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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徒游戏[港] 耶耶兔兔 95731 字 1个月前

流言

砰——!

好像叫整栋房子都颤了两下的重响, 成功叫醒在书房外?守得昏昏欲睡的黎温瑜。

她下意识变得紧张,半睁着眼环顾四周,寻找异响的来源。

可紧接响起?的训斥声, 让她明了之余, 又屏住了呼吸。

“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混账!”

“为了个女人, 落丁毓敏的面,霍氏执行董事?的位置, 我看你是坐得太舒服了!”

“马上跟她分手, 明天登门,和你萧叔叔解释,听见没?”

没听到被斥那人的回?答前?,黎温瑜已经?抬头望向天花板,双目无?神, 仿佛接下来的一切, 预料之中。

她心道, 哥哥的回?答……根本不用想嘛。

“我做事?, 要是需要和萧明义解释,该反省的, 不是我。”

黎温瑜闭上眼,心若死灰。

比她想的尖锐多了,不愧是哥哥。

“你——”

霍启裕喉头泛起?一股腥甜气,他拨开茶盖,灌入几口热茶, 才把因为情绪激动而引起?的不适压下去。

“注意身体?吧。”

看似关心,霍邵澎却有本事?将话?讲得寒心。

霍启裕断断续续咳了几声, 才把气舒顺:“那位虞夫人,亲自喊你去, 里面装了什么门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清楚,所以?”霍邵澎坦然承认。

“所以,你堂堂霍氏执行董事?,心甘情愿被一个妇人算计?”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霍邵澎以更针锋相对的回?应挡回?这?个问题,“人已经?回?香港,妈妈如果想见,我会安排,你出不出席,自便。”

听到这?,黎温瑜还在庆幸,幸好自己目前?的桃花算霍启裕知根知底的,不然,她可没这?份信心与底气,同父亲这?样?对峙。

还没捋明白?,门便向内敞开,霍邵澎闲庭信步地出现,一点都不像刚被训斥完的模样?。

他睨去一眼,声线凉淡:“回?来了?怎样?。”

“Bowie心情还是不是很好,也正常,昨天发生那么大件事?……她还在联系转院呢。”

得知消息后,黎温瑜连夜赶回?香港,刚落机便直奔养和医院。

到地方见到人,她省去所有打?听的步骤,抬出霍家二小姐的身份,叫人多多上心,以免这?些医护碍于丁毓敏的压力,给梁思雪落下什么病根或后遗症。

“……不是钱的问题。”黎温瑜怕哥哥多想,特地解释了句。

“我知道。”霍邵澎陪同她乘上电梯,很快就从四层直降到负一层的停车场。

黎温瑜欲言又止,尔后还是跳过分析说结果:“总之,Bowie谢了我的好意,但?和梁小姐意见一致,应该还是要转院。”

“回?去吧。”

“哥哥。”

两人走到一台黑车旁,闻声,霍邵澎将手从主驾的门扣上收回?,看向黎温瑜。

她言笑不苟,难得认真起?来:“爸爸说的,Bowie妈妈的事?,你……你怎么想的?”

“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尽管那是虞宝意的母亲,但?无?碍霍邵澎用“别人”来代指关知荷的漠然。

事?实上,自算计虞家和旬星接近她开始,他从未在乎过虞宝意的任何朋友或家人。关知荷既然同他目的一致,那将计就计,又有何不可。

“如果……我是说如果,Bowie也知道这?件事?呢?我刚落机,就有好多电话?找我问,你女朋友是谁。”

见过太多,黎温瑜很难不生疑虑。

关知荷特地把人带到萧太和刘太面前?,当时霍邵澎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一旦出现在那里,她就达到目的了。

这?个圈子,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能真正瞒得密不透风,关知荷的手段称不上高明,最?重要的,是霍邵澎自愿入了这?个局。

“她不知道。”霍邵澎十?分肯定。

可顿了短瞬后,话?锋微转,“Youra,如果她知道,我反而会更高兴。”

黎温瑜一怔,还没琢磨透这?句话?,人已经?上车离开了。

虞宝意见到霍邵澎时,已临近傍晚,权叔跟在身后,提了一盒礼和一束百合。

彼时,梁思雪正在就告不告诉自己父母的问题而撒泼打?滚。

她坚持,孩子没机会生下来,也就没有坦白?的必要了。而且一旦叫两位老人家知晓,她估计会被掐着耳朵塞上飞机,送到美国去闭关反省,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半载。

虞宝意叉住腰,稳着语气讲道理:“这?是关乎你身体?和人生的大事?,伯父伯母应该知情——”

“霍生!”梁思雪瞄见进?来的两人,做法强行打?断了虞宝意的长?篇大论,“Bowie还没吃晚饭呢,该饿了,你赶紧给她领走吧。”

两位主角还没对上视线,李忠权心领神会地放下礼盒,“梁小姐,不知道你中意什么花,挑了百合,我去给你换上。”

虞宝意借用先把花插上从而拖延的希望直接破灭。

她孩子气,小小撇了下嘴。

霍邵澎拉住她一只手,明示不想她拒绝,“先去吃饭?这?里有权叔。”

她不放心梁思雪一个人待在病房的希望二度破灭。

没有什么比李忠权坐阵这?里,更安全的了。

“去吧去吧。”

梁思雪下不了床,唯有连声催促逐客,直到两人离开病房,她嘴边笑意如断开的弦,瞬间耷拉下来。

李忠权找了把剪子,坐在沙发上,仔细修剪花枝和花叶,没看那边,“梁小姐,虞小姐也不希望你在她面前?扮没事?人。”

“我不这?样?,难道要哭哭啼啼的吗?做梦吧。”

如果虞宝意在这?,她定然能察觉到说这?句话?的梁思雪,才有几分从前?嚣张放肆的模样?,而如今更多时候,她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刺的刺猬。

本就难以保护自己,这?下,连扎别人一手血的能力也失去了。

“在外?人面前?,当然不要。”李忠权专注手上工作,视线不曾从花枝上离开过,“但?虞小姐,是你最?亲密的朋友。”

梁思雪把病床调回?平躺角度,她翻过身,背对李忠权,“权叔,我这?是不给你家大少爷添麻烦。”

发生了这?种事?,霍萧两家又多年交好,如若她表现得多思多虑,怨天尤人,虞宝意定然会怀疑,那是她未来的写照。

可身为局外?人,梁思雪看她的感情,比看自己的清楚得多。

有些爱意固执到,恰是当局者迷。

“添不添的,这?个人,少爷都认定了。”李忠权将盛满了百合的花樽摆置到床边柜上,“只是梁小姐,情绪郁结于心,不利于身体?康复。”

过了好一阵,梁思雪都没再讲话?。

换做旁人,怕以为她睡着了,可李忠权仅摇了摇头,无?声叹息,转身,准备到病房外?守着。

一道哽咽着的轻细嗓音,恰是此刻,从被子底下传出。

“我这?样?的女人,权叔,你是不是见过很多?”

“见过不多。”李忠权顿步,“听得多。”

“都会听到什么?”

“痴心妄想,山鸡想变凤凰,发白?日梦,愚不可及,自掘坟墓——”

“权叔……”

梁思雪闷声打?断他。

她从别人口中都听过,意思差不多的,没想到李忠权一点色不润,直接讲出来了,这?下倒好,比没问之前?还要难受。

其实还有更难听的。

但?在李忠权眼里,那些高高在上,喜欢就着别人人格嚼的烂舌根,又何必说。

“梁小姐,你问我,很抱歉,我没办法安慰你。”李忠权不端一点年长?者的架子,“我反而想要劝你,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该要的东西?,尽管往多了要,日后她们再说三道四,于你,又有何影响?”

“我不想拿我的孩子换,更不缺。”

“你换,或不换,落在那些人眼里,都已经?换了。后者无?非是你想拿孩子换萧家少奶奶的位置,没成功罢了。”

“……是吗。”

这?声问,飘忽得像一阵风。

“香港地,多大点地方,又装得落几把口?(又装得下几张嘴呢)”

说不清是劝解还是感叹。

“装得落你把口,才装得下你的事?实。”-

“什么!”对着一桌菜,虞宝意瞬间倒了胃口,搁下筷子,“那个刘太,说是小雪早上,自己不小心踩空摔下去的?还有人讲她根本没怀孕,只是想讹萧家的钱?”

仅一天时间。

她不想管窗外?事?,没想到事?实就被扭曲成这?样?,幕后者还贴心地分了几个版本,连澄清都困难。

“刘太是拿了丁毓敏的意思。”霍邵澎继续往她碗里夹菜,“萧正霖要定亲,原因肯定得归到女方身上,才好看点。”

“表面好看有什么用,里面都烂成什么样?了!”

“嗯。”霍邵澎望着她,饶有所思地低声重复,“里面都烂成什么样?了。”

眼见虞宝意为此焦虑,他将话?题转开,“小意,你不关心下自己吗?”

刚刚他可不止讲了一个人的风言风语。

甚至比梁思雪的内容来得还要难听。

闻言,虞宝意面露怔色,她似身陷迷茫之中,不知道该给什么样?合适的反应。

良久,她略显抱歉地说:“Terrance,对不起?,我Mommy不应该这?样?算计你。”

外?面流传的版本是,她利用闺蜜,将霍邵澎领到萧夫人面前?,借此公开自己身份,仗势欺人。

公式对了,套的数不对。

但?这?个“数”是她的妈妈,那和她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昨天,虞宝意已经?有所觉察,可太多事?了,哪怕她想到,也很难计较。

她为此羞愧。

“吃东西?。”霍邵澎眼神微动,示意她盘子里的食物。

虞宝意心神不宁,而且她自觉处于道德低点,只能拿回?丢下的筷子,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食物。

“如果……”

她构思不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挽回?霍邵澎的名?誉损失。

于是乎,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出面承认吧,毕竟说得也没错……然后你澄清,讲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会去跟你爸爸妈妈道歉的,这?样?……可以吗?”

出过甘倩玉那件事?,如今虞宝意宁愿自己担下所有,也不想牵连到虞家。

哪怕面对的是霍邵澎。

她同样?心惊胆战。

可男人仅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伸掌,搭在虞宝意蜷起?的手背上,手温冷得像一块半化不化的冰。

霍邵澎注视着她,深暗的眼眸映出她的模样?。

他淡声:“小意,也该跟我回?去,拜访我妈妈了。”

供血

回去后, 虞宝意有点神?不守舍。

霍邵澎坐了十几分钟,走时,她也忘了送了, 梁思雪连连使?眼色, 她还?是迟钝得没有任何反应。

梁思雪捡了颗圆溜溜的葡萄, 伸长?了手,塞到虞宝意嘴里, 问:“怎么了?”

她机械地嚼动着 , 大量酸酸甜甜的汁水迸出,刺激着味蕾和口腔。

片刻,虞宝意轻声说:“他想带我见家长?。”

梁思雪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好一阵,问:“然后呢?”

“然后……”虞宝意目光涣散,“我要?去吗?”

“去啊。”

“可他为什么要?带我见家长?啊?”

“他想娶你啊。”

虞宝意神?色明显顿滞了下。

看似接受了与霍邵澎的关?系, 可事实上, 她从未百分百确信, 这是一段会有未来和结果的圆满故事。

她随时做好在中间画句号的准备。

另一方面, 她好像与曾经的自己背道而驰了,反而成为了关?知荷理?想中的女儿。

别人不知道她和关?知荷母慈女孝的背后, 是怎样一种?无法调和的隐形矛盾,唯有梁思雪了解。

“因为你们家境差距过大,还?是因为Anut?或者你觉得自己不够爱霍邵澎?”

“好像不该让你开解我的。”虞宝意丧气地嘟囔着。

梁思雪只当她在说废话,追问道:“要?么你认为,他不够爱你?”

她没有回答, 陷入某种?凝固的沉默之中。

“Bowie,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后面两个问题的答案。”

梁思雪无心跟她兜弯子,勿论天?性还?是后天?养成, 虞宝意身体?里有股面对自己的倔强,需要?一道直接的外力,才能打破。

“当这两个问题,有自己满意的答案了,你就不应该让任何事情,成为阻止你决定和他在一起的因素。”

“Mommy之前说,这里是香港。”虞宝意缓声倾吐,“最?需要?往上爬的,不是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而是……我这种?家庭。”

正?处中间。

往下,体?味过凌驾于人;向上,看得见纸醉金迷。

也最?容易激发出野心。

可相比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终归少了点时间。

于是从古至今,都有一条便利的捷径,可以直抵那个流光溢彩的上流世界。

“她还?说,不往上爬,就会被人挤得往下掉。这么多年,我不当我的大小姐,就是想证明给Mommy看,不是只有不停追名逐利才能立足的,好好经营旬星,又怎么会有人能挤掉你的位置呢?”

