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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ha的抚慰剂总不乖 燕纾 120854 字 1个月前

第27章 失控[三合一章] “不要标记,不要靠……

铸剑人论坛每秒都能滑出好几个帖子, 都在好奇: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设备都漏电了啊!游戏也不能进去了!全部被自愿退出登录!】

【还有信息中心泄露的信息素到底是谁的????!】

【答案也许我能解释,据不知名知情人士透露,东院那位不可说顶流, 和学生会某新秀在游戏中匹配成功(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那一刻,脑电波神奇交汇,发生激烈碰撞,但是某人释放的精神力太过于强大, 导致新秀受到了不小的刺……刺激?】

【楼上跟直接点名道姓有什么区别啊,淦!】

【胡说!!我们委员长才不是那样的人!】

【……】

那一刻,纪纶不仅看到了满天烟花, 还有全身火烧火燎的疼, 脑子里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痛。

信息素爆发伴随强大精神压力。

顾容与失控那一瞬,纪纶承受了今生无与伦比之痛。

神经中枢仿佛都不会运作了, 除了剧烈无比到不堪忍受的疼痛, 纪纶失去了所有感官和思考能力。

“别嚎了别嚎了,不知道的外面还以为我们这生孩子呢!”

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的罗锣手足无措。

在冲他竖中指前, 他耳朵听到, 纪纶嘴里骂出了他有史以来最臭的脏话:

“顾容与!!你个杀千刀的, 混蛋王八蛋!!!”

他感觉纪纶抱头在地上打滚不太好, 回头纪纶风纪委的形象都没了, 可想制止又无从下手。

百般无奈只能打了学校医务室的电话, 然后干看着, 努力活跃气氛。

实在是他无从下手啊!

清幽的雪后青松气息飘满图书馆的信息中心大楼, 闻之淡淡的, 却又好似浓郁到迟迟不散。

那是因为纪纶身上不断泄露着信息素。

再这样下去,对纪纶有致命威胁。

四周躁动的Alpha虽然已经被衡弥生努力凶巴巴隔开,可被纪纶的信息素吸引着, 他们仍然一直慢慢聚拢着,不肯离去。

各式各样的信息素味道混杂一堂,罗锣焦急如焚,一种更霸道的气息忽然袭卷所有人,盖过所有信息素。

侵略、攻击,捍卫……

红酒信息素在宣示他的主权!

Alpha高大颀长的身影风一般越过罗锣,抱起地上的人,揽在怀里。

肉眼可见的,两种信息素亲密纠缠在一起后,纪纶面上的痛楚有所缓和。

这…这是脑交吗?!

罗锣震惊。

卧槽,真的长见识了!

……

医务室病房。

罗锣跟着一起送纪纶过来。

只是……总感觉还不如不来。

一路上,纪纶清醒了一点意识,就没停止过骂顾容与混蛋王八蛋。

顾容与将他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一边低哄着,一边代替被抗拒不能接近的护士给纪纶打针:“好,我是混蛋王八蛋。”

那语气口吻,简直不敢相信那是顾容与。

跟他一起杵门口守着的衡弥生也是一脸傻愣愣。

“普通药剂还是没有效果的话……”医生已经给纪纶做了一切能做的治疗措施,包括抑制剂都不能降低纪纶的痛苦,只是稍稍对纪纶收敛信息素有帮助。

“不!”

纪纶知道医生想说的是什么,他绝不能接受。

“不要标记,不要靠近!”谁都不行!纪纶牙关打颤也要坚持把话说出来。

Omega的标记,代表着永远被占有,永远属于另一个人。

是身心的双重臣服与投降。

一室的人,满面动容。

当一个人如此坚定,哪怕谁都知道他这样顽抗很傻,也会为他的精神触动。

所有人等在原地,等待他的精神溃败,再也坚持不住,最终还是要那么做,违背他个人意愿的标记。

医生和学校有义务保证他的个人生命安全。

可是久久,顾容与哑声说:“好。”

纪纶眩晕的目光里好像看到,他额头与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顾容与有头疾。

信息素失控爆发,只怕也不好受。

他抓着那只手臂的手慢慢松开。

属于灵魂的那种颤栗至今在脑海里荡漾,无法平息余韵。

一旁跟来的常雍担忧地唤了声:“顾君。”

他不赞成顾容与的心软,但顾容与的命令不可违逆。

所有人鱼贯而出,给他们留出空间。

衡弥生等在外面走廊,从玻璃窗望进去,能看到昏迷的纪纶身体因剧烈痛楚生理性抽搐。

顾容与手指置于他唇齿间,防止他咬伤自己舌头。

纪纶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顾君……”

衡弥生满面怔怔。

他打小跟各个王城的继承人认识,也见过小时候的顾容与,却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顾容与。

好像只有这一刻,他离他们这么近,是一个真正的人。

印象里,这个比他们大两岁的邻家哥哥冷冷酷酷,总是不屑跟他们玩孩子的游戏。

哪怕经常被父亲当大人严格要求对待的赢翼,自小少年老成,也会有孩子气,渴望跟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候。

可是顾容与的成熟,是无论哪位城主伯伯、阿姨都要平等目视,不敢小觑的。

回忆王城的那些日子,衡弥生还是觉得,顾容与看似在他们这个王城圈子里,却又游离在他们所有人之外,比他们所有人都要优秀,却又要看得远。

他的眼睛,总是看在比他们更远的远方。

衡弥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那一定是他不敢探知,畏而远之的地方。

衡弥生身体忽然猛的打颤。

隔着玻璃窗的医护室里,血瞳瞥来一眼,浓烈的雄性侵略气息提示他,退出领地。

罗锣赶忙拉走他。

严严实实关上门,拉紧窗帘,拍着胸膛连连顺气。

阿弥陀佛,兄弟,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无能为力啊!

出去转完一圈,估摸着这边的情况,罗锣回来探望。

那个可怕的东院Alpha已不在,弥漫着血腥气息的病房,纪纶面容安详躺在病床上。

安详这个词好像不对。

罗锣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反正好像已经不会痛了,纪纶睡得香甜,呼吸浅浅安稳……

“你的手!!”

与此同时,他放心了,修文馆众人坐不住了。

他们的顾君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元朗神色不善。

谁能,或者说谁敢,让顾容与受伤?

手心血淋淋的一条狰狞口子。

鲜血滴落,顾容与就这么一路虚握着流血的左手走回来。

“谁做的!”

唐济拉住明皓和清宁,给拿医药箱的星苒让出位置。

明皓脸色还不肯,直想往顾容与身边凑。

“路上处理过,不碍事。”顾容与右手按着太阳穴,神色冷淡。

唐济还想追问,忽而顾容与唇角一扬,恍若冰雪初霁,雨过天晴:“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猫管不住嘴,怎么,你还要计较?”

唐济:……他怎么就不懂了呢?

星苒等人还是不放心,拆了重胤包扎的绷带,仔细再检查一遍他手心的伤口。

他们这里常备各类药膏,立刻就能使用,效果极好。

这边众星捧月,全围着一人,门外还有关心的众多东院学生涌来。

大厅另一边沙发上,宋礼无聊盘腿吃坚果:“就算你受伤……”

啪,一颗松仁进嘴

“我们的对战也不能取消。”

宋礼的日常大概除了给他哥抬杠,就是挑战顾容与,妄图取而代之。

“喂……”看顾容与不搭理他,宋礼还想说什么。

“宋礼,”最好脾气的唐济温声叫道,“滚。”

宋礼表情顿时精彩。

最坑的是,其他人表情也跟唐济一个意思。

“切。”无聊,不就是一点小伤吗,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宋礼觉得自己不该跟这样一帮人一般见识,甚至他们都不配跟他待在一个空间。

他气鼓鼓抬腿走人,身后顾容与漫不经心道:“中央批准的文件已经下来了,宋礼,你们宋王城的继承人选拔还是依照传统。”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的氛围都变了。

方才还和谐友爱的场景,好像渗进一丝残酷的血腥。

好巧不巧宋如风这时从楼上下来,两兄弟对上目光,风云诡谲。

自古王位竞争便如野兽厮杀残,忍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何况在封建古板的宋王城,这样一对连貌合神离都不能维持的同父异母兄弟。

“我肯定会赢,”宋礼嘴角轻扯,“击败你,简直小菜一碟。”

无论母家出身和能力,宋礼有无比的自信。

宋如风神色淡淡,没放任何狠话。

宋礼昂首挺胸,得意地转身离开。

右脚迈出门槛,一个踉跄。

脑海里掀起疯狂头脑风暴。

顾君的脑子是被那个小班长的信息素糊了吗!糊了吗!!

这么重要的事!才说!!

客厅里众人散去,只留下宋如风陪坐。

“你竟然弄伤自己。”宋如风怔怔看着顾容与的手背绷带。

他自从前阵子的亵衣事件就总是这副安静模样,愈发显得忧郁了。

“我以为,他会是你的解药。”

纪纶那样的人,就算他的信息素匹配得上顾容与,也该是他全身心要为顾容与奉献,付出一切。

绝不是如今这样,为了缓解他的精神疼痛,顾容与放自己的血。

“你该操心的,是过几日的继承人之战,”顾容与翻转着那只被星苒包扎得漂漂亮亮的手观摩,好像想到什么牵动了唇角弧度,握了握手心,“这次的事,我不能再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和宋礼相比,宋如风实在没什么优势。

他只是一个庶长子,一个没有任何娘家背景相助的庶子。

不像宋礼的母家,是宋王城具有百年传承历史的世家大族,连他们身为城主的父亲林风吟都要避让三分。

在最重礼法嫡子的宋王城,他真像一个异类。

“我并不在意那种事情,”宋如风轻叹一声,片刻微笑道,“这样说,是假的。”

在顾容与毫不意外侧眸睇来的注视中,他垂眸含笑,眼底闪过纷乱思绪:“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啦,我那位父亲,有很多的儿子啊。”

只是目前看起来,宋礼的对手只有他一个。

反之,亦然。

……

罗锣推门而进,宿舍里,下铺的纪纶陷在柔软如云的枕头里,薄被单整齐盖在胸口以下,双手置于身侧,目视前方。

整个一安静美好。

似乎闻声侧眸,微翘眼睫下微微瞟来一眼,罗锣顿时感觉心脏疯狂加速跳动。

造孽啊,他竟然被自己的兄弟魅惑了。

不得不说那一个侧目,让他get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可惜这个舍友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了。

“兄弟,很不幸,你要搬去Omega公寓了。”刚好和误入那的衡弥生交换过来。

纪纶休息了几天已好转,两人换好体测的练功服,一路走去体测的信息中心,难免得到无数侧目。

他Omega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了,朝闻道那边总要做出个表示。

纪纶一向遵纪守法,肯定也会按规章制度办事,听从安排,尽量降低恶劣影响。

罗锣真为自己失去一个好舍友而伤心。

“没事的班长,就算你是Omega,我也——”

大咧咧冲过来的虎嘉话未说完,已被他的好友黄子昂和夏暑合力拉走。

太尴尬了,虎嘉能不能有点控制音量的自觉。

上官有德羞得直跟他鞠躬道歉,忙不列颠跟着躲了。

跟他们擦肩而过的靳恩若有所思望来一眼,竟是神色如常。

一看他眼神,纪纶觉得这两天闭门不出的思虑简直多余。

就靳恩那种冷漠性子,怎么会对他是A还是O有意见?

虎嘉那帮二货不算。

那剩下的不就是陈辰那边的表态了?

红柚肯定无条件支持他。

她和薛采青、相雪秋,这几天总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他。

让他莫名看到了母亲方琴的影子。

“班长!”一个人影远远跑过来,“等会体测我能不能跟你一组,我什么流程都不知道。”

衡弥生不好意思挠头。

学校这么多人中,估计也就他真正对纪纶始终如一的态度。

那是一种无关任何性别、身份、家世的平等,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

“嗯……”也不是不行,纪纶刚想点头。

“你现在是我的舍友,小弥生要跟我一队哦~”一道饱含威慑的甜腻声音。

唯独衡弥生毫无所感:“可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陈辰同学……”

陈辰“哼哼”笑了声:“不麻烦,我们是好朋友嘛。”

“这样啊,你真的太好了!”衡弥生典型的记好不记仇。

不仅不觉得陈辰突然转变的友好态度很渗人,还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除纪纶之外的这么多好心人。

陈辰参考了纪纶的建议后,非常享受这份依赖。

完美地从一个不加掩饰的鬼畜,变成了一个会伪装的鬼畜。

罗锣接收到了他背后传来的死亡动感光波威胁,一把抱住纪纶:“我们还是一个寝室吧班长!我真的舍不得你,呜——”

陈辰刚刚肯定听到了他跟纪纶说要交换舍友的话!

陈辰那该死的独占欲肯定不乐意!

要死,谁知道这家伙下手这么快!

罗锣哭得梨花带雨,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兄弟深情。

纪纶嫌弃地扒拉开他。

好不容易摆脱掉罗锣,进入体测室,背后又总有另一道视线黏着自己。

3、2、1!纪纶迅速回头:“凌诺级长?”

A班队伍里,猝不及防被抓包的英俊Alpha悄然脸红,让出队伍:“你…你们先吧。”

“……”

他的两个同伴在旁一脸无语。

凌诺有没有想过他们A班排了多久的队了,就这么让出去。

算了,他是班长他说了算。

可惜对他们的好意,纪纶完全没觉得受宠若惊。

往常跟他们Z班势同水火的凌诺,不仅脸色不正常,连说话都结巴了。

不仅不什么都争第一了,还会谦让他们!?

见鬼的信息素!

这只是个月末的常规体测啊!

仿佛被无形怨气淹没的纪纶气冲冲迈进体测室,若有若无的信息素由此散发更多出来。

好似置身旷远冰原,清晨料峭的雾凇,草木凉风气息,争先扑入鼻中。

清新冷冽,幽香淡雅。

凌诺满脸沉醉。

“你……”体委钟奇一脸不可说表情,“你悠着点,他已经是东院的人。”

“你赢东院那位的概率是百分之零。”身为学委,傅文博不遗余力插上一刀。

“哼。”转瞬凌诺已经神色如常。

……

数字器显示,握力两百公斤。

没增加,也没减少。纪纶勉强满意。

测完常规体能项目出来,碰到门口不知道系了多久鞋带的张立。

纪纶踢踢他鞋边:“一起进去吧?”

满脸写着失魂落魄的张立才直起腰:“哦好。”

进入消毒室,任由紫外线扫射全身,纪纶撇眼身侧精壮的黑皮浅发Alpha:“话说,你的小神仙呢?”

这几天张立没精打采到都不像他了。

是终于意识到他离那朵高岭之花太遥远了,认清惨淡的现实了?

