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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初冬,天色灰茫,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要长,冬季便来得晚了些。

除了个别兽人出门干点杂活,大多都窝在屋内,余白也是懒洋洋的。

整个秋季都在忙碌,先是寻觅物资,再到抵御兽潮,好不容易得闲歇息下来,正是养膘的时候。

灶屋起着火,火上陶锅热气滚滚,鲜美浓郁的肉汤加了几根排骨,洒上口感细腻滑嫩的菌菇。

香味引得小狼直晃尾巴,连比较高冷的金金也蹲在火灶前。

两兽碍着大两脚兽的气场,没敢靠得太近。

入了冬,小狼照常每日去附近山里捉点野物进食,连带着每次都会多带一份吃的回来,丢给金金。

瘦得皮包骨的金金慢慢养出了一点膘,此刻两兽不饿,就是闻着味儿,馋的。

余白裹着兽毛披风,从下巴往脖子以下拢得严严实实。

他睡眼惺忪地走到灶屋前,胳膊环上兽人窄健的腰身。

霍铎尔侧目弯腰,低头在他额头碰了碰,对着泛红柔软的脸颊亲了一口,嘬出了声响。

余白被这声响闹得愈加脸红,那股黏糊糊的情绪缓缓散开,手心下意识贴在分明的肌块上蹭了蹭。

指尖往下路一滑,忽然摸到了什么,红着脸慢吞吞松开胳膊。

霍铎尔火气是真的重,这个天气余白裹得厚实,对方只一件交领的兽袍,腰带系得十分松散。

“白,这里烟大,回屋里等。”

余白含糊“唔”一声,摇摇晃晃地回了主屋,脚后跟着小狼和金金。

两兽左右趴在他脚边,他摸完一只摸另外一只。

小狼争宠毫不客气,金金就比较拘谨了。

它性子不如小狼活泼,又高冷,尽管希望小两脚兽能多摸摸它,却没敢像小狼那样把脑袋往小两脚兽怀里拱,只蹲在边上,眼神露出一点祈求。

余白看金金小心翼翼的,心里一软,直接把它抱到腿上顺毛。

小狼嫉妒啊。

嗷嗷嗷~

它也要抱~

霍铎尔端着一大锅肉汤进来,兽目暼了暼,二话不说把往余白怀里拱的牦狼挡开。

小狼已经是成年的牦狼,体型比普通成狼还要大,若不是霍铎尔及时挡着,余白已经被它撞倒。

他洗了手,乖乖坐下,先啜了口汤,汤汁泡着饱满晶莹的饭粒搅拌搅拌,细嚼慢咽。

“霍铎尔,你有没有发现小狼和别的狼好像有些不同?”

霍铎尔早就注意到了。

当初从野兽袭击的狼窝里随手救下的狼崽,极有可能是狼王的后代,还是纯种血统的牦狼。

余白丢了一块鸡腿给它,小狼蹲着摇尾巴,憨憨的模样,只有那天在兽潮梨扑咬缠斗时才露出威风凛凛的气势。

饭饱,余白又晃回床上睡了舒服暖和的一觉,觉醒约莫下午三点。

他赖在兽褥里好一阵,直到耳畔落下哆哆的声响,思绪牵回 ,将自己裹成一团毛绒绒,蜗牛似的推门而出。

北风贴着脸迎面吹,他吸了吸鼻尖,茫茫然站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些许异常。

往年这个月份特别冷,甚至下雪,护肤的油膏需得涂上防止皮肤冻裂,但今日今时,他的身子还受得住。

霍铎尔胯下只围兽袍,上身膀子露在空气里,流着薄薄湿汗,挥动石刀劈柴。

打量睡意惺忪的兽侣,他腰背躬下,汗湿的薄唇贴着细滑的额头碰了碰,目光舍不得从余白那双漆黑透亮的眸子移开。

余白将揣起来的胳膊从袖子里抻出来,垫着脚仰头,唇软软地在霍铎尔汗湿的面颊碰了碰。

青年纤细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害羞地别过脸,抱起一旁劈好的木柴,往墙角撂去。

他埋头把木柴撂得整整齐齐,门外忽然来了人,喊道:“白,在家吗?”

霍铎尔拉开大门,敲门的是蚩族雄兽。

余白从门缝探出脑袋,对来人还有印象。

“白,我想请你去看一下墨的胳膊。”

那几个从蚩族逃出来向羱族求救的雄兽,其中一名叫做墨的断了手,被他缝了回去。

墨的运气不错,缝回胳膊后挺过最艰难的感染期,这一周已经在陆续恢复了。

余白和棉每天下午轮流给对方检查,此刻蚩族兽人上门询问,也是不好意思继续留在羱族部落休养。

他轻声应下,回屋拎上治疗用的麻布包。

小狼和金金跃到门外蹲好,霍铎尔拿了件兽袍披上,正准备跟出去,反被余白往门后推了推。

嗯,纹丝不动,没推开。

余白瞥向蚩族兽人,小声道:“很快就回来,不用到哪里都跟着……”

霍铎尔有点不愿意,见兽侣坚持,这才微微点头,暂时妥协。

*

部落西边建了一排木头搭建的大棚,外围兽皮遮风,棚内置放几件简单的家具,用来临时安置外族兽人。

几个蚩族雄兽同住一间,墨靠在床上,周围石盆烧柴,火光旺盛,还算暖和。

余白检查墨的胳膊,红肿的迹象已经消褪,淤血也散了许多。

他小心替对方把缝合的细麻线拆去,墨削瘦的面庞微微泛红,忍不住咧嘴傻笑。

“白,我这条胳膊真的长回去了,你太厉害了!”

旁的蚩族兽人跟着开口:“神迹,连祭司都做不到这样的神迹,白做到了!”