梁思雪靠着背枕,侧过头,眸色温和,像乡间一弯玉白的月轮,温柔地照耀着她。

她没有说话。

“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于是,虞宝意自然而然将这句话讲了出来。

“我当制作人时,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会有人莫名其妙就要?挤掉我,我也想拍成本高、底子好的节目,想成名,想……有自由的选择。”

应该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视角剖析虞宝意这个身份,与虞家的异同。

“可Mommy做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想我和哥哥,整个虞家未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她将虞家当成一个人来运作、奋斗,我就像其中一个器官,我也要?运作,生产出动力,推着虞家往上走。”

“你是人,不是器官。”

梁思雪感觉到她在往另一个死?胡同撞,及时将她拉回头。

“我知道,所?以理?解了,但还?是无法认同。”虞宝意撑着膝,双掌覆上脸,也捂住了声音,“你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当时,她居然还?能想到我会不冷静,所?以把Terrance叫到大家面前护住我,借此公开我和他的关?系……我觉得很可怕,小雪。”

关?知荷待梁思雪多好,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说丝毫不比她这个亲女儿差。

当时,她不冷静到上去就给了萧正?霖两巴掌,但关?知荷做出的选择,竟然是……

她觉得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到,她不想她如愿,也不想自己和霍邵澎的关?系,成为关?知荷利用的工具,成为虞家这个“人”的心脏。

供血器官。

心死?则身灭。

对虞家越重要?,她就越不情愿。

好似成为了攀在霍邵澎身上的菟丝花,心安理?得吸着他的血。

可问题在,关?知荷觉得没问题,连霍邵澎都觉得没问题。

在南城的自己,白月迎那件事的处理?方式上,她潜意识也觉得这样没问题。

如今回到香港,踏足在这片土地上,她像一个被催眠的人,从梦境中惊醒,回到现实。

有些关?系,不是相爱了,就会没有障碍的。

这句话,虞宝意也讲出来了。

梁思雪深表认同,可又轻轻捉下虞宝意的一只手,露出她一只眼睛,水红色的,仿佛晚霞抹开的一道色。

她在忍泪。

“可是,相爱已?经是最?大的障碍了。”

这句话,俨然如叹息。

她们两人,性格虽天?差地别,但在感情观的底层逻辑上,有种?充满宿命和矛盾感的重叠。

梁思雪以为,只要?两人相爱,携手便能跨过,或对抗未来无数大大小小的障碍。

她自以为同萧正?霖相爱,可以一次又一次帮助他,给他信心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尽管失败,可她未曾动摇过。

而虞宝意觉得,一段感情的维续,不应该有尚未解决的障碍。

且很可能永远无法解决。

那时和沈景程在一起,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她便竭尽心力扫清两人间的障碍。

可如今,角色互换。

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她这里,甚至不在哪个人手里。只要?她一日?是霍邵澎的女朋友,不管有没有,在外人眼中,虞家就一日?靠他“供血”。

重叠的观念,又犹如两个对跖点,既近,也最?远。

“你答应了吗?”梁思雪问,绕回起点。

“我告诉他,什么事都得等?你出院再说。对了,Mommy联系到她一个医生朋友,明天?可以给你安排转院。”

“我不转了。”她不允许自己思考,脱口而出。

虞宝意有点懵,“什么?”

梁思雪对上她目光,咬咬牙,肯定地重复道:“我说,我不转院了。”

“为什么?”尽管意外,虞宝意情绪还?是维持住平静。

“这里有最?好的医疗资源和休养环境,丁毓敏送我来这里,那我就待在这里。而且不仅不转院,我还?要?讹萧家一大笔钱,非得咬下他们一块肉好好痛一下不可,不然我就闹到萧正?霖的订婚仪式上,看谁丢得起这个人!”

换虞宝意给她喂葡萄,不过仔细撕了皮,才递到梁思雪唇边,欲言又止:“你不怕……”

“原来是怕的,还?瞧不上萧家,所?以才跑到南城。”梁思雪眼中也似含水光,“可我怕了,还?躲了,有用吗?那些人会停止戴有色眼镜看我吗?丁毓敏会放弃造谣我吗?都不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舒心一点?”

这番话的每个字,都令虞宝意脑中某根弦颤动。

这时,梁思雪才有所?觉察,李忠权苦口婆心的那些话,可能不是对她说的。

可的确令她开怀不少。

于是,梁思雪不负所?望,接上那根接力棒,“Baby,和我说的一样,你做得再好,那些人就会不戴有色眼镜看你吗?”

当然不会。

有些代?价,不是完全由选择带来的,更多是身份、家庭、人的劣根性等?等?无法决定的因素。

哪怕她现在和霍邵澎分手,断得干干净净,也断不掉好事者的舌头。

“我找时间,和Mommy聊一下吧。”

虞宝意认为,她需要?点时间。

劝到这,梁思雪才松了口气,“好好说,别和Aunt吵架。”

她一句找时间,还?是拖到了一周多后,梁思雪出院当日?。

霍邵澎让李忠权亲自过来车接车送,还?贴心到考虑虞宝意不舒服,命人将所?有费用退回萧家账户,私人补回。

车上,见副驾驶上的关?知荷关?心完梁思雪身体?恢复状况后,三位女士都集体?陷入沉默,李忠权忽地提起:“虞小姐,恭喜你啊,在大陆拍的那档综艺,听说现在声量很大。”

“多谢权叔。”

“听说北城电视台买了版权?”

“在谈,差不多要?定下了。”

一个惊喜,完全意料之外。

三天?前,北城电视台的负责人联系到任微,又通过任微找到她,提出想买下《如果它会说话:“玉”见》的电视台播放权,包括后续系列,也希望能优先考虑到这边。

没有制作人会拒绝自己的节目上国字背景的北城电视台。

算是回港后,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打听完,不知想到什么,李忠权满面笑容,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虞宝意余光还?留意着,捕捉到李忠权这个表情,心下一紧,问:“不会和……霍生有关?系吧?”

李忠权明显一怔,连忙否认:“没关?系,这个真没关?系,虞小姐你别误会,大少爷知道你不喜欢他干涉你的工作。”

相处久了,真话假话,虞宝意听得出。

确实跟霍邵澎没关?系。

“何况,他同样希望虞小姐凭自己的能力得到青睐,因为这样,你才会真正?开心。”

这时,关?知荷侧头,用眼边余光观察了下虞宝意的反应。

到家后,李忠权命人把行李都送上去,还?婉拒了关?知荷留下吃饭的邀请,摆手说自己还?得回去伺候小霍生。

如此,也不强留。

虞宝意送走了李忠权,转身,发现关?知荷预备进厨房,同房吉巧一同准备晚餐。

“Mommy。”

她心中装着事,故回了家,也不见从前的活泼讨巧,叫得规规矩矩。

梁思雪懂眼色,凑上前,“Aunt,我去帮巧姨打下手,你好好休息休息。”

客厅剩下母女二人。

关?知荷不等?女儿示意,主动坐到沙发上,轻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坐吧。”

巴掌

厨房里, 房吉巧打开瓦盖舀了一勺汤水试味道,还不忘瞥一旁切菜的梁思雪。

“思雪,刚出院, 要不你?歇歇, 这?里我来?就行, 也没多少?功夫。”

“就让我帮帮你?吧巧姨。”梁思雪目不转睛,专注手下功夫, 然还是把原定的姜片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块, “我这?时候出去,又只能和稀泥了。”

房吉巧笑了笑,“好,那你?帮我,做点小小姐中意吃的, 小姐也好多日没在家吃晚饭了。”

“Aunt不在家吃吗?那在哪吃?”

“不清楚啊。”房吉巧盖上?木棕色的瓦盖, 也将?那锅咕嘟咕嘟滚沸汤水的白烟一并?压了下去, “自从小小姐回来?, 小姐的应酬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我这?厨艺啊, 都被冷落了。”

梁思雪切姜的手一顿,走神短瞬,幸好刀锋已经碰到?砧板。

她若有所思,回头望了眼这?位在虞家服侍了几十年的老人,可?房吉巧背对着她, 手上?功夫一如既往的伶俐。

因?而?那番话?,不像有言外之意的样子。

可?她的确琢磨出了言外之意。

浅层的是房吉巧向她传递, 关知荷正在借女儿与小霍生的公开关系行事的信息。

她一向将?虞宝意看作亲女儿,所以往深了想, 也是她并?不赞同关知荷的做法。

“我可?不会,我天天都想让巧姨给我做饭。”梁思雪说着讨喜话?。

“你?和小小姐都是从小吃到?大的,当然中意。”房吉巧从塑料袋中拿出一条已经处理好的生鱼,“就是不知道小小姐的男朋友,看不看得上?这?儿的粗茶淡饭——姜片给我下。”

梁思雪把自己切得片不成片的姜装到?小碗里送过去,“小意看得上?他?就行,若是吃不惯,也就别上?来?了。”

这?话?逗得房吉巧忍不住笑,“是这?样吗?我在电视里经常能看见那位霍生的爸爸,周围很多记者的哦,这?样的家庭,也会担心小小姐看不上?他?吗?”

“那又怎样?”梁思雪听出巧姨试探背后的忧虑,继续宽慰道,“你?家小小姐可?是新时代独立女性,普通话?叫有钱有颜还有事业,霍邵澎掘地?三?尺都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你?不也是吗?”

“我系废人一个来?噶。”

梁思雪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无业游民的身份,与坐吃山空的行为。

厨房里面欢声笑语的气氛,被一句凌厉的呵斥骤然打破。

梁思雪和房吉巧一人提着刀,一人拿着铲,一前一后走出。

彼时,沙发上?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站着的是虞宝意。

“Mommy,这?是我的底线。如果将?来?你?在外面做事一定要每时每刻利用和倚仗Terrance,那我绝对不会让你?达成目的。”

关知荷貌似也被激怒了,少?见地?收了笑容,“我要讲多少?次你?才明白,在外面,身份是别人给的,不是你?不想倚仗,你?要抛弃这?个光环,别人就敢低看你?那一眼。”

“是不敢,还是你?不愿意?忍够了?”虞宝意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我把他?电话?给你?,不是让你?把人叫到?萧夫人面前,好给你?这?个已经自居未来?丈母娘的人脸上?贴金的!”

“虞宝意!”

梁思雪和房吉巧在厨房听到?的,就是这?声呵斥。

略带失控,可?关知荷很快控制住自己。

“你?十八岁以后,上?内地?读大学,你?可?以心安理得不管家里的事,也可?以当你?的圣人,和一个废人拍拖。我反对,但从未强行逼迫你?回头,制止过你?那些愚蠢的行为。”

关知荷撑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相似的面容,却是由截然不同两个世界润养出来?的。

她们面上?都有清晰的,对自己立场不疑的执着。

只是关知荷,隐隐有些长年累月妥协下的漠然与疏远。见惯了圈层中的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她永远不可?能赞同虞宝意的观点。

“现在你?同小霍生拍拖,想和家里完全分开,可?能吗?还是日后你?嫁进霍家,我和你?Daddy不配喝霍邵澎奉的那杯茶!”

“Mommy,我只是让你?不要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要让我,让整个虞家成为趴在Terrance身上?吸血的虱——”

“啪。”

比方才那声斥责更清脆、响亮。

掷地?有声以后,是恍若凝固的落针可?闻。

虞宝意脑袋彻底偏向右侧,左脸骤然而?至的痛,逐渐化作难忍的烧灼感。

梁思雪想冲上?去,被房吉巧一把拉住,待在旁边,静观彻底失控的那处。

关知荷慢慢垂下胳膊。

她站姿优雅笔挺,立于原地?,冷声,逐字逐句:“Bowie,看清楚,你?现在站在哪里。”

“这?里是香港。”-

最终,虞宝意还是没有吃上?梁思雪和巧姨做的晚餐。

她独自一人,逃了出来?。

当她坐到?路边的士站,回想自己离开时的场景,确认也肯定,更想用“逃”字。

多待在那里一秒,她都会多窒息一秒。

手机关机前,虞宝意不忘给梁思雪发了报平安的短讯,免得她一个人出来?,跟无头苍蝇一样找。

香港很小,可?找一个人时,又显得太大了。

坐久了,望着一辆又一辆载客的士停了又走,余光中的多色霓虹晃着虚无半透的光晕,笼罩在此处经过、停留的每个人身上?。

附近有个卖咖喱鱼蛋的推车摊档,档主?接了个电话?后,连声道好,喜气洋洋地?收了摊,路过她,从隔层中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蛋,递过去。

“靓女,岩岩医院话?卑我知,我老婆生啦,睇你?系度坐左好耐,今晚最后一碗鱼蛋送卑你?,快滴翻屋企啦。(刚刚医院告诉我,我老婆生了,看你?在这?坐了好久,今晚最后一碗鱼蛋送你?,快点回家吧)”

“多谢阿叔,恭喜啊。”

“仲系(还是)龙凤胎!好字成双啊!”

虞宝意目送那位摊主?带着小推车离开的背影。

她没有问,为什么老婆生产时,他?还要出来?卖咖喱鱼蛋。

不过很好吃。

她捧着那碗鱼蛋离开,但不是朝家的方向。

走了好一阵,她终于嗅到?熟悉的味道,清凉、微咸,有种温暖的潮意。

哪怕已经迈入十二?月,没有冷空气南下的话?,香港天气就如同一个寻常刮着微风的秋天。

街边坐落好几间?用英文做门牌的小店,经常会放些不为人知的香港歌手的粤语新歌,和大陆人钟爱港台老歌不太一样。

“你?那贵族游戏,我的街角游记

天真到?信真心,太儿戏

你?快乐过生活,我拼命去生存

几多人位于山之巅俯瞰我的疲倦

渴望被成全,努力做人谁怕气喘

但那终点,挂在那天边……”

几多人位于山之巅。

可?努力做人谁怕气喘。

虞宝意把纸碗丢进垃圾桶,也走到?了她掩藏在漫无目脚步下的目的地?。

维多利亚港。

但不是尖沙咀,而?是黄埔的。

没有悬挂着灯带的游船,没有悠长的船笛声,没有人潮如织,没有被船身和鳞次栉比的建筑映得流光溢彩的海面。

这?儿很暗,冷清,遥遥向东南方向望去,才能看到?一点点尖沙咀璀璨夺目、夜夜不息的光。

从小到?大,她更熟悉这?里的维港。

也曾为此问过霍邵澎,是不是不喜欢去尖沙咀,就不配看到?那处闻名遐迩的夜景。

他?回答了是。

但当时,他?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要看人,愿不愿意为拥有与之抗衡的权力而?站过来?。

他?说,她的母亲比她更懂得香港这?个地?方的运行守则。

虞宝意胳膊搭在冰凉的栏杆上?,迎着海风,刮来?了零零散散的回忆。

一台低调的黑车从她来?的地?方缓慢驶过,又在不远处树荫底停下。

“虞夫人,我找到?她了。”

车内,霍邵澎的声音显得尤为沉静。

“那麻烦小霍生了。从小啊,我们家娇惯她比较多,跟我吵架,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话?都还没讲完,叫都叫不住。”

“无妨,我会送她回来?。”

“我怕Bowie回家后不肯听我讲话?,帮我告诉她,后天何夫人生日,这?边收了帖的。”

“好。”

电话?挂断后,李忠权问:“澳门那位何夫人?不是之前还跟虞小姐节目下一位嘉宾起过冲突吗?差点把虞小姐的节目弄得腰斩。”

霍邵澎没着急下车,若有所思地?嗯了声,“也请我了。”

李忠权何等的人精,这?话?往嘴里过过一遭后,立马琢磨出背后的意思。

他?感叹得欲言又止:“那位虞夫人啊……”

本想说有点小聪明,可?霍家最不需要,也最看不上?自作聪明之人。

可?转念一想,虞夫人的女儿毕竟受了他?这?位小霍生满心满眼的爱,虞夫人的行径,比之旁人,也还算体面,过得去。

“无所谓,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霍邵澎拎起手旁纸盒自行下车,留李忠权一人,经车窗目送他?走向虞宝意的背影。

两道斜拓在地?面上?的影子,逐渐交叠在一起。

“Terrance?”