“他不肯见你吗?”扫描完,两人在机器旁边等待报告出来。

“没有!”张立很急切地否认,半晌也很沮丧地承认,“是他太忙了。”

纪纶看他这样子,没说在地下赌技场时,宋如风明显就是想躲着他的事。

本来他还以为在张立眼里,那个受伤了也孤傲似独狼的大哥哥是顾容与。

谁想到,会是那个笑着也是忧郁的宋如风啊。

两人戴上测试精神力的仪器躺下,纪纶看到属于张立的那片电子屏幕,显示出一片荒芜之地。

遮天蔽日的黄沙,狂风,沙尘暴,低矮的土楼,陡峭戈壁上,还有春风一样飘渺的淡淡的微笑。

原来他们真的拥有过一段美好得与世隔绝的记忆。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他回来了。”

张立眼神变得迷离:“梦里,他像那时候一样笑着停下来等我,对我伸出手,我也急切地将手伸向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好像……好像有一堵墙阻碍着我们……”

“爷爷说,天山上的雪莲永远只会端坐群山之巅,春神永远不会眷顾这片贫瘠的土地,我们是边民。”活在王城和二十三省之外的人。

“我惊醒了,才发现这只是个梦,那天早上,他没有回来,或者说再也不可能回来。”

我的日与月——

张立又想起那颗星星坠落的晚上,流星划破夜空,长发男人在一堆飞机残骸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仰望天空。

他把他捡了回来,带回家,爷爷说,这不是春神赐给他的礼物,这个男人在火与灾祸中出现,无论是王城还是二十三省的人,都不是他们边民的孩子。

张立不信邪,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日子,直到宋如风说他要走了。

他走得那天,张立很难过,此后的日子他无数次梦到他们相遇的那一场大火。

虽然是梦,但是那天的梦给了他许久未能体验的温暖,如果只是梦,他宁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

张立荒芜的精神世界忽然盛开一大片一大片彩虹似的花。

“我从未见过那样美好的人,他是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是照亮夜空的群星,他是我的日与月,是春神赐予我的礼物……”

“只有如此……”那张野性的脸上恍然闪过一丝坚定。

那天早上,少年辞别亲人,踏上一条追寻未知之梦的旅途。

没有人认为他能成功。

换衣间,纪纶批上外套双手抱臂,慢慢背靠上墙壁。

他真没有做知心大哥哥的天赋。

但若张立这副魔怔的样子影响到班级考核,他作为班长有责任解决问题。

“张立,你知道宋如风要参加继承战了吧?”

按张立不刷论坛,也不常玩通讯器,最近深受打击自闭中,也不跟人聊天的作风。

纪纶料想他什么风声都没听过。

“这是王城一种古老的传统,以命相搏,生死不论。”

风声传到纪纶这,他还以为宋如风终于忍无可忍,要下决心暴揍一顿他愚蠢的欧豆豆了。

可是面对宋礼的挑衅,宋如风仍然如往常般全盘接受。

这就很没意思了。

“还有,我给你申请的入学渠道没有通过,但我在教务处看到……那个人,他也在那。”

……

翌日,罗锣瞠目结舌,看着被塞得琳琅满目的偌大房间,缓缓比出一个大拇指。

“原来级长还有这待遇。”

足足一间教室大的厨房,附带全天候24小时保鲜的食物,现在全部归属纪纶。

里面的东西夸张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雪蛤人参,鲍鱼牛排鱼子酱,罗锣见过的、没见过的东西,都能在这个厨房找到。

一向知道王城的人壕无人性,今天罗锣算是见识到了。

在这个自然物资稀缺的年代,账户上顶破天的数字金额和满堆金银珠宝都比不过这一冰箱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罗锣心满意足抱着一大碗西瓜草莓葡萄狂炫。

他家超市都卖不起这么多水果!

“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再、再叫上窝……”

也就只有黎王城的物流运输链能布置得起这么大一间厨房。

很多热带水果、牛乳和高级鱼子酱之类的食品只有24小时保鲜期。

纪纶转完整个房间,愁眉不展。

体测完他收到顾容与一条消息,顾容与再次表达上次游戏里无意中伤害了他的歉意,并承诺给予他应有的补偿。

他以为就是一些礼物,意思意思罢了。

没想到修文馆的那个女仆星苒却立刻出现在信息中心,领他到了这里。

现在他拿着这把厨房的钥匙进退两难。

特权他享有过,譬如班长有专门的浴室泡澡,罗锣还跟着蹭过用。

级长是听说有特供的厨房使用,但凌诺的那个厨房绝对没有这个大而丰富。

他能心安理得接受这份馈赠吗?

纪纶来回踱步,显见的心烦意乱。

“你别想这么多!”罗锣生怕他蹭吃蹭喝的福利飞了,跟着劝,“本来就是他欠你的,你就想着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要对得起你那天受的痛苦。”

“这不一样。”纪纶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分析什么。

换作别人他肯定就来者不拒了。

他相信自己能把控别人的想法。

给予他的,一定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可是对于顾容与,他一无所知。

他的价值能值得这一切?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应该知道的。”纪纶被顾容与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导致人都焦躁了。

他就是典型的想得多。

想不明白就更烦躁了。

罗锣扁扁嘴,为自己叫屈:“那你想着吧,我要继续吃了。”

“纪纶先生,顾君要见您,请上车。”

还是那个星苒,再次出现在西院。

纪纶上了几节课已经调整好心情,看不出中午那会的失态:“好,稍等下,我收拾东西。”

他坦然告别罗锣等同学,来到门口接送他的车子旁边。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Alpha面孔,纪纶微微诧异。

大帅哥有金钱权力加持,越发贵气天成,魅力四射。

就这么短短一会的露面,已引起无数尖叫。

“这是……从厨房打包的?”委屈曲起的大长腿勉强在车厢里容下,他上车后,顾容与合上膝上的文件。

似乎确实诧异,他挑了挑眉。

纪纶先把东西塞座位下,人才落座,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带回家,给家人补身体,不行吗?”

要是厨房的东西不能顺走就早说。

他不干这么没品的事。

顾容与笑了笑,不置可否拍拍他头。

他打包的金华火腿大喇喇扔在绣花的红地毯上。

也不知道谁比谁贵。

“那个厨房的所有权已经属于你。”顾容与抬眸示意司机开车,“需要补充什么就跟星苒说,她会为你办到一切。”

这么大方?

纪纶扯扯嘴角,没说什么。

有特权了不起。

顾容与没得到回应,反而侧眸睇来一眼。

他的试探没得到他想要的反应,纪班长不高兴了。

对于车子的行程,纪纶也没有多问。

这样聪明的人,有时候相处起来也挺无趣的。

顾容与垂眸翻开一份新文件。

车子在安静中很快驶出三环,入目的现代化建筑中不时点缀着几抹古朴的屋檐一角。

“到了。”纪纶提醒。

顾容与闭目养神迟迟没动静,前面的司机也不开口,只能他出声。

眼前一座两进出的小四合院,古色古香,院门很大,却没挂牌匾。

纪纶正观察着,顾容与拉着他下了车:“这里住的是给你看病的衡医师,一会见了人不要急着认人,她是衡弥生的母亲,但不会想听你说衡弥生学校的事。”

“什么?”纪纶还没反应过来,顾容与的人已经上前敲响了门。

顾容与捏着他后颈往前推了一把。

“我没病!”纪纶被迫进去,已经迈进别人家门槛,不好叫嚷,只能凶巴巴小声反抗。

那天都是顾容与该死的信息素伴随失控的精神力刺激到了他。

顾容与的“是是是”应得很敷衍。

“衡夫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四合院的前院里晒满了药材,一个布裙荆钗的女人弯腰在晾晒架前收拾簸箕里的草药。

她干的活很细,一点点捡出渣滓,择出成色最好的,放进一旁的篓子。

不知道为什么,纪纶单看着一个背影就开始肃然起敬。

这是一个严肃认真的女人。

是连顾容与打招呼她都能明晃晃忽视这么久的人。

不仅仅碍于她城主夫人的身份,却打扮素简,更由于她身上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气质。

纪纶心里的肃静油然而生。

佩服。

半晌,女人终于挑完她的药材,好像才有心思搭理他们,转过身。

她眉眼弯弯,一张柔静的面庞,神色却冰冰凉凉,好像天生不会笑似的。

她冷酷如霜的眼神首先落在纪纶身上,毫不掩饰的打量后转向顾容与:“出去。”

纪纶差点笑出声。

顾容与也有今天!

“他可以留下,你出去。”

女人再次强调的你,毫不客气表明了对顾容与的不欢迎。

纪纶估计顾容与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不客气的人对他。

就是考虑到女人对王城人的排斥,他的人把礼物放院子里就出去了,就这样他还能被赶。

“那么,他就麻烦您了,夫人。”顾容与神色如常,磁冷的声线,依旧风度翩翩。

“你帮我们来首都,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人情,两清。”

女人完全不留情面,不讲客套的态度,顾容与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纪纶看着他,心里已经快笑疯了。

看来对付老油条还是打直拳最快。

片刻顾容与微露无奈,纪纶额头一痛,怒瞪那只弹了他脑瓜崩的手。

敢怒不敢言。

“伸手,坐。”女人直奔主题,就要给他把了脉应付交差。

纪纶有点怀疑这样能看出什么名堂,忽然从那张沉闷的脸上看出几分衡弥生的影子。

衡弥生长得很像他妈妈,五官都那么柔美如画。

“您是……那位鉴湖医仙衡如霜先生,弥生的母亲吗?”

“不要说话,聒噪。”面前因表情严肃而显得少了几分动人姿色的女人淡淡掀眸。

“弥生长得很像您。”纪纶并不怕她。

他装作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里掀起惊天波澜。

顾容与竟然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比什么琳琅满目的厨房食物都靠谱。

“衡阿姨,我冒昧揣测一下,您是跟顾容与做了交易的话才答应给我治病,那么,可以把我的名额让给别人吗?”

女人脸上一瞬间染上更多冰霜:“聒噪,谁让你多话的。”

纪纶收回自己的手腕,只盯着她坚持道:“我爸是加班卸货时受的腰伤,一直看不好,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没钱去大医院,但是……可以吗?真的,不用给我看,我身体根本没事。”

衡如霜看着他,脸色逐渐如冰雪消融,半晌,纪纶听到如愿以偿的两个字:“可以。”

纪纶松一口气,脸上迅速染上更多欢喜。

太棒了,这一行还有意外之喜。

“那能不能顺便给我妈妈……”

“得寸进尺。”衡如霜瞪他。

纪纶摸摸鼻子不好意思。

没办法,他父母身体都不好。

神医可遇不可求,他哪个都不想放弃,优先把机会让给父亲,也是因为纪筠腰伤痛得厉害。

门外顾容与的车子已经不在,看来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早早就回去了。

纪纶立刻打电话给纪筠和方琴,告知他们情况,没有特意解释别的,只说自己学校的同学家有一个亲戚医术很厉害。

现在有一个免费治疗的机会,让他们赶快过来。

纪筠和方琴起初不信,怕是什么骗人的江湖郎中。

还是纪灵得了他指示,在网上搜出一些衡如霜的资料,让他们不能不信。

那些医学上的成就普通人虽然看不懂,但一个个闪瞎眼的头衔明眼人都知道很厉害。

等他们按地址找到这,纪筠和方琴已经在互相退让治疗的机会。

夫妻俩都不想让对方错过这个机遇。

“要不还是让豆豆给神医看看吧,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迟还能分化……”两人一合计,干脆彼此都不要这个机会了。

罗锣都替纪纶感到累。

他一定废了不少口舌才争取到给自己父母。

这怎么还要还给他。

“叔叔阿姨,我看你们都不要谦让了,纪纶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考虑,我们听他的安排就行了。”

纪纶很有心机地让他把方琴纪灵也一起送过来,就是为了让衡如霜这样一个表面冰冷,实则温柔之极的女人看着不落忍。

她一心软,说不定连他们一家人都安排上了呢。

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

“灵灵?”四合院门口,站在衡如霜身侧的汉制襦裙女孩拉着她的手臂亲昵不已道,“干娘,你看,她就是我说的在学校交的新朋友,那位是她的哥哥。”

“没想到这么巧,干娘也认识灵灵的家人。”

“既然如此,顺道给他们父母一起看看吧,姝儿请他们进来。”面对这个叫季姝的女孩,衡如霜神色温柔得跟刚才不像同一个人。

女孩回头俏皮冲纪灵眨眨眼,纪灵立刻亲亲热热抱上去:“姝姝!”

纪纶叹为观止。

早知道纪灵一句话比顾容与还好使,他还理他干什么!

……

衡如霜只允许方琴和纪筠进室内,留纪纶和罗锣纪灵在外厅等候,完全不管他们是否坐立难安。

幸好还有个季姝待客礼仪十分周到,特意泡了茶送来给他们喝。

“谢谢姝姝!”纪灵笑得甜甜的。

看得出来两个女孩关系确实不错,纪纶正忖度她们关系,罗锣在背后八卦起来:“你说她……为什么这么不像呢?”

季姝她不是丑,也不是难看,她就是平庸。

比起她母亲,那位大名鼎鼎的蓝兰城主惊天动地的美貌,她姑且算清秀可人的容貌简直太普通了。

她还是个Beta。

王城竟然出平庸的Beta!

罗锣一直嘀咕到季姝送茶过来,异样的眼光还在不断往人身上瞟。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我的母亲?”季姝姿态十分柔美地给他们倒了茶,退后几步,放了茶具,盈盈而笑。

罗锣这个时候作缩头乌龟不敢承认了。

一身古味的女孩确实让人心动,可是迎着那样温静的目光,他竟然可耻的不敢直视了。

刚刚踩了他几脚的纪纶虽然恨不得再给他几脚,此刻少不得站出来为他圆场一二。

“实在对不住,他冒犯了你。”

眼见季姝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纪纶话锋一转:“我想,一个母亲是世界上最完美女人的人,总是会让人期待,她一定也是最出色的。这是很多人的认知。”

“就像一个天底下所有男人都爱的女人,和一个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爱的男人,不正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吗?”

“确实绝配。”季姝转身在他们对面落座,“可是一个天底下所有男人都爱的女人,和一个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爱的男人,谁说他们就一定会爱彼此?”

“因为……”纪纶故意道,“一个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若没有天下第一的美人在陪,岂不是失色许多?”

这话比起罗锣来,更加冒犯。

他甚至学着王城人那样的腔调说话。

纪灵明知纪纶不会乱来,可还是捏一把汗。

此情此景,这种气氛,非常奇怪。

就像纪纶和季姝两个人的磁场合在了一起,而她和罗锣一点也插不进去。

“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也不怪你,可你……也要做这样的俗人吗?”

对面的Beta女孩,眼睛里有一种很淡然又很骄傲的感觉 。

纪纶一笑:“当然不。”

季姝也笑了起来:“那天在新阳的演武馆就见到了你,弥生还是因为你才愿意去新阳读书的呢,谢谢你。”

说着她屈膝行礼,纪纶本来想伸手,赶紧避开。

季姝说的是他挑战教官那天吧?

这种文绉绉俗称装逼的感觉,还真不是普通人能hold住的。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和弥生的身份,不过还是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正式做个自我介绍。”

“我随母姓,姓蓝,知行合一的知行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姝只是我的小名。”

“知行……”果然,他就说为什么原来名字的那种违和感这么强烈。

季姝这个名字哪里都没问题,就是放在蓝知行身上不合适。

它太女性化了。

很多女性取名都倾向于突出美丽、柔顺的特征,用词也是千篇一律的花、鸟、月、娇之类。

普通人取这类名字不会特意意识到什么,但影响潜移默化。

可像蓝兰城主那样伟大的人而言,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出一个如此落入窠臼的名字?