门外聚集的兽人挤进来围观,确定墨的胳膊长好后,纷纷把这个消息传开,连酋长和祭司都赶过来认真地瞅了墨的胳膊好半晌。

酋长咋舌,祭司面色复杂又失落地离开了。

墨满心感激,目光虔诚,拖着还不能动弹的胳膊直接跪在床上。

“白,以后你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帮你完成。”

余白轻轻把墨扶起来,有些无措。

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还是酋长清了清嗓子,出来打圆场。

"我族和蚩族作为联盟部落,被狡诈的褐族偷袭,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

从大棚离开时,余白耳朵还是热的。

酋长笑呵呵道:“白,如果你接替米恩的祭司位置该有多好。”

经过这次兽潮,酋长发现比起祭司米恩的施压,余白的做法更容易将各个兽族凝聚起来。

凡是被余白救治,或者受了他传承的兽人对他心怀感激,就比如大棚里的蚩族兽人墨。

刚才那个眼神,简直恨不得脱离蚩族,给余白当守护勇士去了。

祭司拥有自己的守护勇士,像米恩就有一支勇士小队跟随。

如果余白担任祭司,愿意追随他的勇士只多不少,甚至为了那几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酋长介绍了勇士队伍的好处,口吻带了几分诱哄,希望余白能考虑接替祭司之位。

他抿唇,露出一丝浅笑。

“我不要其他勇士,有霍铎尔就够了。”

酋长遗憾,这性格软和的小亚雌兽,固执起来比其他兽人还要难劝呐。

*

夜里,部落广场燃起篝火,烈焰照亮淋着油的野兽肉。

羱族成功抵御褐族的偷袭,又击退兽潮的攻击,今晚庆祝,只为鼓舞士气,团结兽人。

十几头野兽架在火里烘烤,祭司米恩嘴里吟唱着古老兽谣,将手里燃烧成的烟灰混着清水搅拌,洒向在场的兽人,寓为赐福。

余白和霍铎尔坐在一起,他搓了搓手,摆弄桌上的碗筷,调制烤肉蘸料。

阿力身上的伤恢复大半,此时也在城内凑热闹,带着塔塔三兄弟穿过兽人群,向他讨了点蘸料。

周围的兽人目光炯炯,蠢蠢欲动,也想讨点什么,还没行动,被霍铎尔冷目一扫,歇了讨蘸料的心思。

兽人热闹地食着烤肉,饮着稻黍酿成的酒水,醉熏熏大笑,不久之后,雄兽们光着膀子围到篝火前比试斗狠。

余白抿了几口米酒,旺盛的火光熏得他脸蛋酡红。

米酒不多,每户只能分得小半碗。

霍铎尔尝了几口酒水就没动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兽侣。

他记得余白第一次喝果酒,醉后主动跨着他,光是想一想,嗓子就紧绷得厉害。

吃饱喝足,打了一架的雄兽们火气旺到了巅峰,他们回头扛起自己雌兽,大笑着拔腿往家里赶。

场上气血沸腾,霍铎尔心里跟着鼓噪。

大掌抱起余白,胸膛涌出火气。

“白……”

余白眼神熏熏的,湿湿的,胆子比平时大了几分,软软的指腹乱滑。

回到房内,霍铎尔把人抱在怀里,让他跨着坐下。

“白。”低沉的嗓音带了一丝压抑的恳求,背后肌肉止不住抽动。

余白顺从地抱紧霍铎尔脖子,膝盖分着,慢慢坐好。

北方,灰暗的天上浮出一抹幽红,萦绕着群山的寒气渐渐驱散,迎来久违的温暖。

屋子里火炭烧得旺,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燥热和浓郁的气息。

余白汗淋淋地,实在没力气了,霍铎尔这才抱着他站起来。

一直走到窗后,余白扶着杆,晃动的指尖撩开兽帘。

恍恍惚惚地看到了泛红的夜幕。

北风迎面,激得他不断缩紧,叫了一声。

霍铎尔沉沉抽气,随即躬着腰背,肩膀的肌肉绷到极致。

良久,雄兽松开怀里的兽侣。

他抱起意识涣散的余白,正准备落下兽帘,似是发现什么,倏地抬头,望向北方。

火神山醒了。

第82章

火神山复苏,连绵的群山显出青绿,野兽从巢穴里钻出,部落四周迎来了圣迹。

北风拂面,带来的不仅只有寒冷,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挥之不散的温暖,这样的温暖令兽族久久不能言语,捂着湿润的眼睛慢慢趴在地上。

“感谢火神垂怜——”

“火神没有抛弃我们,神回来了——!”

“兽神,您看到了吗,是火神啊!火神回来了庇护我们了——!”

高呼声此起彼伏,余白打开院门,长长的沥青道路上趴满了兽人。

他们面朝北方,对着那座火神山的方向,不断呼喊,宣泄内心的感动和兴奋。

酋长和祭司已经前往火神山举行祭祀典礼,不少兽人都出来了,陆陆续续往火神山祭台出发。

霍铎尔从背后走出:“白。”

余白道:“大家都去祭拜火神了,要不要过去?”

说着,他腰肢一紧,被雄兽完全抱起。

霍铎尔带着他行走,往部落最高的山头攀登。山神的力量使得自然与霍铎尔亲近,脚下的植物和泥土都为他自动开道,如履平地。

顺利登到高山之顶,抬目眺望,从部落行往火神山的路上蜿蜒曲折,走满了兽人,还有的走几步趴下来伏身跪拜,打算就这么拜到祭台面前。

余白和霍铎尔默然不语。

这场祭祀从白天持续到晚上。

翌日,回到部落的兽人和族人诉说着火神山周围的神之迹象。

比如山上虽然落着积雪,但苍树成群,附近还有一种温暖的水流,祭司称之为圣水。

未得祭司允许,兽人们不敢进入圣水中,只稍微靠近,便能感受到温热水汽扑面袭来,他们高呼奇迹,围着圣泉趴下伏拜。

余白轻声道:“那些圣泉,应该是温泉。”

“温泉?”霍铎尔不解。

余白:“火神山复苏,并非火神降临,这是一种自然景象。这世上除了火神山之外,也许还存在着其他火山,只是有的处于休眠状态,有的已经成了死火山。”

霍铎尔听不明白,沉默着,尽力领悟兽侣说的话。

“白,这都是兽神告诉你的吗?”