听到?有人叫她,虞宝意回头,不巧背风,将?她长发吹到?肩前,几根几缕地?缠住她眉眼。

霍邵澎停下,耐心替她将?头发捋到?耳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不对,你?怎么会来??我Mommy又打扰你?了?”

他?避开这?个问题,转而?提醒道:“虞小姐,手机,开机。”

虞宝意怔住,自觉理亏,还是把手机打开了。

弹出几条未接电话?,都是霍邵澎的。

低眼十余秒,余光瞥到?他?手上?拎着的纸盒,上?面绘有简笔图案,十分可?爱。

虞宝意如有所感,但还是不敢相信,将?惊喜抑下,抬头问:“你?拿着什么?”

烧穿

其实不?需要打开, 虞宝意已经?闻到那阵似有若无的气味。明明很?淡,但?掠过鼻尖时,又是浓郁勾人?的, 烤过的面包香。

霍邵澎将纸盒放到一旁石凳上?, 示意她去坐下, “听说你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了。”

“Mommy说的?”

“梁思雪说的。”

坐下后,虞宝意把纸盒捧到膝盖拆开, “你倒好, 现在?在?香港我跑了,都第一时间来找你了。”

盒中还放了手套,两只手都戴好,她才慢慢撕开菠萝包的一角,烤得酥脆的外皮散落在?盒的四角, 数不?清有多少。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猜的。”

“这么?准?香港很?大的。”

虞宝意不?信。

霍邵澎侧目, 不?动声色注视着她咀嚼的动作和脸, 挨过巴掌的那侧略见泛红, 但?没有肿。

“小意,我想找, 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何况是香港。

哪怕大海捞针,他也要找到她。

这句话过去约摸两秒后,她才笑了笑,迎着海面, 似乎是风将她的唇吹得扬起来,“霍生, 你看啊,这里?就是黄埔的维港。”

她又撕下一块面包, 这块沾着菠萝捣成?的浓稠的酱,“和你之前见的,是不?是很?不?一样?”

尖沙咀的维港连风,都是带着颜色的。

而黄埔,既不?是购物天堂,也鲜少有富人?青睐这儿的地块,所?以居民们看见的维港,是深黑色的一片海,偶尔才会漾来远方迷人?的光彩。

“对。”霍邵澎说。

“你见的,也不?是尖沙咀那边的维港。”虞宝意耸起肩,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错了,但?你也错了,Terrance,我和Mommy永远都看不?到你那个位置的维多利亚港。”

那不?是靠努力就能垒起的高梯。

可?从前,她有自己的高梯要走,天真地以为不?必追赶他,和他比。

可?关知荷的心思与手段,让她在?霍邵澎面前坚持的那些东西,都化作可?笑的泡沫。

潮湿的长风贯穿过整条护岸,也卷来了虞宝意长发间的发香。

霍邵澎很?想帮她再度拢好,理智告诉他,还是会乱,但?动作依旧。

他身体慢慢前倾靠近,声低而慢:“可?我不?在?乎。”

“是我在?乎。”虞宝意扭过头,刚好挡开了他的手,“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在?乎。”

霍邵澎慢慢放下了手,任由发丝重新纠缠她眉眼。

但?这回?,虞宝意自己抬手拂开了,露出如悬珠明亮的目,能映出他清晰的面孔,“Terrance,你不?可?以和我一样,也在?乎一下吗?”

真正能撼动关知荷态度的人?,是霍邵澎。

假如他在?乎,她就不?会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中,一度怀疑自己的坚持与立场,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哪怕事?实的确如此。

可?她兴许能改变霍邵澎。

但?男人?面色古井无波,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死寂水潭,渐渐浸没了她微末的希望。

“我的确不?在?乎,但?如果你想,我可?以扮作在?乎。”霍邵澎语速匀缓,“虞夫人?想要对上?的自由,而我有向下的权力,我可?以迁就你的家庭,也不?会因为你父母而产生别的看法。”

“小意,看不?到维港最好的风景不?要紧,你想看什么?,我都能陪你去看最重要。”

虞宝意把最后一口?菠萝包放回?纸盒,摘下手套,放在?石凳边上?,“你只在?乎这个吗?”

“是。”

她眼睫微垂,有些无能为力的丧气,“那天我打了萧正霖,萧夫人?说了句,打狗也要看主人?。后面你来了,她当时脸色就变了。Terrance,这也是打狗看主人?啊。”

南城时,虞宝意从未将自己的身份摆得如此之低。

哪怕她心知肚明两人?之间的差距,可?那时,她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回?到香港,她变成?虞家的女?儿,有一个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母亲,就不?得不?背负那些不?因她而生,更不?因她而变的看法。

她同样心知肚明。

今夜,她同霍邵澎的这番话哪怕香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别人?也会掩着鼻唇,用一种?恶心的语气骂一句手腕了得的狐狸精,搞以退为进的把戏。

霍邵澎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上?一带。

“如果你家里?人?的确想一步登天坐享其成?,那我想方设法也会让你和他们断绝往来。所?以我不?在?乎虞夫人?利用我,除了因为你以外,还因为你有一位和你很?像的哥哥,他同样有匹配得上?野心的能力,只不?过当前还需要时间。而你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那也要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谁说得准,你这位金牌制作人?,或者旬星太?子女?,未来不?会和我站在同一个位置看维港呢?”

虞宝意脑袋干脆挨到他肩膀,碰到脸颊上?的痛处,她也咬着唇忍下来了,闷声说:“你真会安慰人?。”

“不是安慰,是期许。”

“期许什么??”

“一辈子。”

虞宝意的心尤为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她转掉这个会让她心跳急速的话题:“我今晚碰到一个卖鱼蛋的阿叔,他说老婆生了对龙凤胎,走的时候,送了我一碗咖喱鱼蛋,我全吃掉了。”

“看来菠萝包来得太?晚了。”

“哪有。”虞宝意的声音也变得如海风般,让心泛起一股温热的潮意,“只要是你特地带来的,多晚都不?算晚。”

霍邵澎也尤为喜欢她哄人?的时候,声音中每个字似乎都藏了勾子,能勾走人?全部的心神。

“后天晚上?陪我去个晚宴?”

“嗯?”虞宝意昂起脸,“后天?我现在?出现,合适吗?”

“你不?合适的话,还有谁合适?”

虞宝意的唇也似藏了勾子,翘了起来。

她浑然不?觉,自己一脚迈入了一个局中。

香港还是太?小。

天罗地网,她早已无处可?逃。

也不?允许她逃-

尽管霍邵澎想把人?带回?自己家,但?还是按照当时给关知荷的承诺,将虞宝意送了回?去。

推开门时,室内灯光倾泻而出,漫过虞宝意的脚踝。

梁思雪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旁边坐的是关知荷,和房吉巧正讨论着电视剧里?的剧情。

虞海和戴着老花镜看手机,可?能太?专心,镜托滑落到鼻梁下方,他随手抬了抬,才听到开门声扭头。

“回?来啦Baby?厨房还有点菜,你自己去热一热。”

“我去热我去热,你坐着吧。”房吉巧忙不?迭起身,转头就进了厨房。

虞宝意也来不?及说自己不?吃。她在?玄关换完鞋,丢下钥匙,才走到客厅,“Mommy,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在?家人?方面,她从来不?是扭捏之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勿论她和关知荷之间谁对谁错,都不?应该和自己的妈妈说那种?过分的话,何况很?多事?根本?没有对错。

关知荷目光微偏,抬起头。

还是她熟悉的温和,如沐春风的微笑与语气:“先吃点东西吧,一会让巧姨给你敷下脸,Mommy也错了,不?该打你的。”

“什么??你打Bowie了?”闻言,虞海和连忙丢下手机,“不?管吵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吗?让我看看——”

他拉着女?儿坐下,皱着眉仔细瞧她的脸,“还是有点红,我给你找冰块,得及时处理,不?然明天就肿了。”

进厨房几步路,虞海和还摇着头絮絮叨叨:“真的是,唉……”

关知荷才懒得理自己那位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的丈夫,不?过刚刚几分钟,她也暗中仔细打量过虞宝意的脸,确定只是红了些。

梁思雪把自己水果盘递过去,还剩了点苹果块、橘子瓣,和半块充满粒粒饱胀红籽的石榴,明明还低着头,但?眼眉挑起,也在?悄悄看她。

所?有人?都在?递台阶,她下的同时,也在?给关知荷递台阶。

虞宝意已经?习惯了,每逢这种?触碰到原则的问题,和稀泥通常是最好最易接受的和解手段。

偶尔她也会想,会不?会这滩泥和着和着,就变了呢。

“Mommy,你也吃点。”虞宝意接手果盘,顺势推了过去。

“好。”关知荷从善如流,不?着痕迹地探听道,“礼服我给你准备好了,明天下午有人?过来帮你试。”

虞宝意表情动作皆定了下,下秒,收回?想去拿块苹果的手,问:“Mommy什么?时候知道的?”

只一句话。

关知荷当即明白,霍邵澎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主动接了她抛出的饵。

他不?忍心让虞宝意单独上?钩。

这样反而更好。

她只字不?提原本?想让虞宝意陪自己出席的事?,“刚刚何太?那边托人?找我,说上?次那个Gina的事?牵连到你,想找你出席,到时把话讲开,对大家都好。”

“Gina……何太??”虞宝意没问是谁办的宴。

“嗯。”

“我知道了,多谢Mommy。”

关知荷欣慰地点头,笑容温婉。

她拈起那半块石榴,用勺子仔细将里?面饱满的红籽拨下来,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颗颗红得眼睛发烫。

漂亮得像一团艳丽的火。

她精心教养那么?多年的女?儿……

可?一定要盛装出席。

也要如一团火,烧穿那一夜-

后日,关知荷委托了人?给虞宝意梳妆打扮,自己借口?有事?出门。

中间,虞宝意不?忘问,何太?没有邀请她吗?

为了母女?俩那点表面和谐的维系,关知荷如实告知,请了,但?因为有事?,不?一定能去,所?以让她先去,不?至于失了整个虞家的体面。

虞宝意深以为然。

可?没料到,最后迟到的却是自己。

这事?得怪霍邵澎。

两人?见完的第二日,霍邵澎飞了趟台岛,早上?又遇事?耽搁了半日,落机时已入夜,最后放弃回?家一趟的念头,直接来接虞宝意。

但?迟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看完时间,霍邵澎命人?绕行回?去一趟,但?并非让他换套不?那么?风尘仆仆的西装。

独居处的管家早早候在?门前,见车驶入,从落下的车窗递进一个方方正正的扁平丝绒质地盒子。

虞宝意一眼扫过去,当即哭笑不?得,“霍生……”

“怎么??”

霍邵澎打开盒子,拿出那条做工繁复精美的手链,明明用到的每样材料都是坚硬的宝石或金属,可?质地又柔软得如一条绸缎。

他捉着虞宝意手腕,帮她戴上?。

“所?以,是刻了什么?话?”

虞宝意没忘记这件事?。

“For our contract。”

为了我们的约定。

“后面应该跟着温莎公爵和辛普森夫人?的纪念日。”戴完,霍邵澎与她十指紧扣,虞宝意的食指上?,还戴着那枚镌刻着Hold Tight的戒指。

“我没选,小意,看你想哪年哪月哪日,成?为我们的纪念日,就去补上?。”

黎温瑜很?多次说过自己的哥哥古板无趣。

可?虞宝意却认为,他骨子里?有种?类似西方诗歌的浪漫,只是不?轻易示于人?前。

他可?能不?擅长爱某个人?,会错用方法方式,却不?吝惜于表达爱。

那些错误的开头、过程,无一不?是他的表达。

进宴厅前,虞宝意借霍邵澎的表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要不?从偏门进?”

时机掐得恰到好处,他提出了一个虞宝意根本?无法拒绝的提议。

她还是不?想引起太?多人?关注。

于是,两人?低调地从偏门入场。

偌大一个宴会厅,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何况霍邵澎将这段时间被?传闻形容的不?堪入目的绯闻女?友带过来,已经?足以让周遭宾客先咬耳朵,互相激情议论一段时间。

何况,这位在?风言风语中从未回?应过任何舆论的低调女?主角,今夜着实不?低调。

打扮原恰到好处。

但?正是这份恰到好处,让她的容貌、身段,一颦一笑,都像夜空中被?时间定格住的一场烟花。

没人?会不?为那瞬间的盛开惊叹。

何况那一瞬间,似乎在?虞宝意身上?得到不?会流动的永恒。

就连霍邵澎看到她第一眼,也有过一刹无法自控的失神。

还是关知荷了解自己女?儿,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她的美最大程度放出来。

又不?是经?常在?这种?宴席上?走动的名媛小姐,有部分宾客没认出虞宝意,因而消息流通得更慢。

虞宝意挽着霍邵澎手臂,低声说:“Terrance,我想去找下何太?,她也请了我,想和我说开当初Gina那件事?,聊两句,然后我们就走,好不?好?”

