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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沈见?越僵硬而木讷地?舔舐着那点口脂, 似是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不多时,他倏然回?神,慌忙垂了手, 眉头紧蹙。

实在太不敬重仙师。

满心火气仿佛寻到了一个发泄口,他竟直接掰断了方才舔过的那截指骨, 用尚还完好的左手紧攥着。

直到攥得左掌流出已有些凝固的血了,他才略微松开。

他静坐在床边,桌上的烛火渐渐暗淡下去。

忽地?,他的眼皮随着那摇曳的烛影颤了下。与此同时, 被他踩着的地?板底下, 突然传出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是有虫群爬过,朝着一个方向快速窜去-

夜深。

述和拖着疲惫步子, 走下楼。

有了池白榆给的那份供词, 那三人定?什么惩罚便简单了许多。

眼下他只想歇息片刻,毕竟也?不能任由那三人在惩戒室里受惩, 到时候还需要他随时观察三人的变化?,以防失控。

但刚踏上一楼的地?板,他就听见?了一阵闷响。

窸窸窣窣的,从地?底下传来。

他垂下视线。

地?板上没有什么东西, 可那声?响又的的确确存在。

下一瞬,一只漆黑虫子从地?板的缝隙间破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爬上他的腿, 在膝盖关节处狠狠咬了口。

他的右腿登时袭上阵剧痛,随后小腿便跟断了一样, 失去知觉。

他微蹙起眉,用妖气拂开那只虫子。

但很快, 第二只、第三只……成千上百只漆黑虫子从缝隙间爬出,没一会儿整条走廊就都爬满虫子,如蜂群般密密麻麻地?扑向他。

述和不由觉得麻烦,想直接用妖气打开,却又担心气息冲撞会影响到结界的稳定?,只能小范围地?清理着那些漆黑虫群。

就在他退至四号房门?口时,他听见?里面有人道:“你?好像遇见?了麻烦。”

那人的语气轻快,听起来年纪似乎不大。

述和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瞥了眼房门?,确定?门?锁还完好无损,这才收回?视线,只当没听见?人声?。

房中人又道:“让我想想……是楼中有人生出了叛逃的心思,想取你?性命。还是有谁看你?不顺眼,在借机捉弄?见?谅,述大人也?清楚在下不过一书生,不懂什么妖术鬼术,实在分辨不出来者的用心是好是坏。”

虫群扑涌得更猛,稍不小心就会爬上述和的颈子,意欲咬断他的动脉。

这类事在往常从未出现过,他不断用妖气拂开,尽量忍着满心烦躁,思考着这些虫群的来历。

他不回?应,房中人也?并未生恼,继续说:“别不理我啊,在下听见?了虫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地?板底下。虫子……的确难以应付,便是用妖气隔开,它们也?总能寻着缝隙钻进来。那么……应是沈小郎君下的手了。”

述和挡开一团飞窜的虫群,睨向房门?。

那书生又道:“大人何不将?房门?打开呢?若是沈小郎君对你?有何误会,在下也?能帮着从中开解。”

“安静些!”述和突然喝止住他,素来只见?平和倦怠的神情间,竟露出一丝不耐。

书生停顿片刻,慢悠悠接着说:“述大人,虫群都是些莽撞愚笨的东西,蚊虫嗜血,麻蝇总爱停在腐烂的肉上。闻着食物的香气便扑上去,感知到危险就躲开。依仗本能行事的虫子,缘何知道要扑向你??”

述和手微顿,听出了他话中别意。

他稍闭起眼,抬在半空的手上还附着着妖气。而他这片刻的犹豫给了虫群可乘之?机,数十只虫子攀上他的右臂,隔着衣袖狠狠撕咬。

那房中人应是嗅见?了血味,轻声?道:“述大人,在下并无坏心。身无术法,又怎敢害人呢?大人若不信,也?可以打开这扇门?,将?虫群引进来。”

片刻,述和终是手一垂,屏息凝神,隐藏起了所有妖气。

也?是在妖气散尽的刹那,原本还往他身上爬的虫子便如撑到极限的木塔,轰然塌散,盲目地?在走廊中打转。

“多谢大人托付信任。”房中传出木条相撞的声?响,“作为回?报,在下便替大人算一卦罢。”

述和渐从烦躁中脱身而出,他瞥向那道房门?,倦声?道:“在此处又能有何变数?与其替旁人算命,不若给你?自己?算一算。”

“自己??”房中人一顿,“有劳大人挂心,但鲜少有人会给自己?卜算。不过……闲来无事,也?偶尔会算一算大人何时舍得替在下开这扇门?。”

述和眼见冷意:“开了门,再让你?摇唇鼓舌,引得他们相斗么?”

“大人言重,在下何来那等?本事。楼中妖鬼无数,却非要拘着一个普通凡人,何其不公呵。”那书生叹了气,“但也?快了。”

述和已提步往外?走,听见?这话,又顿住,瞥他。

“你?说什么?”

“无事。”那人道,“有劳大人日日提防,不过这门也快开了。”

“还是少些痴心妄想为好。”

房里传出一阵笑,轻松畅快。

他道:“替大人摇了一根命签,可要看一看?”

述和再懒得搭声?,转身出了锁妖楼。

身后传来阵模糊的喃喃:“可惜了,难得一根好签。”

*

池白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也?难得没做什么梦。

刚一睁眼,她就看见?了沈见?越,险将?她吓一跳。

沈见?越忙解释:“弟子也?是刚来,正巧看见?仙师醒了。”

池白榆略松一气。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他在这儿守了一夜呢。

被个骷髅鬼守着睡觉,想一想还是有点恐怖的。

她这会儿刚睡醒,脑子也?还昏沉着,索性由着他取过帕子牙粉等?帮她洗漱。

洗漱完了,她道:“我也?该走了,怕谁有事找我。”

沈见?越颔首,却道:“但也?不急在一时,仙师可要先?吃些东西再走?”

懒腰刚抻了一半,池白榆停住,偏过头看他:“你?这儿有东西吃?”

她的确有点儿饿了。

“想着仙师醒来可能会饿,便备了些吃食。”

“好徒弟,难为你?整日惦记着为师。”池白榆俨然已经习惯了仙师的身份,道,“那行,吃了再走。”

他说仅有一些吃食,最?后却端了十多个盘子上来,从开胃小菜到饭后糕点,应有尽有。跟述和准备的家常饭菜不同,他备的菜多数都珍奇少见?,有好几?道她甚而从没见?过。

“……”莫名有种在吃自助的错觉。

她捧起茶杯,正要先?喝口水,却突然察觉到不对:“我昨天用的好像不是这杯子。”

沈见?越面色如常:“昨天那杯子摔碎了,弟子有错,还请仙师责罚。”

“……那倒也?不用,摔个杯子而已。”

这一顿饭便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她吃饱了说要走时,沈见?越又道:“仙师刚吃完,不宜四处走动。弟子近日来正学着用丹青术描人,画了两个琴师、茶师出来,可要请他们为仙师抚琴烹茶?”

池白榆便又坐了回?去。

她也?不是想喝茶听琴,就是吃得有些饱,困了。

果不其然,那些琴音比催眠曲还有效。听了一小会儿,她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她挣扎着起来,在沈见?越点燃醒神香时,第三回?说要走。

沈见?越熄灭火折子,垂着淡色瞳仁看她。

他道:“弟子送仙师离开,不过已经快到傍晚了,您要不要用过饭再走。”

池白榆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他在想尽法子把她留在这儿。

她倒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之?前他就一直想留着她。

但这回?不行。

剜心刀的血槽已经满了,还没让伏雁柏把血怨之?气引走。

她就算留在这儿也?没用,攒不了血怨之?气。

思及此她道:“今天便算了,为师下次再来。”

沈见?越沉默一瞬,终是应好。

但在她走前,他忽道:“仙师在此处无亲无故,定?然辛劳。”

这话倒是真的。

不过她早习惯了,在穿书以前,她也?时常天南地?北地?跑。只不过那时好歹有个搭档,能分担不少压力。

沈见?越垂下眼帘,又道:“若您恋慕何人,也?可以告诉弟子,弟子愿为您排忧解难。”

池白榆:?

当徒弟的业务这么广吗?竟然还关心起她的感情生活来了。

她想也?没想道:“我能拿到工钱,到时候顺利离开就不错了,哪来的心思想这些。”

沈见?越微怔,说不清是何滋味。

不是因?为喜欢那述和吗?

那……

他抬眸,恰好看见?半空中划开一条裂缝,池白榆将?手探进那裂缝里,正要离开。

而不比方才的放松,此时她的神情间无意识地?透出些许疲倦。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以往在沈府,他也?曾听闻过,有人通过发泄欲念的方式排解愁绪烦闷。

这念头如夏雷般惊现,他攥紧火折子,指腹被烫得发红,却恍若未觉。

第102章 第 102 章

从画境出去后, 外面的天还?没黑。

以?免撞上什么妖鬼,池白榆躲在半敞的门后,往走廊里?看了眼。

廊中没人。

还?好。

她勉强放心了, 又盯准楼门口,屏住呼吸, 正想一口气跑出去,结果刚跑至一半,就听见有人唤她:“大人。”

池白榆惊了瞬,下意识拉大步子, 握紧保命符便往外冲。

那人又唤道:“大人何须生惧, 眼下伏大人在二楼茶室休憩。他在锁妖楼中时, 鲜少有妖鬼愿意出来,不会有谁伤害大人。况且在下不过是个普通凡人, 更无威胁。”

池白榆听见, 顿了步。

她循声往回看去。

是四号房。

那人许是听见她停下了,又道:“你看, 门上有锁,在下也无法离开。”

池白榆眼一移,看见门上挂的锁仍然紧扣着。

她略微放了心,但还?是一步跨出楼门, 站在门外盯着那房门。

四号……

是那书?生。

也是之前给沈见越递纸条子,告诉他来了个无荒细作的人。

她一开始从伏雁柏那儿拿走的那本簿册上也提到过他,说是险些被十号——也就是裴月乌——给误杀了。

听起来这人似乎没什么战斗力, 不过……

她思忖着道:“你这话没理,若真是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普通凡人, 又如何会被关?在这儿,还?关?了几百年?。”

况且一个普通凡人, 能活那么久吗?

那人笑?了声,语调轻快:“这天底下有的是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一个凡人能活这么久也不稀奇。至于来此处的原因,在下也是蒙冤受屈。”

“什么意思?”

“当日有一邪妖作恶,为了逃命,被无荒道士抓着前,将他的妖丹塞给了我,想要我顶了他的罪过。也是有这妖丹在,我才有了看不着头的寿命。真要论起来,我离及冠都还?差了两三年?。那邪妖本想着等?我替他受过折磨,再杀了我取走妖丹。只可惜他算漏了一步,没想到那些道士竟直接将我关?进了这虚妄之境。已有数百年?了……那邪妖只怕连骨头都化成了渣,也不知他可曾后悔过。”

离及冠都差了两三年??

池白榆估摸着,那就是十七八岁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些时日里?她见过的诡诈擅辩的妖鬼也够多了,提防着总没坏事?。

她正想着,就又听见那书?生道:“前段时日一直在养伤,今日才得以?与大人说上话,在下曲怀川。”

养伤?这就对上了。

他那伤八成是被裴月乌弄出来的。

不过看他这人说话还?挺客气的,怎么会惹着裴月乌来打他?

曲怀川又道:“还?未讨教大人名?姓。”

池白榆张了口,正要下意识答一句,忽反应过来。

这书?生之前给沈见越递过一张纸条子,说是锁妖楼新来的狱官是无荒细作,那要是说了名?字,他岂不是有可能告诉沈见越?

唯一好的是,从来这儿到现在,她就没见四号房的房门打开过。不论是为了保护这仅有的凡人,还?是为着提防他,都杜绝了她与他见面的可能性。

见不着面,他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就少了当面指认的风险。

思及此她道:“哪来狱中做事?就得告知名?姓的规矩?既然门锁着,你就在里?面好好儿待着,别总问东问西的。”

“不便告知也无妨。不过……大人这是要走了吗?”曲怀川语气轻快,“不妨在这儿留一会儿,闲聊两句,既解了闷,也省得待会儿还?得回来,再跑一趟着实?辛累。”

池白榆步子一顿,蹙眉:“为何还?得回来?”

话落,她没得到应答,只听见一阵木头相?撞的声响。

“自然是算出来的了,在下与大人有缘,不妨再算一卦。好啊,自个儿蹦出来了,那就看这支签吧。”那木头相?撞的声音停了,她听见他微叹一气,“唉,不好,不好,这支签不好——大人可要再换一支?”

这话反而引起了池白榆的兴致。

她步子一收,扶着门问:“什么签?”

“‘苗逢旱天,孤舟遇风’,乃是下下签,只怕有灾厄等?着大人。依在下来看,不若再摇一次?”

“你这是什么签?”

“八卦阴阳神签。”

“哦,那我不信。”池白榆没放在心上,“要这么说,我用不着摇卦签也知道这两天的运气怎么样。”

“怎么样?”

“糟糕透顶。”池白榆想也没想道,“要是下回摇着什么上上签了再告诉我吧,那时我还?能信一信。”

算命这事?她早有心得,卦象凶就是不信封建迷信,卦象吉就是上天保佑定然走运。

曲怀川笑得朗快清越:“那便依大人所言,下回再摇吧。”

池白榆还?想问问他这么会算,当初怎么没算着自己会被妖怪袭击,又被关?进这鬼地方。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他怎么没算出会挨裴月乌的揍?

只是不等?她开口,身后忽传来人声:“站在这里?做什么?”

简直是气若游丝的一句。

池白榆回头,恰好看见述和走上百步梯,手里?还?拿了两本蓝皮簿册。

“那四号房里?的书?生。”她说,“说是伤养好了。”

述和脸色微变,原本疲累的步子也快了些。

“走罢,上楼再说。”他径直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述大人何须惊慌。”曲怀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下又不会谋人性命。”

池白榆往后面看了眼。

述和却道:“别理他。”

等?拉着她走到了惩戒室的门口,他才道:“有没有告诉他你的名?姓?”

