单,又因为沐九如并不嫌弃他多汗,而高兴地抿唇轻笑。

沐九如瞥他一眼,虽不知小相公在高兴什么,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沐九如在蔺南星的陪伴下,静静看了会儿书。

又是一页翻过,带起了些微粉尘,让沐九如的喉咙有些瘙痒。

病弱郎君清了清嗓,痒意反倒愈演愈烈,随后便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如今天气转凉,沐九如的身体虽说是越来越好了,却依然被气温的变化激得有些虚弱。

前些日子不仅发烧昏睡了几天,风症也发动过一次。

眼见着沐九如咳得身子微弯,脸都憋红了,蔺南星连忙跨过桌子,将沐九如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脊背,替沐九如顺气。

沐九如咳了好一会,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蔺南星又继续安抚地拍顺了几下,顺道捏着绣帕,给沐九如擦去红唇上咳出来的水痕。

等沐九如彻底缓过气来了,蔺南星便端了杯温水,一点点喂沐九如喝下。

蔺南星担忧地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凉,少爷可是穿的少了?再加件衣服吧。”

沐九如喝得浑身上下都暖乎乎地,他又清了下嗓子,温声宽慰道:“没事,我不冷,是刚才呛着灰了……”

他顿了顿,还是顺着小相公的心思,道:“那你从梳妆桌的抽屉里把风领拿来,帮我围上,也许是有些冷着了才会咳个不停。”

蔺南星应声下床去桌边翻找,从抽屉里找到了块崭新的风领。

这件配饰他之前从没见过,应当是多鱼收纳进去的。

手中的风领色泽鲜亮,形制简单,边缘针脚细密,角落上还绣了个明月的标记。

沐九如的叆叇囊上也有这个记号,一看便知是夏月做的。

蔺南星展开风领仔细比照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手艺更好,做出来的东西款式和做工都会比夏月要精巧上许多。

他捏了两下那个月亮标记,心中蠢蠢欲动,已经准备晚上亲自做个十块八块,把夏月的风领给排挤掉了。

只是现在,还得靠这块别的奴婢制作的东西,来给他家少爷御寒。

蔺南星忍气吞声地回到床上,替沐九如围上风领。

他心里虽然万分嫌弃这个物件,动作却一如既往得轻柔仔细,宽大的手指搭着布头边缘,绕到纤长白皙的脖颈背后,打了个小小的活结。

蔺南星垂着眼眸,轻声道:“这也是夏月送来的。”

沐九如道:“是她送的,她有求于我,想从我手上讨活做,就会要巴结我。”

蔺南星双手按在布料的尾端,不动声色地道:“她这些日子,已经送了十来件东西了。”

夏月今年十八岁多,在这个年纪里的少年人里,已算是十分擅长动心忍性的了。

且在人情世故方面,这位女郎也颇擅钻营,难怪夏月曾经能从夏家家主手里讨来几个店铺,并且经营得蒸蒸日上。

沐九如道:“夏月是个有耐心也有手腕的姑娘,若是张宁祥那头愿意分家,她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

他笑了笑,轻快地道:“希望到时候她能好好地给我们打工,替蔺家多赚些银钱。”

“我们”两个字听得蔺南星双耳微动。

他把温热的大手捂在沐九如的脖子上,暖着着那一片的肌肤,道:“少爷最是心善,总是替奴婢着想,把奴婢们都呵护在手心里。”

沐九如抬头看着他的小相公,揶揄道:“小南星,你不吃醋?”

叆叇下的乌黑眼瞳顾盼生辉。

蔺南星被这眼神撩得心口煨热,他认真地摇了摇头,羞涩道:“我是……少爷最喜欢的奴婢。”

沐九如心头微动,忍不住展颜笑开了,认同地道:“对,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奴婢。”

他说完,挺起了腰肢,够上惹人怜爱的小奴婢,在这人光洁的下巴上,落了一个吻。

蔺南星被吻得身体微僵,愣了片刻后,他才缓缓地、深深地笑了起来。

漂亮的薄唇上挂起温软的弧度,凤眸里荡着柔亮的光,里面盛满了他的主子,他的夫郎。

夫夫两人搂着温存了会儿,沐少爷便又继续研究起了孤本。

沐九如念念有词:“杜仲,牡蛎,分等,以水服五钱匕……”

蔺南星也坐回了原位,给沐九如端茶送水、递送物件,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沐九如。

不论是沐九如曾经病着的时候,还是如今忙忙碌碌的时候……

蔺南星总是在看着沐九如,关注沐九如,伺候沐九如。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喜爱做的事情。

沐九如道:“这三个方子你替我誊抄一下,之后我再仔细分辨研究。”

蔺南星乖顺地从主子手里接过书籍,拿到身边的小案上,研墨誊抄。

那头的沐九如没了书册,便琢磨起了其他事情。

他看了看蔺南星的手腕,又试着伸出指尖,搭上自己的脉搏。

这两个月里,沐九如不曾再试过诊脉。

他现在的力气比之前又大了许多,手也没之前抖得那般厉害了。

但即便如此,他的依然脉象太虚,皮肉都压下去了一节,还只是摸得隐隐约约。

沐九如松了自己的手,眨了眨眼看向蔺南星的经脉分明的手腕。

他如今的力气,号个常人的脉象,已然不在话下。

蔺南星眼角的余光不曾错漏沐九如的丝毫举动。

他心头一阵突突,生怕沐九如要拿他诊脉,查出他如今身子不好的事来。

蔺南星连忙不动声色地将笔放下,道:“少爷以前总想替其他人号脉,我却找不出什么人来给少爷试试……”

他浓密的睫毛沮丧地低低垂着,又忽得抬起,看向沐九如道:“如今宅第里的奴婢多了,披沙苑的那些人与少爷的关系又不错,我去把他们唤来,给少爷摸摸脉象,好不好?”

蔺小郎君的眼里像含着两团星火一般,明明灭灭,扑闪扑闪的。

这感觉是不是色令智昏,沐九如不太清楚……但沐少爷确实无法抵抗小南星露出这样的眼神。

更别说沐九如还挺期待,他能真正医上一些病号的。

沐九如当即意动了,点头应道:“好啊,多谢落故,总是替我着想。”

他只是想上一想,就十分期待,心里更是高兴非常,沐九如欢喜地越桌子,亲了亲蔺南星的脸蛋。

他在小郎君脸上亲出“啵”得一声轻响,亲昵地道:“我们这屋里头闷热,你去找多鱼安排一下,在屋外支个凉棚,弄些茶点招待他们。”

“嗯。”蔺南星轻轻一笑,穿上木屐,向屋外走去:“我就这去办。”

沐九如笑盈盈地挥了挥手,在多鱼的伺候下起了身,重新打点穿着。

蔺南星走到外间,关上了门扉,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自己强韧有力的手腕。

青色的脉络在肌肤下无声地跳动着。

它想要被沐九如抚摸,触碰,想要被沐九如毫无保留地洞悉一切。

但蔺南星更不想沐九如为了他担忧愧疚。

他总会好起来的,就像他的少爷一样。

他们会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因此沐九如不需要知道,他也曾有过命不久矣的时候。

蔺南星现在就是个欺上瞒下的,学坏了的,小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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