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洋洋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至于说的什么,自己也没在意,莫轩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开口说话,最后,两人一个托腮发愁,一个默默喝茶。都不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开,穆雪恍然发觉这个气氛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漂浮在空气中,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她偷偷瞟了一眼莫轩,发现他正垂眸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这气氛肯定更加古怪尴尬,所以赶紧起身告辞,莫轩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起身相送,以莫轩风雅知礼的个性,这可真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不过穆雪也无暇计较这些,匆匆离开了。
走出竹居的院门,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诡异的气氛和莫轩反常举止越发困惑,想来想去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在她刚刚到达之时,莫轩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然而她坐下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心情好像也跟着低落起来,据说坏心情会传染,看来这句话果然不假,由此可见她害人不浅,本来是自己心情不佳,还硬是带累得别人跟着她一起不佳,这真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以后出门之前还得看心情,免得为祸他人。
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顺着青石小道,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卓然的院落,这阵子光顾着刺绣,把他都给忘了,不知这小子最近在忙些什么,既然刺绣不成,只能另想高招,怎么说卓然都是他的同盟战友,现在这个悲哀的境地只能求助于他,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好招。
刚进院门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卓然近来不知脑子怎么开窍了,是越发的上进好学了,连说话都是拽诗文什么的,这样下去,估计马上就要成为一名饱读诗书的奋发小少年了,她侧耳倾听,声音朗朗清脆,透过扶疏的竹木传来,“……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心悦君兮君不知。”最后一句还特别拉长了语调重复,声情并茂。穆雪心中触动,差点热泪盈眶,谁他妈这么有才写出这么好的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此时此刻用这句诗来形容她的心情再贴切不过,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她现在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君兮君不知。”想着想着,也不去找卓然,竟直接掉头离开了。
回到房内,铺开雪白的宣纸,蘸上饱满的浓墨,将自己刚才记下的诗句一字字写下来,边写边读,心中感慨,原来古人早已体会到了这种单相思的伤感与无奈,还留下了这么动人的诗句。又反复写了两三遍,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何不就写一封书表露自己的心迹,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几天以来堵在心中的忧愁烦恼顿时一扫而空,大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又仿佛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总之是豁然开朗,她傻乐了半天,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无比骄傲。
高兴过后又泛起愁来,该如何措辞?她歪着头边思考边写,写完看了一遍觉得不妥,团起来扔了,写完又看了一遍还是感觉不好,又扔了,如此三番五次,她咬着笔头,唉声叹气,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早知如此以前就听爹爹的话好好背书了,如果她多背几篇,说不定就做到下笔如有神了呢,如果因为这个追不上卓羽,那真该伤情处,高城望断,趁着黄昏跳下去。
其实也不是写不出来,就怕一个不小心把握不好就跑偏了,到时候写的肉麻兮兮,估计卓羽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纠结了大半日决定干脆直接点,先引用刚才那句现成的好的不能再好的诗,然后直奔主题,约他明日午时水阁相见,用来与不来表明他的态度,这样即使不接受也犯不着在他面前难堪。但是她想,如果他不接受的话自己是不是该卷铺盖走人了,先不说有没有脸面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即使他不计较,但要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淡定如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扔下毛笔,拿起写好的薄纸吹了又吹,然后小心地装入信封,她望着那封信,心中又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这封信一旦送出,自己的心思就等于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真的要这样做?万一他明日真的不出现怎么办,想到这里心里直打退堂鼓,要不就别送了,突然又觉得自己真是个怂包,不敢当面表白就算了,现在连一封信都不敢去送,亏她还是堂堂一郡主,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都对不起她这个身份,况且时间紧迫,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后一招了,如果再不行动,就等着聂风那混蛋来提亲吧,与其坐着等死,不如主动找死,或许老天感念她的一片赤诚和真心,就让她成功了也说不定。