池白榆摇头,随即从他的反应里?察觉到异样。

他向来对何事?都不甚在意,鲜少有这般警惕的一面。

她心一紧,问:“那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该不会是什么妖鬼版死亡笔记吧,知道了名?字就能给她设计死法的那种。

见她摇头,述和才略微放下心。

“无事?,只不过神神叨叨了些。”他稍顿,“你若告诉他名?姓,他再拿你的名?字卜卦,便是十卦九准了。剩下那一支不准的卦签,也仅是为了避开天道。”

这么厉害吗?

池白榆说:“他倒是算了一卦,不过我没说名?字,也不信那卦签,这卦应该不准。”

“或许是借你来算那十卦中不准的一卦。”述和道,“他前不久受了重伤,在狱中养伤。久不现身,便忘了提醒你——往后待他也最好敬而远之,别与他搭话。他虽为凡人,却心有恶趣,惯用口舌之剑。以?前常挑拨得楼中妖鬼相?斗,试图以?此破坏锁妖楼的结界,之后才将他封在了房中,不允外出。”

池白榆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述和又问:“你昨晚去了何处?”

他昨天便想提醒她这件事?,却没找着人。

池白榆:“忙去了。”

“忙?”

忙着睡觉吃东西听琴来着。

池白榆又想起昨天吃着的东西,嘴上却道:“还?不是剜心刑的事?,昨晚还?有点精神,就往沈见越那儿跑了趟。”

述和略微拧眉:“不必这般辛劳。”

池白榆摇头:“要是整日躲懒偷闲,伏大人他……算了,不提此事?——他们的责罚定得如何了?”

“已经?在受惩了。”述和思忖片刻,道,“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你说。”

“惩戒室中的刑惩,是强行将妖鬼的罪孽摘出,所以?要先定罪,再施惩。”述和推开惩戒室的大门,“罪孽会凝形成孽枝,孽枝在锁妖楼地底盘根虬结,也算是锁妖楼禁制结界的一部?分。”

池白榆明了。

所以?是妖囚受惩,再用罪孽形成的孽枝构建结界。

也就是说,这锁妖楼是在用这些妖鬼的罪孽锁着他们自己?

还?真是省力啊。

她望向门内。

三间“水牢”仍在房中,却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了。

因为每间水牢的白墙都被虬结的褐色枯枝占满,乍看之下,就跟三间树屋差不多。

“那就是孽枝?”池白榆想到什么,“那时伏大人用来疗伤的枯枝,是不是就是这东西。”

她记得那晚伏雁柏在书?房疗伤,就是靠在墙边的树干上,再任由树枝伸入伤口。

“嗯。”述和取过桌上的手套,戴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瓷瓶。

一青一白。

他将白瓷瓶递给池白榆,说:“但若孽枝生长得太快,便有了成精成怪的危险,因而时不时便要进入罪域——也就是他们受惩的地方,用这驱邪灵水将多余的孽枝清理干净。”

池白榆自动翻译了一遍。

所以?就是得定时大扫除,是这意思吧。

她接过白瓷瓶,问:“我也去,是吗?”

“不,我去。”述和晃了下那青瓷瓶,“有劳你在这惩戒室里?待着,帮忙守一会儿。我会在门口处设下结界,不容外人进入。”

当门卫是吧。

池白榆道:“行,要防谁啊?”

“雁柏。”

“……”

在监狱里?防着监狱长吗?

见她没吭声,述和轻笑?了声:“不是说不想见着他么?”

池白榆眼眸微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想她待在这儿,省得伏雁柏找着她。

果然没挑错帮手。

述和又送出道妖气,化出个巴掌大小的迷你棕熊——正是这几天给她送饭的那只。

那小棕熊顶着个放了零嘴、水果等?东西的瓷盘,一步跃上桌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正中间。

“有它在此处陪着你,也不会太无聊。”述和抬手探进最左边的水牢,“若有孽枝长出,滴一些你手上的驱邪灵水便好。”

话落,他彻底融入水牢。

池白榆则拖了把椅子坐在桌旁,盯着那只小棕熊。

或许因为是述和用妖气化出来的,这棕熊跟他的性格很?像,非得坐在桌子正中间,两只爪子也要举得齐高。

上回它来送饭,跳上桌子的时候,许是左脚落得重了些,又抬起左脚,用右脚重重踩了下桌子。

概是感觉踩下的力度不平衡,随即又换到左脚。

她就看它踢了半天的正步,最后索性拎着它的后颈子往上一提,再让它双脚同?时着地,这才了事?。

眼下,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也不肯放下手里?的盘子,概是在等?着她伸手拿。

她观察过,每回她拿盘子里?的东西时,它都会将盘子往前倾一点儿。

最难以?置信的是每次倾斜的角度几乎都一模一样,差不多在十五度。

直接把盘子拿走也不行。

有次她直接拿走了盘子,随后便看见它浑身炸了毛,不住绕着桌子打转,时不时就要看那盘子一眼,直等?她又把盘子给它了,它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本着帮它减轻负担的想法,池白榆叉了块果子下来,象征性地问它一句:“吃吗?”

小棕熊摇头。

池白榆咬下,吃过几块果子后,她又从怀里?取出一副卡牌,在它面前展开。

“咱们再来玩猜心思的游戏——你选一张,记在心里?。”

小棕熊神情严肃地盯着那副牌,最后视线定于一处。

“这张?”池白榆顺着它的视线指了下。

小棕熊点头。

池白榆又将牌合拢,当着它的面开始洗牌。

随后她从中抽出一张:“是这张吗?”

下一瞬,她便看见它的眼睛明显亮了些,并连连点头,投向她的视线中也压着倾慕。

池白榆还?想跟它玩些其他魔术,余光却陡然瞥见一条干枯的树枝从水牢里?伸了出来。

她反应极快,收好牌的同?时就拧开了白瓷瓶,对准孽枝倾倒出了驱邪灵水。

那灵水见效极快,刚浇上孽枝,那些枯枝就开始快速焦化、萎缩。

还?挺有用。

将最后一点伸出的孽枝处理干净后,她盖好瓷瓶,正要回身,忽觉肩上一沉。

随后耳畔便落下分外严肃的一声:“危险!”

那声音跟述和的很?像,不过比那精神、清脆点儿。

池白榆:?

谁在说话?

她下意识往右一瞥,却见那只小棕熊不知何时竟跳到了她肩上。

“小心!”它的嘴一张一合,又吐出一句。!!!

说话了!

她正觉惊奇,小腿忽有什么东西缠上。

垂眸一看,竟是几条孽枝。

“危险!”小棕熊再度提醒。

眼下没工夫惊奇这事?,池白榆压下错愕,拧开白瓷瓶倒出驱邪灵水,并同?时往后退。

但忽地,那“水墙”上渐有缝隙裂开。

她心道不妙,下一瞬,就有无数孽枝相?继扑上,缠住她的腰身,将她往水牢里?拖去。

小棕熊丢开盘子,抱住她的肩,神情严肃地安慰:“不会伤害你,别怕!”

一条孽枝覆上池白榆的眼。

她眼前一黑,只觉身子在不断往下沉,却何物?也见不着了。

当失重感消失时,池白榆也摔倒在地。

地面不算坚硬,摔得并不疼。

随后便是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气味实?在太难闻,她下意识屏了呼吸,扒开覆在眼前的孽枝。

入目一片通红,连天都是血红色。

池白榆撑着地面的软泥站起身,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池子旁边。

那池子活像个火山口,里?面似是翻涌着岩浆,冒着滚滚热气,上面还?漂浮着一朵朵雪白色的花苞。

岩浆上还?能飘花?

她揉了下眼,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根本不是岩浆。

分明是一满池的鲜血。

而上面漂浮着的哪里?是什么花苞,竟全是一颗颗白色的骷髅头!

倘若细瞧,还?能看见一些没彻底融化的尸首在血池中浮沉。被骷髅头轻一蹭,尸体上的皮便跟脱下的衣服一样,从骨头上轻松脱落。

池白榆呼吸一滞,捡起地上摔晕了的小棕熊,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这血池的四周是光秃秃的石地,再往远看,便是连绵无际的山脉。

她的心跳得厉害,还?没忘记冷静思考。

这里?应该就是述和说的罪域了。

奇怪。

那些孽枝为什么要把她拖到这儿来?

刚才那些孽枝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对述和变出的小棕熊都没出手。

是有谁从中作祟吗?还?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引来了孽枝。

她正想着,忽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动静。

池白榆顿住,转身。

身后的血池正剧烈翻涌着,在她望过来的刹那,突然甩出一条血红色的“长鞭”,朝她直直打来。

她反应也快,余光盯准身旁的一块巨石,提步就往那儿躲去。

“轰——!”血鞭砸落在地,将她方才踩着的几块石头打得四分五裂。

而她刚躲过血鞭的攻击,便踩着了什么。像是截木头,不过比那柔韧一点。

她尚未看清是何物?,就听见一声痛哼。

池白榆勉强稳住身子,垂眸一看,才发?现自己是踩着人的腿了。

是那雪妖。

但又不像。

那头雪白的长发?,眼下变成了乌黑色。

第103章 第 103 章

池白榆刚看?清楚他的模样, 就感觉有一股冷冽气息冲着前额袭来。

短短几秒钟内,她眼?睁睁看?见眼?前的空气迅速扭曲、变形,最后凝结成一柄手指长短的冰凌, 正朝着她的额心,只差了不到?一厘米。

仿佛下一瞬就会穿透她的脑袋。

她登时有种被枪指着头的错觉, 寒意?袭上?脊背,连头发丝儿都冒着冷气。

“你是谁。”躺在地上?的雪妖冷声问道。

池白榆僵硬转过眼?珠,看?他。

他平躺在地,气息微弱。

从地底长出的孽枝紧缚住他的四肢, 限制了他的行动。

而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不少血洞, 不像是刀剑扎出来的, 伤痕比那要更圆润一些。

她猜或许是从血池甩出的血鞭弄出的伤口。

也是此时,她才发现他不光是头发变成了黑色, 原本银白的长睫, 浅色的瞳仁也都变得乌黑,使他看?起?来与之前几乎是两?模两?样。

而他看?向她的眼?中, 尽是漠然。

池白榆一时连手都不大敢动,就怕这人放任冰凌刺穿了她的脑袋。

她竭力?忍下惧意?,强迫自己微蹙起?眉,尽量摆出副不耐烦的神情。

“你不记得我了?”她的语气近乎质问, “我是锁妖楼的狱官,之前在三号房里分明见过,还?有在惩戒室里, 我们也见过一面。别告诉我你一直闭着眼?没看?见,那会儿你还?和我说过话。”

“撒谎。”雪妖冷冷挤出一句, 冰凌靠得更近,几乎要贴着她的额头。

他言语吝啬, 态度却明显:要是她再胡说,这冰凌便会刺进她的脑袋。

“我跟你一个妖囚撒什么慌?我图你什么,要你拿钱财来贿赂我吗?这地儿拿了钱也没处用啊。”

话落,那冰凌彻底挨上?了她的前额。

他还?是没信她。

额心传来阵彻骨的寒意?,他虽没刺伤她,可那冷意?在眨眼?间就没入了头中,冻得她浑身一抖。

寒意?激生出微弱的刺痛,池白榆眉头更蹙,索性揪出怀里昏迷的小棕熊往他身前一递。

她道:“你不信我,总能闻出妖气吧?这东西是述大人变出来给?我的,我还?能偷了他的东西骗你不成?”

雪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那小棕熊。

他的确感觉到?了述和的妖气。

眼?微动,他看?向她:“你是狱官?”

池白榆点头,还?反问一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雪妖未应,环视着四周。

“这是哪儿?”他问。

“罪域。”池白榆说,“你犯了错,正在此处受罚。我奉述大人的命令,来这儿清理多余的孽枝。”

雪妖又将?视线移回她身上?,与此同时,她额前的冰凌倏然散作冷雾,没一会儿就消散不见。

池白榆勉强缓了口气。

这是信她了吗?

而似乎催动那柄冰凌就消耗了雪妖不少气力?,他闭着眼?喘息一阵,再才抬眸问道:“述大人是……述和?”

“自然。”

“还?有伏雁柏在看?守着此处?”

“对了。”

“我被关押在八号房间里。”

“你这不全都记得么?”

“那我的名字……可还?叫银无妄?”

“这我哪知——等等,你叫银无妄?”池白榆凑近看?他,像要将?他盯出个好歹似的,又在掌心里匆匆写了遍,“是这几个字?”

雪妖冷眼?看?她:“有何?不可吗?”

“没,挺好。”池白榆蹲在他身边,抵在膝上?的手撑着脸。

真?没想到?啊,她竟然在这儿遇见了这人。

这人可以算得上?是原著里的线索人物了。

银无妄,原著男主的师尊。

而男主之所以会跟其他两?个小伙伴一起?冒着危险云游四方,也正是为了寻找从开篇就失踪不见的师尊。

不过他到?小说结尾也没找着,只在极北雪巅的冰川里找到?了银无妄留下的冰碑。

看?过碑文后,男主就此放下心结,快然离去。

可倒好,现在她一下把原著的进度条给?拉到?底了。

虽然她挺好奇银无妄到?底在冰碑上?写了什么,不过她也不打算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要是说了,他再问她是从哪儿知道的,跟主角团又是什么关系,那该怎么办。

到?时候还?得想方设法地拿胡话糊弄过去。

麻烦,还?危险。

而银无妄虽然已经信了她是狱官,可似乎仍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儿,又再三追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有何?目的。”

他一股脑儿抛出好些问题,池白榆一个都懒得回答。

“你还?是省些力?气吧,我看你也快撑不住了。”话落,她又听见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撑着眼前的大石块,起?身往外看?了眼?。

不远处的血池又在翻涌,凝出几条足有膀子粗、百米长的血鞭。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烂的恶臭。

那几条血鞭挥舞着,眼?见着又要发动攻击。

池白榆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步:“你继续在此处受惩吧,我得走了。”

这血鞭落在他身上?,就算扎出十好几个洞来他都能活。

但她能吗?