余白微微点头。

而且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可那样的想法目前没敢说出来。

*

冬日的第三个月,部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兽人丝毫不担心,因为有火神山的庇护,山谷内依旧温暖。

部落四周很快覆盖了一层雪白,余白没有避开这场风雪,杵在院子里,不久后接了满怀的白色。

小狼满院子撒欢,只半刻,周围全是它的脚印。

金金平时很怕冷,入冬后每日都蜷在角落,自从火神山复苏,部落始终萦绕一股暖意,它的活动范围也随之扩大。

余白绕过两兽,眉眼弯弯的,像两道月牙。

他走到霍铎尔面前,抬起胳膊,将怀里的雪朝对方身上扬去,紧接着蹲下,从地上拾取一捧雪往霍铎尔脚边砸。

过去几年,入冬之后可太冷了,风又刺又毒,余白别说玩雪,连门都不敢多出几趟。

霍铎尔丝毫不动,他就笑着又往对方脚上砸雪。小狼歪着脑袋凑近,也挨了一下。

小狼嗷一声蹿开,余白转移目标,追着牦狼崽院子里闹了好一阵。

*

开春时,比往年回暖得更早,河面的冰破了,鱼儿跃出水底。

一群接一群的野兽出没,它们停在岸边仰着脖子喝水,森林成了大型野兽的厮杀场地,食草兽则往比较隐秘安全的草原里涌去。

酋长在这时号召勇士外出,耦合了整个冬季的兽人早早就离开部落进行狩猎。

因为暖和,山里出没的野兽比往年都要密集,酋长跪在高台上,双手合掌,感恩火神和兽神的恩赐。

祭司也在勇士离开部落前举办了春日祈典,祈求兽神保佑羱族兽人勇猛无比,今年能有个大丰收。

阿力和塔塔兄弟跟着其中一支狩猎队出去,余白专门去送了他们。

返回主城沿途,他到部落集中开垦的田地晃了一圈,或许受气候回温影响,植蔬萌发的速度快了许多,刚值开春,便萌发了膝盖高的新芽,处处充满盎然生气。

回到小院后,余白拎着石铲吭哧吭哧翻挖菜田,将小青菜啊,香料啊全部种上,还抱来一捆木棍搭了个棚子,将发芽的瓜苗整整齐齐地往上牵引。

霍铎尔巡视回来,身后跟着在野外刚吃饱的小狼。

雄兽手上拎着几条肥嫩的河鱼,小狼嘴巴里也咬着一条还没死透的大鱼。

它把鱼丢在金金平时吃肉的角落,嗷呜一声,在屋内懒洋洋睡觉的金金垫着出来了,仰头和小狼低下的大脑袋碰了彭,蹲在角落啃着新鲜的鱼肉。

余白揭开菜地旁边的陶缸,霍铎尔把鱼放进去,选了其中两条。

余白笑眯眯地:“做烤鱼汤锅吧。”

霍铎尔:“嗯。”

余白厨艺一般,只会做几道家常菜,这几年从他嘴里说了不少菜色,蒸的煎的烤的,全由霍铎尔慢慢琢磨给他做了出来。

霍铎尔还是有些厨艺天赋在身上的。

余白撂下石铲,跟在兽人背后,做点打下手的杂活儿。

半月后,归来的狩猎队伍带回了丰盛的猎物,酋长举办了烤肉宴,还把四周的部落头领请了过来,一起享用这顿盛宴。

蛮和貅尤其喜欢用稻米酿造的酒,余白看见米酒,心里戚戚。

原因无他,喝过两次,每次都……做出点让他事后腰疼不已的举动,所以烤肉宴上分到的一大碗酒没喝,让给蛮喝了。

兽人们围着火高声呼叫,余白在这场热闹的肉宴下和霍铎尔静静对视,浅浅微笑。

他钻出人群,拍拍发热的脸蛋,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空气里夹着花草的芬香,暖和的气息,还有……

余白骤然睁眼,手指往脸上一摸。

有极细的灰尘落在额头,鼻梁。

鼻翼翕动,竟嗅到一股无法忽视的硫磺味。

余白摊开手心,灰色的尘埃静静地落在手上。

一只粗糙的大掌包裹着他的手指:“白,怎么了?”

余白精神一振,遥望北方。

部落以北,火神山涌出隐隐红光,天边的云雾更是暗光闪动。

挨着小狼啃肉的金金忽然躬着腰背跃起,尖利地嗷了几声。

余白被金金的样子吸引注意力,金金和他回来这么久,总是安静高冷的样子,从没叫过声,可眼前的豹猫却做出一副警惕的姿态。

霍铎尔摸了一下脸上的尘埃,兽目远眺,心脏倏地漏了几拍。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一眼。

“霍铎尔,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白,就在刚才,山神似乎给我传递了一种指示。”

那样的指示很陌生,却令他透不过气。

余白反复舔唇:“空气有股硫磺味道,还有其他刺鼻的气息,你闻到了吗?”

霍铎尔五感敏锐,前不久他不知道这样的气味代表什么,听完余白简单的解释后,立刻警惕。

余白:“火山可能要喷发了,别浪费时间,先离开吧。”

联想去年频发的雨期和兽潮,休眠百年的火神山又忽然复苏。

或许因为死过一次,余白这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甚至遏制不住地抖了抖身子。

他勉强定神,抓紧霍铎尔左手,颤声道:“趁兽人都在广场上,让他们先离开!”

霍铎尔微微点头:“好。”

他能感受到山神隐隐的震动。

神发怒,遭受苦难的只有各个兽族。

余白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向,霍铎尔冷着声命令:“酋长,祭司,让所有兽族全部撤退,离开这里。”

酋长和祭司不明所以:“离开?”

霍铎尔:“离开部落!”

酋长:“为什么?”

祭司更是不满:“我们正在感谢兽神和火神的庇护,你却驱赶兽人离开部落?”

余白指着北方高耸屹立的火神山:“那里,可能要喷发了,快走吧,你们没闻到空力气飘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吗?”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蛮、貅等巨人族跟着发现了不对。

他们嚯地站起:“全部离开,貅,马上回部落让我们的族人走!”

又嚷道:“山神要发怒了,不想死的话就跑吧!”

