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逐被风容与摸得痒,想说些什么,风容与先停了手,而后又去摸叶逐手臂上的一处。

叶逐反应了一下,意识到风容与这是在摸自己的伤。

他抿了抿唇,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觉得自己的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全是写满了风容与三个字的宣纸团,墨迹在温水里一点点洇开,黏在叶逐的每一个念头里。

“行伍之人带些伤疤不是更为荣耀?”叶逐转过身,靠在池壁上,伸手去点风容与腰间的疤,“老大你身上的伤可比我多多了。”

风容与依旧没回话,抬起手捏了捏叶逐的肩膀。

叶逐肩上的伤乃是自后向前贯穿的,故而锁骨下、后背处都有两块极大的、丑陋的疤痕,凹凸不平的肉翻起来,看着吓人,其实离致命还差得很远。

风容与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这样的一块疤是徐将军的手笔。

叶逐眯了眯眼,也学着风容与的样子,用指尖摩挲那已经成型了的印记;风容与低下头来吻叶逐的伤,叶逐便也踮起脚来,贴在风容与的身上,去吻风容与的疤痕。

略烫的水开始漾起涟漪,包裹在两人的身上,挤压着肺腑间的空气,而后又激荡起来,哗啦啦地翻涌,吞没其余的所有声音。

叶逐被风容与抱在怀里,真的是个眼皮也掀不开、手指都懒得动的样子。

他又困又乏,身上带着痛痒,被水泡过之后有点蚂蚁噬咬的感觉,舒展着窝在风容与的身上,被暖和柔软的被褥一同包裹,舒服得不似在人间。

恍惚欲眠的间隙,叶逐听见风容与说:“待你陪同王上回来后,随我去灭了胥雍。”

第27章 被忽略的心

风容与轻抚着叶逐的脸颊,语气轻飘地说着令人惊怖的话语,他的声音也很轻,叶逐向着风容与的掌心蹭了蹭,算是答应了。

风容与的安排,如今叶逐也能明白一二,以前不用去想的那些劳什子事,现在想不想都不成。

中原大乱,边境空虚,正是新王亲征立威的大好时候,留下风容与在国中监国坐镇,其余小国也不敢轻易来犯。

事情一件叠着一件,没有片刻喘息的时候,叶逐只是偶尔为风容与分忧,便已经应接不暇了。

叶逐觉得风容与很累,不仅是近些时日、近些年,不仅是因为惊变之下发生的这一切。叶逐以前离风容与没有这么近,所以没有现在这样切实的体会,风容与这一路走来,没有一天过得是容易的日子。

如若可以,叶逐想,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能有个机会让风容与喘口气、歇一歇就好了。

可是边境稳定之后还有胥雍,胥雍覆灭之后还有绵绵北境,北境一统之后,还有浩浩中原。

风容与的一生都在马上,都在征伐,都在颠簸。

叶逐抚摸着风容与的手臂,在风容与靠过来时,仰起头与他亲吻。

叶逐想,最起码风容与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会是安然惬意的。

因为叶逐是风容与不去娶妻生子的理由、是风容与的桃源乡、是风容与的心上人。

夏侯瀚十三岁起上马征伐,本就是骁勇战将,如今以北越国新王身份亲征边塞,眉宇动作间添了一份王霸之气,更是威猛无比。

王驾亲征,于将士们也是莫大的鼓舞,一时间北越国士气大涨,杀得中原边关军队丢盔弃甲,不仅才蚕食的北越边境悉数失落,甚至一连失了整整十五座城池。

盛顺十六年冬月三十一日,北越军队攻占永城,云麾将军叶逐斩杀徐姓敌将于阵前,大军开驻,一片欢腾。

夏侯瀚下令温酒烹肉,亲自出城分赐给驻扎在外的麾下士兵,叶逐自然作陪在侧,看着眼前人人豪气冲天、朗声大笑的模样,脑子里想得全是孤身留守国中的风容与。

今夜乃是中原人的新年,往年时风容与也会在宅中过上一过,带着风曜灵和硬要缠上来的叶逐,叫厨房包些北越人不会吃的饺子,做些好酒好菜,一起守在院子里等着子时过半,放上式样新奇的炮仗。

“叶将军!素闻叶将军爱酒如命、千杯不醉!属下敬您一杯!”