一鞭子就能帮助她迎来新生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她拔腿就往远处的山林跑去。

她也仔细想过,先躲血鞭,等小棕熊醒了,再跟它商量离开的法子。

方才被拽进这儿之前,小棕熊提醒过她,说是这些孽枝不会伤害她。

换条思路想,它了解这些孽枝的脾性,那说不定也知道怎么离开。

但一步还?没迈出去,便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裤脚。

池白榆被迫一顿,垂眸。

地上?翻出越来越多的孽枝,几乎将?银无妄的四肢捆死,甚而穿透了他身上?的那些血洞,紧缚住他的身躯。

“你去何?处。”他问。

“这不该你问,你安心在此处受惩吧——松开。”池白榆往血池睇一眼?。

越来越多的血鞭翻涌而出,水草一般在池子里挥舞着,好几条上?面还?挂着血淋淋的残肢。

好恶心。

她紧蹙起?眉。

就算不打中她,但凡挨上?一下她都得吐出来。

银无妄微闭起?眼?,吃力?喘息着,那冷冰冰的脸上?也隐见痛色。

“我不知晓为何?会受惩,该受惩的也并非是我。”他道,“况且这些孽枝出了问题,若再继续,恐要命丧于此。”

“那这应该是你的命不好。”池白榆突然冒了句。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半晌,她补了句:“你刚才还?能拿冰凌对着我,现在就不能直接将?那血池冻住?”

“身处罪域,几乎会被封住所有妖气,仅剩分毫,与凡人无异。”银无妄顿了瞬,“况且你是为清除孽枝而来。”

言外之意?,就是他身上?的孽枝也得清理掉。

“是,不过述大人说了,我想清理哪处就清理哪处。”眼?见着一条血鞭已对准他俩所在的方向,池白榆再不犹豫,躬身就用剜心刀割开了那块裤脚,“我要是干涉刑惩,只会引来更多麻烦。要是被述大人知道,那下次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了。你谅解谅解吧。”

最后一点布料被割开,池白榆转过身,却陡然听见他问:“你要何?物。”

她一顿,看?他。

孽枝还?在迅速生长,已将?他裹住了大半。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仿佛那些滋长的孽枝也抽走了他的气力?。

他道:“若述和责怪,尽可找我。若有所求,亦能相?助。”

看?来真?的会死啊。

池白榆打量着他。

她记得原著里男主曾提起?过,说是他那师父年纪虽小,性情却是他见过最为冷淡的人,平日里寡言少语,向来不问世事。

“可我该如何?信你?”池白榆道,“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可你似乎过一阵就会忘记之前的事,我现在救了你,待会儿你又拿着冰凌对准我,那我岂不是害了自己。”

“并非忘记。”银无妄气息微弱,语气仍淡,“此事难与你解释,但至少在这罪域当?中,不会有旁人出现。至于往后……你若不放心,大可以留下印记。往后见得印记,便知是我。”

池白榆握紧袖中匕首,道:“之前我遇着你时,你是白发。”

“嗯。”

“若真?有什么印记,他不会知道?”

“不会。”银无妄眼?一移,瞥向右边的血池。

有巨石遮掩,他仅能看?见一部分。

翻涌的血水里隐见断肢残骸,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烂肉。

他紧蹙起?眉,厌恶移开视线。

丢了性命于他而言,并不足以畏惧。

但绝不能死在这等秽物手下。

见她迟迟不应,他索性再不开口,开始将?妖气聚于右掌,打算就此了结。

但忽地,已走出几步的池白榆又蹲回了他身边。

她问:“该留什么印?用笔写你一擦就掉了,印章也是。”

右掌的妖气散去,银无妄微蹙起?眉:“不懂刻印……你是凡人?”

池白榆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用妖气刻印吗?

“不是。”她忽悠他,“我也是妖,但是来这儿以前被夺走了妖气,现在也跟凡人差不多了——这样,你剩下的妖气够用吗?”

“要如何?。”

池白榆露出一点刀尖,没叫他看?见剜心刀的全貌。

她道:“你把妖气注入这上?面,我用刀刻。”

“荒谬!”银无妄神情冷然,“你当?本尊是何?人,岂能容得你胡作非为!”

“你当?本尊是何?人。”池白榆学着他怪声怪气地说了句,“现在知道摆谱了,是你说要刻印的,这会儿又来说这些,着实没意?思。还?本尊,你该不会还?收了徒弟吧,你徒弟知道你这么言而无信吗?”

她专挑着他的痛处戳,越说,他的脸色便越发冷然,跟覆着冰霜差不多。

“还?真?有啊?”池白榆道,“我要是你徒弟,我——”

“刻。”

“什么?”

“印记。”银无妄送出一缕妖气,凝在她的刀尖上?,冷冰冰挤出一字,“刻。”

池白榆盯着那跟结了冰似的刀尖。

想要的已经到?了手,她也再不客气,微躬了身,一手压在他的腹部。

她的手陡然压上?,银无妄的眼?底划过一丝慌色。

“你做什么!”

“刻印啊。还?是说你想刻在脸上??脖子上??又或手上??”池白榆掀开他的衣服,将?刀尖对准了他的腹部右侧,“还?是刻在不见人的地方为好,你说是么?”

第104章 第 104 章

孽枝犹如从地底长出的藤蔓, 看着干枯细瘦,却又韧性十足,渐将?银无妄缠紧。

一开始还仅是四肢, 但?转眼间,他的脖颈、身躯也有孽枝攀上?, 绳索般束缚着他的行动,就连头都难以抬起。

但?他清楚感觉到,有冰冷的刀尖抵上?了腹部。

瞳仁微扩,他下意识想用妖术割断孽枝。可送出的一缕妖气仅凝成了薄薄的一片冰刃, 还没挨上?枝条, 就消融在灼热的空气中。

倘若方才没把那缕妖气给她……

他紧蹙起眉, 试图直接挣脱孽枝。

池白榆道:“你别动,这刀有些快。”

她轻巧地挑开他的腰间带钩, 刀尖拨开松散的衣物?, 又顺着那轮廓明显的薄肌游移。

“别急,先挑个?合适的地方。”刀尖上?还凝着霜雪, 划过他因呼吸而?微动的腹部时,留下了道道湿冷的印痕。

她手?上?没使多大劲儿,刀尖划过,并不疼, 反而?磨出一点不明显的痒意。

银无妄呼吸更促,被孽枝紧缚住的手?已攥得?指节发白、青筋毕露。

她迟迟不落刀,这痒意就成了种?折磨。他只能尽量分散着注意力, 斜眸去看血池。

方才要攻击他俩的那条血鞭,在她蹲下了身躲在巨石后, 又收了回去。

但?这会?儿池中血鞭已如条条长虫般开始疯狂蠕动,每条血鞭的顶端更是长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通红眼睛, 正四处巡视着。

或是眼睛没用,其?中一两条血鞭竟幻化出人脸,在腥臭难闻的血味中捕捉着他俩的气味,在沸腾的声?响中辨着异响。

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意识到这点,他紧闭起眼,冷冷道:“若要动手?,何不干脆行事。”

“别催,快了。”池白榆也注意到血池的变化,再不犹豫,将?刀尖对准他的右腹,缓慢刺进,再往下一划。

她还没见过比他更白的人。白皙的皮肤上?刺出一道血线,恰如雪上?寒梅,颜色秾丽,却又不艳,反而?仍是清冷冷的。

腹上?传来一线刺痛,银无妄反倒略松一气。

如今他身上?的伤口不少,多一道也无妨。

但?正当?他要开口让她清理掉孽枝时,竟又落下一阵刺痛。

他微怔,登时拧眉:“你做什么!”

“刻印啊,你别动,免得?我写歪了,还得?换个?地方重新写。”

写?

银无妄察觉到不对劲,在她落下第三笔时,他道:“你写什么?住手?!休得?放肆!”

他看着年纪轻,说话却格外古板老成,活像个?小古董。

池白榆按住他乱动的身躯,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让我刻的,现下刻了一半又要叫停。”

“你也不曾说过——”银无妄住声?,冷然的眼里见着怒意,又有羞愤。

但?脖颈上?的孽枝越缠越紧,他渐连气息都挤不出了。雪白的面容涨出淡淡薄红,颈上?经脉鼓跳,显出刺目的青色。

趁这空当?,池白榆继续刻着印。

这差事其?实?也不简单,毕竟是拿刀往活人的皮肤上?刻字。

好在她适应得?快,他的身躯又被孽枝拘着没法动,很快就利索刻完了印。

那方,血鞭化出的人头突然越过巨大的石块,盯准他俩。

血鞭晃了两下,顶端的人头消失不见,随后倏然朝他俩袭来。

池白榆收了匕首,从袖中取出白瓷瓶,倾倒出驱邪药水。

而?银无妄此时已快窒息,头昏耳鸣间,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眼皮勉强撑起一点,趋于涣散的视线落在那血鞭上?。

眼见着那血淋淋的东西快速逼近,其?上?还粘附着一些碎肉骸骨,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从心底漫上?,几欲将?他的意识吞没。

好恶心。

他紧闭起眼,右手?指尖送出一点微弱的妖气,凝成薄薄的冰刃,紧贴在手?腕处。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再难忍受,终将?冰刃缓慢刺入腕部。

但?就在利刃割开皮肉的刹那,禁锢在他身上?的束缚突然解开,灼热的空气一下涌入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着。

与此同时,有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跑啊!愣着做什么,还把眼睛闭着,睡着了不成。”

他被拉拽着踉跄起身,刚往前走几步,就有血鞭打下。

那血鞭恰好落在他俩方才待的地方,将?那快有人高的巨石一下劈得?粉碎。

碎石飞溅在身上?,竟也使得?他清醒些许。眼前漂浮的黑影逐渐消失,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人的身上?。

不比方才有意作弄他时的轻松,眼下她的神情紧凝许多,也不再四处乱瞟,而?是盯准了一处快步跑去。

跑动间,他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发现前方有一处高坎,底下隐约可见松软的草地。

他倏然回神。

她该不会?——

池白榆:“我松开了,你自己跳,免得?两人一块儿摔了。”

话落,她松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跃下高坎,又贴着石壁蹲下,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银无妄暗自懊恼,平日里有妖力时,他何曾这般狼狈不堪过。

但?眼下不容他多想,眼见血鞭就要落下,他也紧跟着跃下高坎。这一跳将?他所剩无几的气力几乎给耗了个?干净,他靠坐在石壁边,忍着眩晕感不住低喘着。

血鞭打在他俩头顶的石壁上?,敲下阵阵碎石。

灰尘飞扬,池白榆拂净头顶的落灰,又从怀里揪出小棕熊,抖了两阵。见它没死,才又放心大胆地塞了回去。

勉强缓过气候,银无妄后知后觉地记起一事。他散开被她系得?乱七八糟的钩带,看了眼还在作痛的右腹。

却见上?面刻了个?血淋淋的“池”字。

他恼蹙起眉,睨她:“此为何意?”

“哦,就是我的——”池白榆一顿,改口糊弄道,“池啊,刚才看见血池陡然想起来的,毕竟你给的承诺是在那血池子旁边说出口的。再者?池里有水,也代表脱了口的话就跟水一样,收不回去了,你得?守诺。”

她胡诌了一顿,银无妄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这理由便?是听着再合理,也压不下他此时的羞愤。他只恨不得?拿了她的刀,将?这块皮给剜了。

但?思及自己说过的话,还有方才她拉开他的举动,他终是忍下不言。

池白榆看了眼远处的山林,道:“暂且在这儿躲一会?儿,等?它醒了,再作其?他打算吧。”

他俩没等?多久,小棕熊就晕晕乎乎地醒过来了。

听她说要离开这儿,它却道:“要先找我。”

池白榆有些懵:“你不就在这儿吗?”

小棕熊摇头:“在这儿的只是一部分。先找‘我’,离开罪域的钥匙在‘我’身上?。”

池白榆突然反应过来:“先找述和?”

这小棕熊是述和变出来的,所谓的“我”,也很可能是在说他。

果?不其?然,它严肃点头。

“那你能不能感知到述大人在哪儿?”

“大概。”小棕熊又看了眼旁边血糊糊的银无妄。

那一瞬间,池白榆竟从一张熊脸上?看出了毫不遮掩的嫌弃。

“不带他。”它道,“伤得?重,累赘。”

银无妄冷沉下脸,没理会?它,而?是看了眼池白榆,一字一句道:“别忘了你刻了什么东西。”

小棕熊没听懂他的话,却敏锐察觉到异样。

只是不等?它提起,便?听见池白榆说:“要不还是带着吧,多个?人也能多个?帮手?。”

它思索着,又见她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污。

“先去清灵池,可以洗去污血。”它停顿片刻,“顺便?疗伤。”

按它所说,穿过这片树林便?能到清灵池。这血池的血,用一般的水根本洗不掉。粘附在身上?,一旦时间久了,还会?灼伤魂魄。

而?清灵池的水有奇效,既能洗净血污,又能疗伤。

虽然它说只要穿过树林就能到清灵池,但?放眼望去,这林子根本瞧不着边际。

不光大,林中还弥漫着湿冷云雾,冻得?人发颤。

池白榆索性将?小棕熊抱进怀里。它的一身皮毛蓬松暖和,跟抱了个?暖手?袋差不多。

那小棕熊也承袭了述和的脾气,懒懒散散地窝在她的臂弯里,两只爪子抱着她的胳膊,为她分担了些压力。

而?银无妄本来就是雪妖,不惧寒冷,只不过伤得?重,走得?慢了些。

而?且腹上?的那块刻印也在作痛。分明伤得?不重,可那痛意竟来得?比其?他伤更明显些,像是有烈火炙烤着,令人灼痛难耐。

银无妄捂住右腹,隔着衣衫,仿佛也能摸着一点黏腻的血。

他看向前方的池白榆,见她还在拿树叶子逗弄那只打瞌睡的熊,原本不展的眉也蹙得?更紧。

刻了这般叫人难堪的印记,转头便?忘了吗?竟还在逗那只连眼皮子都懒得?睁的臭熊?