每道目光投射过来都如有实质,她眼神在?场间环顾逡巡,又经?常猝不?及防对上?哪个陌生宾客打量的目光。

什么?意思的都有。

好奇的、藐视的、妒忌的……

她如芒在?背,又没看见关知荷,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好。”

霍邵澎知道今晚不?会轻易离开,故随便应了声。

虞宝意也随便拿了杯酒,好叫自己看上?去能融入这个场合。

不?过中间碰到人?,主动上?前同霍邵澎攀谈,拖慢了他们找何太?的进度。

而且来的人?都有一种?诡异的默契,主动避开了虞宝意。

更难听的说法是,忽视了她。

没人?拿得准这位霍家太?子爷对女?友的态度,可?路上?随便抓个人?问,百分之百都会讲,她一定跨不?过这道门槛,当不?成?霍家未来的太?子妃。

前车之鉴太?多。

既然如此,那就说多错多,在?场又都是人?精。

可?也有自以为是的人?精。

何况今晚,那位来自澳门的何太?的确邀请了虞家母女?,却不?是关知荷说的那个意思。

全场只有虞宝意不?知道,以为何太?当真想和她冰释前嫌,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也是主动想和虞家交好。

所?以她来了。

那些目光,那些无视,让她如陪衬品般立在?霍邵澎身旁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对待,也被?她及时地自我消解掉了。

而另一边,早早有人?听到风声,在?瞧见关知荷独自一人?出现在?晚宴上?时,就已经?瞪着一双嫉妒得发红的眼,明抬暗踩上?。

“今晚Bowie没来吗?”某位夫人?走过来,搭了下关知荷的肩膀,顺势坐下,“我是见过了,之前夸漂亮得很?啊,是个男人?见着都得被?勾了魂,林太?不?信,还想见识见识呢。”

那位林太?和这边隔了几个位子,掩唇笑了笑,“以前不?信,现在?可?是信了。”

关知荷同样端着得体的微笑,滴水不?漏地应回?几句,但?没有主动转开这个会让她难堪的话题。

自从风言风语起,她这几日主动露了好多回?面。

虞宝意以为关知荷在?利用她和霍邵澎的关系,殊不?知,她是主动去听这种?话的,且只会多不?会少。

她做得逆来顺受,也让这些眼红的夫人?们自以为虞宝意高攀无望,无非是霍家大公子消遣的一段故事?,终归会过去。

旋涡中心的女?主角不?出现,背后又有同虞宝意起过矛盾的何太?撑腰,更让她们气焰燃高几分。

“之前听何太?讲,Bowie找过一个喜欢穿三点式的小三当自己节目嘉宾?要我说,看人?还是得当心。”

“当心就有用吗?”又一位夫人?加入,不?再放暗箭,而是直接开明枪,“说不?定是同类相吸呢。”

“薛太?,这话不?能乱说,知荷很?会教女?的”

“会教女?,还是会发梦(做梦)啊?”

这位主动将体面撕开的薛太?,是薛崎茵的母亲。

港岛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想将自己女?儿送到霍邵澎身边,这位薛太?也不?例外,且因为薛崎茵和黎温瑜的关系,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女?儿成?为最后摘得胜果的热门人?选。

连薛太?自己,也这么?以为。

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虞宝意。

又受了萧夫人?放出来的流言影响,以为那位大公子一时被?狐狸精蒙了眼,气愤不?已,虞宝意的形象在?她心里?,就是破坏了霍邵澎和薛崎茵关系的“小三”。

关知荷表现得十分平静,一个多小时的明枪暗箭,她未曾表现过分毫不?满,照单全收。

但?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薛太?。”她不?选那些话讲得难听,终归还是留了点余地的,而是直接对上?这位怨气最大的薛太?,“是我会发梦,还是你发着的梦,醒了啊?”

“你乜意思啊?(你什么?意思?)”薛太?料不?到关知荷会反驳,甚至直接点破。

“你听到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什么?意思。”哪怕与人?针锋相对,关知荷依然是柔顺的语调,“Bowie同小霍生自由恋爱,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让大家误会那么?深呢。”

“自由恋爱?”林太?送上?几声嘲讽的笑,“知荷啊,不?是我说你,你称过虞家多少斤两没?发梦都要有个限度。”

“还是薛太?看得清啊。”

“对啊,只可?惜崎茵了,和小霍生还挺衬的。”

薛太?被?关知荷那句话呛得愣了几秒,幸好中间有林太?替她兜住了整个场面。

她回?过神来,已经?不?预备给关知荷留一点面子了。

“我看不?是你女?儿骗了你,而是你们一块骗了人?家小霍生。连着上?周被?抬着进养和的,也是你女?儿的好朋友啊,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惜啊,还做春秋大梦,想和霍家进一道门,别最后搞得和十几年前那个女?人?一样,连香港都待不?下去了,这么?多年都不?敢回?来,那就给你虞家祖宗丢人?了。”

“你说叶若兰?倩玉还在?这呢,正宫就是正宫,她还敢回?香港?”

“谁知道呢?不?过想入这行,是得让你女?儿和叶若兰取取经?,Gina那种?都是最cheep的……”

虞宝意忘记自己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霍邵澎不?在?身旁,他接了个电话,让她别走远。

可?她明明没走几步,那些刺耳刺心的话就自动钻到耳朵里?来了。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直面人?最无缘由的恶意。

可?她的妈妈,无声无息地将这些话挡在?高墙之外,只一遍遍告诉她,这里?是香港,盼她能懂。

她好像懂了。

从头到脚,指尖发颤。

而这里?是香港。

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规则,谁站的位置高,谁身边站的人?权势大……

谁就是规则。

仗势

“Mommy。”

在脾气迥异的各个赞助商间周旋打转好几年?, 虞宝意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她百分百的把握,这声Mommy叫得自然,丝毫没有泄露置身?事外旁听时的情绪波动。

几位夫人循声望来, 连同关知荷, 刚好碰到虞宝意上前, 亲密地捉住她的手,“怎么来得比我还晚?”

“有些事耽搁了。”

她一笔带过, 不说是因为谁而耽搁。

“果然是大忙人啊。”嘲讽的语气, 配上薛太高高吊着的一双眼,盛气凌人得仿佛下一句是命人下跪,“何太的生日都敢迟到,果然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虞宝意表情不以为意,却说着激化?矛盾的话:“我要是有人撑腰, 夫人还敢说这番话吗?”

薛太是个心眼浅的, 不然也不会听信八卦周刊狗仔那杆不负责任的笔头, 盲目信自己?女儿稳操胜券。

于是, 她又被虞宝意说得哑声了半晌。

可一桌女人,各个舌头上都藏着柄闪着寒光的剑, 总有一把锋利的。

譬如林太。

“知荷,你的女儿不会生气吧?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薛太实?话实?说而已。”

来之前,拿她给关知荷难堪。

来后,又似有若无地施压, 提醒她体面。

优雅的管弦乐填满了宴会厅中人与人之间熙来攘往的空隙,时不时钻进她耳孔, 却如针尖一般戳痛了耳膜。

虞宝意恍惚听见耳鸣一样的声音。

顺理成章的,她也摒弃了林太那句“劝告”, 装听不到。

“实?话实?说吗?那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和Gina一样的人,衬得上薛太那句同类相吸了?”

她目光一顿一顿,缓缓环顾过全?桌所有人,最后停在薛太脸上,“薛太,发梦和造谣一样,都得有个限度啊。”

手掌拍到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薛太骤然起身?,“关知荷,你就?是这么教你女儿跟大家讲话的?一点教养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生没人教。”

“不劳薛太操心。”

关知荷一直捉着,在她手腕上暗自加力?,虞宝意轻轻抽出?,搭在妈妈肩上,示意她安心,“我有没有人教,都学不会造谣生事那一套。倒是薛太你,是从自己?父母那学来的吗?那你有人教和没人教,可有区别?”

“太放肆了。”林太旋即也起身?,义正严词地斥道,“这儿都是你的长?辈,要是学不会尊重长?辈,我现在就?叫何太请你走!”

“夫人自便。”

虞宝意也不想多待,想让关知荷同自己?一道离开,反正留下一堆烂摊子,霍邵澎一定会帮她仔细收拾。

“系边个心急走啊?(是哪个着急走)”

转身?前,一道很符合港澳夫人们刻板印象的女声响起,细细高高的嗓子,微微拖慢的语调,起伏圆滑,又有顿挫。

虞宝意看到了那位何夫人。

雪白的手臂上挽着雍容的皮草,若有似无掩住旗袍下的身?段,影影绰绰,女人味收得内敛又克制。

何夫人母家有政治背景,不似甘倩玉珠光宝翠戴一身?,仅耳边别了两颗成色非凡的珍珠,灯光映照下来,更?衬得玉面柔和温婉。

如果不是虞宝意吃过她亲赐的亏的话。

“何太,还未来得及恭贺你。”关知荷上前半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寿比南山,我同Bowie有点急事,需要先行告退了。”

“Bowie?”何太扬了扬眉,目光继而放到关知荷身?旁的人上,“有点耳熟啊,好像在哪儿听过……”

哪能劳烦她亲自想起,何况也不是真忘记。

薛太得意洋洋地说:“之前没带眼识人那个啊,何太,虞小?姐还欠你一句谢谢呢,多亏你帮她认清那个Gina的真面目。最近呢,还和小?霍生……”

“噢。”听到Gina,何太面色还是阴了一下,可懒得同薛太计较,“Terrance带着的,嗯——”

她故意拖长?声调,似乎在为如何形容虞宝意的身?份而感到困扰。

思考的沉默间,又是一场无声的戏辱。

信手拈来。

“何太,祝你生日快乐,永葆青春。”

虞宝意面不改色,照常送上祝福语。

“永葆青春这种话……”何太慢条斯理地拨了下皮草上的毛,“还是留给你们这种小?妹妹吧,够天真,够没本事,又够靓,男人都中意。”

她毫无波动。

或者说,虞宝意的情绪只在那群夫人们针对关知荷时产生过强烈的动摇,若将矛头完全?指向自己?,反而能令她保持住平和与冷静。

“在座这么多位夫人,有谁不想自己?被男人中意?”虞宝意故意光明正大看向薛太,“又有谁,不想自己的女儿被男人中意?用讨论一下,谁的梦做得更?大点吗?”

她把自己也送进了那滩污浊的泥水里。

无所谓了。

清高过人,落在她们眼中,无非另一种别致的手段。

对付她们,就?得比烂。

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一出?来,虞宝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的。

可下一秒——

“不用了。”

男声,突兀地中插进这片区域诡异的沉默中。

又足够令她安心。

虞宝意今晚用了一种清淡雅致的梨香,跟那人待久了,自然沾染上她身?体的香气。

此时此刻,她闻到不来自自己?的梨香,渐行渐近。

直到一抹黑色的袖口?,进入她的余光。

“你肯陪我来这种无聊的地方,明明是我做的梦。”

只一句话,差点把虞宝意的平和冷静打碎,指尖不再?颤动,而是泛起痒意,直直钻进心里。

宴会主角还在一旁,就?被突然扣上一顶无聊的帽子。

何太嘴角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脸色明显变得难看,可话中的刺一根也不敢冒出?来了,“Terrance,要是觉得无聊,去前面看看节目吧。”

“这里不是有很好的节目?”霍邵澎从后虚虚揽住虞宝意的腰,又刻意让所有人瞧见,“但拿我女朋友搭台当戏眼,经过她同意了吗?”

议论虞宝意,要经过本人的同意吗?显然是不用的。

而且明明是他一出?现,就?压下所有对准这里的剑光。

可第一句话也是他,亲手捧着她,托得更?高。

所以不用经过旁人都敬畏的他,而要经过在此之前无人在乎的她。

“夫人们都是好心。”虞宝意没辜负这阵东风,“想教会我带眼识人,也是提醒自己?带眼看人,对吗?”

没人敢下这个台阶。

不然就?坐实?了她们没带眼看人的指控。

可听闻了传言,整个港岛也无一人愿意相信,这位半道杀出?的“女友”,够靓,够有本事,够牙尖嘴利,还够嚣张。

也够天真。

泡沫再?易碎脆弱,梦做得再?天真,只要那人愿意护着这颗泡沫,那就?不是梦。

霍邵澎很喜欢她“仗势欺人”的模样。

只要仗的是自己?的势。

虞宝意终于学会,在这种地方,没有任何正大光明的规则可言。

谁站得高,谁就?是规则。

“差点忘了,薛太说得对,何太之前提醒你那件事……”关知荷微微侧身?,“你是该多谢何太。”

虞宝意从善如流,可却没端出?一分一毫多谢人的态度:“多谢何太,教会了我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生道理……”

“再?次祝你生日快乐,永葆青春。”-

那台连香港都鲜见的黑色劳斯莱斯,沿着维多利亚港的海湾线开了许久,又绕回,慢慢吞吞,像乘着风在散步。

车内,司机是那时在瑰丽酒店迟到了三十秒的那位。

正是那三十秒。

绊住了霍邵澎一生的脚步。

虞宝意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有点懒散困倦。

“虞小?姐仗势欺人的本领第一回用,就?让我一下得罪了香港一半的夫人太太。”

“你好像很高兴?”

“嗯。”

“为什么?”

霍邵澎偏着头,侧脸贴在她发心上,“小?意,不愿意受委屈也是一种很好的品德。”

虞宝意有点蔫,低声嘟囔:“我受委屈不怕,可她们欺负我Mommy。”

关知荷乘了自己?来时的车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因为谁都不要紧,而且有时候仗势欺人也不是坏事,今晚那些敢出?声的太太,哪个不是仗着自己?的丈夫?”