“不过我还在流亡中,不方便用原来的名字,你们还是继续叫我季姝吧!”季姝真的一点不像王城人。

暴力,血腥,似乎都与她无关。

可又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坚韧的力量。

还有阶级,权威,王城人根深蒂固的东西,也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一丝影响。

她是如此的文静美好,热情开朗,活生生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

衡弥生身上有的一些美好品质,她有,衡弥生没有的,独属于女性的那种力量感与智慧,她也有。

眼看两人相视一笑,罗锣终于从那种诡异的感觉中后知后觉:“他们这是……”互相试探?

一个明明宽宏大量却装作得理不饶人,一个明明情商很高却故意冒犯。

互相在试探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正说着,衡弥生回来了。

就在衡弥生惊喜于他们的到来,出声那一刻,季姝巧妙地失去了她的存在感。

纪纶注意到了这一点。

“弥生,你也有原来的名字吗?”进到衡弥生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纪纶问出来。

衡弥生沉默一瞬,继而笑起来:“我给你看看我父亲吧!”

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本相册:“我们没有几张照片,王城里不能使用电子产品,为数不多拍的照片也烧毁在那一晚。”

纪纶翻到一张熏黑一角的照片,上面的男人露着很傻的笑容,比着很傻的“耶”。

即便以前看过几次网上的真人相,可还是不敢置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国城城主,拥有这样的稚子笑容。

就像少年历尽千帆归来,仍是赤子之心。

“这是那一天,父亲用手机发给我的。”看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张,衡弥生解释的声音有点低落。

“王城能用手机?”

“父亲他……一向喜欢打破规矩。”衡弥生低头有点不好意思道,“不过他也喜欢给自己定一个规矩。”

“母亲说,每天都要走遍王城就是他当上城主后给自己定的规矩,哪怕我出生那天也没有打破。”

“王城的领地很大,还有很多荒无人烟的地方,他骑快马一天能走完。但有的时候他回来得早,有时候很晚,因为很多人会拉住他说话……经常,我早上起来看不到他,晚上睡觉前也看不到他。”

“父亲说他以前没当过城主,也没读过什么书,很笨,他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带着那些叔叔伯伯们亲眼看看他们管辖的地方。”

“等我大一点,就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但我还很小,如果我走不动道了,父亲就会把我扛在肩上,他不许我半途而废。”

“他还会指着王城的每一个人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要让他们幸福快乐,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也会让我们幸福。”

“是吗……”衡弥生垂眸回忆,低低叙述的模样,让纪纶看到几分华城主的影子。

“我信他的。”衡弥生坚定道,“以前的老人总说王城就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江湖,一代代恩恩怨怨,永无止境。可是在父亲的管理下,刀光剑影的王城也能变成一个世外桃源似的乐土,大家在这片土地上都能和睦相处。”

“直到那一天……”衡弥生声音开始变得低落,“他像往常一样巡逻王城的领地,但那一次他没叫上我,他让我在家里好好照顾母亲,因为母亲生病了。”

一个即将发动叛乱的父亲,自然不会带上他的儿子出门。

但,他还会有心情拍照吗?

纪纶思绪已经不再被衡弥生带着走,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分出一半心神倾听。

“母亲病得有点重,我很担心,想让他早点回来,父亲没办法才偷偷用手机拍了照片给我,让我知道他很忙。这部手机只有我们俩有,是父亲偷偷从黑市买来的。但王城信号很差,经常发不了多少消息,我好久才收到这一张照片……”

“不好意思,”纪纶忍不住出声,“很抱歉打断你的思路,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父亲…据说你父亲叛乱的地点在哪,是什么时间?”

“这很重要吗?”

迎着衡弥生疑惑的眼神,纪纶攥紧了那本相册:“一张照片可以提供很多信息。”

只是看人能不能解出来,解出来又怎么使用。

“是洛阳关。”衡弥生说。

有关双城之案的文件都是机密的,纪纶没那个条件得知具体信息。

但参与者家属就在身边,还有谁比衡弥生更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呢?

“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都跟我说一遍,一丝细节都不要漏下!”他突然紧张起来,目光严肃。

“那天……”衡弥生是参与者家属,但同时也是血案的受害者,让受害者回忆一丝细节都是痛苦的。

衡弥生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显见的不愿意回忆,换以前纪纶绝不会做这种不留人情的事,但此刻他分外激动抓住衡弥生肩膀:

“这很重要,弥生,这关系着,你的父亲,他不是卖国贼!”

叛军的地点,很有可能不一致!

“我一直坚信如此。”

“不,你不懂,你还没明白吗,你可以为你的父亲翻案!查清双城之案的真相!”

衡弥生陡然沉默许久。

纪纶从那副美好无害的外表下,就像春日融融的和光里,窥探到一丝阴暗。

“你是说……”还他父亲清白,让娘亲不再每夜拭泪的真相?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此刻心胸仿佛被澎湃的海浪击打,纪纶顾不上衡弥生的那丝异样。

他心里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虽可怕,也未成型,却能让他利用起来,获得巨大利处。

当然,也需要完备的计划运作一番才能实现它!

第28章 着迷[三合一章] 顾容与蛊惑人心的本……

纪纶火速跟季姝辞别, 留下纪灵等候父母,拉着衡弥生返回学校。

N九号公寓楼六层的公共自习室,此刻因为是课外活动时间, 静悄悄没有多少人在,但有个人是经常能看到的。

“采青,相雪秋在不在?”

“啊?她在里头帮大叔整理案件呢,班长你找她什么事?”

“我已经整理好了。”里间相雪秋推门出来, 将怀里的文件袋交给薛采青,轻声嘱咐她送到警视厅。

这个外表看着过分静如止水,喜怒不形于色的女生, 实际上却是首都颇有名气的大侦探, 前后帮助做警探的叔叔侦破过很多案件。

纪纶一时还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帮忙。

首先智商够用,其次嘴够严, 绝不会多问和外传。

第二点毫无疑问, 纪纶就没见过比相雪秋更冷淡的人,她好像天生少了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没有人味。

至于第一点, 他们这届入学文化成绩满分的人, 除了他就是相雪秋。

但他除了一点天赋, 完全是靠私下的刻苦用功才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相雪秋是纯靠脑子。

她的智商不能碾压全校的人, 就没有谁能了。

“我想你帮我, 通过张照片推算出这个人的所在地和时间, 可以吗?”

相雪秋果然没有多问, 一言不发接了照片就端坐在桌前仔细审视, 思考片刻,提笔计算。

比起照片里的人物身份,她明显更在意如何解答纪纶给她提供的问题。

那句“可以吗”, 很多余。

自习室为数不多的人围了过来,都是Z班的,被纪纶阻拦在身后,全部屏气凝神,被严肃紧张的气氛感染。

刚刚他太心急,忘了让相雪秋回去自己房间再算。

从身高影子、日射角度,相雪秋用一个复杂的公式推算出一个时间,稿纸上留下一串数字。

凭相雪秋的脑力心算力,这明显是写给他们看的。

但是看看他们懵逼的表情,这更加多余。

只有时间不行。

很快相雪秋问他要了电脑,输入了一个加密的网址打开界面,开始搜寻全球各地的植被。

这个做法工作量大,很快围观的人都觉得无趣,渐渐散开,何况相雪秋本人。

纪纶看着她揉了揉眼睛,显出疲态,正觉得这工作难为人,都做好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时,相雪秋用通讯工具跟人发了几条消息,神色一凝——

有戏。

“这几个网友什么都不知道。”十分钟后,相雪秋递给他一张纸条。

衡弥生视线紧紧黏在纸条上,紧张地不知道怎么呼吸。

纪纶原本也提心吊胆,看完反而露出一个笑容。

一时自习室刚刚还看得紧张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欢呼。

也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代表的意义。

……

纪纶将衡弥生拉到自己寝室,连罗锣都不能进。

“照片上的时间地点都和叛乱的地点不一致。最重要的是,你父亲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内移动这么长的距离。”

相雪秋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时间和地点。

也就是从云荡山到洛阳关,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

依王城的交通条件,华雄怎么做到横跨万里去完成一场叛乱的?

“所以,你清楚了吗?你可以借此机会为你的父亲,甚至是蓝兰城主翻案!”

不大的宿舍,纪纶来回踱步平复自己拼命压制的心情。

俗话总说时势造英雄,可也要有那个机遇才行。

如今,这个对他而言天大的机遇来了!

“在王城,要为父亲翻案的唯一方法就是我变强,”衡弥生坐在床边,平淡的语气过于冷静,冷静到不像他平素表现出来的温和性格,“强到……能打进秦王城,砍掉小翼父亲的脑袋。”

“倒也不用这么血腥。”纪纶暗道,都什么年代了,报仇的方法也得与时俱进。

“我们可以用一个更简单的方法,揭露真相,让大家都知道你父亲和蓝城主都是被陷害的。”

“当然,这个方法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去落实还是有点难度,但总归是可行的。”

衡弥生面色迟疑良久:“那我……把这张照片交上去?”

纪纶脸色简直怜爱了,深深叹口气:“弥生,你明知道,首长们是知道你父亲是清白的。”

衡弥生脸色唰的变得惨白。

纪纶不管他,有些事只是看有没有人愿意去较真。

而有些事摆在台面上,都有人因为各种利益关系,选择性忽略。

“我猜,你父亲应该是和中央合谋在做一项伟大的事业。”

“但是他失败了……”

失败就是原罪。

成王败寇,各执一词。

正是因为华雄失败了,中央也不能保他,否则无法向其余王城交代。

保下衡弥生季姝这些家属,已经是他们付出的最大努力。

“其他王城也是知晓的,你父亲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你说过你父亲是个喜欢打破规矩的人,但以前还算是小打小闹,他们可以容忍。”

“这一次,他做的事情侵害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蛋糕被人分走,何况华雄不是整盘端走,他是要整个给他们砸地上了。

所以赢肆屠戮双城时,他们坐视不理。

衡弥生季姝等家属颠沛流离逃亡一年,他们袖手旁观。

“食利者,为利益而亡。”

“华城主,是想一己之力撼动整个制度。”

如蜉蝣撼树,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可敬……

纪纶早就在思考,为什么刚巧是他发现了这张照片,其他人就没发现过双城之案的疑惑之处吗?

很快,他就决定不再去想——

机会落在头上不去抓住是傻子。

晚饭前,一年级所有班长开会。

这个班长集会每半个月一次,主题好比是家长没事凑一起,互相炫耀自家孩子的优秀。

纪纶就是那个在班上抬不起头来的差生家长。

罗锣还来上赶着问他:“班长大会开得怎么样?”

纪纶微笑:“罗叔叔和罗阿姨是怎么在你面前夸耀别人家孩子的,我就是什么感受。”

罗锣悻悻缩头,旋即探出头来:“不对,我爸妈嘴里的别人家孩子不就是你吗!”

纪纶挑挑眉梢,正要问衡弥生有没有出来吃晚饭,寝室楼下大厅涌进一大波人,晚饭都顾不上吃了,纷纷登录铸剑人论坛讨论。

“开始了!宋如风和宋礼,这次是真的!”

“什么真的?”罗锣不明所以。

“宋王城的继承人角斗啊!”有同学搭话,“就在他们东院的玄武馆,已经打起来了!”

“艹,我给忘了!”

可惜现在整个东院都戒严了,不让看。

西院的人都被勾得心痒痒的。

王城的事本来就对他们有莫大吸引力,传闻中的继承人之战还就在隔壁举行,偏偏不让他们看到一个衣角。

实属人干事?

“张立!”闹哄哄的大厅,罗锣跑去押注赌宋如风和宋礼谁会赢,纪纶一眼看到张立冲了出去。

原本想叫住他,想想东院那边都全院戒严了,张立能做得了什么,还是上楼找衡弥生去了。

……

日落昏黄的余晖照进恢宏的玄武馆,投落两个萧条的人影。

那一刻,偌大的东院悄然无声。

所有人肃穆而立,看着那个蹒跚走出来的人影。

他是如此从容而优雅,自信而恬淡,聪慧而博学,友爱而温柔,坚韧而可靠。

可是这个人不是他。

落日收走最后一丝光辉,幽暗孤寂笼罩玄武馆。

宋如风还记得锣声敲响前,宋礼说,“赌上我的名字——”

宋礼。

礼,至高无上。

礼……不可废。

他说话时那丝腔调,恍惚和宋王城恢宏宫殿前那个女人重合,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叫宋礼,礼法的礼。”

“记住,你不配与他为兄。”

一声声训戒回荡在巍峨的宫殿前,女人高傲地合上宫门,身旁风流俊逸的男人唯有悻悻苦笑。

正午日光兜头直射,晒得头晕眼花的少年伸手向前,踉跄站起……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

“宋大哥!”

黑暗中,一个身影就像他的声音一样莽撞冲向他。

张立从攀援的屋顶一跃而下,焦急的眼神好像照亮了整座比武场。

室内残留的信息素宣示着方才激烈的角斗,浓郁荷香交织淡淡的异香,同时夹杂一丝奇妙的气息。

Alpha的本能,令他下意识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抵挡。

一步之遥的男人忽的踉跄。

张立被那个眼神吓住了:“宋大哥!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宋如风让他害怕。

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望过来的眼神。

无所谓了。

混杂着雷雨轰鸣的声音,好像一支磅礴的交响乐奏鸣曲在黑暗中隆重奏响,宋如风低低笑起来:“来,让我……抱抱你……”

仿佛千斤坠重,张立僵立原地,再不能动弹。

他心心念念,千思万想的小神仙在向他走来。

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可以不在乎。

“不要……”他忍不住吐出一声声呻.吟,胆战的躯体升腾出热气。

心魔让他上前,本能驱使他后退,直到被扑倒在地。

一具修长而优美的躯体覆盖了他,清冽的荷香像母亲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住他全身。

一丝一毫,不松懈一分。

他的手脚,被看似温柔却威慑的眼神牢牢桎梏,他一面臣服,一面挣扎。

这样不对。

不对……

他拼命想从宋如风身下爬出来,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却以排山倒海的迅猛之势侵袭了他。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变得炙热而奇怪,令他无法掌控。

他心里不断喊出那个名字。

宋如风、宋如风!……

冒着瓢泼大雨,纪纶紧急敲响修文馆大门。

大抵是他来的次数多了,唐济他们竟然习以为常,不需多言,往后指指玄武馆方向。

“……”纪纶转身带上门,背后一只大手当机立断按住他。

“慢着!”元朗气势汹汹,直冲而来。

纪纶一怔,就听元朗目光不自在瞥着别处说道:“你是怎么做到跟他们搞、嗯建设好关系的?就、徐家的那个……”

“你说徐睿钦?”纪纶道,“大概是……多叫几声徐大哥?”