巨人族一退,其他族也跟着乱了起来。

酋长和祭司愤怒:“白,霍铎尔,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余白:“您不信我的话,难道还不信霍铎尔的话吗?他们是山神一脉,能感应到普通兽族感受不到的东西。现在天上落下的东西很可能是火山灰,火神山如果喷发了,灾难可能很快就来了。”

他第一次扬起声音严厉道:“酋长,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遣散部落的兽人离开这里吧!”

四周的兽人迟疑,还是阿力,阿螺,阿辛,棉这些受余白影响比较大的兽人有了动作。

阿力:“白,你真的没骗我们?”

余白摇头。

阿力咬牙:“我回去接阿姆他们走。”

阿力一动,陆续有些兽人跟着散开。

霍铎尔没有迟疑,一把抄起余白背在身上,小狼叼着金金,紧跟在后。

酋长:“别走,都别走……”

余白着急:“酋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先跑吧!”

第83章

在少部分兽人动起来的时候,更多的则是迷茫。

他们原地呆滞地站着,遥望北方的火神山,看看余白,又转头看着酋长和祭司。

余白和霍铎尔作为新领头,在他们心里自然有一定影响力,可他们来的时间不长,而酋长带领羱族部落那么久,兽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短时间能扭转的。

“酋长,我、我们真的要撤退吗……”

“对啊,如今部落建设得那么好,今年的肉也不少,我可舍不得离开。”

酋长心里同样这么想的。

听了余白的话,他有些动摇,但今年火神山复苏,庇护着羱族兽人,给他们带来温暖,地里的植物又长得那么好,神明已经回来了,怎么还会带来灾难?

可余白从没欺骗过他们。

酋长第一次陷入纠结,和祭司商量:“要离开吗?”

祭司瞪着余白:“他在蛊惑大家!火神怎么会惩罚我们?”

说完,嗅着空气中越来越刺鼻的味道,还有飘下来的尘埃,心里也反嘀咕。

但这股味道火神山周围,尤其是圣泉都有,怎么会带来灾难呢?

火神山从来没给兽族带来灾难啊。

酋长和祭司十分纠结,霍铎尔没管他们,迅速回了小院。

余白道:“捡一点东西就走,不用带太多了。”

霍铎尔再清楚不过,只背一个大麻布包,往里面塞了些米,两块熏肉,一包盐,炮制过的药草,两张兽毯,碗和水囊。

小狼围着院子嗷呜长啸,不绝的狼嚎让山谷里的野兽应和,它们成群结伴地往山下跑,企图寻求安稳的掩护地。

余白打量绿意盎然的小院,尽管心里不舍,可他一定要离开了。

霍铎尔背上他:“走。”

余白:“嗯。”

他微微一顿:“霍铎尔,我有种预感,这次我们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嗯。”霍铎尔面色不改:“你才是最重要的。”

余白不假思索:“你也是最重要的。”

人还在,一切就有希望。

*

起了风,空气燥热,给人压抑沉重的炙闷感,留在广场的兽人们喘着气,脑门都是汗。

此时北方的云雾弥漫,红光扩散,竟然照亮了大半个天幕。

这种景象前所未见,酋长惊愕,同时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霍铎尔抱着余白绕过广场,他环视一圈迟疑的兽人,秉着一份责任心,冷呵着命令:“全部撤离——”

余白急得冒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酋长。”

泽的立场本来就比较中立,又佩服霍铎尔,所以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带着原黑耀部落的兽人离开,阿森阿林、毛毛这些信服霍铎尔的勇士,亲眼看到天显异象后,动摇的念头也越来越深。

霍铎尔看了一眼毛毛:“安排两个勇士,把酋长和祭司架走。”

又道:“这句话最后再说一次,不想死的,马上回去带一点东西,然后离开!”

被架起来的酋长“啊啊”呼叫,可霍铎尔气势太盛,兽人们全都散开,纷纷跑回家里拿东西。

这几年霍铎尔领着羱族打赢了褐族耀族,威信不言而喻,听从他的兽人陆续跑出主城,城外,已经接到消息的外族小部落也跟着走了。

天上的红光越来越亮,河边的水浮着泡泡,许多野兽四处逃窜。

余白抱紧霍铎尔脖子,抬眸四望,此时大部分兽人都散开了,也有少部分舍不得走的,可他顾不得那么多,能劝走大部分兽人已经不容易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参天巨木下,蛮和貅整合好巨人族兽人来和他们汇合。

这帮面貌凶残,力大无比的巨人族汇聚在一起,就像一个地标。

平时兽族看见他们就绕道,生怕惹得他们不高兴而找自己麻烦,但就是这群令他们畏惧的兽族,此刻却在他们眼里犹如神灵!

传承山神之力的兽族也算半个神的存在了,跟着他们走,至少能避开大部分野兽的袭击!

抱着这种念头,跟在霍铎尔一行巨人族身后的兽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嘴巴就闹,吵吵嚷嚷的。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踩到我了!”

“谁踩老子的脚,找死啊!”

“别推别推——!”

……

直到走出羱族的领地大门,几个兽人惊呼大叫,指着北方涌起的那片黑暗,叫道:“那是什么?!”

兽人眯着眼,从没看见这样的天空。

黑暗以恐怖的速度扩散,和红光叠加。

兽人揉揉眼睛,惊恐道:“那片黑色在动!”

余白心头一紧:“是……”

霍铎尔:“兽潮。”

在蛮荒以北的那片未知区域里,兽潮不知道受到什么影响,暴动了。

霍铎尔命令:“快走——!”

刚才还推推嚷嚷的兽人全部闭上嘴巴,拼了命的跑起来。

黑夜被越来越盛的红光照亮,又被野兽的狂潮覆盖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影。

火神将要喷发,又逢兽潮暴乱,黑暗还没压来,远处已经响起野兽怒吼不安的嘶叫声。

霍铎尔背着余白快速跑动,茂盛密集的树藤和草丛为他们绕开,连泥土也在脚下自动形成一条道。

貅忽然叫了一声,只见他操控的泥道喷出许多细小水柱,水珠喷在腿脚上,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

“这些水怎么是烫的?”