她本来打算明天一大早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把信放过去,可又一想,万一早上人多眼杂被别人发现那就完蛋了,想来想去还是今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行动比较合适,不但无人发觉,还可以斩断自己的退路,不然谁知道一觉醒来自己会不会腿脚发软,把好不容易集聚的勇气一泄而光,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种事情就得趁着一腔热情,只有斩断退路方有前进的魄力和勇气。
是夜,秋风渐起,夜凉如水,一弯姣姣孤月高挂云端。
穆雪在床上躺了半日,只待漏断更深,迢迢清夜降临,方才起身行动。推开房门,秋月朦胧,外面一帘寂静,廊檐上一排排宫灯散发着昏暗的光晕。虽然在这之前做了许多的思想建设工作,可真正行动起来,穆雪心还是砰砰直跳,免不了紧张,还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攥了攥手中的信,让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穿过长长一段回廊,轻手轻脚来到书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推门而入,借着窗外朦胧的白色光晕,屋中的一切倒还看得清楚,她绕过椅子来到紫檀木桌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下午才凝结出来的硕果,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桌子左侧,看了看,伸手又挪到了右侧,又看一眼,挪到了最中间,左右挪了半日,依然觉得不妥,忽然瞥见桌边的砚台,最后索性将信的一角压在了砚台下,露出“卓羽亲启”四个醒目大字。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门,她四顾看了看,外面依然一片寂静,金风渐起,烛火摇曳,婆娑的树影也微微晃动,大事已毕,她心中是既高兴又紧张,这个心情真是有点难以言说,抚着惊吓过度的小心脏沿原路一路返回,本以为这事做得悄然隐秘万无一失,却不料她离去的身影正好被一个人瞥个正着,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冤家死对头玲珑,其实这怪不着她,要怪只能怪命运无常,这无常的命运让玲珑早不出恭晚不出恭,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恭,出恭的玲珑正睡眼惺忪地返回,冷不防瞥见一个黑影悄悄地从公子的书房出来,她瞬间被吓得睡意全无,差点失声尖叫,好在与其他丫头相比心理素质够硬,才捂住嘴巴愣是没出声,惊惧未定的玲珑睁大眼睛又仔细一看,发现身影有些熟悉,再一看,便认出了是她在梦中都恨得咬牙切齿地穆雪,她迅速闪在一旁,待穆雪走远,才悄然地从隐着的树枝后面出来,看向她出来的房间,唇边勾起一抹阴险的笑。
第26章 空等
穆雪关上房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颗咚咚直跳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刚才在半路上从屋顶上突然蹿出了一只野猫,把她吓了个半死,她脚没沾地一阵疾奔就跑回来了,从小到大没干过的这种事,这回终于体会了一把做贼心虚的滋味,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她现在才发现原来当小偷也不容易,先不说这是个体力活,就是心里素质这方面也要求甚高,不然谁知道遇到突发状况,会不会当场晕菜。
她把外衣一脱,往床上一躺,忐忑的等待明天的到来,不管怎样,这个坑她算是跳了,不过至于是火坑还是福坑只能看明天的结果了。本来以为今夜注定会是一个无眠夜,只能睁着两眼到天明,谁知忙活了半夜,又加上一路担了个惊受了个怕,搞得身心俱疲,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日,秋阳高照,十里荷塘,碧丝弄晴。水风轻送,觳皱悠悠。她站在一方水阁中对着半塘碧水默默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惊喜万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攥了攥袖中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指,欣喜地转过身,便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心上人,他一身金色刺绣绲边的白色衣袍,墨发玉冠,英姿勃发,俊挺地立在那一段通往水阁的长廊上,俊美的脸在金色的秋日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竟染上了几许温柔,在她的记忆中他一向喜欢穿黑色,本以为黑色最适合他,不想白色也能穿出如此气度。他冲她浅浅一笑,不负平常的冷漠,大步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出现在这里,你是否高兴?”穆雪看着他俊逸的眉目,使劲点头,激动地不能自已:“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他唇边的笑意更盛,拉住她的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穆雪低头小声嗫嚅:“我怕……,我怕你会不同意。”他笑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傻瓜,我留意你很久了,怎么会不同意?”穆雪趴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闻着他的气息,咯咯的笑出声。