“……”元朗眼神明显在说你诓我呢。

这种感觉就对了。

这个东院总算还有个他认识的正常人,24小时痴汉徐佳惜,对外人都不假辞色的元朗才正常啊!

天知道他一迈进东院被这里的气氛折磨得窒息。

所有人都一副如丧考妣,世界毁灭的沮丧样。

要不是为了找迟迟未归的张立,他绝不会这个时候登门。

往常热闹的东院被笼罩在雨幕里,见不到一个人。

一堆形制相仿的建筑林立如森,纪纶想找人具体问个路都不行,只凭着一个大概方向找寻东院的演武馆。

“这是……”玄武馆没看到,他想抄近路穿过去的楼阁震惊了他。

门口的牌匾写的是宋王城的宿舍楼没错,可室内的装潢却完全是个教堂模样!

如今全球都明里暗里打压宗教发展,更别提华龙国,信教的都没几个。

要不是他一贯可称为“叛逆”,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特意了解过,也不可能一眼认出眼前被无数鲜花与香烛拱围的雕像,悲悯的圣母,高洁的圣父,受难的圣子……

门窗吹开,神像前摇曳的烛火顷刻被风雨熄灭,纪纶神色复杂护住最后一缕烛焰,握在手中。

他好像看到了宋如风的另一面。

这座宿舍楼是专供给宋王城的,宋礼跟宋如风水火不容,自然不会住在这。

那就只有宋如风有可能布置下这些东西。

一个王城的贵族,竟然信奉这种东西。

头顶金色十字架上雕刻的神像双臂沉默地伸展着,沉沉的压迫感。

纪纶仰头无惧地与祂对视,耳边忽的一声响。

“你……信神吗。”回响在空旷大厅的声线愈发低醇,恍然更带有一丝恶魔的诱惑。

隐匿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不知在那看了他多久。

纪纶懊恼自己的大意,没早发现他,也惊叹顾容与悄无声息的本事。

他俯身放下那盏蜡烛,极力忽视那个方向的强烈存在感,“如果从唯心角度来谈,神是所有信仰的综合,祂是超出所有意志的存在,祂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但从唯物角度来看,它也可以被认为是超自然体中的最高者,一个所谓的高维生命。”

纪纶转身扬起下巴:“你想听我哪种看法呢?”

一声看穿他敷衍的轻笑,从暗处走至月光下的顾容与垂下眼帘,一双晦暗难懂的血眸静静注视着他,看得令人心惊。

纪纶轻哼一声,却是毫不避讳地与他直视。

顺势他看到顾容与手里攥着的精美线装书,非常少见而昂贵的东西。

纪纶依稀能辨出封面的字迹——神教的圣经。

他曾经通过非法途经阅读过,但绝不敢如顾容与一样肆无忌惮拿在手上,更别提显露人前。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个无神论者。”他唇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睨着那本圣经,好像故意的挑衅,半晌一声轻喃。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曾经偶然听朝闻道哼过的一首歌,平常只有一个曲调的歌,那天难得见朝闻道写下一行字,虽然很快就进了碎纸机。

那句歌词就是如此。

一眼令他恍然震撼。

“是吗。”顾容与略过他身侧,带起一丝微风。

他神色平淡,看不出对他的回答满意与否,只有眼尾往下压了压,好像在笑。

纪纶分不清那笑的意味,所幸他今天也无心跟顾容与来一番关于宗教的真知灼见大辩论。

“弥赛亚……”大厅倏然亮起一束光,纪纶回身望去,伫立在神像下的顾容与一声吟诵,仿佛在呼唤他的神明对话。

他手心托着信徒的圣经,仰头合眸,沐浴在主的光辉下,却像神在反叛他的世界。

那种震撼,纪纶永远无法忘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大抵就是如此——他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荒唐的念头。

……

“急——报!狗十三说我们班还有人没回来,要扣分!”

纪纶拿毛巾擦着头发,罗锣飞速跑过来提醒。

纪纶皱了皱眉,外面走廊虎嘉等人惊乍作声:“张立!”

张立跌跌撞撞淋雨回来,衣衫凌乱,信息素失控,一身令人浮想联翩的红印青痕。

那样子,好像被人蹂.躏了千百遍。

“这……Alpha也能失身?”

“别胡说!”纪纶凶罗锣,一边把人扶进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

他下了死命令,班上的人自然照做。

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似的张立一连几天都昏昏噩噩,闭门不出。

纪纶等他信息素稳定下来,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张立还是闭口不言。

换以前,他什么事都会跟纪纶说。

既然如此,纪纶也不好再多问:“那天我本来想去接你回来,一直没找到你。”

那天他出来在玄武馆也没找到人,东院的人都说没看到宋如风和张立,他就打道回来了。

谁想就出了意外。

张立动了动嘴,随即沉寂。

他既不想说,纪纶也顾不上他,他必须尽快拟订一个方案,让双城之案的事发挥最大效用。

所以这几天他都跟衡弥生和季姝泡在一起。

衡弥生的什么事季姝都知道,这事必然绕不开她,衡弥生特意将她引荐给了纪纶。

季姝听完他的计划,几乎是立刻肯定了他的想法。

王城血亲复仇与同态复仇的案例,现代大陆法系与海洋法系,还有各种法律条文,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女孩逐一将他需要的东西整理给他。

比起犹豫不决的衡弥生,这个合作伙伴显得更令人愉快。

两人凑在一起,几乎敲定所有事宜,反而衡弥生逐渐被边缘化。

Z班上训练课时,衡弥生没出现。

纪纶留在最后离开,正要去换下一身汗的练功服,衡弥生眼神游移出现在门口。

“纪纶,那件事,就算了吧……”

纪纶心骤得剧烈跳一下,一个眼神递给罗锣,罗锣迅速关好训练室门窗,守在门口望风。

昨天季姝说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

衡弥生会犹疑,会退缩。

“为什么?”

因为……“你想让我对秦王城做的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是吗。”纪纶觉得他没必要再跟衡弥生重申,事情要做了才知道可不可能的道理,语气平淡。

“还有……”他不笑时显得整个人气质内敛,衡弥生就觉得他是生气了,呐呐支吾,“王城……不能再起事端。”

“我们的证据也不充分。”

就算证明了他父亲那个时间不在洛阳关,其他人也会说是他一手指示主导的。

“冒然得罪秦王城……”何况纪纶要他做的事不仅是针对秦王城一个,“只会招来更多攻讦,班长,我不想你出事。”

衡弥生头越来越低。

纪纶冷眼听着他的借口。

这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所代表的意义,他明明早就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纪纶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咬牙切齿问出这句话的,这种愤怒,比之初中那次还要强烈。

一个人有退路和后路,才能说出这种话。

他趋之若鹜的,衡弥生弃之如履。

但他越生气,外表反而越沉静。

衡弥生禁不住为他的气息所摄,怔了会,迟疑着开口:“对不起,纪纶,顾家哥哥说得对,我没有能力担起这个责任,一旦开头,后果会蔓延到更多人身上。”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还众城一个太平,不再有流血牺牲……”他梗涩了一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穿过玻璃窗的一束聚光照着那个颀长而孤寂的背影。

衡弥生抬眸,纪纶无言的目光逼得他节节败退。

他张了张嘴:“抱歉……”以为纪纶对他心灰意冷,他狠狠心转身,背后遽然一阵凌厉的腿风。

“衡弥生!”

衡弥生条件反射般格挡,谁料那条腿不是来踢他的,白衣黑腰带的身影凌空翻转,长腿带动衣襟,唰的横跨在他身前。

纪纶挺拔峭俊的身姿赫然盛开他满眼。

“那么,你是想凭自己的实力,有朝一日打进秦王城,洗刷父辈的耻辱吗?”

“不!”被长腿阻碍去路的衡弥生下意识回,“但也只有这条路……”

然而衡如霜失去丈夫之后爱子心切,根本不许他碰装甲一下。

“也就是说,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做?”

“不是——”衡弥生焦急想辩驳,后背咣的一声撞到墙壁。

脚蹬墙壁的纪纶放下腿,揪紧了他的衣领逼近:“你就是什么都不肯做!”

往常温和的声调骤然拔高:“你宽恕,你仁慈,你宅心仁厚,你将这些多余的情感付诸给那些无谓的人身上,难道那些陷害你父亲的人会感激你?还是你的一片仁心只是针对外人的吗?!”

“你就坐视自己的父亲和蓝阿姨他们被诬陷,还有这么多牵连到的无辜之人枉死的鲜血,谁又来为他们的冤魂鸣冤?”

衡弥生眼一红,纪纶却没有给他松懈的时间:“你到底是听从我的建议,还是信任顾容与,你只能选一个!”

“我——!”

越是犹豫不决的人,越是只能给他非此即彼的选择,干脆利落。

“我相信你!”

映照着那双黑亮的眼睛,衡弥生无地自容。

纪纶拥有他没有的决心与勇气。

从头到尾不敢发出一声响的罗锣:……靠,纪纶A爆了!

“我保证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纪纶语气和缓下来,松开他,好像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温和有礼的班长。

“你要知道,一个人如果连自己合理的诉求都无法申诉,难道不应该使用一些手段,哪怕是过激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权益吗?”

“这个过激,不过取决于各人的立场。”

罗锣惊呆地看着好像将训练室当成演讲台一样散发气势的纪纶。

这姿态,这腔调,铿锵有力,极具魅力与感染性,好像话剧表演似的高超水平……

等等,这似曾相识的台词,好像就是初中话剧社改编而来的!

“如果我们得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回复,只会听着当政者车轱辘的托辞,而不是奋力抗争,我们永远只会被剥削。”

“而他们却只会凭借自己的年纪与资历,嘲笑我们的天真与年轻。”

“他们的年纪又厉害在哪?不过一帮侵蚀国家的蠹虫!

纪纶半假半真的一番剖心话将衡弥生感动得眼泪汪汪。

“班长我……对不起!”他不该听信顾容与的话,背叛纪纶的信任!

罗锣抬起手,惨不忍睹捂住眼睛。

太惨了,衡弥生完全被纪纶带着走,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纪纶打电话叫季姝把人领回去。

其余话不用多说,剩下的就看季姝如何安抚住衡弥生了。

“纪纶,你是对他生气了吗?”罗锣小心翼翼凑过来。

“没有,”纪纶整整练功服衣襟,“我没有生气。”

罗锣:呵呵,他怎么就不信。

纪纶:“真的。”

他不怀疑顾容与的洗脑功力,那家伙总是有那样奇异的魔力,使所有人信服。

单纯的衡弥生在顾容与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当然,在他面前也一样。

所以他没有资格对衡弥生愤怒。

一切都是演的,他终究亏欠衡弥生。

不管衡弥生的选择如何,他的初衷是好的,他的心胸与仁爱,是常人无法理解,也是他不及的。

他只是一个卑鄙的政客。

无耻地利用一个少年的仁心,为了谋得一个出头的政治资历。

这份卑鄙放在衡弥生面前显得更加丑陋。

因为衡弥生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也正是他的这份善良,让他一直处于纠结痛苦之中。

衡弥生不像他的父亲,华雄是一个大侠似的英雄,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为了惩恶扬善,他的利刃会毫不犹豫出鞘。

如华雄这样的大侠,既要有仁心,也要有杀戮之心。

可正如季姝少了母亲的美貌,衡弥生也少了后者。

“那……”罗锣犹豫道,“你还要做下去吗?”

“当然。”纪纶毫不犹豫。

愧疚归愧疚,谁都不能阻碍他爬上去的路。

罗锣:……所以纪纶还是那个面善心黑的纪纶?

他白担心了!

……

东院,古色古香的训练馆。

常雍和重胤如常守卫在门口,忽然室内爆发一阵畅意大笑,在空荡而偌大的训练馆内显得格外瘆人。

“少主是疯了吗?!”常雍脸色一变。

那个矜贵优雅的顾君,何尝有过这样的大笑。

“你才知道……”重胤嘀嘀咕咕,顾容与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还未说完自家上司坏话,身子突然往后一倒。

常雍从后面一把揪住他领子怒吼:“就算少主神经病失心疯也不是你偷窥的理由!”

这个没大没小大逆不道的死面瘫!

咯吱,朱门一动。

馆内倏然沉寂一瞬。

常雍默默放下重胤,捂脸蹲到墙边。

完了,又要被误会了——

“事情就是如此。”馆场中央,橘红头发的妖冶Alpha单膝跪地,起身前特意将Z班训练课上的情况重点陈述。

尤其是衡弥生被纪纶说服的场景。

谁料他的用心并未收到预料中的反应。

红木椅上端坐的Alpha突然一阵大笑,好像那是多么好笑的事。

“纪、纶……”

一声舌尖滚烫的轻吟。

混血Alpha微微抬头。

王座上,俊美无双的Alpha脸上似乎残留一丝大笑后的快意,垂眸含笑。

难道目标人物会被策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凯文不明白:“您让我入学去西院,静候衡弥生的到来,监视那里的一举一动,可是现在他正被纪纶挑唆,做出危害我们王城的事,这也不阻止吗?”

纪纶和衡弥生等人做了什么事,他不仅探听得一清二楚,纪纶是什么打算,他更是明白。

犹如平淡的波澜下,漩涡暗生。

纪纶做的事,是试图搅动风云。

这很可怕,因为他不知道,他以为自己随意丢弃的一枚石子,会激起怎样可怕的浪涛。

“哼,起来吧。”随着一声闷笑,方才的肆意不羁消失不见,顾容与双腿交叠,扶额而坐,仍旧一派端肃矜雅模样。

“你以为我派你过去就是为了看守两个小孩吗。”

凯文一眼撞进那指间缝隙下诡谲的红眸,恍然看到那个幽暗之夜的一瞥。

“不甘吗。”

“想抗争吗。”

在那宏伟殿宇的连廊中,Alpha云淡风轻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来。

“只有痛苦可是不够的。”

庭院花团锦簇,宫殿金碧辉煌,他躲在阴暗的角落,活像生活在地沟里见不得天日的老鼠。

在那个全球最尊贵的地方,身为受邀客人的顾容与都比他更有地位。

俊美无俦,如神如袛的Alpha只是随意停下他的脚步。

也许那只是无意的一瞥,顾容与偶然弯腰,随性捡起的一只宠物,他却紧紧抓住那一刻,企图挣扎出那个牢笼。

一只彩蝶悠然飞进,闪着光儿,停在白皙指节。

“听说一只蝴蝶的振翅便能诱导产生飓风,”顾容与垂眸细细打量指上蝴蝶,暖柔的夕阳余晖在他身上浸染出一层神圣的光辉,如梦似幻,“这不是很有趣吗?”