霍邵澎迫切希望今夜发生的所有事刻进她心里,不枉费关知荷大张旗鼓设下这个局,他也没白配合。

他不认为虞宝意会对这种事上瘾。

但认识越深,做得越多,不知不觉中树敌的虞家在香港,就?越离不开他的庇护。

“嗯。”

虞宝意仍旧丧气地应着,可默然两息,她想到什么,又轻声笑了笑,“那我仗着我的男朋友。”

“我求之不得。”

说到这,车厢内的氛围总算活络了些。

她主动扣住霍邵澎的手,“Terrance,今晚发生的事你家里人一定会知道。”

“嗯?”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解释的地方——”

“好啊。”

虞宝意抬头,猝不及防的茫然神情对上他沉沉垂落的深晦目光。

“跟我回家,亲自同我妈妈解释吧。”

卑鄙

见?霍邵澎母亲这件事?, 说大不大,说小也……挺大的。

虞宝意知道要送入黎婉青眼的礼物难于登天,可之前已经走过一次捷径, 博到霍夫人一笑, 让她再出奇一次, 实在没?存货了。

霍邵澎得知她送给黎婉青自己十八岁时候的珠宝作品后,也确认了两回。

她是?真没?有了。

本来就不是?很?热爱珠宝设计这个专业, 那时, 她的水平也远远入不了虞海和?的眼,多次打击下,逐渐失去信心。

但如果有心要找,的确还有一件。

在沈景程手里。

虞宝意还好心帮霍邵澎回忆了下。

那晚忘记是?谁组的局了,沈景程送了她一束玫瑰和?一个钻石胸针, 说等工程顺利开工, 就要求婚。

而?那个胸针, 正?是?她第一件作品, 沈景程寻人仿了件一模一样?的,只是?将她设计粗糙不合理的地方精修了点, 原品还在他手里。

回忆完后,霍邵澎第一次放鸽子,把原定今天约女友和?母亲见?面的午茶推到了明天,说临时有急事?。

虞宝意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后来,一台劳斯驶进了九龙区的荣昌邨, 这里是?著名的香港公共屋邨。

两座四十层的楼宇并排而?立,外墙呈现出一种?蒙尘的暗白色, 从上往下整齐的金属防盗网与墙面间隔,像楼宇剥落的外皮, 有一种?悠久的生锈感。

以防万一,李忠权另外叫了一台车陪同。下车后,那台车上的便?衣保镖旋即隐入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但始终有一位保镖紧随霍邵澎其后。

有电梯,但日?常维护懈怠,外加使用时间过久,上升时,钢丝缆绳发出难听的吱哑声。

沈景程和?他母亲杨美桦住在二十七楼,门外有一栋老旧的菱形铁闸。虽是?白天,感应灯不稳定,频繁闪动,照得不大的空间多了几分诡异阴森。

李忠权先?霍邵澎一步,上前摁门铃。

没?响。

老人略显尴尬收回手,咳了下,伸手穿过铁闸,拍了拍,“有人吗?”

没?人应话,但李忠权不再敲第二回了。

杨美桦没?工作,身体又不好,长期待业在家。

后来沈景程做建筑公司赚了点钱,日?子总算好过点。可不到几年?又打回原形,甚至比以前更糟糕,儿子欠了一屁股债,卖房又卖车,才把窟窿勉强堵上大半,躲掉牢狱之灾。

为了维持两人日?常生活,杨美桦会接点手工修补活计,贴补家用。

这些资料,来之前,Florence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人一定在家。

果不其然,等了一阵,门后先?响起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近,连脚步都盖住了。

杨美桦打开门,被高大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催债的人。

“各位大哥,能再等几日?吗,景程他——”

“杨女士。”李忠权站在一侧,“我们不是?讨债的,是?沈生以前的朋友,好久没?联系,来探望他一下。”

也许没?见?过讨债还如此彬彬有礼的人,或者?之前来的人里没?有慈眉善目的老人,杨美桦胆颤心惊地把铁闸拉开,侧身让出,“那你们请进,我现在喊景程回来。”

说完,杨美桦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想抬手揉,还是?放下了,转身进厨房泡茶。

说是?厨房,其实是?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小房间。

霍邵澎走进客厅,余光掠过主沙发上的烟灰和?不明污渍,坐到了看上去干净点的单人沙发上。

没?有过滤工具,所以杨美桦端上来的茶水里浮旋着深棕色的茶叶。

“粗茶,见?谅。”

话音刚落,杨美桦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眼角,像是?眼睛里进了什么异物。

李忠权观察了女人许久。

身上穿着老气廉价的碎花上衣,下身一条松松垮垮的长裤,整个人是?佝偻的,像腰挺不直了一样?。

白发根根分明,掺杂在黑发中,显得刺眼。可若看到她蜡黄的脸色,枯瘦的面颊,干涩起皮的嘴唇和?耷拉下来的外眼角,又不那么刺眼了。

“杨女士,你眼睛怎么了?”李忠权问。

“应该是?晚上补衫补多了,有点干,我滴个眼药水就没?事?。”

茶送了,问题也回答了,杨美桦显得有些束手无策,撇头看阳台,“我再给景程打个电话,你们稍稍坐一会。”

她应是?想进房间,可脚步莫名其妙歪成斜线,踢到角落里的绿植后,竟然伸出手朝前摸索了下,最后扶着墙进房间。

保镖没?有进来,客厅只剩下李忠权和全程默不作声的霍邵澎。

“杨女士眼睛可能出问题了。”他低声说。

李忠权能观察到的,霍邵澎同样?,甚至一开门,他就看到女人明显不健康的灰浊眼白。

可哪怕提醒了,他也没给别的反应。

沈景程很?快就回来了。

Florence给的资料上显示,他在附近一家超市里打工,不凑上早高峰晚高峰的话,也少?有人光顾,他经常会外出偷懒个十几二十分钟。

“妈!”门外传来焦躁的呼唤和?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边位啊,电话里边又唔讲清楚,一直系度催我翻来……(哪位啊,电话里面又不讲清楚,一直在那催我回来)”

杨美桦从房间里出来,刚巧沈景程也打开了门。

单人沙发正?对门口,他骂骂咧咧的后半句,恍如被当场腰斩,瞬间噤声。

“霍、霍生……”

“好久不见?,沈生。”霍邵澎终于说了来此后的第一句话。

沈景程虚空抓了抓拳头,发现掌心已经在冒汗,“霍生,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当初,他从工程材料中偷油水这件事?,是?霍邵澎亲自点头放过他的,只是?钱要按照合同加倍填上,一分都不能少?。

连杨美桦高烧重病时,虞宝意打过来五万块钱,沈景程原本想先?送母亲去医院接受治疗,可刚好碰上霍氏连连施压,最后也不得不拿去填窟窿了。

沈景程知道,五万块是?虞宝意留给杨美桦治病的。

他觉得自己该死?。

其实钱还没?填完,但霍氏似乎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有再催他,因而?有空间把更多心思放在还利息高的债务上。

可别?说剩下那点空缺了,哪怕他欠了原本金额的十倍二十倍,也不至于惊动霍邵澎亲自上门催债。

“我来取一样?东西。”霍邵澎说。

他眸光似滤过一般,很?淡,轻描淡写地投放在沈景程身上,似观察,又如俯视。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一条深灰色长裤,裤管有点长了,局促地堆在脚边,一双球鞋露出,占满泥渍。

脸也有一种?日?晒雨淋过的焦黄感,如果以现在这副模样?混迹进从前那些局中,连当清洁员,都会有人讥讽他不够干净。

只有霍邵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已经从虞宝意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如他所愿。

不再衬得起她,也从始至终都没?衬过。

可沈景程不知道。

刚出事?时,他像脏东西一样?被排挤出原本的交际圈,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所以现在消息也局限在自己一亩三分地,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的前女友成为了霍生的身边人。

而?路边报纸摊上的八卦小报,每每看见?上面有关?豪门的标题内容都会刺痛他,久而?久之,也失去关?心外面新闻的兴趣。

“什么东西?”

“Bowie十八岁时第一件作品,那枚胸针。”

沈景程的表情一开始是?迷茫的,后来犹如地面龟裂,震惊、难以置信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着,似潮水从裂缝中涌出,直到完全吞没?了他。

“霍生、霍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男声含杂大量错愕,气息漂浮,不落地。

桌面上,茶水里的茶叶已经平静沉底。

相比之下,持续滚沸的是?茶水之外的世界。

“Bowie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霍邵澎缓缓起身,语声匀慢,却富含强调的意味,“她的东西,我全都要。”

“Bowie?”比起沈景程,杨美桦更快反应过来,“那不是?……景程,那不是?小意吗?怎么会……”

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勒住脖子,逼得他面红耳赤。

沈景程捏紧拳头,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霍生说话:“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和?你无关?,东西呢。”霍邵澎无意在此纠缠,“如果卖掉,麻烦将买家联系方式给我。”

来之前他有想过,虞宝意的东西很?可能被卖掉,作为赔付给霍氏的其中一笔钱。

毕竟以沈景程的性格,做出这种?事?也不无道理。

可谁料到,沈景程笑了笑,说:“你勾我条女,我凭乜卑你?(你追求我女朋友,我凭什么给你)”

“她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我去找常诗韵,路上碰见?你,是?你故意的对吗!”沈景程想冲过来,被杨美桦连忙拽住,“当时你又做了什么!小意第二天就要跟我分手!说啊——你们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勾搭在一起了了!还陷害我那么惨,她凭什么还怪我?都是?你们——!”

“是?我。”霍邵澎无动于衷,旁观那人发怒的丑态,“但不是?她。”

“由始至终,卑鄙、下作,在她还没?和?你还没?分手之前,就决定要她的,全都是?我。”

沈景程进来时门没?关?紧,听到争吵声,那位原本守在楼梯口的保镖已经来到门前,警惕地盯着被冲动情绪掌控的男人。

说完,他笑了笑。

“那又如何呢,沈生。”

价值

过了几日, 一个包装简陋的盒子出现在虞宝意家?门口。

打?开以后,那枚胸针静静躺在手心上。

盒子里没有留言,没有别?的可以追溯的痕迹, 有点?灰黏着指腹, 可能在抽屉里放久了。

但从包装上看, 应该来自沈景程。

虞宝意从未想过要回这枚胸针的原因是?,她?觉得出事以后, 沈景程会卖掉, 虽然也值不了多少钱。

原来他?没有。

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他?也没有卖掉前女友十八岁时候的第一件作品。

唏嘘、感?叹、遗憾,通通都没有。

只是?她?想到这点?,难免回忆起从前共同拥有过的时光。关知荷说她?当圣人?,哪怕她?当真是?圣人?, 那时的沈景程, 也是?值得一渡的。

“Baby, 这个要收进行?李里吗?”

梁思雪的声音遥遥传来, 她?转身?,看到人?从房间门口探出头, 手里还举着说的东西,应了句,“你放着吧,我来收拾。”

“你真的这么快就要回南城了?”梁思雪不死心,想要虞宝意再多待几天。

“对啊。”她?也有点?无?奈, 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左菱也让我别?回公司呢, 我见完那边的人?,可能还会回香港吧, 再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家?长失败了呢。”

“那也没成功啊。”

虞宝意心情很好地回答道。

的确见了,也的确没成功。

黎婉青比她?见过的所有夫人?太太们都温婉优雅,待人?礼数周全,令她?如沐春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局促或不自在。

可正因如此?,她?看不穿黎婉青的态度。

像今天来的人?,是?她?,是?薛崎茵,是?香港任意一个女人?都无?所谓。

黎婉青对她?的职业很感?兴趣。

港台的综艺节目一向尺度大,无?厘头,主题就是?搞笑,没想到一个服务于娱乐的职业,也可以做到往自己的节目中倾注思想与追求。

至少这点?,虞宝意肯定,黎婉青是?欣赏她?的。

但后来,就没有那么相谈甚欢了。

其?实她?很不愿意回想当日的细节,只因那个与父亲对抗,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防线都要坚固、尖锐的霍邵澎,陌生得很。

霍启裕是?后面来的。

不请自来。

“虞小姐又几有心啊。(虞小姐还挺有心)”看完她?带来的礼物,霍启裕做出态度不明的评价。

她?送了黎婉青一张香港某离世歌手的绝版碟片。

真正意义上的绝版,存世量就这么多,歌迷们早就搜罗得干干净净,如今有钱也买不到。

但她?之前和那位歌手的经纪人?有过两三回往来,当作礼物送给她?一张,一直放在房间的展架上珍藏。

虞宝意滴水不漏地回了,可霍启裕像要故意难为她?,从头开始问她?姓甚名谁,有无?兄弟姐妹,家?中父母亲做什么,她?又做什么的。

直到霍邵澎强硬叫停了这个不尴不尬的问答环节。

“这是?茶楼,不是?面试。”

“面试也要看虞小姐的简历能不能过第一关。”绕了一个大弯,霍启裕总算抓到他?坐不住的时候,“如果第一关都过不了,也走不进霍氏的面试间,除非有人?非要开后门。”

他?和霍邵澎分别?坐在一张大圆桌的对角,目光笔直而无?折衷,“这种员工,我不会用,也瞧不起。”

“我的人?,不需要劳烦爸爸考虑会不会用。”尽管语句中无?僭越的用词,可组合起来的意思已经变味,“我会负责到底。”

“来,尝尝。”忽然,黎婉青给她?夹了一个虾饺,皮薄如水晶,包裹着虾肉厚大,“香港那么多家?茶楼,这里的味道是?最好的,Terrance爸爸曾说把那位厨师要回家?,开几倍薪水都行?,我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虞宝意尝了一口虾饺,味道果然鲜美过人?。

“霍夫人?心慈,应该是?考虑到,那位厨师可能中意有更多食客品尝他?的手艺,而不是?为一个人?服务吧。如果非要局限于一个客人?,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不说对错与否,黎婉青抬手又给她?夹了一块,“好吃吧,再吃一块。”

“多谢夫人?。”

许是?听出妻子的言外之意,霍启裕顿了片刻,又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可开口还是?不太中听的话?:“既然没跟那位主厨谈过,那兴许人?家?就是?瞧得上霍家?这份薪水呢?”