身边传来百夫长的大嗓门,叶逐定了定神,笑着接过送到自己面前的海碗,一口气一饮而尽。

“叶将军果然豪爽!”百夫长跟着叶逐尽饮杯中酒,胡须上沾着酒水和冰珠,随着他仰天大笑的动作不断抖动,看上去豪气冲天,威风极了。

夜晚有王上同乐,除了守夜的人外三军将士都亢奋过头,前来灌叶逐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叶逐是个喝惯了酒的,军营里自酿的这点黄汤纯度不及桃源乡的一半,对叶逐来说很是不够看。

饮过半晌,夏侯瀚有些酣然,举着海碗要和叶逐干杯,叶逐陪着喝了,又被夏侯瀚一掌拍在肩头。

“畅快!畅快!哈哈哈哈哈!”夏侯瀚仰头大笑,又叫人来给自己和叶逐倒酒,扯着嗓子在叶逐耳边喊话:“本王质于中原,已有数年未曾印过这滴血酒!叶逐,这里面可是你亲自的手笔!你可得多多痛饮、痛饮几杯!”

夏侯瀚嚷嚷着,不由分说将酒碗递到叶逐嘴边,叶逐只得笑着接过,喝了下去。

四边的人见叶逐干杯,又一次响起叫好欢呼声,夏侯瀚半压在叶逐身上,另一手还拎着酒坛,干脆直接对着坛子饮了几口,一抹嘴唇,对身边的将士们嚷嚷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和你们风大将军第一次见到叶将军的时候,他只有这么这么大一点,又脏又瘦,可怜死了!那天我得到、得到消息,连夜和风大将军赶去的乙姱部落驻地乙姱族内斗那么多年,这个渔翁之利可、可不能放过了,哎,没想到还是去得晚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场大火,把村子里的东西连带着人全烧成灰了”

夏侯瀚搂着叶逐的肩,大力地拍打着,忽地仰起头长叹一声:“可惜乙姱族那么多隐晦秘术,统统失传了叶逐啊叶逐,要是你还能记得一星半点,可该有多好啊”

叶逐听着夏侯瀚的话,微微歪了歪头,去看夏侯瀚通红的面颊。

夏侯瀚酒后扼腕,满脸的懊恼饮恨,又凑到酒坛边痛饮,叶逐看了片刻,敛下了眉目。

乙姱族秘术并未完全失传。

依照祖训,部落中的孩子三岁起便要修行,叶逐虽然确实没有学到全部,但已经继承了大半,甚至飞镖上淬炼的毒药、他所使用的大部分功夫,都是源自当年的族中秘术。

风容与在早年时反复叮嘱过叶逐,从不让他对外去说这些,且有一些过于诡异阴毒的术式,风容与在看过之后告诫叶逐万万不可再碰。叶逐不管原因,只一味听话,那些风容与不允许做得事再也没做过,而且其他的秘密也守得很严。

如今夏侯瀚酒后的捶足顿胸,倒让叶逐明白了风容与的用意。

倘若只是作为研究秘术而存在的乙姱遗族,叶逐该只会被北越王族当做一个奴隶、一个工具、一个武器、一本书册,甚至有可能囚禁于牢中,一生与腐烂诡术为伍,不见半点天日。

叶逐深吸一口气,笑着推说自己要去小解,从营中走了出去。

冬日的北境肃杀如刀,哪怕永城贴近中原已有缓解,可半夜飓风依旧卷着白色的沙土于路径之上逃窜。白日里硕大的太阳都带不来丝毫温度,更遑论此刻乃是中夜。

叶逐缓缓地吐息着,吐出胸腔里沉郁难消的、来自滴血酒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