风掀起的方向,会是什么呢。

暧昧的语音消散在晚风。

凯文怔怔失神。

从他的角度看,顾容与好像在亲吻那只蝴蝶。

吻那个眼睫像蝴蝶振翅一样的男孩。

“如果这是您的意思话……”他垂眸叩首。

是他误解了,这双眼睛,从未变过。

它的眼底,有着掀起更大波澜也无所谓的恶劣。

片刻,空旷的馆室响起醇厚磁性的声音:“以后他的事,不必汇报。”

“是。”

“偶尔也试试普通的学生生活吧,也许你能收获不一样的乐趣,这不是你以前享受不到的吗。”

那道悦耳的声线又变回懒洋洋的慵懒,仿佛什么事都提不起他兴致。

“是的,”凯文无波无动的声音,好似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外人事情,“在那个地方,有的只是连血脉亲情都无法包容的残酷。”

他是如此幸运,遇见了这个男人。

……

新阳的热点话题随时在变。

十一月份代替继承者之战,成为新阳学生关注焦点的是全球国际联赛大决赛。

原本尖兵赛事备受关注很正常,热爱装甲的新世纪人民像追逐偶像一样支持自己喜爱的尖兵。

何况这种全球性赛事是各国弘扬武力,助涨国威的最好途径。

各国都将自己最杰出的尖兵派了出去,从比赛一开始就收获了无数关注。

但这次,有不一样的意义。

这是既二十年前华雄、蓝兰等人夺得联赛个人与团体赛双项冠军后,华龙国第一次有望拿下个人赛冠军!

此前联赛冠军杯一直被塔尼亚帝国收入囊中,华龙人谁不遗憾?

虽然团体赛由于各种不可说因素,只止步八强,但个人赛冠军能得到也能稍稍弥补遗憾啊!

大决赛当天,新阳组织了各年级集体观看直播。

众人聚集在演播室,年轻的胸腔无法抑制激动与自豪,一会是欢呼,一会是雷鸣般的掌声。

而在新阳之外,首都、二十三省,偌大的华龙国,所有能收看直播的地方都在观看这场决赛!

哪怕是十大王城也不例外!

王城禁用科技,但在王城的首府和一些主城中央广场仍然设立了显示屏,方便官府人员讲话。

二十年来,这是王城第二次破例打开屏幕,只为了收看一场比赛。

而那个为国争光的男人,正是出自他们王城!出自战国城的杨威少校!

战国城境内。

这里土地贫瘠,黄沙漫天,千里平原,只能见到寥寥几抹绿色。

原始的质朴与野性之风扑面而来。

镐京首府,城主府前的广场,披着防风斗篷的男女老少齐聚在这里。

沉默,肃穆…

兜帽底下,被风沙吹刮得皲裂的皮肤紧紧用布巾缠裹,唯一暴露在外的双眼,是像这片大地一样的默然无言。

黑色装甲的尖兵不时穿梭在他们之间,他们是接管这里的秦王城黑甲军。

秦王城最骁勇善战的军队。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军队,在面对那一张张阴沉肃杀的面孔,心底也会发怵。

一个人,还可欺。

如果是千万个匹夫呢?

黑甲军原本粗暴的动作不知不觉收敛。

无需他们的维持秩序,战国城的子民安静地找好了自己的位置伫立。

仰头,城主府墙上的屏幕播放着最新的决赛战况。

城主府对面,一堆人占据了最佳的看台位置,领头的是一个尖嗓子,白皮肤的男人,正怪模怪样评点底下的人。

“你们瞧瞧这群土老冒,荒野之地就是蛮子多,野性难驯,一个个都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杨威少校在为国争光呢,他们也不见得露出一个笑脸!”

“欸,杨威少校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是他们战国城的人呐?”

“赵总管说得太对了!这样的粗野之城,不配拥有杨威少校那样的人物。幸好咱们赢城主知人善用,广纳贤才,想必杨威一定愿意投奔贤主!”

一群人笑起来,看台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唯有最边上,身着战国城传统服饰的老者没有附和,屏幕里杨威战斗的英姿,恍然令他得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华雄,他们曾经的城主。

如果见过狮王的雄风,又怎会为鬣狗的骁勇而动容?

杨威在战国城,不过是华雄的一个手下败将。

曾经无数次见证城主奇迹的战国城子民,自然不会再像外人一样少见多怪,大呼小叫。

可他们也没有如老者一般的惋惜怅惘。

他们似是局外人一般,沉默地看着一场闹剧。

就像黑甲军带来的压迫,他们也沉默地接受。

一直默默俯视着底下的老者,幽幽一声叹息。

华雄,你为他们做的事情,真的值得吗?

……

决赛获胜那一刻,整个新阳都在为杨威少校庆贺。

当然,夺得冠军的杨威少校已经自动晋升为上校。

在国际赛场上英勇奋战本就是尖兵的无上荣誉。

新阳是培养尖兵的军校。

杨威上校的经历对新阳学子有莫大吸引力。

这一晚,整个首都都没有新阳反应激烈。

学校直接放假三天以示祝贺,校内过年一样锣鼓喧天,烟花爆竹不要钱一样燃放。

游行的学生队伍举着横幅走遍学校每一个角落。

追星的人也都不追星了,连罗锣寝室里张贴的挚爱Omega偶像的海报,都换成了杨威上校的照片。

杨威上校真的给我们国家扬威了啊!

“纪纶纪纶!快走,去吃饭!学校食堂加餐不知道吗!”

罗锣拼命拍门,他真搞不懂纪纶整晚回看杨威上校的比赛视频干什么,不累吗?

纪纶的回看视频已经到结尾,画面里只剩下国外主持人不甘的声音。

主持人极尽口舌之能挽尊,说今天如果是他们帝国双璧中的任何一块璧在,冠军都不会花落他华龙国。

也就是这届联赛他们塔尼亚帝国没有派出最强战力,两位帝国双璧都公务繁忙,白让华龙国占了便宜。

当时纪纶听到这,心里就想笑。

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他还想假设如果华雄等人在,哪怕是当年的华龙国双子星还在就好了。

华龙国也不会二十年无胜绩。

胜就是胜,赢就是赢。

就像这一届的团体赛为何失利?

杨威少校一开始的队伍,明明都是来自各个王城的少年英雄,一路战果斐然。

走出国门后,他的队伍里就多了首都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

人心不齐,如何能一致对外?

二十年前倒是有团结合作的正面例子,可惜二十多年后还是掰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不只纪纶一个。

刚跟罗锣来到食堂吃饭,纪纶就听见宋礼那波人在抱怨。

如果不是首都的人横插一脚,说不定他们团体赛也能夺冠。

他们音量很大,说到激动之处,更是骂骂咧咧,毫无顾忌什么敏感的政治话题,会不会被请去喝茶。

这一刻,纪纶难得觉得宋礼可爱。

因为他骂的,就是他想说的。

上到二楼,顾容与带领的那帮人就比较文雅了。

元朗跟唐济正兴致勃勃复盘昨晚的比赛。

杨威上校的战斗风格,包括他的对手都有很多可学习的地方。

宋如风笑眯眯听着他们的讨论,一边插两句话,手边还不忘照顾两个小的,给明皓和清宁夹菜递水杯。

顾容与就比较闲,支着头一句话也没应声,垂落的眼睑似乎隐有怠色。

纪纶看他眼底黑眼圈不重,确认不是易感期躁动或是头疾的毛病导致。

大概率是昨晚学校太热闹,吵得他没休息好。

这还挺奇怪。

不说他们这些普通市民,连赢翼那群秦王城人,也有种杨威夺冠,与有荣焉的国家自豪感。

毕竟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

王城之间的龃龉,至少在这一刻,不值一提。

何况他们这样年纪的少年,心境纯粹而热烈。

顾容与却完全不为所动,游离在他们的热闹之外。

“我去那边的窗口打羊排,你要吗?”

“不用了。”纪纶顿了顿,回罗锣,“你自己吃,我先回去了。”

“欸!???”

今天食堂放开伙食,不仅免费加餐,还有王城特供食物,听说是东院那边为了表示杨威上校夺冠而赞助的庆贺之礼。

不少像罗锣的这种平民学生,都趁机在今天来大吃一顿,改善伙食。

不过纪纶有那个比级长厨房还要丰盛的大厨房,倒是不眼馋食堂的羊排。

隔三差五,他还能倒腾一波带回家吃。

厨房的物资总会很快补齐。

甚至是每次衡如霜开给他父母的药方里需要的药材,不用几天就能在厨房看到。

眼见父母身体越来越好,要说纪纶心里不动容是假的。

他最大的愿望是给家人带去好生活,原本现在他还做不到,顾容与却帮他实现了。

这份补偿比任何东西都有效。

游戏里被顾容与失控的能量刺激,带来的疼痛逐渐淡去,取而待之的,是另一种隐秘感觉。

纪纶低头看了看表,他站在顾容与回东院的必经之路,如果遇见,也是偶遇。

等了会,小路尽头出现熟悉的身影,灰色马甲白衬衫,还有不离身的黑西装外套。

顾容与独特的慢悠悠说话声随风飘到耳边。

可同时,也夹杂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纪纶顿时一激灵。

他在干什么?

因为顾容与送他去衡如霜那后,两人再未私下见面,所以主动来见他?

怕他头疾再犯睡不好,所以主动送上门让他蹭?

他还真觉得自己的信息素有什么了不起了吗?

纪纶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顾容与就是朵罂粟花,令人着迷令人痴。

有毒。

“怎么了,容与?”宋如风总是能敏锐感知到旁人的情绪,顾容与步伐一乱,他就察觉不对。

小径旁,顾容与轻轻转眸,瞥眼花丛盛开的方向,淡淡收回视线:“无事。”

宋如风目露惊异,顾容与心情似乎颇为愉悦,唇角微翘。

……

宿舍公共休息区,纪纶一脚迈进去,迎面就是罗锣的质问。

“好啊,你个负心汉!午饭也不吃就跑出去,说,你去见谁了!”

纪纶压根不好意思提刚才的事:“没什么,刚想岔了一下,差点犯蠢。”

罗锣震惊脸:“你还会犯蠢!?”

他就没见过比纪纶还精明的。

纪纶:“……”

怀疑罗锣在内涵他!

没想追根究底的罗锣搞完事,回去人群中继续八卦。

“听说杨威上校一行人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请他们来开个讲座。”

“讲什么?讲讲我在国外装逼打脸的日子?他们这么受欢迎,别说来我们学校了,能让我远远看一眼我就满足了。”

“唉,好想拥有一张杨威上校的签名照啊,花多少钱都可以!”

“别提了,市场上杨威上校用的装甲型号都卖光了,哪轮得着咱们!”

“签名照?我可以给你们要到啊,你们很想要吗?”

话音一落,一群人,齐刷刷转头看衡弥生。

纪纶:“你能弄到杨威上校的签名照?”

衡弥生羞涩地掏出一张照片。

嗯,怎么说。

因为他平时表现太过平易近人,他们都忘了衡弥生一点不普通的身份。

“真是、让人眼红啊!”虎嘉仰天长叹。

他们崇拜都来不及的偶像,只是衡弥生的合照上,连C位都不配站的小角色。

可怜兮兮跟人挤在照片角落,比出一个憨憨的二。

“班长,你要吗?”记完所有人的“订单”,衡弥生不忘来问纪纶。

因为上次差点被顾容与三言两语说动的愧疚,他这几天总是不自觉讨好他。

纪纶掩唇若有所思:“签名照就不必了,冠军回来那天,首长一定会接见的吧?”

“你是说……”衡弥生反应过来,面露羞赧。

他们的计划里确实有见一号首长这一步,纪纶不说他都忘了。

他可以拜托杨叔叔带他去见首长。

“嗯,”纪纶点头肯定他,突然神色真诚道,“顾容与那事,不怪你,真的。”

顾容与蛊惑人心的本事,他算是明白了。

这个人的信息素怕不是属罂粟花味的,专勾人失去理智。

衡弥生:……他怎么就不懂了?

第29章 雨花台[三合一章] 某种阴暗而深沉的……

两天后, 首都机场。

听说出征的代表团特意隐瞒了航班时间,不想让国内的粉丝过来迎接,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但纪纶等人抵达机场时, 这里仍然人满为患。

纪纶艰难穿梭在人群中,一个错眼,就跟衡弥生挤散了。

周遭兴奋的尖叫,完全盖过了他叫人的声音。

放眼望去, 密密麻麻都是来迎接代表团归国的粉丝,手里挥舞着各色旗帜和横幅。

杨威上校的名字和头像出现率无疑最高,偶尔才夹杂几个代表团的其他人物。

“欢迎世界冠军回家——怎么样, 我这个横幅瞩目吗!”罗锣兴冲冲找过来, 展示他的作品。

纪纶瞥眼,不甚感兴趣:“你在这举着吧, 我去外面等着。”

看这阵仗, 这种场面,衡弥生只怕不能如愿见到他杨叔叔了, 他还是不凑这个热闹, 在这人挤人了。

罗锣不想走, 他好不容易挤进来, 肯定要亲眼见到一面他的新晋偶像才肯罢休。

虎嘉等人自然也不会这个时候离开, 兴冲冲谋划怎么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让杨威上校记住他们。

纪纶逆着人流, 尽量往机场外围走去。

机场是有商铺, 原本他想找家咖啡店先坐着, 没想到店里早被人包下了。

看看其他地方,也是类似的情况。

心里感叹一声首都有钱人多,他只能继续挤出去。

忽然头顶一声喊, 有人叫他的名字。

纪纶抬头看到一张笑眯眯的漂亮脸蛋,很快楼上有人下来接他上去。

“小纪纶,你不是跟我的好朋友在一起吗,怎么,这就抛弃他啦?”重音故意落在“我”字。

“没有,挤散了而已。”

“哼。”陈辰明显不信,站在几台抓娃娃机前,奋力摇动操纵杆。

旁边一大盆的游戏币,已经被用了一半。

纪纶暂时不想探究,vip候机室为何会有这么多娃娃机。

陈辰追来机场就是为了衡弥生,让他莫名有种自己被捉奸的既视感。

他先离开也是没办法,代表团的航班时间是季姝提供的,她父亲是四季集团执行总裁,自然有能力打探这种事情。

可同样的,季姝能打听到的,首都自然有的是人掌握第一手消息。

估计是一些好事的媒体走漏风声,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这才有了现在的人山人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觉得杨威上校会乐意跟衡弥生来一场感人肺腑的叔侄相认。

如果季姝也在这,她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可惜她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

而有空来的衡弥生呢,尚存天真。

“你还要在这等吗?我们本来是要打道回府的,只是你也知道弥生那个性子,”纪纶摇摇头,“他是一定要见到人才肯回去的。”

楼下猛的一阵欢呼声,是代表团乘坐的客机到了。

陈辰似笑非笑睨他:“就是知道是他决定的事,我才没做什么呢,小纪纶。”

纪纶沉默一瞬,知道话尽于此,起身跟陈辰一起走到窗边,用望远镜看楼下的情况。

陈辰对衡弥生有种诡异的占有欲。

他可以欺负的人,旁人不能沾染半分。

只是此刻眼下的状况,他陈辰也帮不上衡弥生半分。

不知被谁推了把,原本挤在人群中喊人的衡弥生,狼狈地跌倒在代表团面前。

保安着急过来扯他:“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赶走他!”