话?点?到这,虞宝意也有点?恼火了,但还不到发作的地步。

霍启裕很傲慢,尽管可能是这些豪门话事人?的通病。

“没了这份薪水……”霍邵澎用了一种漠然的语气,和霍启裕争锋相对,“人?是?活不下去吗?”

霍启裕笑了两声:“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乌烟瘴气的厨房从早做到晚,活得下去,却活不好,有什么作用?为霍家?做事,可以当他?更高的追求,但若想站到台前,就违背了厨师的本分。”

这段话?,比虞宝意听过的所有风言风语都来得更难听。

她不是第一次见霍启裕。

在电视上,这位中年?男人?示外的形象永远西装革履,梳着一丝不苟的短发。腕间有一只银表,曾经有媒体将镜头对准放大,看清了透明表盘上纵横的那几道剐蹭痕迹。

不多,但总会给人?不精心保养的印象,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考虑把这只表换掉,但霍启裕一遍遍戴着它,出席各种重要场合。

后来,人?们从一家?世界顶级的手工腕表品牌官网上找到了表的来源。

是?如今早已西逝的品牌创始人?,所做出的第一只表。

历任主人?可能追溯不清了,但上一任主人?,是?霍礼文。

看到这条新闻时,虞宝意已隐隐感?觉出霍启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其?在他?的发言始终彬彬有礼,滴水不漏,又拒人?千里时。

目下无?尘,凌驾于人?无?形的傲慢。

他?完全不在乎一件无?价的物品上出现破损的痕迹。

物品本身?够珍贵、稀缺,独一无?二。

但如今,他?才是?赋予这件物品无?价的人?。

就像他?此?刻所说:“霍家?完全可以给他?更高的价值。夫人?,既然你中意,何必一厢情愿,认为他?一定会拒绝呢。”

好一段话?,千回百转。

他?在给她?选择,且貌似是?更好的。

霍启裕要让她?,做霍邵澎身?边不站到台前的人?。

什么追求,什么本分,什么价值,无?非提醒她?要认清自己。

若想要的是?那点?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薪水”,不进这个门,也完全可以。

别?人?笑她?想进霍家?这道门,霍启裕不笑,反而告诉她?,你不进,一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像香港那些?花花公子,身?边女人?多得像衣服,一天一件,可久而久之,总有一件要更中意些?。

霍启裕就差没明说,你当霍邵澎在外面更中意的那件衣服,霍家?完全没意见。

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虞宝意看了眼?霍邵澎。

一路走来,崎岖难行?,他?几乎是?拖着她?翻山越岭,风雨难阻,别?人?都说行?不通,他?非要一试。

所以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霍启裕口中的那种。

“我同意。”

恰逢她?看过去那一秒,霍邵澎也看了过来,说了句让她?心吊起来的话?。

但下一秒,又安心地放了回去。

“既然中意,那说什么,都是?要得到的。对吗?妈妈。”

黎婉青极少做两父子之间的裁判,碰上争执、对峙,她?一向选择眼?不见为净。

幸好家?里够大,也吵不到她?面前,只要不打?起来,一切好说。

也不是?十八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做不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何况意见不合归意见不合,集团分而治之归分而治之,却从不会做有损利益的事情,这是?父子之间的共识。

“你地话?乜就系乜咯,我的意见重要乜?(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的意见重要吗)”

尽管有管束丈夫的本领,但虞宝意毕竟还在场,黎婉青糊弄了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霍邵澎当真娶到心仪之人?,说不定在对父亲的态度上,能有所软化。

“中意?我问你,”霍启裕却不下妻子给的这道台阶,非要数落质疑一番以示父权的高高在上,“南城山井镇的项目为何拖那么久?中间你不在香港,单方面罔顾了多少股东的诉求和利益,你算过吗?霍氏投入最大,为何最后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这也是?你的‘中意’吗?”

“私人?场合,不谈工作。”霍邵澎轻描淡写。

“是?因为她?!”霍启裕眼?神凌厉,倏然横过来,惊得虞宝意大脑一空,“个中缘由,我就不替你补充了。霍邵澎,因为一个女人?,你一贯以来的行?事原则放到哪里去了?还敢带来脏婉青的眼?,是?我没逼你们分开,让你误以为这种女人?我也能点?头?”

“你点?不点?头和我没关系。”霍邵澎起身?,走到虞宝意身?后,捉住手,也将她?带着站了起来,“正如今天,我只邀请了妈妈,你不请自来,破坏气氛和场合,还要大家?以你为尊,倒符合你一贯的行?事原则。”

霍邵澎同黎婉青颔首告辞,虞宝意也匆匆忙忙补了个礼数。

只是?出门前,她?骤然回头,叫了声“霍叔叔”。

“我不需要Terrance,也不需要霍家?赋予我价值。”

虞宝意无?比清楚自己这番话?,像极了偶像剧里与权威抗争的“傻白甜”。

尤其?在她?作为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制作人?时,更像在打?自己的脸。

但由始至终,她?都没变过。

“可能霍叔叔会觉得好笑,但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按你给的选项选择。”

她?其?实不清楚霍邵澎和父亲之间多年?的龃龉,但从二人?针锋相对中,她?听出了些?许端倪。

霍邵澎拉她?的手拉的很紧。

可虞宝意依然更用力,选择握住他?的。

“A还是?B,如果我和Terrance都不想要,那这道题,就可以不做。”-

从茶楼出去以后,虞宝意才发现,今天这里没有客人?进出。

霍邵澎亲自开的车,他?落了车窗,目光淡淡眺着远方,安静地抽了两根烟。

中间唯一说过的一句话?是?,夸她?的脾气终于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还没等两人?就这件事有什么深入的交谈,虞宝意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其?实不为今天的事情而感?到沮丧或者?别?的,只是?路途漫漫,兴许会没想象中走得简单。

那又如何?

A或者?B,如果她?觉得不对,那就都不选,亲手创造出第三个选项。

电话?来自北城电视台的负责人?,想邀请她?以及整个胜意团队,做一个有关陆上丝绸之路综艺形式的纪录片。

为期一年?,边拍边播。

负责人?说,这边深入研究过虞宝意做非遗类传统文化节目的风格,明快、活泼、踏实,不炫富,内容又在娱乐和严肃的界线上,把控得刚刚好。

刚巧近些?年?北城电视台出品的传统文化类节目,都逃不开“闷”“乏味”的怪圈,不如找一位有相关经验的制作人?。

而且《“玉”见》的热播,让年?轻人?都能接受的内容形式,上面领导终于还是?点?头了。

“国”字兜底的节目,交给她?一位出身?娱乐圈的制作人?,不可谓不大胆。

但一切敲定以前,还是?要先见一面,当作面试了。

对于这种面试,虞宝意恨不得多来点?。

她?第一时间给霍邵澎分享了这个消息,但来不及分享他?的喜悦,又打?电话?给左菱。

最终的结果是?,她?连夜收拾行?李回南城,亲自向大家?公布这个消息,再上北城。

她?的确有想要追求的更高价值。

人?往高处走,但更高的,是?虞宝意决心独自闯荡的世界,不是?任何人?打?造的金丝笼。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赋予,才有价值。

占有

深冬时?节的北城, 像涂了一层薄薄的灰色颜料,尤其飘雪时?分,触目所及灰白蒙蒙的一片, 从近到远的景物?都?似长出毛刺一样?。

亲身走进后, 也无暇欣赏这北国风光, 寒冷蚀骨又?酸心,冻得虞宝意恨不得缩在?霍邵澎的私飞上不下去。

他派了自己的私人飞机亲自接送她, 原来也想跟来, 但终归人在?香港,多的是绊脚的公务,抽不开身。

电视台负责人同她约了明天会面。

晚上,虞宝意依次打电话给父母好友报平安,临近十一点时?, 挂断完梁思雪的电话, 下一秒, 霍邵澎的就拨了进来。

虞宝意笑他时?间掐得真准, 多一秒少一秒,都?不算恰好。

“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啊。”她心情很好, “你是每座城市的六星级酒店,都?有一间从里到外,都?根据你喜好设计的套房吗?只留给你的?”

“没有每一座,一年能去一到两回的,一般都?有一间空房, 我会付一年的房费。”霍邵澎的声音经听筒传来,多了几分能挠得耳根轻痒的魔力, “不过按照你的职业,以后可能全?世界大部分城市都?会有了。”

虞宝意拽着被子翻了个身, 将自己卷起?来,声音听过去闷闷的:“霍生,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幸福。”

“嗯?”

早前,虞海和真心祝愿她把握住这个机会,而关?知荷,尽管仍旧表露出希望她工作生活都?定居香港的意愿,但还是说?出了——“既然?想要,那就努力争取”。

落地北城后,梁思雪更是为她兴奋得一塌糊涂,好像她也亲身来到,陪伴虞宝意经历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刻。

亲人,好友,以及……爱人。

爱人保驾护航,让她风雪无阻地降落到北城机场。

“虽然?霍叔叔不喜欢我……”

“他喜不喜欢你,都?影响不了什么。”

“我知道。”

虞宝意蜷起?身体,长时?间打电话,耳边手机微微发热,好像她奋力跳动的心脏,迄今为止仍未平息。

“但是我发现,我在?他面前说?的话,都?是有底气?的。”

哪有人不曾畏怕过高高在?上的权威。

尤其是她这种家?人都?在?香港,像天生戴了镣铐一般。

“我的底气?不来源于你,也不是你的爱,而是我自己。”

来自终于收到命运礼物?的她自己。

如果说?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那么这份礼物?,是过去的她亲手埋藏的,等未来的她挖出,成为赠予此刻自己的最好礼物?。

所标价格,就是她一路走来,不曾动摇的选择。

作为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对于她而言,已?不是权势大小,地位高低所能比较衡量的。

她最终得到的自己,独立且有价值。

那就是成功的。

“Babe。”霍邵澎如同在?她耳中呢喃,“我永远为你骄傲。”

“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虞宝意难得诚恳地谦虚了下。

“不早不晚,刚刚好。”

男声沉沉,如时?间的蛊咒。

“记住,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来接你。”-

虞宝意没有做什么准备。

说?是面试,其实只是相?关?负责人约她敲定一下节目制作的主题内核、大致方向、风格,她才能回去和胜意的人共同出企划案。

当然?,说?是面试也没错。

负责人这边也要考察下她的实际能力,一位优秀的综艺制作人,接到一个项目的第一时?间,一定对市场、观众偏好有着独特而敏锐的嗅觉。

“旅游主题?”负责人杨弦滑动着平板,翻看虞宝意临时?找的相?关?案例。

“对,这两年的旅行网综都?有不错的热度和回报率,而且观众现在?不爱看勾心斗角的剧情了,选几位路人缘好,又?有综艺效果的嘉宾做搭子,出来效果应该会不错,也符合上星综艺的调性。”

“我担心……”杨弦欲言又?止。

“当然?要做好背调了。”

近年出事的明星一茬接一茬,虞宝意也有点顾虑,“甚至是我会着重考虑的,而且嘉宾之间的化学反应很重要,不能同质化太?严重,也不能凑一起?就火星撞地球。”

“明白。”杨弦笑着舒了口气?,“你果然?没让人失望,电视台那些做惯文化节目的,仗着捧了个铁饭碗,现在?都?成老?油条了,赞助商有熟人,内容保证不出错就行,最终效果和收视率通通都?不管的。倒是你,三言两语就让我很期待了。”

作为那些老?油条的后辈,虞宝意不敢明说自己赞同杨弦的看法。

但北城电视台近五年输送的文化类节目,她观看过数十档,无一例外,都?透露着照章办事的乏味。

大致内容敲定完,杨弦邀请她一道吃个中饭,两人选了家人烟旺盛的羊肉店,支了个小锅尝涮羊肉。

“你是香港人吧?还吃得惯吗?”