“别管,快跑!”

轰——

巨响的沉吟自地下传来,宛如野兽呼嚎,带着威严的震慑。

顷刻间地动山摇,石头沿着山腰滚落。

兽族尖叫,他们从没听过这种声音,慌乱地抱在一起。

貅试图用山神之力阻挡石头,可是没有用。

躲闪不及时的兽人被石块砸中,脑袋上哗哗冒着血。可求生的意志催促着他们连忙爬起来,生怕慢了几步就死在原地。

没受伤的扶着受伤的继续跑,所有兽人踉跄着,恐惧着,尖叫着,地震山摇,树石坍塌,摧枯拉朽,而这一刻,兽潮的黑暗就要蔓延过来了。

霍铎尔奔跑的速度很快,热风在余白脸上刮出阵阵刺痛的感觉。

他紧紧闭眼,裹在兽袍里的身子冷汗和热汗交混着,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啊——”

“阿姆——!”

余白忍着眼皮的刺痛竭力睁开双眼,黑暗中,隐隐可见落在后方的兽人从塌陷的山坡摔下,直直落进黑不见底的方向!

“阿姆、阿姆……”

“别管了,快走吧!”

“不、我不走!”

兽人不再劝告,只埋头拔腿往前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兽人早就疲惫,所有兽人又累又慌,身上,脸上都是汗和血,他们在途中和亲兽失散,有舍不得的,也有疲于奔命的。

兽人不敢回头,他们走过的土地裂开缝隙,山也塌了,连绵的树群倾倒,野兽虽然还没追上来,可所有人都听到了它们啃食的声音,那样的动静令他们毛骨悚然!

被吃的……会是落在后面的族人吗?

轰——轰——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亮了,漫天的红光照亮山野,犹如血液一样,惊心怵目的红。

天和地在这一刻剧烈地摇晃,霍铎尔被迫停下,将余白抱到怀里护着。

迎着灼目的红光,他紧紧盯着北方。

只见涌动覆盖着天幕的兽潮发出哀嚎,一瞬间蒸发。

一股接一股鲜红灼热的熔浆从火神山喷勃爆发,淹没,吞噬着兽潮,覆盖着山谷,涌动着,像从天上泄落的天河,染红大半边天际。

趴在地上的兽人们哀声痛哭,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明白天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火神庇护了他们整个冬季,甚至前不久还聚在一起享用烤肉宴。

可眼前却出现了毁天灭地的天灾和厄运。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借着血红的光线,往回看,地面裂开一道道深深的缝隙,他们惊恐地睁大眼睛,身体的伤再痛都爬了起来,继续跑。

跑的慢的兽人掉进裂开的地缝,泥土和地面震动,前一秒还发出吼声的地缝消失了!

震动停止,霍铎尔带着余白继续跑,巨人族相继动了起来。

身后还能走的兽人咬咬牙跟上,有巨人族在,还能帮他们勉强开路,可如果慢了一步,就意味着他们大部分会丧失方向迷路,甚至被那片蔓延的血色火海吞灭!

被架着走的酋长和祭司已经晕了几次,背着酋长跑的毛毛几次回头,看见亲兽都跟着,心神勉强稳了稳。

他抹了一把脸,都是湿的,可能是汗,还有泪水,血水。

这一刻没有兽人在意身上的伤痛,他们麻木而坚定地往前跑,只有跟着那群似乎能顶着天地的巨人族,才能跑出一条生路。

*

三天后。

火神山持续喷发了三天,天色血红,不分昼夜。

霍铎尔领着兽人跑了很远,直到腿脚迈不出力气,地震停止,兽潮消散。

周围俱是废墟,一片狼藉。回头望,树海淹没在流淌着红色的血海里,他们跑赢了淹没的熔浆,命还在,可也失去了很多。

逃命的兽人剩下不到一半,中途死的死,伤的伤。

穿过荒原的风充满血腥和刺鼻的味道,天暗沉沉的,到处飘落着火山灰。

余白晕了两次,再醒来,霍铎尔正在给他喂水。

“白,缓口气。”

余白轻轻点头,喝了点水,把水囊往霍铎尔嘴边推。

霍铎尔面上都是灰,嘴角干裂,兽目布满血丝。

他们狼狈不堪散在原地休息,部分兽人昏了过去,还有的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余白心里酸涨,默默地流下了两行灰泪。

霍铎尔擦拭他灰扑扑的脸蛋,哑声道:“别哭。”

余白点点头,张嘴欲言,却无法发声,彼此握紧的手都在颤抖。

第84章

此时周围天地昏暗,唯有背后那一片海洋似的熔浆透着血一般的光。火山灰像雨水一样飘落,下了雨,雨水无法冲去空气中漂浮的恶臭。

雨水裹着火山灰砸下,兽人们脏兮兮的,抹了抹脸,将嘴里的灰吐掉。

眼下除了落雨的声响,万物静止,格外死寂。

霍铎尔让所有兽人在附近找能掩护的地方避一下雨。

他们已经把体力耗费得一干二净,没有力气动弹半分,此时危机暂时接触,先做休息,找点东西填肚子恢复体力才行。

兽人麻木抬头,似乎听到霍铎尔声音了,又仿佛没听清楚,僵硬地瘫在原地没动。

一旁回神的兽人踉跄地站起,接着把身边的兽人扶起来:“走,先去避雨,找点吃的。”

就这样,几个兽人相互搀扶,临时找了些地方坐下。

许多兽人陆续回神,他们动了动嘴,嘶哑道:“就、就这样了吗?”

他们的部落,生存的家园,就这么消失了吗?

不愿相信的兽人爬向高坡,疲惫血红的眼睛只能在灰暗的天地间望见淹没了树群和山川的火海,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啊——!”