“慢!”照片上面容还有几分稚嫩的男人,如今一脸刚毅,展现出已能独当一面的气势。

他大步流星迈步过来。

衡弥生刚爬起来,一眼看见心心念念的故人,欣喜不已:“杨叔——”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钢钳一样的手掌箍住双肩压制:“你先回去,我会来找你。”

“杨叔……”衡弥生在后面下意识追上几步,被保安赶走。

这跟他想到不一样。

他们话都没说两句,杨叔叔就丢下他走了。

刚刚在边上喊杨叔叔,他还能当现场人太多,杨叔叔没听到他的声音。

……

陈辰的保镖把衡弥生带上来时,娃娃机的操纵杆都快被陈辰掰断。

剩下半盆的游戏币用光了,陈辰也没抓到一个娃娃。

纪纶眼睁睁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变态。

倒是衡弥生,脸颊除了被人群挤出来的燥热,并未有何异样。

“弥生……”他才开口,衡弥生已经善解人意地安慰起他,“没事的班长,我还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见到首长先生。”

答应了纪纶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纪纶小声嘟囔,他明明关心的是衡弥生有没有受打击。

“哼!”陈辰又在阴阳怪气。

纪纶只当他是想引人注意,继续安慰衡弥生。

参加世界联赛的选手都要提前一年选拔,进行封闭式训练。

也许人在海外的杨威上校并不知国内情况。

衡弥生脸上转阴为晴,整个人都灿烂了:“班长你说得对!”

陈辰脸色更阴晴不定了。

罗锣寻过来,刚巧听到他命令保镖,将娃娃机的所有娃娃买下来,登时震惊了。

“他这是……脑子有坑?”豪橫啊,抓不到就干脆全买下来,还有这么任性的。

纪纶递给他个眼神。

管他呢。

人家一个月零花钱,抵他们几年家庭收入还不止的家世,哪需要他们操心。

陈辰转头就将一堆打包好的娃娃扔到他们这边。

三人瞬间被娃娃淹没。

纪纶和罗锣纯粹是无妄之灾。

陈辰的娃娃明显是给衡弥生的!

衡弥生挠挠头:“可是我不需要娃娃啊?你都要给我吗?”

“我说你要你就要。”陈辰眼神阴恻恻,一边笑容甜美,“难道你要拒绝我的礼物吗,小弥生?”

“哦……”衡弥生想起来,他今天的失约,终于懂了陈辰礼物的用意,“对不起啊陈辰,本来答应了要来陪你逛街的,这个……等会咱们去逛商场还来得及吗?”

好像也不行。

衡弥生满脸歉意:“我下午还有事。”

“没关系,”陈辰笑着伸手拉起他,“小弥生道歉这么真诚,我怎么会生你气呢?”

哦嚯。

刚从娃娃堆里钻出来的纪纶:……

不生衡弥生气,就是生他们的气了呗?

陈辰笑得人畜无害,纪纶和罗锣脊背发寒。

“你失约就是为了陪他们来这里啊?”陈辰状若才知晓衡弥生的动态。

衡弥生立刻贴心解释缘由。

只有涉及到见首长的原因,才含糊其辞。

陈辰立刻说:“不就是进雨花台吗,早说嘛小弥生,对你们来说千难万难的事,对有的人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的小事。”

“真的吗,陈辰!那你能帮我吗?”

“当然。”

“太好了,谢谢你陈辰,你真是大好人!”

“他们——”罗锣才张嘴,纪纶一个娃娃塞过来,示意他闭嘴。

这么些天的相处,衡弥生不是没有意识到陈辰不同寻常的独占欲和控制欲,但他还能认为陈辰的表现是出于对他的喜欢,所以并不反感。

某种程度上说,衡弥生也是个变态。

现在两个小变态其乐融融,他们掺和什么。

……

陈辰的办事效率很高,他的车出了机场就直奔首都中央城。

等他打完电话,防弹车抵达,那边也安排好了见面。

一号首长所在的雨花台隐匿在一栋栋高楼大厦之间,附近都是行政区域,众星拱月般将雨花台簇拥在中心位置。

和这些政府大楼崭新的现代化风格不同的是,作为整个华龙国行政枢纽的雨花台显得过于陈旧、朴实。

它拢共只有三层,尖顶红瓦,在附近大厦衬托下低矮得可怜。

但无人敢轻视。

无论是和周围一圈建筑隔开的几十米距离,还是这空旷地带上仿佛空气都冷肃的氛围。

这座朴实的红房子,硬生生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划出一片无人禁区。

要过去,必须穿过三步一站岗,五步一换防的广场,还有一座重兵把守的青铜大门。

纪纶坐在车里就在想,想见首长一面就这么难,后面的艰难困阻还不知道有多少。

尽管如此,依旧要去做。

“去吧,我会在首都博物馆等你出来。”

纪纶坐在车里目送衡弥生和陈辰进去,他还没资格踏上这片区域,所幸他也没急着冒头露脸。

衡弥生眉宇间隐约有一丝忐忑不安,回头望他眼才跟上陈辰。

陈辰中央军区司令孙子的身份确实好用,一路两人几乎畅通无阻。

到了青铜大门前,警卫员检查过陈辰的证件,示意他们过去。

衡弥生却突然止了步。

阳光刺眼,陈辰眯了眯眼。

身旁,衡弥生周身流露出来的,不是被这气氛所摄的害怕不安,更像是一种内心的挣扎。

他在抉择。

衡弥生本不该在这时候还拥有这种脆弱的情绪。

他生来应该如他的父亲一样,心性坚定,用自己的意志领导别人,而不是被人所影响。

可他还是怯懦了。

他知道自己的懦弱,这一年多里,无论是曾经的追随者,还是现在的敌人,都这么说过他。

他们总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好像他犯了一个顶大的错误,又或者是他的无能与废物有多么罪大恶极,令他们不能容忍。

他心里其实不为所动。

他们只是想要第二个“华雄”,得不到,遗憾与愤恨的也是他们。

而他只是迷茫。

仰头张望头顶偌大的青铜门,天旋地转,四周高楼仿佛将他圈禁其中。

在战国城,亦是如此。

他明明长在一个野蛮而封闭的地方,周围的人却为他营造了一个理想而完美的圈子。

从小到大,入目所及,都是善意与友好,所有人都包容他、爱着他。

他们说,他是华雄的儿子,是他们的希望与未来。

彼时他对战国城的记忆,俱是欢声笑语。

幼时他鲜衣怒马,领着同龄人驰骋王城领土,何等风光,又何其意气风发。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骑马,勒马举刀向父亲炫耀:“阿爹!阿爹!你看我!”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男人站在城墙上扬眉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城主府。

母亲虽不言,却含笑在侧,为他自豪。

“城主后继有人!战国城必将更上一层楼!”

听着众人的赞美,他的马儿跑得更快了,身后的小伙伴们紧紧跟随上他。

训练场的气氛愈发和美,一片欢言畅笑。

他听到母亲嘱咐“不要跑太快”的唠叨,不知天高地厚答:“娘亲不怕!阿爹会接住我的!”

他有阿爹在,那是他们顶天立地的城主,也是他和母亲的父亲与丈夫。

他知道,是因为父亲,他才能无忧无虑长大。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了。

本该内心世界光明无垢的他,照进一丝阴霾。

此前还能掩饰的内心,直到双城案降临,彻底爆发。

那一天早上,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相同的离别场景。

父亲疾步匆匆说:“弥生,爹爹走了。”

他求他:“您先去看看娘亲吧,不要走!”

父亲大掌抚他头顶,让他懂事:“弥生要听话,做一个懂事的孩子,这样我才能放心把家里交给你。”

每一次,为了战国城,为了其他人,父亲义无反顾丢下他和母亲,奔赴他的战场。

目送父亲头也不回,大步离去,他头一次感受到温暖背后的凄凉。

他试图挑起担子,可是那一天,整个城主府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他的抵抗,在训练有素的黑甲军面前,不堪一击。

“小少主,夫人,我送你们离开!”

他绝望了:“阿爹呢!阿爹为什么不回来保护娘亲?”

所有人都以一种你为什么不懂事的眼神看他。

伟大的华雄城主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不只是衡如霜一个人的丈夫。

衡弥生闭目,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色。

“你在想什么?”陈辰不待他摇头敷衍,笑眯眯威胁:“小弥生不老实。”

不老实?

他确实不老实。

那些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陈辰身为千娇万宠的司令孙子,也有顽劣不堪的不老实一面。

当然,至今也没想过改正。

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哪里不好。

他一直都很坦诚地过活,不加掩饰自己的本性,却总有人觉得他阴晴不定,心思难测。

曾经因为他的过于直言不讳,他还遭遇到一些报复。

那是他七岁时,家里的佣人跟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将他绑走,随后几经波折,他流落到了战国城。

战国城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盛会,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游行的城主府马车经过他所在的街道,城主,城主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亲切地跟所有人打招呼。

他一眼看到其中的衡弥生。

彼时,他几经颠沛流离,落魄不堪,花车上的衡弥生却像置于世界的中央,被鲜花和掌声包围,是被所有人赞美祝福的孩子。

他就像头顶的太阳一样,光辉灿烂,耀眼夺目,是人世间所有美好与希望的化身。

那时候的衡弥生也如所有人愿,他聪颖优秀,美好温暖,自信又坦荡。

天生的亲和力和领导力,落落大方接受臣民的朝拜,身上看不见一丝阴霾瑕疵。

陈辰着魔一般追上他的花车。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可以看到所有人的阴暗面。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世间的恶意,在他面前是不加掩饰的。

他便如王城话本里,那只猴子拥有的火眼金睛,总能看穿那些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一个个丑陋不堪的灵魂。

照顾他的保姆白天温柔哄他,夜里露出扭曲的面孔,责骂他的乖僻。

白天跟在他后头讨好他的朋友,晚上回去就跟父母流露怨愤。

还有那些日日来的客人,彬彬有礼的皮囊下,是掩饰不住的丑恶人性。

所以他们会害怕他。

谁会想自己伪装好的光鲜亮丽,轻易被人看出丑陋不堪?

他只是没有替他们遮掩,直白地点了出来,他们便毫不犹豫撕破嘴脸,将他绑架。

最后连血脉亲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止不住的惊惧。

在他的世界里,几乎都是衣冠禽兽。

他都要习惯了,这种世界,世界却突然照进一丝亮光——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又怎会忍受黑暗?

“喂。”陈辰粗暴地拉过衡弥生,笑嘻嘻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衡弥生垂眸,眼神暗了一下。

“不过无论小弥生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很喜欢你哟。”

衡弥生抬眸,眼底波光涌动。

陈辰经常性的口无遮拦,什么恶心肉麻的话都能随意道出,是个花言巧语的惯犯。

衡弥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和羞怯,到无可奈何,却纵容的习以为常,只经历过一段很短的时间。

“真的吗……”

甚至陈辰本人看似都不当一回事的话,他却眼红了。

陈辰眼睫微垂,神色如常,唯有眼底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真伤心,难道小弥生一直以为我的表白都是假的吗?”

“你这家伙……”衡弥生破涕为笑,果然还是不适应陈辰的随口撩骚不要脸。

每当他觉得自己可以了时,陈辰的不要脸总能再上一个台阶。

“好了,进去吧。”陈辰压着他的手,一起推开那道青铜门,随后留在原地目送他进去。

他没有说,他们曾经见过的一面。

衡弥生那时不仅将他接上花车,一起参加游行,还拜托父亲给他联系家人,送他回家。

身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就是这样默默散发善意,给所有人带去温暖的光芒,他却没有将他记住。

这只是衡弥生众多善举中的一件,微不足道。

衡弥生跟在带路人身后,回头与陈辰眼神相撞。

那个眼神里,他能感受到,但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某种阴暗而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感情。

心里陡生一股鼓噪,他暗吸口气,迅速将躁动压了下去。

这只是开始。

……

一号首长在雨花台接见大赛的冠军们。

为此,雨花台特意筹备了规格盛大的宴会。

在宴会开始前,一号首长临时决定见见一个小客人。

首长行程有变,各部门立刻行动起来,最后任务层分下去,分派到了秘书处的连理秘书。

连秘书引着衡弥生,抵达二楼一处花厅。

这里不算正式接待宾客的招待室,充其量算是首长休闲小憩的场所。

站在阳台边,能看到庭院里种植的睡莲,鼻尖嗅到淡淡清香。

这让衡弥生放松很多,以前他家里就种了很多莲花。

“请稍候,首长马上就到。”

连秘书十分年轻,人长得斯文俊秀,还戴副金丝框眼镜,更显文质彬彬,儒雅温和。

这也让衡弥生更加放松。

他乖乖坐下,捧着送来的茶水慢慢品尝。

没有让首长等他的道理,自然是他等首长百忙中抽空来接见他。

衡弥生等得很耐心,直到喝尽一杯茶,他再要给自己续上一杯,连秘书走了进来,侧身让出后面的人。

这是衡弥生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国首长,华龙国的领袖。

紧张,倒也没多少。

他毕竟是华雄的儿子,自小见过不少大场面。

十王城聚会,他还曾骑坐过在华城主的头上,将高高在上的城主当马儿来撒野。

衡弥生倒完茶,放好茶杯,才想起来要起立迎接。

这不能怪他不礼貌,反应不快。

实在是,他以前长在穷乡僻野,没见过一号首长真容。

就算到了首都,思政课隔着屏幕看到的首长也是经过打扮的。

他没有想过,堂堂华龙国的一把手领导,竟然是这副模样——

他很老。

光从外表上看,会让他想起城主府后院阁楼上供养的那些长老。

长而发白的胡须。

眼皮耷拉着,好像永远睁不开的眼睛。

皮肤似树皮苍老。

但,谁都不能轻视这样的老人。

即便已是耄耋之年,他依旧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生命力,如松柏长青,长河奔腾,他的根系深深扎根于华龙国的广袤土地。

他滋养这片土地,也从中汲取无比丰厚的养分。

如果谁,因为他的年纪而小瞧他,会吃大亏的。

近年横空出世的政坛新星,总理先生,应该最有体会。

三年前,谁都以为,以他火一般燃烧的意志力,和大刀阔斧的作风,一定能夺得总统之位,改变华龙国长达四十多年未变的政坛局面。

未想,如水滴入河,泥牛入海。

没掀起一丝波澜。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老人,依旧稳坐那把交椅。

“爷爷,”衡弥生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这样叫您吗,总统爷爷?”

“呵呵,你当然可以。”老人声音温和,还笑呵呵的。

他抚捋着长至胸口的胡须,在衡弥生对面的沙发坐下,“以前爷爷我啊,也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啊……”

以前?

衡弥生想起来,首长爷爷育有四子二女,多年前全部为国牺牲。

时下好多子多福,儿孙多,也证明个体与家族的生命力强盛。

来之前,纪纶提醒过他。

一号首长对外营销的形象,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把华龙国每一个公民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爱护。

身为华龙国一员的他,是否也在这个爱护范畴呢?