然后就笑醒了,她睁开眼睛盯着床帐傻了半晌,有点无法接受,这梦也做得太逼真了吧,她举起梦中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看了看,上面仿佛还有他留下的余温。她叹了口气,果然是有所思必有所梦,不过,她笑起来,仔细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这真是个美得不能再美的梦。她觉得只要卓羽出现,哪怕他只有梦中一半温柔,她也要笑疯了。
她拍了拍被美梦冲昏的大脑,看了看窗外,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几只鸟欢快地在树上跳上跳下地啾鸣,她下床准备洗漱,美梦一去不可追,美梦再美也是梦,比起梦来她更喜欢现实如此,马上就要奔赴战场,希望今日的结果如梦里这般美好。
因为今日非同寻常,在装扮上自然要费些心思,她对着铜镜把平时挽着的发髻散散打开,然后将两鬓的发挽到后面简单盘起来插上一支通体莹透的白玉簪,后面如瀑的青丝垂落腰间,自成一股倾城风姿,然后轻施朱粉,淡扫眉黛,打扮完毕,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就这身打扮往长安街头一站,保准亮瞎一众青年的眼,回头率百分之百。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个满意的笑脸,然后从自己入府时的包袱里挑出一套素色裙裳,用这一身装扮去见卓羽,那简直是堪称完美,他看到她会是什么表情,惊艳?赞赏?光想想,她心里就止不住的乐。
收拾已毕,才到巳时,离午时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本打算将近午时再出门,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一直坐立不安,她在小小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在转了n圈之后,果断决定提前去等,房间里闷闷的使得本来就心焦气躁的她更加的心焦气躁,提前去还可以吹吹凉风,舒缓舒缓紧张不安的心情。
一路上无可避免的碰到了几个小丫头,她们在看到她的一瞬,毫无例外的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钉在原地,一个洗衣服的丫环手中的木盆更是直线坠地,她看到她们这个夸张过头的反应心中只想发笑,不过这也足以证明她今日这身打扮是魅力无限,连一众女人都招架不住。不过这其中也有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和她有着一麻袋之仇的玲珑,她那个表情,那个眼神真真形容不出来,首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得意,一边的嘴角扯出三分笑意,三分鄙夷,鄙夷之中带着嘲讽,嘲讽之中带着不屑,不屑之中还……,要是穆雪没看错的话,还掺杂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味道,虽然对她这个表情十分不解,不过能将表情做到这个份上还真是不容易,她觉得向她这么天赋异禀的人不去当戏子都可惜了,要是往这方面发展没准还能成为一代名伶呢。不过不管众人什么表情,穆雪一路行来都是选择无视,直奔此行的目的地――后院水阁。
此处和梦里梦到的一样,秋阳高照,十里荷塘,碧丝弄晴,水风轻送,觳皱悠悠,她对着半塘碧水等着心上人的到来。从巳时一刻站到了午时,站的腿脚都酸疼了,她本来打算坐在美人靠上休息一会儿,可又一想万一卓羽来了看到她懒洋洋的坐在这里,那多影响形象,反正午时已到,咬牙再忍忍,结果从日方中天等到日头挫西,腿脚都麻木了依然不见人来。
菡萏香铺十里,荷风送爽,柳丝轻摆,秋阳在湖面洒下粼粼波光,碧楼帘影摇金蛇,不过再没美的景致她也无心欣赏,心心念念只等待着一个人。然而随着日头一点点偏西,她的心也一寸寸凉了起来,他没来,他不肯来,她在信中说过“不至,即无意。”他到现在都不出现是不是就代表这他根本无意于自己,可是她心里还是不肯死心,想着他或许被什么事缠身一时来不了,又或者他现在正在做着选择,或者在来的路上也说不定。然而直到红日西沉,山映斜阳天接水,她再也找不到自欺欺人的理由,终于承认他是真的不肯来。她望着空茫的水面腿脚发软,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心里疲乏,从来没有过的失望,伤心溢满心间,比上次听到皇上要把陈国公主许配给他还要难过。她不知道他看到那封信是怎么想自己的,幼稚?不屑?还是可笑?她从早上开始就精心装扮,一心要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可结果呢,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赴约,她几乎可以想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神冷漠,嘴角挂着丝嘲意。像他那个孤高冷傲的一个人什么事值得他在乎呢,她只不过是他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个小丫头罢了,他怎会在意自己一分,她这么久的努力终究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即使没有陈国公主,他也照样不会留意她,接受她。她不明白既然无意,为什么对她这么纵容这么与众不同,她能明显感觉得到他对她与对别的丫环不同,就是这点与众不同才让她,盲目自信以为自己很有希望,但事实明显是她自作多情,或许他对她与众不同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富家小姐,会写字,会武功,又比其他丫环聪明机灵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