“吃得惯啊。”虞宝意夹了一箸羊肉,蘸满麻酱后放进碗里,“以前拍节目跑的城市多,现在?又?待南城,哪有吃得惯吃不惯的,而且大冬天的,这样?吃也暖和。”

小锅间白气?蒸腾,人与人之间的目光,好像隔着一面纱窗。

杨弦透过源源不断的热雾看她,“我听若兰提起?过你。”

虞宝意咀嚼的动作凝住,抬眸,顿感困惑。

“别误会,不是因?为她提到你了,我才跟领导推荐你的。当然?,她也夸过你不少好话,不过最终决定用你,还是因?为你这个人的能力。”

“之前去找Jessica,说?服她投我的节目,但后期因?为一些事情,我把投资款退给她了,辜负了她的信任。”虞宝意三言两句概括了两人认识与交往的过程。

杨弦笑着摇摇头,“她没真跟你计较,反而因?为……”

她欲言又?止的片刻,门口停下一辆大巴车,率先下来一个摇着小红旗的导游,后面紧跟一群年过六十以上的叔叔阿姨。

推门进来时?,因?为人数过多,行动又?不快,夹杂着风雪的寒气?也趁机灌入室内,吹斜了她们桌上的白雾。

“都?跟紧啊,来来,六号桌七号桌十号桌,都?是我们的,坐坐坐。”

导游的普通话口音很白话,虞宝意一耳听出是粤城或港澳人。

不出所料,大部分游客也都?是那边人,之所以要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是因?为还有几位游客交流时?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估计听不懂粤语。

吱吱喳喳中,两种天差地别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脑发胀。虞宝意没有任何?含义地看过去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位老?太?太?狐疑打量的眼神。

老?太?太?一头白发,却妥帖地梳到两耳后,一丝不苟,穿着也较为时?髦,可以看出想努力摆脱这个年纪的落后和土气?感。

她拄着一根拐杖,暗处里,戳了戳前面的老?头,这个年纪的老?人讲话声音都?偏大:“喂伯爷公,你睇下个位靓女,系系早几日新闻报个个啊?(喂老?头,你看下那个美女,是不是几天前新闻上那个)”

虞宝意垂下眼,仍然?感觉到老?爷爷听从妻子递过来的视线。

“好像是啊,狗仔说?想当小霍太?太?那个,长这么漂亮,肯定要拿这张脸做点什么的,见怪不怪啦。”

“喂喂喂,我楼下有个邻居,还认识她妈妈,说?……”

另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凑上来加入,话题便好似具有传染性,迅速蔓延在?三桌人中。

声音太?大了,好像仗着人多,连声讨别人也能明目张胆了。

连那几位只会讲普通话的游客也一并?加入,传到杨弦耳中。

“‘捞女’来噶,贴埋小霍生个度,万一跟得成世喔,肯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拉(捞女来的,贴着小霍生,要是跟一辈子,肯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啦)”

“要是我女儿也长这么漂亮就好了。”

“哎,这些先天的你羡慕不来,不过你可别以为一张脸就够了,背地里不知道玩多少花样?呢……”

杨弦听到后,照常夹羊肉,状若无意地续上刚刚的话题:“若兰说?,当时?你为了不牵扯到她退了赞助,还要和香港那位霍生作对,她很欣赏你的……固执吧。”

原本想说?胆识的,可思来想去,杨弦还是不想鼓励虞宝意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

尽管希望她不失去这种特质。

在?体制内待久了,这种固执到略显笨拙的人,已?经灭迹了。

可那永远令人发光。

“有时?太?固执,非要争个是非对错也不好。”伴着那些议论声,羊肉和汤一口接一口送进虞宝意嘴里,在?胃中化开一股暖意,“还好已?经学会这个道理了。”

“是非对错要争,也得跟对的人争。”杨弦大致猜到虞宝意的处境,故意提高音量,用一口标准呛人的京腔说?道,“比如那些半只脚踩进棺材也要嚼舌根的姥爷姥太?,跟他讲道理,还不如等死了你烧点纸下去管用。”

恶毒归恶毒,虞宝意捂着嘴忍笑,好半晌才说?:“要不是一会还有事,我怎么也得跟杨姐你喝一杯。”

“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而且你没跟若兰喝过酒吧,她才是能喝的,到时?我招架不住,可要她来替我的啊。”

话落,杨弦给两人杯中倒满茶,举起?,“不喝酒也能交朋友,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虞宝意帮梁思雪采购了两大箱北城这边的特产,就在?当地寄回香港后,第二日便启程回了南城。

比起?当初一个人策划一档节目,事事都?要过眼经手的繁琐,如今则轻松了许多。

但不代表不忙。

尤其是这条陆上丝绸之路从起?源到终点横跨几十个城市,摘选个中分量较重的,也多达十余个。

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的变迁与风俗,整合加策划符合当地特色的活动,又?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霍邵澎在?连续三日拨电话过去,深夜十一点,虞宝意都?还在?加班时?,终于深刻认识到这点。

她真的比他还忙。

便也不讲霍礼文的夫人汤少岄要生日的事了。

之前在?南城说?要见,但霍老?夫人玩心不止,全?世界各地的飞,后来又?出了许多事,两人始终没机会见上一面。

为此特地回港一趟,估计还会打乱她的工作节奏。

想想就罢了。

“公公原来已?经见过了?”

说?起?这事时?,黎婉青正在?霍邵澎的书房中找某诗人的一本绝版手稿,“Terrance,你还真大胆啊,不怕你爷爷直接把你们赶出去?”

她说?得心有余悸。

霍邵澎还小时?,黎婉青亲眼见识过霍礼文对儿子的管教和约束,比起?现在?霍启裕对他的,其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霍家?三代人,若领略过霍礼文的手腕,后两代便称不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但那是一个乱中凿金的时?代。

不比现在?。

“爷爷很中意Bowie。”

霍邵澎手拿一支毛笔,在?宣纸上写字,身段挺正,背脊微倾,松而不散。

“是中意那个小妹妹,还是因?为那是你选的?”黎婉青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手稿,翻开,摇头叹息,“要是她家?世再出众点就好了。”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没有丈夫在?乎。

虞宝意的母家?无法和霍家?在?香港拧成更无法撼动的一股绳不要紧,但至少不能被众人都?视作吸血的虫豸。

在?外面交际,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点话,她还要面子呢。

要如何?解释呢?

霍邵澎喜欢,霍家?就点头要这位儿媳?怕不是能被圈子里看热闹的人笑上个半辈子。

“人出众就好了。”

谁料有人言简意赅,护犊之意昭然?。

“行,本来我都?做好准备你今生不娶了,现在?好歹有个模子,我也好作参考,万一没成……”

“没有万一。”

霍邵澎将毛笔搁回砚台上,宣纸上,标致的一个“意”字,力透纸背,好像承接了写字人的什么。

“她不是模子,也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取代她。”

黎婉青正感牙酸,不到一会又?闻:“你是不是给Bowie的哥哥让了内地几家?铺位?”

“对,Bowie送我那件小玩意我很喜欢,后面听闻了这事,索性行个方便当回礼。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你心上人,怎么了?”

“铺位转到我私人名下吧,按市价三倍。”

黎婉青挑眉,没说?答应不答应,耐心等他下文。

霍邵澎望过去,也不说?原因?,只问:“如何??”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他眸光散了短瞬,似乎一下回到某个时?刻,又?极快聚焦回来。

“因?为,我也怕万一。”

黎婉青走后,霍邵澎在?书房中静坐了半晌。

因?是冬天,不过五点过几分的光景,就迎来了日薄西山,落地窗外的海湾迎风频频翻出波浪,泛着晃眼的粼粼金光。

他指腹缓慢摩挲着宣纸上那个“意”字下方心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他打了个电话给卓明峯。

“虞景伦已?经在?咨询保荐人了。”霍邵澎不兜弯子,“内地分铺落地后,不出一年,旬星一定会在?港交所发行上市。”

卓明峯不知道在?做什么,那头有些吵闹,似乎还有推搡的声音,导致一句话中有几个字都?听不清,“上市?旬星?你要收购人家?啊?那么丁点蚊子肉也瞧得上?”

“……”

“什么收购!”黎温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听筒里,“哥哥,我们在?逛迪士尼呢……哎呀笨蛋,你们家?在?港交所进进出出的,肯定是到时?让你操作操作,行个方便啦!”

“行个方便,然?后呢?”

“我大哥肯定要偷偷摸摸买旬星的股份,防止我未来阿嫂跑了……”黎温瑜一下小声,好像怕霍邵澎听不清,一下又?大声起?来,“哼哼,你最好弄点好处收买我,不然?我就捅到Bowie去!”

“黎温瑜。”霍邵澎波澜不惊,“现在?还学会玩弄别人感情了,想回到以前被霍启裕监视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黎温瑜和卓明峯之间的事,但按照先前宴会上妹妹对人的态度,肯定是临时?起?意较多。

饶是被霍启裕知道,玩感情玩到世交卓家?的独子身上,面临的怒火一点都?不会比他少。

黎温瑜则把反被抓住把柄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到身旁的卓明峯身上,按照那头的吃痛声,估摸又?拍又?打又?咬,一样?少不了。

霍邵澎很快挂了电话。

又?一人静坐了许久,直到夜色一点点将天空中的白浸染成墨,几颗孤星吊着,不够明亮,在?云层中忽明忽闪。

浪声叠叠,拍打在?紧闭的落地窗上,如同隔了一层消音的膜,显得微小而遥远。

他想,他的确变了些。

可仍然?无法百分百成为虞宝意的理想爱人。

再理想,他不确定她的爱有没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一想到未来她可能会不爱自己,霍邵澎便控制不住,给他与她的关?系套上重重枷锁。

不逃跑,她永远不会发现边界存在?这样?一道锁。

那是他对她永远的自私和占有。

雪花

一晃眼, 年关将至。

年三十那晚,饭桌上,关知荷给远在?中?国西门帕米尔高原附近的虞宝意拨出?了视频电话。

年后开拍, 为了解当地风俗民情, 她马不停蹄领团队实地考察途经的几个重要城市, 春节也赶不回来了。

关知荷反对过,但也许突然?想通了, 后面没再提要虞宝意回家过年的事, 反而叮嘱她出?国注意安全。

“晚上好?——”视频中?,虞宝意貌似晒黑了点,偏瘦的体型看上去仍然?健康,充满活力,“Mommy, Daddy, 新年快乐!哥哥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好?像失恋哦哈哈哈。”

自?从她接下这部综艺, 哪怕兄妹俩同在?南城, 也有一个多月近两月没见了。

“你好?意思说?,让你帮我分?担点公司工作, 你倒好?,头也不回跑了。”虞景伦满腹怨气,“挺潇洒啊,从中?亚玩到了欧洲。”

“我那是工作!工作——!”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拌嘴。”关知荷出?声制止幼稚的两人, “小意,在?外面吃得习惯吗?我看你又瘦了点, 住在?哪呢,有没有好?一点的酒店?”

虞宝意笑容扬着, “还OK啦,我应该年初五能回来一趟,从香港直飞到罗马。”

虞海和?也实在?想念女儿,入镜瞧了几眼,“你看你,休息两天行不?”

“我现在?多忙会?,后面才能多休息几天啊。”

“你总有理由。”

镜头外,关知荷轻打了下丈夫臂膀,递了个稍显埋怨的眼神过去,“小意,别管这两个啰里啰嗦的男人,你就好?好?工作,但首要的是照顾好?自?己?。”

从前最反对虞宝意做综艺制作的关知荷,如今态度大变,反责怪起?丈夫和?儿子对女儿的工作诸多挑剔。

虞宝意也觉得妈妈的态度变得太快太彻底,快到有点生硬与奇怪。

她也不会?想到,离开的日?子里,霍邵澎和?关知荷单独见过一面。

谈论的内容十分?简单,简单到虞宝意一旦知道,说?不定会?同时和?两边大吵一架,彻底离开。

两人都太了解虞宝意的秉性,于是默契地对这场谈话保密。

从始至终,霍邵澎都彬彬有礼,但关知荷觉察到,他的表情、态度、言辞都是谈判的疏离状态,而非和?女朋友的母亲见面话家常。

他要关知荷停止干涉虞宝意的工作,且完全支持她。

“伯母,你想要的,从另个角度上说?,同样是我想要的。而你想给宝意的,一样是我想给的。”

他们是合作伙伴。

霍邵澎率先点明这点。

关知荷知道对方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于何太的生日?晚宴上同她合作,为虞宝意搭出?这么?个戏台,天衣无缝。

“小霍生,我的目的很?复杂,但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只有小意余生幸福。”

霍邵澎略抿了下这句话的深意,顿了片刻后,直切入主题,“伯母,她尽管在?她的世界里发光,剩下的,交给我。”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一定能幸福。”

关知荷听进?去了。

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小雪上飞机之前打不通你的电话,她让我告诉你,有信号后给她也发个消息。”

“好?,我一会?就去。”

梁思雪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刚好?受父母“召唤”,春节上美国过去了。

“Baby,一会?看短信啊。”虞海和?被妻子打过两下后,就低下脑袋,闷头玩了会?手机,这时才又挤入镜头,“利利是是,知道不?早点回家啊。”

“谢谢Daddy!祝Mommy Daddy万事胜意,长命百岁!”

关知荷也被女儿稀松平常的祝福祝得一阵心软,“今年我也给你包封大利是。”

“哥哥——你的呢!”

有人得寸进?尺。

虞景伦刚剥完一只大头虾,捏着虾尾斜了一眼过去,“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叔,没义务给你派利是啊。”

“Mommy你看他!”

“虞景伦,又欺负妹妹!”

“不是,老豆,谁欺负谁啊?”

闹过一阵后,虞宝意去参加当地人的篝火晚会?了。酒过三巡,又挽着当地民族年轻小伙的手跳了好?久的舞,累得走路时两腿虚浮发软。

在?左菱和?杜锋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摸回自?己?房间,她一个人瘫在?沙发上看手机,想消会?酒气。

刚一点开,一条新短信。

虞景伦的新年利是还是到了。

虞宝意半眯着眼,单独给哥哥拨出电话。

作为兄妹,他们一向不做矫情那套,故而虞景伦接起?她电话后,第一句也是:“你给我介绍了雕刻师,省去我那么?多功夫,这是感谢费。”

“那你再给我补一封利是。”

“虞宝意!”