他难受而不甘的对着天地吼叫,待他吼完,四周接连响起低低的啜泣。

“我阿姆和兽父都不见了,他们刚才明明还护着我……”

几个青年兽人抱紧自家的兄弟姐妹,恢复了一些体力,赶忙往后走起来,怀里小一点的兽崽喊着他们阿姆和兽父的名字。

无论怎么呼唤,再也听不到那声熟悉的回应。

运气比较好的兽人寻到了他们的亲兽,可上了年纪的情况都不太好,残留着半口气,能不能恢复都是个问题。

余白就着水吃了些霍铎尔撕开的熏肉,他擦了擦嘴唇,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响。

骨哨一声一声的响起,穿过荒原,听到的兽人陆续抬头望着哨响的位置。

逃命的时候情况太乱了,完全顾不上别的,此时没看见小狼和金金,余白心里也有点慌。

几分钟后,他停止哨声,脸色苍白地靠在兽人怀里。

“小狼它们……”

霍铎尔道:“别担心,牦狼结实,比兽族利索,兴许半途找个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来,不会出事的。”

余白轻轻点头,只好这样想。

趁霍铎尔进食的间隙,他依旧拿起骨哨吹。

呼——

呼——呼——

远远的,传来一道“嗷——呜——”

熟悉的狼啸在骨哨声响后隐隐回应,余白打起精神,继续用力地吹骨哨,回应的狼嚎逐渐清晰。

断裂的山坳对面,灰扑扑的牦狼叼着豹猫约过裂钩,它急速穿过废墟,喘着气将金金丢在脚边,竖着耳朵朝余白摇尾巴。

“嗷嗷嗷呜~!”

吓死狼了~!

一阵嗷完,还有些炫耀的意思。

小两脚兽,你养的这个小东西我没弄丢!

余白摸着钻进怀里的狼脑袋,又摸了摸蹲在腿边的豹猫,庆幸它们有自保的能力。

小狼舔舔爪子,肚子饿了。

它围着余白和霍铎尔休息的空地转了一圈,示意金金留下,往不远的林子里跃去。

不久,牦狼叼回一头野兽,招呼金金和它吃。

两兽太饿了,和余白温存片刻,埋头进食,一时半刻管不了别的。

霍铎尔简单吃了点东西,和泽,阿森,阿林,毛毛几个领头先后碰面,绕着附近走了一圈。

查探完地貌和兽人的情况后,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霍铎尔跟余白商量了这个计划,余白同意了。

*

原地修整一日,霍铎尔集合所有兽人,宣告新的打算。

他打算带着兽人南迁,南迁不强制,愿意和他走的,便站到右方空地。

巨人族和原黑耀部落的兽人想都不想去了右边的站定,渐渐地,过半兽人动摇,跟着来到右方。

有的问:“为什么要去南方?”

“我们从没离开过部落,南方远吗,我们去了那里能活下来吗?”

他们怀着未知的不安和恐惧,齐齐把目光投向余白。

直觉告诉他们,或许能从白嘴里听到答案。

余白从霍铎尔身后站出来,清了清嗓子,回答了兽人的疑问。

这场自然灾害毁坏的范围太广阔了,地图上记录的生活地带几乎都遭到损坏,且火山喷发致使无数生灵死亡,兽潮也许因此而消失,又或者没有完全消散。

但过度的生灵死亡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隐患,那就是疫患。

如今白天温暖,夜里冷,赶上气候回温的季节,无论死掉的兽人,野兽还是其他生灵,很容易引发下一场灾祸。

缭绕在北方废墟上的恶臭日夜不止,他们多犹豫半刻,就多一分感染疫病的几率,眼下没有选择,只能离开,寻求另一个新的生存地。

兽人集体沉默。

一开始在部落竭力反对离开的酋长,自从醒了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祭司也一样。

霍铎尔目光投向他们:“酋长,祭司,你们有什么想法?”

酋长抬起佝偻了不少的身躯,走到前面。

“我不离开。”

余白诧异地睁大眼眸。

“酋长……”

他绕过霍铎尔,一直走到对方身侧。

“为什么,留在这里很难生存下去,与其原地受困,不如努力找一条生路。”

祭司米恩同样开口:“我和酋长一样,不会离开这里。”

又道:“我不想抛弃这里一切。”

泽冷嗤:“一切,什么都没了,哪里来的一切”

祭司道:“有,这片土地上承载着羱族的过往,就算消失了,但兽灵永远都在。”

泽:“愚昧。”

酋长不像祭司这般神神叨叨,他深深打量着左边神色麻木的族人,走到他们跟前,柱着骨杖敲了敲。

“霍铎尔,白,”这个上了年纪的老酋长把目光转向右侧,没有丝毫责怪和埋怨,道:“你们带着这群族人离开,能活下来最好!”

“我、我把他们的希望交给你们,算是我求你们的一件事……”

酋长眨动着布满皱纹的眼睛,头上的角在逃离时被石头砸断部分,但这并不有损于他作为酋长的气势。

"我老了,能走多远?拖着这副身体,拖累你们不说,也许在半路就撑不过去。与其那样,不如留下来,有我在,这些不愿意离开的兽人心里也安稳些。"

他生长在这块土地上,从没想过离开。就算死,都要死在这里,荒原也分不同,在这儿,才是羱族的根。

和酋长不愿意离开的,大部分都是年迈的兽人,或者伤势过重,觉得自己活不久不愿意连累亲兽的。

他们的想法或多或少和酋长差不多,与其狼狈凄惨的死在未知的半途,不如留在原地,能活一日是一日,等待回归兽神怀抱的那一刻。

老祭司邬也不愿意走。

余白看到老祭司的那一瞬间,眼泪顷刻间滚了下来。

“邬老……”

老祭司道:“我和酋长、米恩有着相同的打算,你们年轻,恢复的能力强,生路就留给你们寻,白,霍铎尔,请你们把族人的希望延续下去,我们就留在这里,别哭,白……”

老祭司长长地叹气。

“留在原地活下去的几率渺茫,但不意味着就是死路,而且眼下的确有部分不愿意离开、不适合赶路的兽人,我们虽然留在原地,同样抱着重建部落的希望。酋长和祭司能将大伙儿团结起来,也许在将来的日子里,兽神保佑羱族,不会让疫病的灾难降临。”

“白,不管如何,你跟霍铎尔带着大家去找新的生路,我们也在这里等着活下去的希望。”