衡弥生心里忐忑,面上还算冷静,也许是纪纶给了他底气。

他紧了紧神,正襟危坐,“爷爷,请您看一看这个,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随身携带的信封里,是他亲手写的陈情信,信尾暂时只有他的署名。

季姝没有加进去,以防万一。

信纸内容很短,但字字泣血,喊冤述屈。

再不时夹杂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条条指向秦王城城主的陷害。

双城之案,他们是冤枉的。

怎么说,证据虽有,可信度也有,但说服力不够。

不够在不足以,拿出去就能将如今势力在王城中一家独大的“凶手”拉下马。

首长很快浏览完,抚须忖思。

证据如何,本身就不重要。

而城主之子遇事投靠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这是一份投名状。

“你想怎么做呢?”

面前的老人,看似和蔼可亲,像一个普天下最普通的爷爷,关切地询问征求他的意见与想法。

衡弥生心里不知闪过什么情绪。

他一个孩子,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

双城之案是多方利益周旋,促成的结果。

说他想为父亲,为战国城和汉王城无数冤死的亡灵求一个公道?

纪纶猜的果然不错,当权者都是惯于打太极的,他一旦交出信,对方就会把问题抛回给他自己。

看似宽宏大量,其实最不合情合理。

“我一去,先把你制定的方案给他看吗?”

“这样你会彻底失去话语权。”纪纶那时在两人商谈的咖啡馆提醒他,你缺少政.治敏感性。

“那……按你说的,先把陈情信交给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等他问你——”

“如果他这样回问我,我该怎么回答?”他当时迫不及待问,“是不是他其实不想处理?不想给我们主持公道?”

“不,他想,他只是在等,一个你值得让他帮助你的更大好处。”

纪纶的话犹在耳边,“公道是要自己求来的。”

不是等着旁人施舍。

“也许他不会想插手此事……”更久以前,他抱着更悲观的态度。

这不能怪他消极,任何人一夜之间,不仅在血光中失去父亲,还失去了昔日的纯粹信仰,就好像打破了一个美好的保护罩,陡然经历昔日不曾见过的人情人暖,踩高捧低。

在一年多的流亡追杀中战战兢兢,到了首都,原以为能得来一个迟到的公正制裁,却只有自己“叛贼之子”的名声深入人心。

“没关系,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但是,只要有他的认可就够了。”纪纶劝解他。

“我们还有下一个方案……”

一号首长不可能明确表态,支持他们的行为。

直接让官方裁判赢肆的过与错是不可能的,哪怕有直接证据。

既然如此,那就给这座沉寂已久的国家首都,一场更光明正大的盛大宴会——

他要公审一城之主!

……

距离衡弥生开始思考已过去几分钟之久。

再抬头,他眼神瑟瑟,似是无措地左顾右盼了一下。

他这个年纪会表现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虎父生了个犬子罢了。

只是难免会想起当年的华雄,也是这个年纪,表现却天差地别。

“我不知道,”衡弥生沉默良久,终于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知道,我要为我父亲申冤。”

“申冤?哦,当然,这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的权利,不是吗?”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无可厚非的事。

一号首长面目慈祥,身后伫立的连理似是不存在一样。

“但……我不想用那种暴力的方式。”衡弥生揪紧着胸口的衣领,看似紧张,实则心潮彭拜。

原来,他也是有不甘的!

过去一年,所有人都告诉他,你应该忍辱负重变强,迟早有一天杀回王城,将双城之案的惨剧还给他们秦王城。

王城有王城的规矩。

他们是奉行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准则的十大王城。

为血亲复仇天经地义!

如此,复仇的达摩克利斯剑一直高悬于他头顶。

哪怕他们已经躲到首都,这份期望仍然压迫得他透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担起这副责任,他不该这样怯懦和软弱。

王城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杀我,我杀他,血海深仇,十世犹可报也。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心底深处,总有个声音冒出来问,为什么?

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看到赢翼,会想到他的父亲赢肆,想到夜里偷偷以泪洗面的娘亲。

可是,他也会想到昔日和赢翼一起玩闹的日子。

为什么,大家不能一直像以前一样,幸福地相处下去?

世界如此,他就应该如此吗?

那天顾容与约见他,面对顾容与的蛊惑,他顺从地接受了顾容与的劝说。

在首都当个一无所知的废物,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然无事地生活下去。

顾容与的意思他明白。

王城的那摊浑水,他既不想淌,就不要跟着纪纶调皮。

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顾容与说,交给他,他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仅是答案,不是结果。

他应承了,心里却一直忘不了纪纶给他带来的震撼。

“公审。”

“用法律审判一城之主。”

“哪怕不能真的绳之以法,我们要的是程序正义,不是结果正义。”

纪纶的话,犹如振聋发聩的一道闪电,给了他一种可能。

原来还能这样——

在法庭上,在一个现代法律社会的法庭上起诉一个城主,他们甚至不需要起诉成功,只要这件事传出去,他们就成功了一半。

“你先别急着把这个方案给出去,我想,会有人提示你怎么做的……”

如果他只是乞求雨花台调查真相,重启双城之案的审判,没有人会搭理他。

世人总是关注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以一换一,抛出一个足够大的噱头。

“我要用——”

他要用,一种文明的方式,代替野蛮、血腥而落后的复仇。

无关结果,只是给所有人一个答案。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下去,衡弥生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极力凭本能想表达什么,却无法给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他抬头,突然说起别的。

“总统爷爷,您会想念您的孩子们吗?”

本就肃静的房间,忽然凝滞了一般,一片死寂。

老人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衡弥生见过,最恐怖的眼神。

他瞬间头皮发麻,胸口止不住心悸。

那种威慑和恐怖,甚至让他觉得,一年前他经历的血流成河好像也不过如此。

王城的刀光剑影,那些明争暗斗,仅仅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孩子,我当然会想。”

那声孩子不知是在称呼谁。

在他后背不知不觉被汗水浸透之际,老人终于开口。

身后的连秘书似乎也松了口气。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爷爷的孩子,为了华龙国牺牲的孩子,都让我这个老头子心痛。”

衡弥生摇摇头:“不,我说的是您亲生的孩子。”

西花厅瞬时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连理,眼皮骤然不受控制跳动,心里已倒吸一口凉气。

衡弥生,还真是勇。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想念呢。”

衡弥生看着对面幽幽叹了声气,好像少了分.身为华龙国一号首长的深不可测,多了丝迟暮的人气。

老人掠过他的目光悠远,缓缓望向了天际,“那时候,他们也是像你这样大的。”

“我还记得他们从小到大的模样啊,从我第一个孩子,到第六个,都是我手把手亲自教养长大的。”

“我的几个孩子中,老大最懂事,从小就立志要帮我分忧解难。老二总爱跟在他哥哥后头,连上战场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

“老三……老三是女儿,可她一点不比她两个哥哥差,她性子最刚烈,只听她妈的话,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呛声。”

“老四最乖巧啦,喜欢照顾人,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跟他妹妹负责。而我的老五最贴心了,有一次凑在我耳边说,要送一个我最喜欢的礼物给我,呵呵。”

“还有小六,那是我最聪明的孩子,他喜欢看书,看很多书。可是看多书来也不好,不好……”

连理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副爷孙享受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的画面,足足几秒钟反应不过来。

首长乐呵呵讲述起他几个孩子的奇闻趣事。

絮絮叨叨,像每一个普通人家的唠叨老父亲。

衡弥生乖巧地听着,不时应声,发出惊叹。

连秘书觉得,明明他才是那个要惊叹的。

“我那个小儿子啊,原本是我最宠爱的……还有我收养的那些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啊……”

眼神交接,连理冲同事点点头,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送茶水的佣人正等候在门口,他拦下嘱咐稍候再进去,自己先行离开。

首长先生日理万机。

他需要抓紧时间,为首长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务,同时将自己的个人需求解决。

比如午饭。

雨花台的一丝一毫他已经很熟悉,这里比起说是政.府部门,更像是首长先生的家。

家里为首长服务的人员齐全,连理熟练地跟厨师长要了一份营养餐,抬头,目光触及走廊尽头屹立的清俊身影。

他停住脚步,微微欠身:“您回来了。”

“用过餐了吗?”

“还没有,”连理放下餐盘,接着道,“首长正和您班上一位同学聊得开心,我们不好打扰。”

“知道了,等他们结束,告诉我,今天我陪爷爷吃晚饭。”

“是。”

连理恭敬地躬身行礼,让到一侧,目送那个少年身影走向雨花台的中枢区域。

一路,无人阻挡,习以为常。

第30章 刺杀![加更] 一丝戏谑的余光,落在……

下午二点十五分钟, 这个重要时刻,衡弥生走出雨花台,神情难掩激动。

他想告诉纪纶, 告诉他,班长,我做到了!

共和国的历史会记载,他似多米诺骨牌引起的这一场轩然大波。

虽然衡弥生不在乎, 也没有这个清醒的意识。

他此刻只有能回应他人期望的兴奋。

一年来,接受的都是别人失望的目光,过分的, 还有讥讽的冷言冷语, 他都要忘了这种感觉——

他曾经也是被所有人肯定着的人。

“杨叔!”迎面的男人龙行虎步走来,衡弥生眼前一亮。

照片上面容尚有几分稚嫩的杨威, 如今一脸刚毅, 展现出独当一面的气势,然而他开口就是一句质问。

“我们不在的一年里, 你武技练得如何?”

衡弥生好似兜头被浇下一盆凉水, 整个人都蔫了:“我……”

“你怎就如此不知上进!”

“杨叔……”

未想杨威如此大动肝火, 衡弥生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明明几分钟前, 他还在首长面前谈笑风生。

“你还跑来这里?你怎么能来这!”

身为王城人, 他本该提高政.治站位, 和中央首脑划清界限。

他却跑来这里!

尚在雨花台, 杨威不能多说, 只有看向衡弥生的眼神越发恨铁不成钢。

他这个侄子, 哪里都好。

天赋,能力,性情, 样样都顶尖。

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不输他大哥当年的少年英雄。

可偏偏,他有颗不合时宜的不争之心!

不争?

他怎能不争!

身为王城人,争赢,争名,争利,哪样不得争?

当年大哥笑呵呵说,我儿子这模样,那是仁爱君子的料。

他回头瞅眼趾高气昂的赢肆,一口气噎不出来。

衡弥生不忍杀生,导致围猎赛一样猎物都未狩猎得到,竟输给那赢家小儿,这像话吗!

而他那大哥,不狠心教子的后果就是如今身死道消,亲身儿子连为他报仇雪恨,以命相博的野性都没有。

现在还跑来这,跟那当官的套什么近乎!

“我知你的性子,你从小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便平时跟我们去打猎也不肯杀生。可你不想着再复父辈的荣光,却只想着息事宁人……”

杨威越想越气,“果然不该将你养在你母亲身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慈母多败儿,不是没有道理!

“杨叔!”

衡弥生如坠冰窖。

杨叔怎么能扯到他母亲身上。

女性的慈爱与柔美,沐浴他的灵魂,引领他的成长。

那是父亲都代替不了的角色。

“杨叔,不是这样的……”

长久以来,迫于不能回应他人期望的压力,他习惯性失声。

杨威瞧着他低眸顺眉的怯懦样,心口顿时生起无名火。

他宁愿他梗着脖子跟他杠起来!

“不是这样是哪样!够了,你回去吧,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会用这个冠军,换取你们的平安!”

杨威气势腾腾迈向衡弥生刚走出来的房间。

得知双城之案发生之际,他人尚在国外,纵有满腔怒火,也不能飞奔回去解救大哥。

唯有全力备战世界联赛。

那时他就决定,拼死也要拿下这个世界冠军,护住大哥的妻儿!

自由?

换作刚才,衡弥生还会感动,如今掀不起一丝涟漪。

王城间不成文的规矩。

他和季姝只要不踏出首都,就是安全的,其他王城再不能追杀他们。

可同时,他也失去了自由。

以放弃复仇的选择为代价。

……

首都的中央博物馆平时是个冷清的地方。

最近因为秦王城送来不少古董做展览,才逐渐热闹起来。

秦王城送来的展品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价值过亿的一件名为“海洋之心”项链的珠宝。

纪纶对珠宝不感兴趣,隔着人群远远看了眼,朝博物馆楼上的字画区走去。

越往里人是越少,但藏品也越来越少,不少展览柜位置是空着的。

这除了是因为博物馆采取会员制,大多数展品被藏着掖着,他没有资格免费欣赏。

还有就是,那些位置空在那的展品,已经被人买走了。

他亲眼见过一个有权有势的富豪,将三楼展厅的一幅当世画作带回家,只因为他钟爱它,爱得如痴如狂。

画家如果知道,想必一定会很“感动”。

可惜他在世时无人问津。

明明卖出时只收到了微薄费用,死了自己的作品反而成了高价艺术品。

而这些高价的艺术品只供特定圈子欣赏,满足那些人的收藏癖和炫耀欲。

平民想一窥究竟,毫无办法。

高雅的上流人士们吝啬于给他们这些粗鲁无知的平民欣赏。

纪纶伸手摸摸空旷的画框,眼底怅惘。

可惜了。

如果是被懂它的人买走还好,哪怕是束之高阁,也能保管好它。

可惜注定要成为资金交易的工具。

他还挺喜欢那幅画的。

丢开繁杂无用的情绪,纪纶继续参观博物馆,放松心情。

穿过三楼的连廊,博物馆后面还有一栋展厅。

这里人更少了,寥寥无几。

上楼梯时,只有一个女人从楼上下来。

环顾偌大的楼上展览馆,纪纶有种自己承包了一整个博物馆的感觉,心底满足。

虽然这栋展厅的藏品不多,他仍然看得心情愉悦。

一个个展馆逛过去,慢慢到了顶楼。

这里一般是锁着的,他没权利进去。

纪纶转身正要离开,眼角余光扫到门锁位置。

居然是开着的?

心里顿时左右动摇,进?还是不进?

可恶,好大的诱惑。

吱呀——纪纶小心推开门一角。

他决定就偷偷进来看一眼。

今天不进去的话,以后恐怕没机会看到那些被藏起来的艺术品。

如果里面有人的话,他就说是个误会,立刻离开。

反正博物馆到处有监控,出不了什么事。

“咳。”

他故意发出点动静,抬眼,入目是满室华丽璀璨,摄魂夺魄。

他心神俱震,连呼吸都屏住了。

并非他以为的,一室琳琅满目的珍贵展品,而是无数奇怪的琉璃壁画。

穹顶绘出的无数神秘典雅的神袛,仿佛在俯瞰他这只小小蝼蚁,高高在上,漠然无情,压迫得他透不过气来。

而那繁复图案的中央,有一个人,就坐在那中心的台阶上,在这满室神明之下,竟无丝毫违和感。

四面八方流彩的壁画,反而诸多光彩汇于他一身。

“顾容与!”

他咬破舌尖,强行从这种震撼的眩晕中清醒。

他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往常都跟其他人一样喊顾君的尊称。

可嘴上喊着“顾君”,心底却没多少尊敬。

唯有这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天上地下,两个隔绝世界的人一样。

顾容与席地而坐也像端坐于他的王位,无损他的矜贵优雅,冷傲的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压迫与疏离感。

就像这满室壁画一样,炫丽华美,神圣不可侵犯,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敢直视。

纪纶一瞬间,感觉顾容与已经和壁画融为一体,不禁再度开口叫人:“顾容与!”