他抿紧唇,不悦移开视线。

池白榆顿住,打了个?寒噤。

小棕熊没精打采地抬起眼皮,问她:“怎么了?”

“没,刚才有点冷。”池白榆摸了下发寒的后颈。

也是这时,她忽看见不远处有一道鬼影。

这林中的树木大多笔直干瘦,树干都为苍白色,连树上?长的绿叶也像是蒙了层厚灰。

而?那鬼披了件血红色的外袍,在这树林间格外显眼。

看不出是男是女——它的头掩在血红的帷帽下,仅露出湿漉漉的发丝。

它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不过离得?太?远,瞧不大清是何物?。

就池白榆这段时间的经验来看,半路撞鬼准没好事。

她当?机立断道:“绕路。”

但?跟以往一样,一旦被鬼盯上?,便?再难摆脱。

他们有意绕开,没走多远,就又看见了那道血红的影子。

“……”干嘛这样黏人啊!

她正想说再绕,余光却瞥见银无妄的那件白袍都快被血给染透了,脸也苍白得?吓人。

思忖片刻后,她转回步子:“直接从这儿过吧。”

反正跟鬼打交道也不是头一回了。

“小心。”怀里的小棕熊突然开口,“阴气很重。”

池白榆微微点头。

也是走近了,她才终于看清那鬼的模样。

仍然辨不出男女,脸很白。但?跟银无妄不同,那种?白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的肉,一股发腻的死白——跟她之前在恶鬼林里撞见的水鬼差不多。

而?它的嘴唇又是血红色的,眼睛也是,眼眶中通红一片,瞧不见瞳仁。

至于它捧着的东西……

池白榆扫了眼。

是把血红色的梳子,梳齿很尖,她怀疑要是拿这梳子梳头,得?把头皮都给梳下来。

那张血红的嘴跟虫子一样微微蠕动着,似在说话。从它身旁经过时,她听见它在哼歌——

“发儿顺,水儿冷……应声?,心慌慌……脂粉头油……脂粉头油……”

它哼得?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确,声?音也奇怪,像是被毛刷刷过一样。

还有它的眼睛,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明明没有瞳孔,池白榆却总觉得?它在盯着他俩。

她听得?心慌,伸手?便?捉住银无妄的胳膊,拉着他快步往前走。

但?就在她加快脚步的同时,她听见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随即,那鬼竟跟在了他俩身后,嘴里还在念着:“脂粉头油……”

第105章 第 105 章

哼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混着股浓烈的血腥臭,一并袭上。

池白榆只觉背上冷飕飕的,不?由得闭了下眼。

够了!

别唱了!

也在这时, 那?鬼突然停下。

它抬起干瘦白腻的手,捉住一绺湿漉漉的头发, 缓慢往下梳着,嘴里?还在哼:“脂粉头油,得来不?愁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白榆总觉得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更重了。

不?光是?气味有变化, 她的腿也变得沉重许多。方才还走得轻快, 这会儿却跟灌了铅似的, 须得费大力气才能迈出一步。

还有肩,像是?沉甸甸压着什么, 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

她垂眸看了眼。

腿上也没东西啊。

她又?看向银无妄, 见他微低着头,似也走得吃力。

“是?不?是?有哪儿不?对劲?”她问。

不?等银无妄应声, 她怀里?的小棕熊就不?安地扭了两下身子,说:“阴气好重。”

说话间,那?鬼又?随了上来。它仍是?像之前那?样捧着梳子,不?过上面沾了些冷湿的水。因着梳子通红, 看起来竟跟黏了血般。

“……水儿冷,心慌慌,求得脂粉抹印堂, 求得头油擦脊梁。”它断断续续地哼吟着,像是?影子那?般紧跟在他俩身后。

银无妄眉间微蹙, 感觉到四周的阴气越发浓厚。他想开?口提醒,可后颈就跟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 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连话也说不?出。

没一会儿,身后鬼再?度停下。

它嗤嗤笑?出声,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俩,又?挑起一缕湿发梳着,嘴里?哼吟:“印堂亮,脊骨仰,心儿入肚肝入肠……”

池白榆抬起腿,却怎么也迈不?动了。

像是?有人抓着她的腿,不?让她往前走一样。

身上也好重。

她吃力地喘了口气,使劲儿抬着胳膊,以免怀里?的小棕熊滑落在地。

许是?太过难受,她的呼吸也变得越发艰难。

一旁的银无妄伤势太重,这会儿步伐已经开?始踉跄,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了。

池白榆紧闭起眼,喘息的同时竭力想着办法。

忽地,她记起什么。

孩儿眼!

之前她去沈见越的房间里?观测过阴气后,就把?孩儿眼留在身上了,没给伏雁柏。

思及此,她费劲抬起胳膊,在袖袋里?翻找着。

身后,那?红衣鬼已经梳完了最后一道,开?始缓步往前。

这回它没捧着梳子,而是?紧攥在右手中,晃晃荡荡地往前:“不?够,不?够……要再?多些。”

池白榆也在此时翻出了孩儿眼,举起,对准了眼睛。

隔着晶莹剔透的珠子,她终于?知?道他俩为?什么走不?动了。

全是?鬼。

偌大的森林里?,密密麻麻都是?鬼影,且都吊在树上,睁着一双外鼓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俩。

不?光树上,地面也有灰瘦的胳膊伸出,抓住了他俩的腿,使他们没法走动。

两边还站着许多鬼影,挽着他们的手臂。

更有些瘦小的鬼影直接爬上了他俩的背,紧紧箍着脖子。

陡然看见无数鬼影,身前还有个与她面对面站着的,池白榆险些被吓得丢了魂。

她急促喘息两阵,勉强平复下心绪,又?在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缓缓转过身。

身后,那?红衣鬼也变了副模样。

它哪是?穿的红袍,分明是?没了覆在外面的人皮,露出血淋淋的肉来。眼珠子圆鼓鼓的,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俩。

它手里?拿的也不?是?什么梳子,而是?把?弯刀。弯刀上黏着淋漓鲜血,不?断滴落在地。

扒着他俩的小鬼,正不?断从他俩身上捋下血,再?用?双手捧着跑到那?红衣鬼面前,将血浇灌在弯刀上。

而它用?“梳子”梳头,也只是?为?了将血抹得均匀。

但?随着小鬼捧去的血越来越少,它也懒得再?捧起弯刀接血,始终用?双圆鼓鼓的眼珠子盯着他俩,嘴里?喃喃:“不?够啊……不?够啊……”

刚一看见它,池白榆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场面实在太有冲击性,以至于?她半晌没喘上那?口气儿。耳畔有嗡鸣声,眼前也飘了黑影。

她及时掐了把?手,强迫自己回神,脑子则飞速转着。

快想想办法!

她使劲儿掐着掌心。

这鬼看起来完全是?想直接拿刀砍了他俩啊!

总不?能真让它拿他俩的血来磨它的刀吧?

等等。

血?

她微怔,视线忽一转,看向一旁已经微躬下了身的银无妄。

比起她,他身上的鬼明显要多得多了。

所以是冲着血味来的吗?

意识到这点?,她登时屏住一股气,竭力脱下外袍,又?远远掷开?。

果然,原本扒在她身上的鬼全都跳到了那?件衣袍上,收集着上面的血气。

她尝试着抬了下腿。

能动了!

见这法子有效,她忙伸手去扯住银无妄的外袍。

“快,把?衣服脱了!”她催促道。

银无妄勉强抬起眼皮,向来冷然的视线中见着错愕。

“你!”

但?他身上扒了太多鬼,压得他动弹不?得,根本没法阻止她。

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衣袍一卷,丢至远处了。

下一瞬,他身上的鬼也大都相继窜向那?处。剩下一些还扒在他的伤口附近,不?过已经好上许多。

余光瞥见举着弯刀的红衣鬼已经走至他俩身后,池白榆再?不?犹豫,踢开?脚边的鬼手,拉起他的腕子就往前跑。

“别让那?鬼追上!”她道。

也是?此时,银无妄发觉那?股限制着他行动的沉重感缓解了许多。

意识到是?跟脱了外袍有关,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会错了意,既觉羞恼,又?觉烦闷,最终也没说出句话,只跟着她往外跑着。

小棕熊从她怀里?挤出来,抬着双圆溜溜的漆亮眼睛看着他,吐出一句:“倒也不?用?担心你怕冷,袍子脱了你还有脸挡着,比那?厚实多了。”

银无妄紧蹙起眉,到底没说出话,唯有半掩在乌黑发丝里?的耳尖透红。

两人屏息凝神,足跑了小半时辰,终于?跑出了森冷阴寒的树林。

一路上池白榆就没敢把?孩儿眼往外拿,不?知?者无畏,她就当根本没什么吊死鬼了。

跑出树林,前方又?是?另一番景象。

高?低起伏的原野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清澈水域。天际也不?再?是?红通通的一片,而是?万里?无云的蔚蓝。

此时无风,那?些水域看着便如明镜般,无波无澜。

池白榆停下,松开?银无妄的手。

以防他跟丢,她基本拉了他一路,掌心里?握出了层层薄汗。

身上也热得慌,嗓子眼儿都又?干又?热。

她胡乱擦了把?额上薄汗,又?拿袖子扇着风。

“哪块是?清灵池啊?”她问。

小棕熊慢吞吞站起,不?知?从哪儿掏了块帕子出来,站在她的肩上替她擦着汗。

“都是?。”它道。

都是??

池白榆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什么“从这些水池子里?找出真正的清灵池”这种把?戏。

她又?取出孩儿眼,谨慎观察起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一只鬼了,才看向一旁低喘着气的银无妄,指着最近的一片水域对他道:“你就在这儿疗伤吧,我再?往远走一点?。”

经过方才的跑动,银无妄身上的伤情恶化不?少,又?没有妖气治愈,此时已是?强撑。

但?见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道:“你在此处,我去其他地方。”

“别。”池白榆实话实说,“你身上的血太多了,不?快点?洗干净,又?得招来鬼。”

银无妄:“……”

不?等他搭声,池白榆转身往远处走:“到时候还是?在这儿见,估计得要一会儿,衣裳也得洗。”

路上,她拿着孩儿眼四处观望,以防有鬼找来,最终挑了个偏僻幽静些的水池。

方才她跑了一路,本来热得很,但?现下一停,反而又?觉得冷。

她蹲在清灵池旁,用?手探了下水。

竟是?暖和的。

不?光如此,见效也奇快——方才她拉着银无妄,手上沾了些血,但?现下刚碰着清灵池的水,那?些血污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么神奇?”她问,“能带些走吗?”

小棕熊:“清灵池的水是?受土地蕴养,一旦离了此处,便与普通的水无异。”

“可惜了,我还以为?放在外面也能用?。”池白榆解开?中衣的系带。

原本还懒洋洋躺在她怀里?的小棕熊突然站起身,跳下去,再?往地上一坐,背朝着她。

她一顿:“你怎么了?”

“无事。”它严肃道,“不?当看。”

“你不?是?只小熊吗?讲什么人的规矩,况且泡在水里?你能看见什么?”池白榆将它揪起来,使它面朝着自己,“咱俩可以一块儿洗——你身上也沾了好多血,方才还被鬼抓过。”

“不?行!”小棕熊在半空晃荡着。

它看见了,到时候述和将它收回去,他便也知?道了啊!

但?它还没开?口解释,池白榆就已经把?它放回地上。

“逗你玩儿的,你也可以另挑个地方洗一洗。”她抽出系带丢进池子里?。

小棕熊及时转过身,“啪叽——”一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地上。

“我先在此处守着。”它道。

池白榆挑的这处水池旁边还连了个小水洼,她下了水,将衣物等全泡在那?小水洼里?。

“守什么?”她举起孩儿眼,眯起一只眼睛观察着四周,“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连只蚊子都见不?着。”

再?三确定周围没鬼影,她往水里?一扎,又?探出半颗脑袋看它。

小棕熊摇头:“其他人也有可能来此处。”

“谁?鬼吗?”

听见身后的阵阵水声,小棕熊将脑袋低了低,说:“不?是?,此处既然是?用?来疗伤的场所,便也连接着其他罪域。若有其他妖囚在罪域受惩,又?知?晓这地方,也有可能过来。”

话音刚落,池白榆便听见一阵微弱的响动从不?远处传来。

第106章 第 106 章

听见那声响动, 小棕熊没什么反应——它背朝着清灵池,只当那声响是池白?榆弄出来?的。

池白?榆却倏然转过身,游至一块石头旁边, 谨慎探出脑袋,往声源处看了?眼。

一片片水池如同大小不一的明镜, 镶嵌在高低起伏的野原间,像极草甸湿地,不过地形比那崎岖许多。

隔着嶙峋怪石,她看见近处的几片水池一片平静, 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鬼吗?

她拿过放在清灵池旁的孩儿眼, 眯起一只眼四处观望着。

周围一片安静, 看不着哪怕丝毫阴气。

也不是鬼。

那声响是从哪儿来?的?