两人笑作一团。

平息完心情后,虞宝意问了下公司和?赵家人的近况。

坐落于内地各大一线城市的分?铺大半个月前统一开业了,新开辟的翡翠首饰支线会?先于香港举办一场名为“尚绿之镜”的新品展览。

若能经得住香港这些贵妇们火眼金睛的挑剔,说?明原品挑选和?手艺上定然?过关了。

内地可以?由国民度极高的代言人白月迎打头阵,再一步步物色符合品牌调性的大使、挚友。旬星不是新品牌,但出?身香港,天然?让其多了分?与国际接壤的气质,是一种来自?刻板印象的优势。

“赵家那些人我都开了不错的待遇。”虞景伦没亏待妹妹亲自?介绍的手艺人,“赵爷爷选择退休养老,其他人的本事都过关,真正值得培养的是赵玉颜,她的作品第一次送去比赛就是一等奖,当然?不排除是你节目带去的关注度,主办方不忍心她那么?早淘汰。”

“什么?啊——”虞宝意第一个鸣不平,“玉颜很?有天赋的,而且Terrance已经让人专门跟她的比赛,不会?发生任何不公平的事,不管有没有利于她。”

“那就好?。”虞景伦静了几秒,都没听到妹妹那头的声音,思虑过后还是问道,“小意,你和?那位霍生如何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我想走一步看一步。”

虞宝意瞧得很?开,心眼大到叫人忍不住怀疑摆在?她面前的,真的是小霍太太这个香港名媛趋之若鹜的身份吗。

“何况他想和?我进?一步,我现在?也没时间,更没有精力去应付他的爸爸妈妈,不满意就不满意吧,我对我自?己?很?满意就行了。”

由始至终,她都不认为自?己?配不上霍邵澎。

家境、权势、地位……的确,再给一百年,这些方面,虞家可能都做不成霍家。

但幸好?,她和?他不是做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也不是做世家之间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

而是□□人。

爱的是人。

又何来配与不配。

这番话,更早以?前,霍邵澎近乎原封不动和?父母讲过。

彼时,霍启裕还不屑一顾。

认为女人口中?所谓的不图钱财,皆为谎言。何况霍家家业庞大,哪怕一开始不眼红,也会?慢慢被权力浸淫成追名逐利的模样,更何况虞宝意还有个目的性极强的母亲。

可渐渐的,关知荷消失在?香港社交圈,只偶尔和?三两好?友出?来喝喝茶,连从前视作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惠爱一月一度的私人聚会?,也连连告假。

像一夜之间,关知荷变得清心寡欲,也无意帮丈夫,帮旬星疏通关系了。

同时,自?沾了妻子的光见过虞宝意一面后,两人没有机会?再碰头。

霍启裕觉得奇怪。

按道理,既然?有机会?见家长,虞宝意应该要竭尽全力提高自?己?在?香港的存在?感,好?让别人以?为她坐实了小霍太太的位置,而不是抽身离去,等风言风语慢慢平息。

她的消失,让这个话题逐渐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会?令虞宝意和?虞家,失去为数不多的主动权。

他原本还不紧不慢,心道,不过是年轻人为了嫁入豪门别出?心裁的把戏,稳坐钓鱼台,等虞宝意自?己?按耐不住露头咬饵。

可霍启裕再三同妻子确认过,虞宝意过年不回香港,虞家也没有上门拜访的口风。

他开始坐不住了。

年三十那夜,浅水湾一号别墅难得点开了满园的花草灯,好?叫几个月才回一次港,视力不太好?的汤少岄看得清脚下的路。

霍礼文体贴而绅士地搀住妻子,半低着头小心引路。

两老回家,团圆饭上,霍启裕欲言又止地压抑许久,终于在?汤少岄说?要去看会?TVB,霍礼文陪同她离开后,他清清嗓子,开口询问道:“虞小姐呢?”

霍邵澎从不在?爷爷奶奶出?席的家宴提前离场,哪怕吃完了,也会?小口饮酒等待结束。

闻言,他微一挑眉,淡声回答:“不在?香港。”

“我问她为什么?不在?香港。”不管霍邵澎答什么?,霍启裕都能捉到他的话柄,“不愿见我,我理解,婉青可没对她说?过什么?,过年也不来拜访一下,什么?意思?同霍家怄气?我上回讲她的,哪句话有讲错——”

“她不是不肯见你。”霍邵澎把杯中?最后一口红酒饮尽,“而是没必要,她在?工作,比热脸贴过来听你冷嘲热讽重要一百倍的工作。”

“我也听说?了。”黎婉青不好?拆丈夫的台,只能岔开话题,“阿瑜,再给我看看宝意朋友圈。”

黎温瑜特懂随机应变,点开朋友圈后,先把手机递给了坐在?黎婉青旁边的霍启裕,“爸比你看,Bowie现在?在?帕米尔高原附近,为她新节目实地考察呢,今天刚到的。”

大量广阔苍茫的自?然?风景照,还有途经的草原、天空、高山、河流和?动物群。

野草茫茫,高山连绵。

虞宝意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色大衣,长至脚踝,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从远方高山飘落到草原上的一片雪。

恰逢此瞬,她回眸,望向镜头。

她就是那片雪。

纵使伶仃,随风飘摇。

但永不融化。

新年

霍启裕很没出息地盯着看了?会, 直愣愣的,毫不察觉自己走神?。

殊不知,这张照片已经成为儿子朋友圈的背景。

黎温瑜还在坚持输出虞宝意是个?多么?独立、美好的新时代女性, 万万不可能为了?钱委身于人, 还随口推荐了?最近风很大的《“玉”见》。

平日霍启裕的娱乐项目无?非下棋、高尔夫、音乐剧、舞会等自诩符合身份格调的活动, 港台出格抓马的综艺碰都?不碰,更别说内地的了?。

在他眼里,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东西。

连霍邵澎难得偏爱的电影, 偶有一回出差赶上威尼斯电影节,飞机落了?当地,回来也被斥了?好几月的不务正业。

“爸比,你真应该瞧瞧外头的广阔天地,除了?无?聊的舞会, 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

黎温瑜当真喜爱这个?未来阿嫂, 当然?也有几分让霍邵澎欠自己人情的意思, 费尽口舌为虞宝意说好话, “Bowie的工作?就?是负责记录这些好玩、好看的,给观众提供情绪价值, 看她的节目,我不用动脑子都?能笑得晕过去!”

“不用动脑子,还是没脑子可动?”霍启裕横了?女儿一眼。

黎温瑜讪讪地收了?声?。

黎婉青笑笑,倒也没为自己这个?离谱事一箩筐的女儿辩驳什么?。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站在霍邵澎这方,只?是碍于父子关系过于僵硬, 很多态度借由丈夫传达,可以避免伤害母子感情。

霍邵澎是懒得争取, 黎温瑜是不敢争取,黎婉青是观望状态。

一家人再度被一句话打入冰封氛围。

可谁也料不到, 打破这局沉默的,是想为妻子沏一杯茶而回头的霍礼文。

“Bowie?她的节目不是马上做到北城电视台了?吗?”霍礼文形神?自然?地路过一桌人,“阿裕,你也五六十岁人了?,这种机会,又有过几次?”

霍启裕为儿子不服管教而头痛多年?,可事实上,他也未曾听从过霍礼文的安排。

两人闹得难堪的场合比霍邵澎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霍礼文甚至不愿住在香港,携妻子到内地图个?清净,同时也让香港这个?联合会那个?组织,碰到棘手问题时,为到底谁才是霍家拍板人而烦恼了?好一段时间,问谁都?要得罪另一位。

若非过年?,和?妻子生日那遭,霍礼文是不会回港的。

正如此刻,三两句话就?轻描淡写落了?霍启裕的面子,还借此点出儿子的自命不凡。

大陆飞速发展多年?,如今香港企业早已不能以傲慢的身价自居,有的人却还拿腔作?调,迟早自取灭亡。

有个?目光短浅的儿子,霍礼文这些年?久居内地,都?在为长孙的未来打算。

“这算什么?机会?”霍启裕哼笑一声?,“她能像婉青一样打理?好一头家吗?还是可以管理?集团?没用的事情,努力久了?,还是一样没用。”

“我吃饱了?。”霍邵澎起身,“慢用。”

霍启裕当即斥道:“去哪里?长辈还在桌上。”

“去陪你奶奶看会电视,她一个?人该喊闷了?。”霍礼文解围道。

可实际上,霍邵澎不需要解围,甚至转身离开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黎温瑜没有哥哥离桌的勇气?,缩着脖子等霍启裕爆发,黎婉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口饮茶。

霍礼文也在沏茶,妻子说想这一口龙井,因而每一道步骤都?做得细致完美,不想损失一点风味。

“阿裕,人活到这个?年?纪,身边人才最重要。”

他耗费半辈子,才认识并接受了?这个?道理?。而横冲直撞的前半生,霍启裕的脾性与他的教育方式也脱不了?干系。

霍礼文不会推卸责任,但并不想自己埋下的因,影响霍邵澎想结的果。

所以霍邵澎想要什么?人,他都?支持,只?要对方自愿。

该结束了?。

他不愿霍家每一代人,前半生为上一辈赎罪,后半生再与自己和?解,轮回无?休。

“如今,你还看不出吗?”

霍礼文将茶水闷至壶中,捧起托盘,“以前的我是现在的你,以前的你,是现在的阿邵。而那个?女孩品性如何,其?实你并不在乎,你唯一在乎的,是阿邵没有娶你想要他娶的女人,就?像当年?我强迫你娶婉青一样。”

“那位虞小姐和?婉青,如何相提并论?”霍启裕只挑了这句话反驳。

“又何必相提并论,那是阿邵中意的女孩,他不会拿她和?任何人比较,作?为父亲,你也不该。”

很多事情,除了?有关霍邵澎的外,霍礼文是谢绝和?儿子沟通的。

能点到为止,心平气和地聊上两句,已是难得了?。

霍礼文拿着托盘回到客厅,妻子身边空无?一人,大屏电视上放着TVB跨年?节目。

汪姓女主持挽着优雅的盘头,清晰的口条和?控场能力听得人身心愉悦。

从前TVB跨年?都?是她主持的,此去经年?,主持脸上多了?明显的岁月痕迹,又让人恍惚她年轻时的风华正茂。

汤少岄知道丈夫在身后,笑说:“以前坐在下面,阿荃下台时还会来找我聊两句,说起来,都?好久没见了?。”

阿荃就是那位女主持。

霍礼文坐到妻子旁边,“那过完年?约出来喝个?茶。”

汤少岄用指腹贴杯壁试了?试茶水温度,正正好,端起来抿了?口,“别说过完年?,估计年?初二?你就?要被你儿子逼得忍无?可忍,甩手走人了?。”

他笑笑,不可置否。

“阿邵呢?”汤少岄问。

“和?虞小姐道新年?快乐去了?。”

“新年?快乐!”

虞宝意接到霍邵澎电话时,并不知道霍家发生了?那么?多事,听他口吻,也是平常愉悦的一晚。

“新年?快乐。”霍邵澎避开家人,站在后花园池塘汀步边上,左手指骨还夹着一支烟,烟雾描出风的形状,“有和?朋友吃年?夜饭吗?”

“酒店办了?个?篝火晚会,年?不年?夜饭的无?所谓啦。你知道吗……”

他静静聆听虞宝意讲述属于她热闹欢畅的夜晚,发自内心认为,不回来很好。

只?要她身上还有一根连着他的线,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他随时能接到她。

这通电话,他们没有固定的话题,想到哪里说哪里。那支烟在霍邵澎手中静静燃烧殆尽,烟草中融进的干邑香气?散入夜色中,仿佛穿过千山万水,让电话两头的人同时微醺。

“如果年?初五回来后来得及,要不我去拜访下霍夫人吧。”虞宝意还是有点作?为晚辈的礼貌在身上,不像霍邵澎完全不在乎。

“先忙自己的事。”霍邵澎说,“我这里不用你安排和?担心。”

“还有霍爷爷和?霍老?夫人呢,之前你不告诉我霍老?夫人生日,礼物于情于理?我也该——”

“小意。”他语调极沉,听起来是无?奈,可又像情人间情不自禁的喃语,“你最重要,不管什么?事。”

他声?音一向好听,贴着耳,糅了?沉厚的感情,听起来很容易叫人半边脸和?颈都?酥麻无?力,虞宝意同样。

入骨的思念趁此丝丝缕缕渗出,浸没身体。

兴许是长远的距离,让这份思念极近,又极远。

“我不是第一回不在家过年?了?。”虞宝意声?音中的气?息散着,“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好想回家。”

“我也想你。”霍邵澎应她。

貌似没头没尾,答非所问。

可虞宝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机身略微发热,好像隔着屏幕在十指相扣。

他们聊到夜深,直到虞宝意酒劲有点上头,糊里糊涂地应话,霍邵澎终于舍得放她去休息。

余他一人,又多站了?会,最后给虞宝意转了?新年?红包,才预备回房。

转身时,余光掠过门廊罗马柱后的一瞬,一道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不知像他一样披了?满身夜露,还是刚巧路过。

霍邵澎不做停留,并不好奇霍启裕听完后什么?反应,态度会不会产生变化。

都?和?他无?关。

同样待到夜深的,还有霍礼文。

汤少岄早早去歇息了?,黎婉青则叫了?女儿和?在霍家服侍多年?的佣人,支了?两张麻将桌,当派新年?利是。

因而客厅里,也只?有霍礼文,还守着电视机,像在等转播中维多利亚港的跨年?焰火。

瞥见儿子和?孙子前后脚回来,他状若无?意地提起:“阿邵,明天替我和?你奶奶给Bowie封一封大利是。”

“知道。”

“再让阿权选点礼品,送到虞家那边去。”

“好。”

换做平日,霍启裕定要出声?反驳,既然?虞家没有上门拜访,何必还要送礼到那边,连虞宝意本人都?不在。而且以霍家的地位,根本没必要主动做这番人情。

可他也的的确确听了?儿子和?那个?女孩近乎全程的谈话。

后花园太安静,冬夜里,连动物的鸣叫都?没有,偶尔虞宝意的声?音会传来,也许句子中的字听不清,但高昂愉悦的语调,让人联想回朋友圈那张照片。

自由,轻快。

当真如一片雪。

他知道,虞宝意定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堪,不然?也不会被霍邵澎钟爱至此。

那头打麻将的歇了?几分钟,黎婉青过来时刚好碰到霍邵澎回来,随口附和?了?公公一句:“既然?要给Bowie封利是,连我的也一起封上吧。”

她没带上丈夫,怕适得其?反。

霍邵澎微颔首,又向霍礼文示意自己先回房。

快到电梯跟前,霍启裕的声?音传来,尽管无?论何时,都?显得那般突兀,破坏气?氛。

他叫:“Terrance,等会。”

霍邵澎侧过身,并没指望他讲出什么?好话。

霍启裕则没看这边,兴许决定得太快,还不够自然?。

但仍旧说了?:“毕竟春节,连我那封利是,也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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