事情谈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和坚持,这份坚持不能用对错而论,可的确是最适合的办法。

这样的办法,只是尽可能的,让大家都有活下去的机会,不抛弃任何一个兽人。

**

第二天,霍铎尔带着余白,还有愿意离开的兽人即将启程。

南行前,兽人们抱在一块哭泣,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团聚的日子。

霍铎尔领着雄兽在酋长留下的地方挖设了几道防止野兽侵袭的陷阱,余白则跟随行的兽人商量,把大部分带来的药草留给这群原地守候的兽人,尽可能教给他们避免感染疫症的法子。

午前,日光最暖的时候,两方兽人隔着地面裂开的缝隙分开了。

停在山坳的身影越来越远,余白不敢多看,可他始终望着后方,直到再也看不见,争分夺秒地记住每一个兽人。

霍铎尔抹去他眼角的泪珠,余白吸了吸鼻子:“没事。”

说完,还拒绝了往腰上揽抱的手臂。

他走到霍铎尔挂着麻布袋子那一侧手臂边上:“我先自己走一段路,你多留些体力,等撑不住了,再让你背着。”

霍铎尔揉了揉他的脑袋,低沉答应。

他们前头领路,小狼和金金走在另一边。

泽带着阿林在后方包抄,蛮负责照看中间。

和霍铎尔离开的这行兽人总共五百六十个,有羱族的,还有其他族的。

历经天灾后,死了那么多兽人,此时已经不分各兽族,只以霍铎尔和余白为首,紧紧跟着前行。

他们拿着路上捡来的木棍当武器,因为大部分粮食和药物都留给酋长那边,所以这趟路程更需要谨慎警惕,防止遭受伤害。

下午,余白身形摇晃,腰肢一紧,被霍铎尔背了起来。

他阖眼靠了过去,抿着干涩泛白的唇,脸颊都是汗。

霍铎尔依照方向和地势寻路,直到找到一处水源,让兽人就近休息,取了点水烧热,喂给余白。

余白慢慢饮用,把剩下的吹凉,推到霍铎尔嘴边。

他弯了弯眼睛:“喝,不要浪费。”

霍铎尔点头。

回眸看去,所望之处都是互相扶持的兽人,这使得难过了几日的余白心里感受到一丝熨帖。

第85章

傍晚前,寻到适合休息的地方,所有兽人就近散开。

一部分去河边打水,一部分拾取能烧得木头和干草,剩下部分打理场地。

蛮荒兽世的太阳和现代一样遵循东升西落的规律,只要是挂着西头的白天,他们就按照日影指示的方向走,如果遇到阴天,霍铎尔和余白就通过观察植物来判断方位。

跟来的兽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没有离开过部落,此行踏上遥远而未知的路途,求生时那一瞬间的勇气散去,情绪便恍然低落,一个个像迷途的羔羊。

他们不知道像这几天这样没有尽头的赶路是对是错,但望着在前方开路,似乎永远会撑开一方天地的巨人族兽人,便勉强稳定心神,犹如溺水时抓住眼前的救命浮木。

霍铎尔摞了块大石头,用扎成一捆的草扫了扫,让余白上去休息。

等搜集木头和干草的兽人集体回来,用燧石烧了把火,把烟雾对准附近的草丛来回熏几遍,这才开始用树皮搭帐篷。

越往南,气候虽然温暖了起来,但也带来许多危险。

比如增加的湿气和弥漫的瘴气,丛林里还有数不清的毒虫毒蚁。

兽人体质强壮,前几天嫌热,赶路时光着膀子,只围个兽袍,可不过半日,他们就老实了,统统把袍子穿好,还在容易被袭击的部位抹上药草汁。

原因无他,被毒虫咬一口,皮肤溃烂,红肿泛痒,严重的还会致使他们发热,发热时被咬过的地方更是引起一阵阵钻心的刺疼。

兽人想过办法处理毒虫,仔细寻找半晌,才发现这种毒辣的虫子,连稻米大小都不如,就跟皮肤上沾了点灰尘似的,肉眼难以发现。

他们想不到灰尘一样的虫子杀伤力居然那么大。

余白帮他们处理过被咬伤的地方,可丛林里毒虫密布,药涂得再多,都难以预防虫子叮咬,不像被咬的皮肤破烂,最好穿上衣物,把袖口和小腿周围扎得严严实实。

他先这么做,并且要求霍铎尔跟着他一起。

两个领头的率先表示,别的兽人陆续服从命令。

逃命的路上,想要管理好几百个兽人并不简单。有的雄兽想硬抗,霍铎尔冷淡地抛下一句话,刺头很快就服了。

话里的意思大致是如果他被毒虫咬伤致使高热,无力赶路,霍铎尔会把对方抛在原地,别的兽人不可能为他一个兽人耽搁时间。

南迁路上兽人门本就情绪惶然,就算是再怎么强壮的雄兽,也害怕被丢在不见边际的野林中。

而且霍铎尔这样说,就表示他做得出来,不服的又打不过他,只能听从命令。

夜色缓缓来临,搭好帐篷,余白在旁边烧了点热水装进水囊,又从麻布袋子里摸了一把稻米,撕了点熏肉。

粮食有限,每天休息只加一把米,熬开煮成粥,把撕开的少许熏肉混进去。

蛮过来了,两只大手里捧着东西,分给余白十几个。

霍铎尔瞥去,余白瞪大眼:“蛋?”

蛮呵呵一笑:“趁巡视顺便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吃的,倒是从树上摸到一窝蛋。”

几百个兽人气势太盛,附近觉察到危险的野兽早就跑远,眼下天色暗了,想摸着黑从河里抓几条鱼都难。

余白把蛋打散加入肉粥里面,煮熟了也没用碗盛吗,彼此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吃。

蛮盯着陶锅里的蛋肉粥,下意识吞咽嗓子。

但眼下谁手上都没有多少粮食,余白每天省着煮一把米,蛮就算嘴馋,也不好意思蹭一口。

赶了好些天路,只余白每天雷打不动地坚持煮粥烧水,很多兽人就跟蛮一样过得粗糙,赶路这么累,别说煮东西,连喝水都直接从河里喝。

霍铎尔等余白先吃,打量兽侣清瘦的脸庞,内心并不好受。

他沉默地添着火,瞥见一只细小的虫子飞来,掌心迅速伸出,“啪”地一下捏爆了。

余白连忙抓起那只大手,捧在面前,借着火光细细观察。

“没事吧?”他不赞同地道:“万一虫子的血液有毒灼烂皮肤怎么办,下次别直接捏死,把它们挥开就好了。”

霍铎尔兽目微闪:“好。”

余白一怔,挨近了,把锅里剩下蛋肉粥往旁边推了推。

“吃吧。”

又道:“霍铎尔,你刚才笑了一下,心情好了?”