她放下孩儿眼,重新缩回池中?, 一动不动。

足等了?约莫一刻钟, 仍无?声响。

她这才任由?自己往池中?滑去,屏了?呼吸将整个人都泡进水里。

池水清澈, 逐渐将她身上的血污一点点洗净。就在屏着的一口?气快要耗尽时?,她又听见了?一阵异响。

像极气泡炸裂的声音,不过池水隔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恰好气息耗尽, 她浮出水面,拿过一旁小棕熊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把脸。

身上再无?血味,一旁小水池里的衣服也都被池水洗净。缓过那阵气后, 她再度屏息凝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回没等多久, 她便听见了?声响。

像是鱼在吐气泡,声音很小, 且还是从先前那方向传过来?的。

池白?榆看了?眼小棕熊。

它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块胰子出来?,这会儿正坐在水池旁边耐心搓洗布帕。随着它手里的搓洗动作,两只半圆状的熊耳朵时?不时?就往下一压。

“……”哪来?的十?项全能保姆熊。

又听见那轻微的咕噜声,她收回视线,干脆直接拿了?旁边水池里泡着的衣裙套在身上,在腰间简单打了?个结,撑着池边的石头爬上岸。

小棕熊听见稀里哗啦的水声,抬头,两只耳朵动了?动。

“洗完了?吗?”它问。

池白?榆比了?下。

这小棕熊几乎跟她的一只手差不多大小,要真遇上什么鬼怪,估计一巴掌就被呼没了?。

想了?想,她道:“没,我再去旁边的池子泡一会儿。”

小棕熊点点头,也不多问,又低下脑袋使?劲儿搓起帕子。

池白?榆拢紧头发,粗略捋了?下水,将暖湿的袖口?往上卷了?卷。

她绕过足有肩高的石头,这回总算看见了?声响的来?源——

不远处的一方水池子里,时?不时?便往上翻涌起一股气泡。

看起来?底下像是藏了?什么。

岸边似还有东西在动,看不清是何物?,仅能瞧见深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没一会儿又消失在水池中?。

她抬手握紧保命符,另一手则攥着剜心刀,谨慎往前。

但等她走近,水面却又恢复了?平静,再看不着丁点儿气泡,就连那灰色的影子也不见了?踪影。

池白?榆大着胆子往池中?看了?眼。

这池子不深,但有一大半掩藏在一块大石头底下,像是汪幽泉。

靠里的部分光线暗淡,瞧不清水下的光景。

没发现异样,她也没了?继续观察的打算,而是往后退了?步。

不论水底下藏着的东西危不危险,这地方都不能待了?,必须马上离开。

她转过身,却只走出一步。

有何物?压住了?她的裙子。

裙子被拽住的刹那,池白?榆心一紧,后背也跟着泛冷。

她迅速看向地面,同时?拔出匕首。

但跟她想的鬼怪不一样,压在裙子上的是条深灰色的粗大尾巴。

那尾巴浸了?水,原本蓬松的毛发此刻乖顺地贴附在尾身上。乍看之下,活像个锥状的棒槌。

尾巴上面还分布着许多细小的伤口?,流出的血眨眼间就浸透了?她的裙角。

这条深灰尾巴瞧着莫名眼熟,不过现下也不是多想的时?候,池白?榆攥住裙角,想把裙子扯出来?。

可那尾巴浸了?水,沉甸甸的,跟块石头似的压着裙角,根本扯不动。

与此同时?,一旁的池中?渐浮出道身影。看起来?像是趴在水里一样,背朝上,一动不动的。!

该不会又是水鬼吧!

想到水鬼那白?腻腻的肉,她也不打算要这裙子了?,躬了?身,准备直接把裙角割下来?。

只是她连匕首都没来?得及拔出来?,便从斜里伸过一只手,拉住她的腕子。

她登时?失去平衡,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一声低叫,就摔入了?水中?。

恍惚间,她看见了两点幽绿的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那方,正搓洗着布帕的小棕熊听见那声低呼,倏地站起身。

再顾不得其他,它一下越过偌大的水池,三两步绕过嶙峋怪石。

待看见安稳泡在池子里的池白?榆了?,它才勉强放下心。

“出了?何事?”它问。

“用?不着担心,就是没穿鞋,踩在石头上面滑了?下,摔水里了?。”池白?榆捋了?把脸上的水,将湿漉漉的头发顺至耳后。

她脸上平静,心跳却尚未平复下来?。

她就说?!那尾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原来?是沧犽那大尾巴狼!

她动了?下腿,只觉踩着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应该是他的背。

刚才事发突然,听见小棕熊跑过来?的声音,她干脆将他的头往下一按,再就势踩进了?水里。

好在他应该是受了?伤,没多少反抗的力气。

小棕熊点头:“你先泡,我去把鞋拿过来?。”

“不用?。”她说?,“鞋子是湿的,穿着也不舒服。”

话?落,她感觉一片温热圈住了?她的踝骨。

哪怕看不见,她也能猜到是沧犽的手。

他握得很紧,指腹微碾着骨头,似作催促。

但小棕熊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还剩了?些?妖气,应该可以将鞋子弄干。”它顿了?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动了?两下耳朵,“还有衣服,需要一并弄干吗?”

“好。”池白?榆点头言谢,身子往下沉了?沉——概是沧犽在水里憋不住了?,正在拽她的腿。

“那你何时?给我?”

“什么?”

“衣服。”

“哦,对,是得给你。”池白?榆撑着石壁,勉强维持住平衡,另一手指了?下前方的一块高大石头,“待会儿我放那块石头上面,你来?取,可以吗?”

小棕熊颔首应好,又“啪叽”“啪叽”地走了?。

等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池白?榆松了?口?气。

还好她反应快,差点就被发现了?。

不对。

她突然怔住,面露疑色。

干嘛要藏着掖着?

小棕熊之前就说?了?这里连接着其他罪域,很可能有知晓这地方的妖囚来?此处。

依这情况来?看,沧犽出现在这儿不挺正常的吗?

那她在藏什么?

她神情严肃地挠了?下面颊,深思。

都养出了?这种本能反应,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了?。

但现在突然冲过去和它说?沧犽在这儿,岂不是更奇怪。

在她进行有限的自我反思时?,水底下的人松开她的腿,一下浮出水面。

他低喘着气,原本蓬松的狼尾头被水泡得软塌塌的,再配上那对狼耳,使?他看起来?活像只淋了?雨的野狗。

跟他的尾巴一样,他身上也受了?许多伤。都是些?细小的伤口?,但瞧得出伤得很深,稍一动,就有血水涌出。

不过眼下是在清灵池,那些?血无?声无?息便消融在池水里,连他身上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着。

“小池大人,”他抬起眼帘,苍白?的脸上带笑,声音很轻,“没想过会在此处相见。”

“述大人让我来?清理孽枝。”池白?榆顺便打探了?句,“你看见他了?吗?”

“不曾。”沧犽眼一斜,瞥向小棕熊适才离开的方向,“大人这是寻了?个什么宝贝,竟还不舍得让人看上一眼。”

“暂且不聊这事——你怎么在这儿?”

沧犽倚靠着石壁,甩了?下脑袋,将头上多余的水全都甩开。

他的呼吸分外急促,语气却有些?虚弱,笑道:“不小心掉进了?一条河里,被水冲到了?此处。”

这清灵池竟还连接着外面?

池白?榆疑道:“当真?”

“如何敢欺瞒大人?”沧犽煞有介事地指了?下掩在石头底下的那片池水,“那底下藏着条暗河,一路飘过来?,险些?溺死在里面。”

话?落,他靠着的那块石壁突然掉下些?碎石渣。

池白?榆听见这细小声音,看过去。

却见有何物?破开石壁,从里面钻了?出来?。

像蛇,不过动得极快,转眼间就窜出一长条,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缠上了?沧犽的胳膊。

她也在此时?看清了?那东西。

原来?是孽枝。

不光是胳膊,她还看见水下也有褐色长影蹿过,飞快缠住了?他的腰腹、大腿。

很快,沧犽就被这些?褐色枝条限制住行动。

他倒是笑得朗快:“看来?在这破地方,果真丁点儿错都不能犯。”

池白?榆也反应过来?,刚才他说?的掉进河里,再顺着暗河飘到这儿来?,完全是唬她的假话?。

他八成是知道这地方,专程过来?疗伤的。

而他置身罪域,撒谎也算得罪行,所以才会长出孽枝。

这样看来?,银无?妄那时?候长出的孽枝,估计是因为对她起了?杀心了??

见他被孽枝紧紧扶住,她道:“那不正好?帮你纠纠乱说?话?的毛病。”

“怎能算得毛病?”挣脱不开,沧犽索性就势倚靠在石壁上,任由?孽枝生长,“不过说?些?玩笑话?罢了?,我还以为小池大人会跟着笑两声。”

“……这谁笑得出来??”池白?榆朝岸边游去,分神睨他一眼,“你要真是从暗河里飘过来?的,指不定得有多难受。劫后余生的人摆出来?聊两句也就算了?,还能甩掉些?阴影。至于旁人,死里逃生的事岂能随便说?得?”

沧犽闻言,笑意?微敛。脸上不见什么表情,仅有沉在水底的尾巴慢悠悠地晃了?两阵。

不过很快,他便又眉眼带笑,隔着湿淋淋的碎发望她:“大人这是要走了??”

“我也不能随意?干涉你们受惩的事,管你来?这儿做什么,别?来?打搅——”池白?榆突然顿住。

等等。

这不明摆着是个好机会吗?

她倏地看向沧犽。

或因他再没犯错,这会儿他身上的孽枝已经停止生长了?。

他一说?谎就长孽枝,那岂不是现成的测谎仪吗?

思及此,她又转回来?,慢慢悠悠地游到了?他面前。

“上次——就是在白?狼镇的衙门?里,明明是你让那知县把你关进了?地牢里,为何要这样?”她问。

沧犽片刻犹豫也无?,只道:“自然是为了?养伤。”

“伤”字刚落下,他胳膊上的孽枝就又开始生长,如藤蔓缠树般紧紧缚住了?他的右臂。另有一截破开石壁,缓慢缠上他的脖颈。

池白?榆扫了?眼那孽枝,确定道:“你在撒谎。”

轻微的窒息感袭上,沧犽笑了?声:“看来?小池大人比我想的还要狡猾。”

“快说?。”池白?榆从湿漉漉的袖子里取出瓷瓶,晃了?下,“这里面装的是驱邪药水,可以清理孽枝。你说?实话?了?,我便救你出来?。”

沧犽不欲开口?。

但就在此时?,那缠在胳膊上的孽枝竟陡生出尖锐的薄刃,深深扎进他的胳膊里。

他疼得闷哼出声,气息也变得急促。

池白?榆的目光落在那薄刃上。

难怪他身上有那么多细长的血口?。

这应该就是他受的惩罚了?,毕竟银无?妄的孽枝上就没长出这怪东西。

等孽枝不再动了?,池白?榆才问:“现下可以说?了?吗?”

沧犽微微眯起眼,脸上血色渐褪。

半晌,他终道:“小池大人不也看见了??沧棘也在那衙门?里,她看我不惯,若知道我受了?伤,多半会直接取我性命。在牢里待着,也为避她。”

这倒说?得通。

毕竟他们兄妹俩似乎对彼此都有提防。

没见孽枝长出来?,池白?榆问:“还有吗?”

“没了?。”

话?落,他脖子上的孽枝倏然收拢,迫得他微微仰起颈。

池白?榆:“又骗人。”

沧犽微一叹气,继续道:“她看不惯我,是因为当日狼族都死在了?那知县手里。她杀了?那帮知县捉狼的道人,得知其中?两个道人从无?荒派来?,便想去无?荒派算账。我觉得不妥,拦了?她,就此生了?嫌隙。”

池白?榆点头:“但我问的是你为何要躲在牢里,除了?躲你妹妹,再没其他原因?”

“没了?。”

又有新的孽枝长出,缠住他的腰身,从枝条上生出的薄刃刺穿衣袍,扎出淋漓鲜血。

池白?榆:“你又撒谎。”

沧犽梗了?下喉咙,压下痛吟,抬起笑眼看她:“小池大人,这是严刑逼供?”

“不然怎可能从你口?中?讨到两句实话??”

早知道有这好东西,上回沈衔玉和那道人受惩,她就也该跟着往罪域跑一趟,指不定能挖出多少秘密。

“好疼啊,大人。”沧犽微喘着气,一双幽绿眸子里沉着浅笑,“大人也瞧见了?,孽枝未生,叫疼也不算作假。不若饶我一次?”

第107章 第 107 章

池白榆点点头:“看着的确挺可怜的, 那你说?实话不就行了?说?了实话,又用不着受罪,我也能帮你把这些孽枝清除掉。”

见她不肯退让哪怕半步, 沧犽微微弯眸,往后倚着石壁, 任由那些孽枝上?长出的薄刃刺破血肉,扎出刺目鲜血。

显然疼得很?——他的脸上?渐没了血色,连嘴唇都变得有些苍白。

但?他再?不开口,仅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宁愿被束缚着受罪也不肯开口解释吗?

那明摆着更有问题了吧。

池白榆审视着他的神情, 越发肯定原有的猜想——

当?时他故意?在地牢待着, 除了避开他的妹妹沧棘, 八成还为了有意?让她看见他的惨样,以此博取她的同?情, 让她放下警惕。

至于为了什么……

她不再?纠结此事, 而是道:“听闻狼族对?待食物也分外专一,可那天我看你果子也吃, 肉也吃,难道说?,狼族的食物还有其他说?法?”

沧犽微微眯眸,似在无声询问她从何处听来了这些。

可他找到了最为合适的应对?法子, 打定了主意?不出声。

“……”不说?是吧。

不说?她也有办法。

嘴巴不说?话,但?还有肢体语言。

她将湿漉漉的袖子挽得更高,再?游至他面?前, 抬手。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眼见她伸过手,沧犽笑道, “讨不出答案,便要?起杀心么?”

但?下一瞬, 她捧住了他的脑袋。

沧犽微怔。

池白榆的手捧在他的脑侧,指尖恰好抵在耳朵的根部。

他的耳根尤为敏感,仅是这样简单的触碰,便引起一阵痒。

耳朵抖了两阵,他下意?识想甩开,池白榆却将手压得更紧。

“你是叫沧犽吗?”池白榆问。

沧犽心觉好笑。

竟已?怀疑他怀疑到了这种地步吗?

只是刚这么想,他便觉脑袋摆了两下——不是他要?摆的,而是她捧着他的脑袋,迫使?他摇了两下头。

霎时间,缚在胳膊上?的孽枝嵌得更深,扎出的血流入池中,将他周身的池水晕染成一片鲜红。

那阵疼痛来得突然,几令他猝不及防。痛意?剧烈,使?他的意?识都恍惚了一瞬,喘息也更为急促。

“还真有用。”趁着他没回?过神,池白榆又挑了最要?紧的问题问,“狼妖的食物是人?”

