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爬这座山的人很少,看上去都是附近的居民。
到山顶的时候,有几对老年人零零散散坐在石头上,我和江迟也找了个大石头,一起坐上去,看着朝阳升起。
江迟说:「我来过这里五次,和你在一起之后,再也没来过了。」
我静静地听他讲,没有说话。
温和的晨光映在他的脸上,江迟皮肤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那个杀人犯说,我的……母亲,就死在这座山,具体埋哪儿了,他也不知道。」
我内心咯噔一声。
这是江迟第一次主动跟我讲他父母的事情。
「那时候,就是知道她死讯的时候,你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我见过江迟的妈妈,沉默寡言,不善交流。
「伤心难过?还是怀念?」我很难猜到江迟与他妈妈的相处状态,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说。
结果江迟说:「是庆幸。」
我吓了一跳,慌忙去看他的眼睛,没有一丝说谎的成分。
江迟:「对,那个时候我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的时候,跟你的反应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怪物……
「我在想,我是不是继承了那个杀人犯的基因?让我变得如此冷血,想法如此恶劣,恐怖。
「我总是会想到他打我骂我的样子,她也是,几乎每天身上都有新的伤口,但是她从来不反抗……一开始我会帮她,后来我就站在一旁看着……」
……
江迟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都没有了焦点。
他仿佛要将自己解剖开来,让我能够看清楚他全部的样子。
「最开始那几年,我需要反复在心里确认,才能知道自己是个正常人。」
坦诚带来的威力是巨大的,我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如梦初醒般抱了抱江迟,「都过去了,你当然是正常人,最起码你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可是我伤害你了。」江迟说。
我叹了口气,「我也有错,我没想过问你喜不喜欢孩子,是我一定要把她留下……」
我忽视了他的痛苦,自以为是地以为爱可以治愈一切,自以为是地拉着他将快乐当作人生的唯一信条。
江迟低下了头,难以启齿似的,说道:「国外有一个投资人入股了我们公司,建了一座大型实验室,但是在澳大利亚。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几年,要看研究进度……」
「挺好的,」我点点头,「所以你要过去是吗?」
「我想拒绝,可是这么多天,我想了很多很多这段时间的事,我和你,还有晚晚,我好像有一点理解你了,可是又不太理解……」
「师师,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但是我觉得,我需要克服自己,要把自己完完全全打碎,才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江迟摇了摇头,近乎凌乱道:「我想像你说的那样,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想先做我自己,然后再去爱你,不想让我们两个都痛苦……」
「嗯。」我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奇迹般地理解了江迟的意思,或许我也应该像他一样,好好审视审视自己的问题。
这段时间无比纠结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我们对视了很长时间,像是已经各自去到了几年以后。
番外一:毁
十二岁生日那天,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江家。
江迟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学。
双喜临门,江涛在饭店包了一整层,美其名曰谢师宴,还请了所有他能请得动的人。
十几桌人坐在一起,纷纷庆祝江涛生了个好儿子,前途无量,老江家后继有人。
江涛带着江迟一桌一桌敬酒,「一般一般,他考试发挥失常,平时能考得更好哈哈哈哈哈哈……全市第一才哪到哪啊?他老子我当年高考都全省第一,怎么说也要青出于蓝吧!」
众人都是皮笑肉不笑,尤其是同事那两桌。
江涛身上带着浓浓的优越感,自卑还是自负,很难说清楚。
他在公司里人缘并不好,但身为中高层领导,不少员工还是得给他这个面子。
各自落座吃饭的时候,江迟听见有人在小声讨论他:
「切,不过是小升初而已,将来未必有出息。」
「对啊,男孩子,成绩最不稳定了,到了初中就不行了,等着瞧吧……」
「就算考得好又怎么样?看看江涛,现在不也不过如此吗?心态不好,做什么都不行,成绩又不是衡量一个人唯一的指标……」
「看他儿子那个木讷的样子,废了废了,男人最忌讳的就是不善交际,成绩再好也没用……」
江迟不懂这些,他沉默地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借口回家,预习初中的内容。
江涛点头同意了,大人的场合,儿子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江迟一个人在家,在书桌前拆叶师师送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