那人转头,一种奇特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

纪纶心下一凛,拧疼手腕内侧皮肉,醒了醒神。

“你也在这?”

顾容与:“嗯。”

“你为什么在这?”

顾容与神色淡淡:“你又是为什么?”

纪纶呼吸一滞。

他好像沉迷深陷在一个血色的漩涡里,顾容与那双眼睛有无比引力将他吸入。

甚至引得人好奇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

视线无法从顾容与身上移开,纪纶直直对上他的双眸。

那种神明般的,奇妙的感觉——

他曾经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了解到一种人,他们崇尚完美,奉行无欲.望主义,厌恶无知与蠢笨,自称机械派。

然而,人类的存在因欲望而显得真实,权利、名望、性、知识,或是憎恨……人类不沉醉于某一事物,如何活着?

顾容与,他沉醉的事物是什么呢?

是如他父辈一般的工于心计,醉心利益,经营利用,还是像元朗那样的恋爱脑?

不。

他连Alpha的本能生理欲.望都能抵抗,漠视信息素的诱惑,不曾标记他。

除了开始几次蹭过他信息素,他再未看出顾容与有任何不适。

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怕……

目光轻轻移动。

顾容与一丝戏谑的余光,落在他抓握的手臂。

纪纶手心顿时发烫。

原来他喊第二声时,就冲过来抓住了顾容与。

刚刚的感觉果然都是错觉。

他怎么会那样认为!

纪纶揉了揉有点刺痛的脑袋。

在这里还真容易走神,想东想西。

这种恶劣性子,动不动就爱逗弄他的人,和那些壁画能有什么关系!

“咳,”他若无其事移开手,不管顾容与眼神里有多少想调侃他的意味,率先转移话题,“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这里不是禁室吗?”

这个藏室实在奇怪,就跟顾容与一样,有种神奇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顾容与没有反对他的话,从善如流起身。

可他越顺从,纪纶越不舒服想怼他:“你怎么进去的?”

同样站在禁室门外,顾容与神色有种理直气壮将禁地当家回,毫无羞愧之意的感觉。

他就心虚不已。

“就这么进去的。”顾容与转身就要推门示范,纪纶赶紧把他拉回来。

果不其然,顾容与一点没想隐瞒自己闯入博物馆禁地的行为。

可他不怕触响警报被抓,他怕啊,胆大妄为的家伙……

纪纶眼珠转了转:“看起来你很熟悉这里嘛,来过不止一两次吧?”

顾容与倚墙揉头,好似难耐似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纪纶:“……”

真是让人火大。

缓吸两秒,纪纶找回理智:“我是第一次来,不过也是最后一次。”

顾容与“嗯”了声,姑且算是给他的附和。

“我不喜欢这里,”纪纶没在意他的敷衍,反而没头没脑提起自己,“任何让人思考的东西都是迷惑人心的,那些装点上瑰丽与华美外表的东西,故意让人迷失心智,沉沦着魔,然而最重要的,只是活在当下。”

他在提醒他。

不要沉迷禁室的东西。

扑哧,顾容与掩唇失笑。

“我们亲爱的纪委员长对同学的爱心和好管闲事的责任心,终于分到了一点在我身上。”

他优雅的嗓音从容不迫,充满挑逗意味俯身挨近,“不过与其操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纪纶没被挑衅,瞅着他,欲言又止。

顾容与这张脸是真好看,得天独厚的赏心悦目,还有那把子嗓音,听在耳朵里,脸上就能烧起来。

可惜人无完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讨他的厌。

他就知道顾容与不会承认。

可他刚刚亲眼所见的也不会作假。

顾容与……是真的被那些壁画迷惑了。

啪,顾容与伸手弹在他额头:“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你!……”

顾容与提醒似的警告,好似看穿一切的眼神,他一瞬间有了全身被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那简直比在顾容与面前脱光了还要难受。

“你都知道些——”

“那不重要。”

纪纶被迫被打断话,又不好再说什么。

在不知道顾容与对他的事掌握了多少的情况下,言多必失。

他盯着顾容与下楼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忿忿。

衡弥生的事情,果然这人全程关注。

他倒想知道他身边有哪个间谍,及时跟顾容与汇报进度的。

“纪班长还舍不得我?”

隔着几步之遥的身影,纪纶一顿,愤而转身。

这次记得选择跟顾容与相反方向的楼梯口。

脚步声渐远,片刻,空旷的楼梯间一声轻笑。

无趣的纪班长,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

就因为选择了另一条路,纪纶绕了圈才返回博物馆前栋展厅。

结果发现楼下大厅挤的水泄不通。

“出什么事了?”

“有人死了!”

耳边议论嗡嗡的人声解释了这里这么多人的原因。

因为刚刚死了人,所有人必须留下做笔录,接受调查。

隔着隔离带,纪纶匆匆一瞥死亡现场,收回视线。

死去的人尸体上盖着白布,不知是谁,但尸体旁边,他看到了两个熟人。

不想打搅他们做事,没准备上前打招呼,干脆离开好了。

一只粗粝手掌忽的从背后伸过来。

“喂,小子,想去哪?”

“班长!”混在一起警员中的女孩起身跑过来。

“大叔,这是我们班长纪纶,你不要动手动脚的这么粗鲁啊!”

“就算是你们同学,也得给我老实去做笔录!哼,我可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

“我也没那个意思啊混蛋大叔!”薛采青忍无可忍,“拜托你也不要这么一副自恋骄傲的样子啊!”

她和雪秋的面子都要在纪纶面前丢光了!

“乌……乌师偃?”纪纶回首看到身侧的男人。

这就是曾经跟朝闻道齐名的共和国双子星,乌师偃?

他满脸胡子拉碴,颓废不修边幅,脏兮兮的白体恤下,右臂不自然蜷缩,另一只手夹着点燃的香烟。

连信息素都是烟草味的。

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共和国双子星一点影子!

朝闻道再颓丧,姑且还能看出点落魄贵族的样子。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个混吃等死,而且还是那种非常油腻的沧桑社畜大叔啊!

纪纶望向隔离带中心,蹲在尸体旁边的相雪秋屏息凝神,正要查验尸体。

察觉他的视线,又或者是被薛采青和乌师偃吵闹的声音吸引到,目光淡淡望向他。

她的眼睛,像一潭永远泛不起波澜的湖水,沉静平和。

纪纶莫名跟着变得心平气和。

“你认识我?”乌师偃推了他把,到做登记的警员那。

怎么说,不愧是公正无私的乌警官,还知道给他插个队。

“是的,乌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因为朝闻道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所以……”

“套什么近乎,要叫我警官!”乌师偃一拍他后脑勺,指指自己的警员证,“公职人员正办案知道吗?什么先生不先生的,真是,就算你们是师生也不用这么像吧?这副装腔作势的语气,那种装模作样的姿态,简直跟那家伙一模一样啊有没有!”

“呃……”纪纶难得哑口无言,“也许朝老师跟您提起过我,警官?”

否则他完全不能理解乌师偃对他这个态度啊!

朝老师你到底对你战友说我什么了!

乌师偃嗤的一笑:“反正他绝对不会跟你提起我。”

方才还正经严厉的气势,瞬间消弭无形。

“您跟朝老师关系真好。”纪纶衷心道。

就朝老师那种清冷性情的人,居然能容忍乌师偃这种跳脱性格。

绝对是真爱。

“什么好不好,”乌师偃看着对他的恭维油盐不进,幽幽吐出一口白烟,“也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能说说话罢了。”

不知为何,这话里让纪纶感觉到一丝细微的怅然。

可是再抬头看,男人脸上又是大咧咧不耐烦的表情,一边发牢骚,一边疯狂抽烟:“最近的命案怎么越来越多,真是,现在的小年轻压力有这么大吗,啊?没的增加老子工作量,天天出警,天天出警,补贴能不能多给一点啊喂!”

纪纶:……

真不想提前感受到社畜的压力。

“大叔,你又在那摆什么警官架子吓唬人啊?”薛采青习以为常的神色走过来。

“班长,不好意思啊,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吓到你吧?”

“没有,挺有意思的。”

有乌师偃在这念念叨叨,严肃的现场气氛顿时扫荡一空。

应付了下中年大叔的牢骚,纪纶告辞离开。

衡弥生刚给他发了信息,他得过去见他了。

“班长慢走!”薛采青兴冲冲跟他告别,回头准备回去继续帮好姐妹的忙,结果就发现,她的小姐妹急匆匆跑出去了。

那可是相雪秋欸!永远淡定面瘫脸的相雪秋!

竟然会追着纪纶跑!

“啊,果然女大留不住啊!”

薛采青:“……”

“你又在感叹什么啊!不要说的你跟个老父亲一样好吗!”

乌师偃心痛的神情:“难道你们不是吃我的住我的,被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工作挣钱养大的吗?”

旁听群众:好像在看叛逆的女儿。

薛采青:“……”好大一口锅。

“拜托!我们两个花季少女也不想跟你个中年大叔住一起啊!你看看你哪里有一份靠谱负责的成熟大人样,救命——”薛采青烦躁地直抓头发。

不管她怎么辩解,叛逆女儿痛伤老父心的锅是牢牢扣她头上了。

薛采青心痛不已。

明明这么多案子都是雪秋帮忙破的,没有她们两个照顾他,他那个狗窝都要成为垃圾场了好吗!

……

“雪秋?”纪纶转身停下,“你找我有事?”

博物馆广场外,相雪秋静静注视他。

纪纶后知后觉:“你是在……害怕?”

这个宠辱不惊,好像永远都那么从容淡定的女孩,竟然会害怕。

他一直以为相雪秋是天生缺少感情色彩的人。

她那份极致的理性与冷静思维,有时候都让他羡慕。

“她不是自杀,”相雪秋好似抛出一个平地惊雷,语调却无起伏平静,“是他杀。”

“为什么?”他知道相雪秋有特殊的能力,曾经天南地北做过一阵时间的侦探。

媒体还给她冠以“通灵神探”的名号。

那些见过她现场办案的人也有这种感觉。

不需要逻辑缜密的推理,看一眼尸体就能立刻得出死亡讯息,发现凶手。

仿佛她是直接跟亡灵对话,一个无所不知的远古圣巫。

纪纶倒没那种迷信。

相雪秋可能是接收和发现外界信息的能力太强,才会有通灵一般的感受。

“也许你需要休息一阵。”相雪秋这种能力毕竟消耗精力,身体和精神上都是负担。

“不,不用……”相雪秋双手抱臂,这是她惯常的姿势。

以前是代表内心的封闭,对外界的疏离,此刻多了一层可怜意味。

所以,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还有,刚才警方的侦查结果已经证实,死者是失足从博物馆六楼摔落。

相雪秋却认为是他杀。

问题又来了,相雪秋为什么要跟他说?

如果她有不同意见,无论是合作的警视厅,还是照养她的乌师偃,都是她更好的倾诉对象。

纪纶等了一会,相雪秋收拾好了失控的心境,气息重新变得冷淡平静:“我们调取的博物馆监控发现,死者今天上午十点左右进入博物馆,全程一个人独处,不和其他人交流的状态——”

吸了口气,她嗓子不再干涩,“只有两个人……”

“她进入博物馆后一直躲避跟人接触,生前只跟两个人有过接触,”

纪纶:“一个就是我。”

“是的。”相雪秋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检查尸体时,纪纶看到了死者的衣服。

他记性不错,其实认出了是那个在后栋展厅跟他相撞过的女人。

当时冷清无人,只有她一个人匆匆从楼上下来。

方才做笔录不如实回答,只是不想多事……

“另一个呢。”他直觉相雪秋想说的是第二个人。

相雪秋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话,听得出来她声音疲惫,她本身也不像他,是个擅长表达的人。

但她仍旧努力想表达什么。

“人都要死亡,无非自杀和他杀,杀死自己和别人都一样……杀人,存在教唆他者杀人,自己主观行动杀人,都是一样的性质。”

“但是,我不认为,迫于外界的压力、挑唆、洗脑的杀人行为是自杀——”相雪秋语音终于连贯,“那个女人,她是自愿献身的。”

那个女人是主动的?主动求死?

纪纶眼里眸光闪了闪。

难怪她的姿势这么奇怪。

女人睁大的眼睛,好像在看向哪里,双手更是放在胸口祈祷的样子。

还有那个表情,似满足,又似憧憬,就好像……她要用死亡想证明什么。

可是,有人会这么傻吗?

明明家境优渥,生活美满。

还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生命?

纪纶无言半晌,苦笑一下:“按你的说法,那这个社会的侩子手可不少啊。”

古往今来,这么多迫于生存压力而丢失的性命。

而那些凶手,不需要手染鲜血便杀人于无形。

相雪秋眸光淡淡,直逼他内心:“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但也有人乐此不彼。有些人,总会以谋杀为乐,因为掌控生命的感觉令人着迷。”

“第二个人,是顾容与。”

一击重磅,相雪秋丝毫未有顾忌的砸下来。

不需明言,纪纶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她的善意提醒。

提醒他,远离那个可能的杀人凶手顾容于!

“他活着的欲.望……”是这样吗?

相雪秋:“?”

少年淡墨色的双眸在凝视她。

透过她,好像想看到什么。

纪纶一直以为,相雪秋是个有神性的女孩,就像那个人一样。

她以一种冷漠而有距离感的态度,冷眼看着身边的人。

就像她说的,在她多年的侦探生涯里,有人自寻死路,有人掌控他人,一切都是自由选择。

她不在乎。

正是这种冷漠的神性,让她能做到置身事外,不被罪犯乃至各种死者的情绪牵绊影响。

方才,她竟然愿意关心他的生命,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她有了常人的畏惧——

她在害怕。

她到底在畏惧什么?

又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恐惧?

……

纪纶赶到冷气充足的冷饮店,衡弥生正坐在窗边等他。

陈辰没有跟来,好像是被叫回家去了。

“按你的意思,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你。”衡弥生忧心忡忡。

纪纶脸上也毫无喜悦之色。

只有罗锣一头雾水,“你不高兴吗?”

纪纶捏着下巴皱眉:“太顺利了。”

“顺利还不好?”罗锣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的事情,但衡弥生刚刚不是说见到一号首长了吗?

事情都按纪纶预想的发展,他还担心这担心那。

衡弥生也是。

真是个怪人。

“我们先各自回家,这几天除了待在学校就不要出门了。”这个安排,既是基于当下形势的评估,也是一种直觉。

纪纶的直觉经常能帮上大忙,只是他预料不到的是,变故会这么快到来。

他们刚走出店门,一道微不可查的呼啸声破空而来。

他察觉正欲回头,身后衡弥生一声轻喝:“班长,走!”

背后重重一股推力拍来,他跟罗锣往前一扑摔出几米远。

回眸就看到,衡弥生挡在他身前,手攥箭矢,装甲悄然覆体,手心斑斑鲜血滴落。

那血是混着不自然的黑的。

纪纶呆滞一瞬,迅速反应过来。

毒箭,刺杀。

为了拦下袭击他的毒箭,衡弥生甚至顾不上优先用装甲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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