见孽枝收紧的速度变慢了,她又将他的头往下一压,再?一抬。

她就这么引着他点了两下头,而原本放缓了速度的孽枝,却又开始快速收拢。

这回?他颈上?的孽枝也渐生出利刃,缓慢刺入他的喉咙。没过多久,他的唇角便隐见淡淡的血色。

竟然不是人吗?

那他吃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再?骗着她去帮他种田耕地打野猪吧!

由于他外涌的鲜血实在太多,竟连清灵池都跟不上?这速度,池水也被渐染成淡红。

沧犽微张开口,吐息越发虚弱。

不比平时,现下他身上?的妖气少得可怜,根本没法支撑他治愈这些伤,疼痛也剧烈到连心脏都似在抽搐。

他吃力抬了眼帘,竟还有气力说?玩笑话:“大?人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玩死我不成?”

“你要?是足够配合,能这样折腾你么?归根到底,还是你自己不对?。”池白榆说?着,替他拂开额前的碎发。

她的力道实在太轻、太柔,有一瞬间甚而给了他她在安抚他的错觉。

在剧痛面?前,这阵温和的安抚实在太有诱惑力。

恍惚中,他又闻到了她的魂魄气息。

比之前更为惑人了。

不光活跃、机敏,还给人以置身高崖边的摇摇欲坠感。

的确危险到让人心弦紧绷,但?对?于向往野性与刺激的狼群来说?,这无异于是最为可口的食物。

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喉咙已?干渴到发痒。

食欲正一点点侵占着他的理?智,催生着他的尖牙。原本晃晃悠悠搅动着水的尾巴逐渐停下,脊背也微微躬伏起来,明显蓄着力。

可与此同?时,有一股更为浓烈厚重的欲望在悄无声息地攀上?。

那股欲念来得缓慢,却又难以阻挡,甚而渐渐压下了原有的食欲,使?他开始无意?识地想,倘若真吃了她的魂魄,那眼前的人也将不复存在,或是成了具行尸般的空壳。

他不免感到惋惜,更有种空荡无依的错觉。

两股欲念明明相缠而上?,却又如两条视彼此为敌的毒蛇,仿佛下一瞬就会陷入撕咬搏杀的境地。

他从未出现过诸如此类的心绪,也如面?临危险时的直觉般,下意?识想要?避开。

池白榆也在此时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该不会想吃了我的什么东西吧?”

她问得格外直白,几乎挑破了隔在两人间的薄纸。

但?这回?不等她摆弄他的脑袋,沧犽便已?低喘着开口。

他没说?是不是,而仅道:“小池大人多虑了……怎么舍得呢?”

池白榆稍怔。

孽枝没有半点儿变化。

不是在撒谎吗?

不过她也没放下心,毕竟她只想要?个肯定的答案——是或不是,而非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应。

她正打算再?问一遍,却突然听见一点枝条磨过皮肉的声响。

池白榆垂眸,看见他竟攥紧了拳,整条胳膊都在发力,隔着碎裂的衣袖,隐见青筋鼓起。

他竟打算直接挣断孽枝?

胳膊会断的吧!

眼见着他的脖颈被勒出条条血痕,青筋毕露,池白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就算是人体分离魔术,她都有点儿犯怵。哪怕研究过,她也没有表演的念头——她的前搭档倒是跃跃欲试过,还让她来锯,他来当?被“解体”的对?象,最后被她一句“小心我公报私仇”给堵了回?去。

假的都如此,更别提是毫无技巧版的真实现场了。

她转身就打算跑,但?身后忽传来几阵绳索断裂的声响,随后一只手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给拽了回?去。

她倚靠在了石壁上?,对?上?双幽绿的眼眸。

“小池大?人不是好奇狼族吃什么吗?”沧犽重喘着气,另一手也掌住她的胳膊,低垂着头,“现下又是想跑去哪儿?”

“我是想说?……能不能换个大?点儿的池子说?话。”池白榆顿了下,“这水池子都快被你的血给泡透了。”

她说?得毫不夸张。

本来清灵池是有净污疗伤的作用,但?这池子小,他伤得又实在太严重,血流得多且快。先前流出的血还没净化完,就又涌出一拨,连她的衣服都被血色洇透了。

沧犽还想说?什么,但?身上?的剧痛实在太过折磨人,他已?是强撑着保持清醒。

痛意?如海潮般涌上?,逐渐覆没着他的意?识。

他身形微晃,终是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池白榆都已?紧绷着神经,做好听他挑明一切的打算了,却见他眼一闭,便倒在了她身上?。他的双臂还虚环着她的腰身,脑袋则抵在她的肩颈处,气若游丝。

晕了?

她一怔,手抬在半空,放也不是,扶也不是。

最终她还是扶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推去岸上?。

这么大?一人压在身上?,实在沉得很?。

但?水里不比地上?,实在难以控制。她刚使?劲儿把他推开,他便缓缓往下沉去,根本揪不住。

唯一好的是,池中的水又恢复了清澈,也在治疗着他身上?的伤。

池白榆索性再?不管。

反正等伤治疗好了,他自然会自个儿浮起来——就跟方才一样。

她撑着石壁正欲爬上?岸,却突然瞥见一点火红的影子。

不远处,一只浑身火红的鸟跌跌撞撞飞在半空。它看起来像是受了伤,翅膀扇动得格外僵硬,偶尔坚持不住,甚而会猛地往下坠去。

不过没过一会儿,便又摇摇晃晃地飞高。

它盘旋在半空,似在挑选一个合适的地点。

池白榆以为它是罪域中的妖怪,松开撑着石壁的手就往水里躲。

但?忽地,它直直望向了这边。看见她的刹那,那鸟突然飞快拍了两下翅膀,下一瞬就跟箭矢似的朝这边飞来了。

也是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是只赤乌。

个头比寻常的乌鸦大?了几倍,浑身的羽毛也并非寻常可见的红色,赤红中隐约可见宝石般斑斓的色彩。

过来了?

眼见池水恢复了清澈,池白榆屏住呼吸潜入水中。只不过她刚躲进去,就觉得脖子一紧——有人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又拽了出来。

“腿抽筋了?”耳畔落下道熟悉的声音。

她擦了下满脸的水,抬头。

竟是裴月乌。

他半蹲半跪在岸边,绷着脸看她,一手还揪着她的衣领,似是怕她再?滑进水里。

“没。”池白榆说?。

“那你往水里钻。”裴月乌松手。

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又只套了件中衣,他起身往后退了步,拉开距离。

第108章 第 108 章

池白榆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味。

她起先还以为是沧犽流的血, 但这清灵池的水早已恢复清澈,根本不见丝毫血迹。

待擦干净脸上的水,她才看见原是不远处的裴月乌受了伤。

和其他两人?受的伤不一样, 他明显像是被刀剑给?砍过,身上满是横一条纵一条的长长血痕, 衣袍也破烂。

尤其是两条胳膊,伤得?最为严重。

难怪方才他飞得?东倒西歪。

不过他明显精神许多,除了脸色苍白些许,那些伤口好像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似的, 也没显露出妖相。

唯有眼睛有些变化。

平时他的眼睛为赤瞳, 而现下他眼中的虹膜仍然为暗红色, 却如剔透斑斓的晶石,瞳孔更是变得?漆黑, 恰似幽深的黑洞。

概是为了方便跟她说话, 他活像条大狗似的蹲在那儿。

他轻耸了两下鼻子,皱眉:“你受伤了?”

“没啊。”

“我闻见了血味。”

“……你确定不是你自己?身上的气味吗?”

她看他的衣服都?快被血给?泡透了。

“不, 气味不一样。”裴月乌一脸烦躁地闻来嗅去。

好像还有股妖气。

但他的妖力被压制得?只剩了丁点儿,感官也变得?迟钝许多,有些辨不分明。

“那肯定是我衣服上的。”池白榆说,“述大人?让我来这儿清理孽枝, 我刚从血池过来,沾了些血污,所?以才来清灵池, 为的就是洗干净这些气味。”

见她没受伤,裴月乌这才放心。

他又起身四处张望, 并?问:“那你可曾见过那狼妖?”

沧犽?

池白榆想起了方才沉底的人?,正?想说他就在水池子底下泡着?, 还打算让他帮着?把人?捞起来,不然到时候得?淹死在这里面?。

她实在不想再看见任何?一只水鬼了。

但还没开口,她就听见他切齿道:“等找到了他,定要杀了那烂肠子的什么破狼妖,天底下唯有他长了一张嘴,整日说些不中听的废话!平日里逮不着?他,今天机会难得?,定不能?将他放跑!”

池白榆默默闭上了嘴。

要是在外面?,他俩打起来也就算了,她还能?审准空子薅点血。但现在两人?都?被削成了脆皮,使的全是棉花拳,打上天了也没用。

到时候万一哪个废了胳膊瘸了腿,还得?人?来扶。

实在麻烦。

“没看见。”她改口道,“在血池里受惩的是银无妄,他在另一处清灵池疗伤,我也不知道沧犽在哪儿——你要不去别的地方找找?”

刚说完,她就感觉水池底下的人?动了下,水面?也有连串的气泡浮起。

这么快就醒了吗?

她不露声?色地挪过手,挡住那片气泡。

裴月乌躁恼蹙眉。

他也跟不少人?鬼精怪打过交道,但从没遇见过比那狼妖更惹人?烦的。

他自幼长在赤乌鸦巢,那是离太阳最近的天境。鸦族信奉金乌神,认为每隔千年,金乌神便会降下神识,从成千上万只赤乌中选出承接神识的神子。

一旦成了神子,就应化作鸦身,伫立在赤乌鸦巢的扶光树上,接受金乌神刻下神印。

但被选中成为神子的那天,族中长老带着?他去扶光树看过一眼。

扶光树长在赤乌鸦巢的正?中心,高耸入云。

上一位神子就静立在烈日撒下的金芒中,他的瞳仁被镀成了金色,鸦羽也折出赤金相融的微茫。

长老在旁只叹可惜,说那位神子身上还见赤色,便是没有得?到全部的神印,也就意味着?金乌神并?未彻底认可他。但已过千年,神识已经转移到了下一位神子的身上。

长老又拍了拍他的肩,说:“月乌,你自小天赋出众,定然能?得?到金乌刻印。”

但他觉得?长老说的话全是在放屁。

那是刻下神印吗?

鸟翅膀都?快烤焦了,还刻印呢?

要是当神子能?对鸦族有什么好处,那他还可以上去晒晒太阳。但千百年来,除了大事小事都?要去扶光树前拜一拜,那什么神子就跟不存在一样。

当天他就放下了象征着?神子地位的金玉,长老起先还耐心劝他,说是扶光树上有着?这天底下最漂亮最耀眼的宝石珠玉。

鸦族都?喜欢这些玩意儿,“最耀眼”三个字已算是莫大的诱惑。

可他不为所?动,拿起储物?囊便要离开赤乌鸦巢。

长老又斥他,说是他已经承接了金乌神的神识,倘若擅自离开,便会遭到神识反噬,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最终被他一句“还能?反噬,那听起来更不像什么好东西”给?堵了回去。

不过那什么反噬似乎是真的,自他离开赤乌鸦巢后?,就没遇见过几?个好人?。

起初他不知道在凡界得?用钱,又舍不得?身上的珠玉宝石,足熬了几年的苦日子。后来他帮一个道士捉了只妖,从他那儿拿到了一些银两,便开始专接道士的活儿了——后来他才知道那道士本来是想取他的妖丹,所?以才请他帮着?捉妖,好找机会下手。见打不过他,才又给?了他一些银两。

得?知此事后?,他足足追了一整月,最终在大漠边沿的一家客栈里把这道士揪出来给?杀了。

往后他便拎着把剑在凡界天南地北地跑,或许是剑下亡魂太多,不论谁见着?他都?开始避而远之。

但这么多人?里,那狼妖竟最惹人?厌嫌。

他说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得?这人?的心八成是从不见光的泥沼里长出来的,脸上带笑,实则阴损可恨。

就该把那什么神识放在他身上,再把他挂去扶光树上好好晒一晒。

裴月乌咬了下牙,越想越恼。

来日提剑杀了那狼妖,他都?懒得?把他的魂魄封进剑里,最好直接碎成齑粉,魂飞魄散才好。

他不甘心地张望着?,总觉得?那狼妖若是受了刑惩,定然会跑到这地方来疗伤。

但放眼望去,成千上百片明镜般的池水中,根本瞧不见什么身影。

在他四处打量之际,池白榆清楚感觉到池底的人?划了两下水。

身前水面?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多,眼见着?一对灰色的狼耳浮了起来,她又抬手按了下去。

她按着?沧犽的脑袋,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神情,问裴月乌:“你好像伤得?很严重,不用疗伤吗?”

裴月乌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一点关切的意味,他板着?脸点点头,往前一步。

眼见着?他逼近,池白榆一下就将沧犽按得?更低,上半身尽量贴着?石壁,以防他被看见。

她隐约感觉到沧犽挣扎了两下,随后?似是扶住了她的腰身。

忍着?腰侧传来的痒意,她忙开口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裴月乌一顿,神情自若:“疗伤。”

“那你另挑个池子吧。”池白榆说,“待会儿我得?脱衣服。”

短暂怔了瞬后?,裴月乌的脸上涨出一点薄红。没一会儿,就连耳尖都?红透了。

“嗯。”他仍是那副神情,转过身就朝另一处走去,“那我去别处。”

这回他倒走得?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待听见入水声?后?,池白榆放了心,松开手。

一片黑影从水底浮出,沧犽倏地破开水面?,大张着?口急喘着?,偏深的肤色上忍出一点不明显的红,头发?也湿淋淋地搭下。

估摸着?他又要甩脑袋,池白榆横臂挡住脸就往后?退。

果然,下一瞬便有水滴四溅。

池白榆等了会儿,将胳膊往下压了点,露出双眼睛看他,小声?问:“甩完了吗?”

沧犽喘息未平,抬起一点眼帘看她,学着?她压低了声?儿:“小池大人?这是将我当成了水妖?”

若非他用仅剩的一点妖气调整气息,只怕早便溺死在水里。

池白榆继续跟他装好人?:“你没听见刚才他说要杀你?你俩现在的妖力都?少得?可怜,打起来估计不死也残。但你要还经得?起他砍两剑,我现在就去把他叫回来。”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沧犽的喘息有片刻平缓。他忽道:“方才还在好奇狼族的食物?,转眼便又担忧起我的性命了?”

池白榆有意将话说得?半真半假:“那是先前有人?提醒我,说是小心狼族很可能?吃人?。但我想着?在恶鬼林还有白狼镇时,你一直待我不错,又帮过我好几?回,难以相信这话,所?以才直接问你。要真信了,我也就不会问这些,直接卸去一部分差事,再不跟你打交道。”

这回答又在意料之外。

沧犽只觉心中忽有何?物?翻搅,竟有撞出胸腔之势。他微微眯起眸,忽问:“那人?是谁?”

“那也不能?说,毕竟他提醒我是为了我好。要真说了,岂不反给?人?添麻烦?”池白榆道,“总之刚才听了你的话,如今我自己?也有了几?分考量,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忽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很独特,跟在捏橡皮鸭子差不多。

她反应极快,听见那声?响的瞬间便靠近沧犽,抬手就将他又按了下去。

水面?涟漪逐渐消失,她转过身,恰好看见小棕熊从石头堆后?面?急匆匆跑出。

它?的爪子还攥着?块湿漉漉的布帕,身上的毛发?也被池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乍一看活像只刺猬。

见池中只有她一人?,它?倏地停下:“我听见有人?说话。”

这回池白榆懒得?瞒了,也不再压着?声?,说:“裴月乌,他也是妖囚,来这儿疗伤。”

“裴月乌?”小棕熊目露警惕,开始沿着?水池打转,“他在哪儿?”

“去其他水池了。”

她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裴月乌的声?音:“谁?”

“述大人?用妖气化出的一只棕熊。”池白榆略微将声?音拔高了些,“没什么事,你继续疗——疗伤吧。”

说到中途,她突然卡了下。

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上来了。

似乎是藤蔓。

她尝试着?挣了下,却没挣动。

那东西缠得?很紧,且如游蛇般不断往上攀着?,没一会儿就缠上了膝盖。

小棕熊没瞧出她的异样,近乎审视地打量着?裴月乌所?在的方向?。

它?放低声?音道:“那妖行事冲动,还是不与他接触为好,不如另换个地方。等弄干了衣袍,就去找述和。”

“也好。是得?走了,再泡下去人?都?得?泡发?了。”池白榆又试着?动了下腿,可另一条藤蔓在此时缠上,速度不慢反快。

什么东西。

孽枝吗?

可她又不是妖囚,怎么还会招来孽枝。

她道:“那要不你先去看一眼银无妄的伤疗得?怎么样了?要是他差不多了,咱们就走吧。”

小棕熊却不大放心地看了眼裴月乌那边。

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它?揉搓着?手里的布帕,显然在纠结。

看不见的水下,一只手忽然掌住了池白榆的膝弯,另有一手扶住她的小腿,正?试图扯下孽枝。

但越扯,那孽枝就缠得?越紧,且还在往上攀着?。其他孽枝从石壁中长出,同先前缠住沧犽那样,渐缚住她的双臂、腰身。

她垂眸往水里瞟了眼,隔着?平静的水面?,她发?现这些孽枝跟沧犽合银无妄的又不一样,没那么枯瘦,也并?非深褐色,而方式带着?点淡淡的红,枝条上还长着?不及铜钱大小的浅色花朵。

什么鬼?

她挣了下,没挣脱孽枝,反而踢着?了水底的沧犽。

下一瞬,他就握住她的小腿,制住她动作的同时,用力扯着?孽枝。

他大概是想像之前挣断他自己?的孽枝一样扯下这些作乱的藤条,但效果不大,仅扯下些细嫩的枝子。

水池边沿,小棕熊忽想到什么。

它?抬头,道:“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回来。”

丢下这话后?,它?转身就往外跑。

跑动间,它?干脆利落地折断一只熊爪,捏碎。

碎掉的熊爪登时化作轻烟,朝一个方向?飘去。

而它?的断肢上则又长出新的爪子。

不论掰断熊爪还是长出新肢,对它?而言都?有些疼。但它?仔细想过,任由那裴月乌出现在这附近,还是太过危险。

总得?想办法让述和过来-

小棕熊一走,池白榆便踢了下沧犽。

后?者浮出水面?,手里还牵着?一截长了花的孽枝。

他晃了下手里的枝条问:“小池大人?可曾觉得?眼熟?”

“八成又是孽枝。”池白榆尝试着?动手,但两条胳膊都?被孽枝紧缚着?,难以动弹。她只道放弃,转而看向?沧犽,“我袖袋里装了个白瓷瓶,你帮我拿一下,行么?我看这孽枝好像越扯越紧,还是用驱邪灵水更有用。”

沧犽稍眯了下眸:“大人?不知晓这孽枝是缘何?而生?”

“我怎么知——”池白榆倏然住声?。

孽枝在动。

并?非简单地攀爬缠绕,而是缓慢地、亲昵地摩挲着?她。

是缠上右腿的那条孽枝。

它?来回摩挲着?,仿若轻抚。枝条上的花瓣则像极触足的吸盘,紧紧粘附着?她。花瓣一翕一合间,似在吮吸。

第109章 第 109 章

池白榆动了下腿。

但在孽枝的绞缠下, 她能活动的范围很有限。

刚才帮银无妄清理孽枝时,她接触过?这些枝条。跟干瘦将枯的外表一样?,他的孽枝摸起来很是粗糙, 就像是树皮。

沧犽的孽枝也一样?。

可现下缠在她身上的枝条却有不同。

这些孽枝都分外柔韧,哪怕结着花, 缠过?身躯时也不会刮着疼,反倒和软绸子?差不多。

那枝条上长出?的花隔着裙袍贴在她的腿上,力?度不大地吮着,似是在温和地亲吻着她。

而孽枝还在来回地摩挲、按碾, 正急切地表达着亲近。

这些孽枝肯定不是她弄出?来的, 她又不是妖囚, 能长出?什么孽枝。

况且即便是,那她现在也没做什么坏事, 怎的枝条生长的速度根本?不见变慢半点儿??

想到沧犽适才说过?的话, 池白榆忍着异样?感,看向他:“你方才问我?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孽枝怎么了?”

沧犽依着她的提醒,正试图拨开缠绕在她手腕上的孽枝,以找到装在袖袋里的瓷瓶。

闻言他道:“小池大人理应知道,孽枝与犯的过?错有关?。你说那银无妄在血池, 那想来述和给?他定的罪是不正之罪——他在自己的房间,却利用雪天袭击了白狼谷,是走了邪门歪道。至于?我?, 孽枝上长出?的剑刃锋利,使这些枝条变得如铁树枝条般, 或是挑唆。而那裴月乌身上伤痕累累,八成?是起杀念, 被送进了刀山罪域。”

“那这些孽——”池白榆倏然停住。

钻进去?了。

那些枝条本?来是附在衣袍外面,但或许是嫌不够亲近,现下竟拨开了她的裙摆,切实地贴在了踝骨处。

她能明显感觉到那柔软的枝条尖儿?如盘曲的蛇一样?,在她的踝骨上绕了一转又一转,随后又松散开,顺着小腿缠上。

每缠一阵,就要停下,任由枝条上的花落下轻吻。

她忍着枝条磨出?的痒意,继续问道:“那这些孽枝是打哪儿?来的?罪域里再没其他妖囚,况且孽枝不该只对付受惩的妖囚吗?缠着我?做什么。”

沧犽低着苍白的脸,试图扯下她手腕上的孽枝。

但那枝条跟活物般,紧紧圈着她的腕子?。尖端还有意贴着她的脉搏,似在感受着她的心?跳。

解不开。

意识到这点,他稍敛起笑。

思?忖片刻,他道:“若说得更准确些,这些并非是真正的孽枝。”

池白榆忽想起什么:“你是说,它们有可能是孽枝长出?的精怪?”

她记得来之前述和就曾经提醒过?她,说是一旦孽枝生长得太快,便会有成?精成?怪的危险。而要用驱邪灵水提前处理这些孽枝,也正是为了规避这些风险。

“或许。”沧犽索性狠掐住其中一条,试图逼得它松开,“毕竟寻常的孽枝,也不会这般柔韧鲜活。”

他使的劲儿?不小,但这法子?根本?没效。

那孽枝弹动两阵,竟视他如仇敌般,陡生出?尖利的细刺,反迫得他松开手。

看见指腹上扎出?的血痕,他微拧起眉。

池白榆:“……所以它们缠着我?干什么?”

孽枝成?精的原因她能猜到,多半是因为他们仨都在这清灵池附近,彼此靠得太近了。

但她不明白缘何要来缠她。

沧犽捻了下手指,道:“除了不正、挑拨、杀念,更有背叛、凌弱、重欲、不敬等罪行。罪在心?,若无悔改之意,便会影响到孽枝精怪的行动。换言之……”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

而池白榆也从他这片刻的停顿中觉察到端倪。

但不等她开口,便听见他道:“是有人在心?底盼着接近小池大人,以至于?压过?了其他罪心?,才引来了这些孽枝肆无忌惮的亲近——小池大人……不知那人是谁?”

池白榆眉心?一跳。

与此同时,缠上她右臂的那几条孽枝已经绞缠至肩头,再摇摇晃晃地抬起,温顺地贴上她的右颊,来回轻抚着。

那枝条就在眼前乱晃,她真怕枝条尖儿?会戳进眼睛里,下意识眯了下右眼。

但孽枝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竟还“嘭嘭——”开起了花。

一朵连着一朵,颜色极浅,似乎正试图以此引起她的注意。

“猜不到也无妨。”沧犽道,“这些玩意儿?亲近了大人,却也会影响到任由它们长出?的那人。孽枝以罪心?为食,生长的速度越快,那人便会越觉疲累、困乏。时日久了,一见便知。”

这样?吗?

池白榆忍着吐槽的冲动。

就算没这法子?,她也猜到孽枝是受谁影响了。

她道:“是谁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先把驱邪灵水拿出来。就算成?精成?怪了,归根到底也还是孽枝,那驱邪灵水应该能有用。”

“孽枝缠得太紧,似乎还有一定的攻击性。”沧犽垂眸,试图挑开那些枝条,“但也正常,爱欲本身便会排斥旁人。”

见他一直挑不开,池白榆想了想道:“看这样好像没法直接扯开这些枝条,干脆直接把袖子?撕了吧。”

为了方便表演魔术,她在能藏东西的地方都多缝了块布——包括这件中衣。

之前在血池森林里丢了外袍后,她就把瓷瓶放进这里面了。

沧犽应了声。

他握住她的胳膊,大致捏出?瓷瓶的所在位置后,他扯住了她的袖口。

只听得一声布帛碎裂的声响,他从裂开的衣袖中窥见了一个小瓷瓶。

藏得很隐秘,袋口也狭窄,还得将手伸进去?取出?来。

他正要取出?,身前人却忽地往前倾了下身,抱住了他。

她倚靠在他身上,缠在她双臂上的孽枝有片刻松缓,但在她的双手攥住他腰间的布料后,又再度缠紧。

沧犽的两只手还抬在半空,却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迟疑片刻,唤道:“小池大人?”

池白榆抵在他的肩上,屏住呼吸。

那孽枝又在动。

如藤蔓缠树,这些柔韧的枝条也攀附在她的背上,严丝合缝地贴着整条脊骨,如长在体外的柔软骨骼。

瞥见那些扭动的枝条,沧犽稍作犹豫,最终将手托在了她的后背上,想隔着衣衫制住那条孽枝。

不过?还没捉住,他的视线忽然涣散了一瞬,头中也有片刻的昏沉涌上。

他微微甩了下脑袋,试图将那阵昏沉劲儿?甩出?去?,心?觉或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

待视线重归清明后,他按住了那条孽枝。

出?乎意料的是,这枝条竟没像方才那条一样?攻击他,也未曾显露出?丝毫的攻击性。

它温顺地伏在他掌下,仿佛这孽枝本?该就受他所控一般。

在他的按压下,那孽枝陡然与后背贴合得更紧。池白榆难耐地蹭了下他的肩窝,搭在腰间的手臂彻底搂住她。

也是这时,腿边有何物贴了上来。

柔顺,但偶尔又有些扎人。

片刻,她意识到那是他的尾巴。

那条粗大的狼尾在池中扫来扫去?,搅起阵阵涟漪。或因水有阻力?,它慢慢悠悠地晃着。

狼尾扫过?时,偶尔只有些痒,但时不时又觉得扎得慌。被扎了两回,池白榆渐觉不耐,低喘着提醒了句:“尾巴。”

不知怎的,身前人却没反应。

她下意识想抬手。

在做出?这动作的刹那,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臂被孽枝缠住了,根本?动不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她抬起手后,原本?紧缚在胳膊上的枝条竟松缓开,像手钏般围在她手臂周围的虚空处。

她顿了下,继续抬起,一把捏住了那竖起的狼耳。

仅是顺着耳根轻一捏扯,水底的尾巴就瞬间变得僵直了。

果然有用。

她抬起头,以让他看见袖口里的瓷瓶。

“好像动的幅度不能太大,劳你先帮着把瓶子?取出?来。”她道。

沧犽半抬着眼帘,思?绪还停滞在方才她捏的那一下。

狼妖的听觉出?众,因而声响也会在耳中不断放大,跟银针在脑中拨弄一般。有如耳鸣,震得连后颈都有点发麻。

渐渐地,不光是头,甚而半张脸都在发僵。

半晌没得到回音,池白榆又掐住那对狼耳。跟淋了水的狗一样?,手中的狼耳浸了水,顺着皮毛的方向捋过?时,便会格外丝滑。

不等她开口,她忽感觉那细长的枝条又开始收紧,这回竟将他的狼尾也绑了起来。尾巴靠上的部分与她挨得很近,尾尖直直垂下。

孽枝一缠,便牵连着狼尾也在动。

池白榆垂了手,搭在他的肩上。

没一会儿?,那狼尾就跟在烈日里滚过?一遭似的。

沧犽迟缓地眨了下眼睛,只觉眼皮变得万分沉重。这股困乏的睡意来得突然,但与此同时,狼尾被孽枝牵带着晃悠,又令他万分清醒。

疲倦与清醒交织着,使他陷入要睡不睡的境地里。呼吸越发急促沉重,可他连开口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他的两条胳膊无意识地搭在她的身侧,正想回拥住她,却陡然听见一阵哗啦水声。

那声响极大,一下就将两人惊醒。

池白榆倏地抬头。

确定声响是从裴月乌那边传来的后,她提声问道:“裴月乌?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一阵咕噜咕噜的气泡声,还有池水翻搅的响动。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他气喘吁吁的躁恼回应:“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困,险些睡着,滑到水池子?底下去?了。”

闻言,沧犽的困意登时散去?些许。

他抬起眸,高竖的狼耳微动了两下。

片刻,他移过?视线,看向身前的人,声音很低:“小池大人……看来这孽枝有了源头。”

话脱口的同时,他却觉心?里仿佛沁了酸水,有股子?说不出?的烦闷。

第110章 第 110 章

池白榆尚且还?算平静, 只当?作不知晓这?事,压着声道:“与其纠结什么源头在哪儿,还?不如趁早想法子解决。”

她又斜过视线, 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对那边的裴月乌说:“泡水里就别打瞌睡了,省得待会儿没疗好伤, 又给呛着。”

“嗯。”裴月乌顿了片刻,忽问,“方才那述和化出的什么熊,走了?”

他刚才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脚步声, 想来就是那只棕熊。

“是走了, 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事。”裴月乌的声音听着有些闷, 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听起来好像在打瞌睡, “就想问问你要不要过——”

“不过没走多远。”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 池白榆及时?打断,“应该还?在旁边的池子里面, 等它去看过银无妄,就又回来了。”

别说了!再说就全露馅儿了。

还?要不要过去,她能拖着池子里的另一个人过去吗?

好在裴月乌听出了她话中别意,及时?住口, 只应了声,便垂下眼帘泡进?水里去了。

倒奇怪。

他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困过。

已经不止是困倦了,还?有股精疲力?竭的疲惫感。好像做什么都没有劲儿, 也打不起精神,连说话都觉得费力?气。许是因为泡在水里, 四肢也有些发虚。

困就算了,还?格外想见她。

更诡异的是, 他竟有种触碰到了她的错觉,仿佛捏着她的手,又像是碰着她的腰,耳畔也似乎能听见阵阵心跳。

是因为被压制住妖气,又受了重伤吗?

但浑身的伤口都还?没愈合,他只能倦倦眨了下眼,尽量支撑着再不往水里沉。又尽量屏息凝神,摒弃杂念。

听见那边的水池归于?平静,池白榆勉强松了口气。

她抬起手,示意沧犽帮她拿驱邪灵水。

沧犽正要动,却不由得稍仰了下颈——他的尾巴被孽枝箍得很紧,分外亲密地贴在她的身侧。箍在外层的枝条稍动,就会带动着狼尾摩挲。

扯动间,断断续续的痛感与酥麻经由尾身,如溪流般回淌至尾椎骨,再漫上脊背。

他不露声色地吞咽了下。

这?回他尚未闻着她的魂魄气息,就有丝丝缕缕的欲念从心底翻涌而起。如羽毛般在心湖上扫来拂去,撩拨出触碰不到的痒。

他开始本能地感到饥饿,但他清楚意识到这?并非出于?口腹之欲,而埋藏在比骨与肉更深的地方,且比那来得更为迫切、汹涌,也更加难以?压抑。

尖牙亦是,跟被热腾腾的酸水浸过一样,渐弥漫开一阵发酸的痒,急切地渴望着扣咬什么。

口津似乎要溢出唇角,赶在露出更为失态的一面前?,他忽神情自?若地捉住她的腕——连同覆在外面的孽枝一起。

孽枝上的细刺尚未完全消失,又因他的突然贴近而长出更多,轻易便刺破了他的手掌,扎出淋漓鲜血。

他任由痛感袭上,试图借此克制住翻涌的渴欲。

池白榆看见,面露错愕:“你干什么?这?上面全是刺。”

这?人是泡晕了还?是泡疯了,刺条子也能直接拿手握。

还?是说想要试试这?池水的疗效?

痛意带来了片刻清醒,沧犽扯开有些作哑的嗓音:“不过是想试试能不能直接扯开。”

他松开些许,将手探入袖口的裂缝中,捏住那瓷瓶。

在他取瓷瓶时?,池白榆尽力?保持着清醒。

她清楚感觉到贴合在脊骨上的枝条,正缓慢地陆续长出小花,这?些从孽枝上长出的花活像触足上的吸盘。

而眼下,那些吸盘正分外有耐心地翕合着,恰似在缓慢吮舐。

接连不断的酥痒落在脊骨上,使?她无意识地轻哼了声。

声音分外微弱,却被沧犽听见。

他手一顿,被痛觉压过的欲念就这?样轻易地再度跃出,连带着她背上的孽枝也在不安地扭动。

枝条的尖端温柔地缠过她的颈子,顺着她的下颌反复摩挲着。

片刻,他终是压下那难以?言明的心绪,拔开瓶塞。

驱邪灵水倾倒而出,如一注溪流浇在孽枝上。

原本缠着她的孽枝突然开始剧烈扭动,似在挣扎。

随着孽枝逐渐萎蔫,竟有空落落的怅然压在他的心头上。很快,那阵怅然就开始化作痛苦,好似有利刃正一点?点?活剜着他的心。

这?股折磨人心神的痛苦来得突然,险叫他丢掷了那瓷瓶。他压抑着低喘,下意识将其当?作是孽枝动的手脚——毕竟现在他的妖力?所剩无多,倘若已成了精怪的孽枝想影响他的心神,也并非难事。

倒是另一边的水池突然传来好几声“哗啦——”声响。

池白榆忍着孽枝疯狂缠动扭曲所带来的痛痒,抬了眼问:“裴月乌?”

“无事。”那方有人应道,“泡得太久了,有些烦闷心慌,在岸边坐会儿了再泡。”

沧犽屏息凝神,忍着近似心绞的疼痛,将剩下的驱邪灵水尽数倒了出来。

孽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破碎。

池白榆总算得了解脱,大松一气。

她就势将胳膊往下一放,搭在了沧犽的肩上。

弥漫在心间的失落也在她的胳膊搭上来后,得到了些许缓解。

沧犽捏紧瓷瓶,却不觉得奇怪。

如今孽枝消失,他自?然也不会再受它影响。

他的手一垂,转而搂在了她腰间。不过贴得不算紧,近乎虚扶着。又掩在水里,也看不分明。

池白榆微低着头,刚缓过那阵气,就感觉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

不对劲。

沧犽的两只手都在水下搂着她的腰,那胳膊上的这?只是……

她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看,下一瞬,她便对上了一双压着倦意的眼眸。!

述和?!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沧犽也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池边的人,却没松开手的意思。

他仍旧虚搂着她,甚还?微躬了背,将下巴抵靠在她的肩上。

“小池大人,”他低声唤道,“倒也怪,不过清理些孽枝,竟也这?般疲累。”

池白榆分神瞥他一眼,看见他面色苍白,眼神倦倦,连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的确是受了大累的模样。

但这?跟清理孽枝也没什么关系吧,他就只倒了下瓶子里的驱邪灵水,能累成什么样?

现下这?样,不是因为他刚受了刑惩吗?

而且……

她又看了眼还?握着她胳膊,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的述和,毫不心虚地说了句:“清理孽枝是挺累的。”

光看述和那副淡然神情,瞧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他稍松开手,摘下还?沾在她肩上残留的孽枝,指节似有似无地抚过她的侧颈——那上面还?留着一点?浅浅的印。概是在水里泡得太久,又经孽枝摩挲所致。

“如何到了这?儿来?”他问,只当?没看见沧犽。

他不知晓裴月乌也在这?儿,因而没压着声。一旁坐在池边的裴月乌原本已是昏昏欲睡,陡然听见这?声,倏地清醒过来。

他抬头警觉道:“谁?”

“什么谁?”池白榆下意识接过话茬,“你那边来人了?”

“没。”裴月乌环视着四周,“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那你估计是伤得重,产生幻觉听错了。”池白榆顿了顿,“还?是接着泡吧你。”

“嘁!”裴月乌躁恼蹙眉,好似极不情愿将这?副重伤的模样摆在她面前?一样。半晌,他又默不作声地滑入了池中。

述和抬手送了道妖气出去,隔在两个水池中间,也阻隔了所有的声响动静。

这?才又看向池白榆,用眼神无声询问着。

池白榆道:“我原本也是按述大人说的在惩戒室里等着,但那水牢根本挡不住孽枝,也是那枝子把我拉到了这?儿来。”

述和略一点?头,神情倦然道:“先上来罢。”

他握住她的胳膊,意欲将她拉上岸。

却没拉动。

沧犽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间,阻住了她的去路。

池白榆回眸看他。

他笑了声,幽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似在观察她的神情。

“小池大人不打算先盘问清楚他的来历吗?”

池白榆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现在是在罪域里,撞见的很有可能是各种妖魔鬼怪——就像之前?她在树林里遇着的那鬼一样,看着只是披着红袍,其实?全身的皮都被扒了。

也有道理。

她又看向述和,眼含警惕,并试图将手抽出来。

述和没作解释,眼神微动,一只巴掌大小的棕熊就从他的后背爬至肩上,规规矩矩地盘腿坐下。

“是我叫来的。我去看银无妄,回来的路上恰好撞见‘我’了。”它眼一移,看见沧犽,登时?蹙起眉,“你打哪儿冒出来的?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一个裴月乌就够麻烦了,怎的还?来了只狼妖?

沧犽却笑:“我已捱过了刑惩,便不能疗伤吗?”

“自?然可以?。”小棕熊抱着臂——不过因为它的两只爪子太短,看起来像是生硬地靠在一块儿,“但也无需笑得这?般讨人厌。”

它说话直接,述和却没拦它,视线始终放在池白榆身上。

“如今见到了它,想来也不必再怀疑。”他顿了顿,又淡声重复一遍,“走罢。”

见了那棕熊,池白榆也信他大半。

她松开沧犽的肩,转而又撑在池边,借着述和拉她的力?,爬上了岸。

沧犽斜挑起眸,藏在池中的手往下垂去。

清灵池的池水暖和,在里面跟泡温泉差不多。可一旦上了岸,冷意就直往骨头里钻。

池白榆捉住一绺头发,往下捋着,拧去多余的水。

小棕熊眼巴巴地盯着她,但述和没开口,它也不能直接跳她身上。

况且它感觉得到,他现下的情绪很差,比他之前?连轴转了好几月后都要差上不知多少倍。

等池白榆捋过两遍头发了,述和握住她的手,送出一股温暖的妖气。

妖气流窜在四肢百骸,很快,她就感觉身上的衣物?在一点?点?变干。

见妖气有这?般奇效,她也懒得避嫌了,由着他握住手。

权当?是烘干机了。

待她的每缕发丝都变得干爽后,述和又化出件外袍披在她身上。

“这?袍子好轻。”池白榆抬手,分明瞧着有衣服披在身上,却没感觉到丝毫重量,跟没披外袍一样。

不过又的确暖和得很。

述和:“这?袍子是用妖气所化,未曾提前?准备,暂时?顶一阵,待出去了再换。”

池白榆点?头,道了声谢。

但在此时?,述和半蹲下了身。!

这?是做什么?!

他动作突然,池白榆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别动。”述和握住她的踝骨,用妖气化出了鞋袜。

他并未像变外袍那样,直接变在了她身上,而是化在手中,又托起她的脚替她穿袜子。

池白榆忙躬身去拿鞋袜:“给我吧,我自?己穿就行。”

述和不着痕迹地避开:“也是用妖气所化,若经你手,只会散了形。”

池白榆:“我的鞋子就在——”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穿上了一只袜子,还?没忘用妖气托着她,省得她乱晃。

她只得收了声。

恰在此时?,她忽觉有视线落在身上,直戳戳的,跟箭矢一样扎来。

她望过去,与沧犽对上视线。

后者的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但或因他身后恰好有块巨石,投下的阴影蒙在那张脸上,将那笑也衬得有些郁沉。

她想也没想道:“述大人就是这?样,一贯都挺关心同僚。”

一句夸耀的话,却有拉开他俩关系的意思。

述和的手稍顿,随后捏住她的脚,指腹压在脚背上,摩挲了两下。

一阵微弱的痒袭上,池白榆下意识抬腿,却被他制住。

“别动。”他道,“尚不知鞋子大小是否合适。”

话音刚落,他便扫了眼肩上板正坐着的小棕熊。

小棕熊领会了他的意思,朝池白榆挥了两下爪子,问她:“能不能抱一会儿?”

池白榆的注意力?顿时?到了它身上。!

一只软乎乎的小熊讨着她要抱,这?谁能拒绝?

她伸出手,任由小棕熊跳上了掌心,再用两手捧着,揉捏起那毛茸茸的熊耳。

小棕熊懒洋洋地趴在她的怀里,

“述大人……”沧犽琢磨着这?几个字,忽说,“往常见大人向来不喜欢靠近旁人,便是简单递样东西,也要先甩出几道净尘的诀法。今日却稀奇,也算见了奇景。”

述和头也未抬,语气平和:“若是那诡诈之徒,自?然不愿靠近。”

沧犽笑道:“也是,如今我不过一介妖囚,自?然处处遭厌——只盼小池大人切莫嫌弃。”

池白榆还?在捏小棕熊的耳朵,突然被点?到名。?

怎么扯到她身上去了?

不过她还?没开口,述和就已帮她穿好另一只鞋,站起身。

“若非自?轻自?贱,又有谁人能嫌了去?”他稍顿,状似无意地扫了眼池白榆,“况且同僚间彼此照顾,也再寻常不过,不必作为谈资。”

他语气虽淡,却略微咬重了“同僚”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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