霍铎尔喝着粥,低头不语。

其实不是他心情好,而是看见余白恢复,所以也跟着松了口气。

自火神山喷发,和羱族分别,一路南迁,余白肉眼可见地消沉了许多,除了给兽人治病看伤,便埋头赶路,连小狼和他撒娇都是勉强牵起笑意陪着它玩了一会儿。

不过半月,余白消沉过,瘦了,同时也比从前多了几分坚定和成熟。

心智得到正向的磨炼是件好事,但看着余白深陷其中,纵使霍铎尔明白这种时刻只能靠他自己想清楚、走出来,然而看在眼底,急得嘴巴都开始起泡。

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陪伴,一路上随时观察余白的反应,累了抱着他走,渴了饿了喂点吃的和野果。

霍铎尔平日不太看得惯蛮大咧咧的性子,可这时候甚至羡慕对方,如果他嘴巴麻利一点,能逗得自己的兽侣多说几句话转移心绪就好了。

余白不知道霍铎尔心里的想法,捧着对方的手盯了一阵,没发现皮肤有红肿溃烂的迹象,这才稍微放心。

用热水简单洗漱后,余白钻进树皮搭建的帐篷里睡觉了。

已值夏季,月色落满整个丛林。

不久,稍微擦过身体的霍铎尔挤进帐篷里,拥着睡不安稳的余白入睡。

*

翌日,清点好人数后,南迁的兽人队伍再次前行。

余白前半日还跟着队伍走,过了正午,晴天变阴天,他们经过一片藤蔓密集的荒林时,头顶飘起豆大的雨水。

这一带没有山洞避雨,眼看雨势愈发浓密,霍铎尔让兽人挤到树下躲避。

余白搓了搓肩膀,山里水汽冰凉,胳膊上很快起了鸡皮疙瘩。

他隔着树梢眺望,喃喃道:“幸好没打雷。”

霍铎尔环顾四周,仗着身高优势,抬手摘了几片大树叶,三两下编成一顶草帽,还往侧边别了两朵白色小花,轻轻罩在余白脑袋上。

余白缓慢眨眼,眸子弯弯的,浅浅笑了起来。

蛮蹲在边上休息,“啧”一声,苦中作乐地开口:“霍大,给我也编一顶草帽呗,要往上面插小花的。”

霍铎尔瞥他一眼,没空搭理,解开水囊给余白喂水。

余白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

小狼和金金并排蹲着,两兽也口渴。

余白将囊里的水往手心倒了点,轮流给两兽喂。喝够了,小狼兴奋地嗷几声,冲进雨里浇着一阵,凉快!

金金怕水,不管小狼怎么拱,坚决不挪半步,死死挨着余白的腿,甚至呜呜叫了声。

金金很少叫,余白把它抱起来顺毛,道:“小狼,金金又不喜欢水,你别逼迫它了。”

小狼“嗷”一声,晃着大尾巴自己玩去了。

余白带着骨哨,不怕它跑丢,出发前吹响让它听到赶回来就行。

霍铎尔沉默地注视余白跟两兽的互动,目光不同往时那样平淡,流露些许柔和。

蛮环胸蹲在边上,看得牙酸。

从周围巡视回来的泽呵呵一笑,蛮使劲往貅身旁挤。

毛毛带着阿燎清点完人数过来,被蛮叫住。

“阿燎,你看看霍大!你从小就跟着霍大跑,也给我编个带花的草帽呗。”

阿燎仰慕地看着自己的领头,虽然满眼星星,但还没开始犯糊涂。

“霍大给自己兽侣编的,蛮,你又不是我兽侣,凭什么给你编?”

蛮笑骂一声,抄起泥巴往阿燎身上丢,阿燎躲到泽背后。

泽笑了笑:“我给你编一个?”

不过他没那个手艺,恐怕做不好。

貅跟着凑热闹:“我来试试?”

蛮看看貅,再看看泽,摇摇头,拒绝!

“老子几时才能找到兽侣抱抱啊?!”

蛮吼完,雨停了。

兽人队伍重新出发,他们逐渐深入荒林,发现周围染上了一层艳丽的色彩。

“这里的树藤真好看……””火一样的色彩,难道树藤也受火神庇护?”

兽人无法形容出色彩的艳丽,但余白清楚。

荒林遍布树藤,树藤很特殊,以往没见过。

一种是蓝色的,一种是金黄色的,坐在霍铎尔的肩膀上看,遥遥望去,如同置身于绮丽绚烂的树海,嗅着空气里泥土植物被雨水冲刷过的气息,不由心旷神怡。

但余白很快有点头晕,他身形晃了晃,若不是霍铎尔及时收紧手臂,他便一头栽进泥里。

霍铎尔坐在地上护紧怀里的余白,使劲晃了晃额头。

跟在身后的兽人相继摇晃地倒下。

“怎么忽然头晕起来了?”

“啊,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困……”

越强壮的兽人情况越不好,雄兽们倒了一地,反而是比较薄弱的亚雌兽和雌兽还站着。,

余白只晕了片刻,他推了推贴在肩膀上的面庞,轻轻呼唤。

“霍铎尔?”

霍铎尔兽目涌出几分迷茫和疲惫,余白心里焦虑,手心贴着粗粝的侧脸拍打几下。

“霍铎尔!”

绮丽绚烂的树海很快被一股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看着浮起的浓雾,霍铎尔勉强抽回少许神志。

“是瘴气。”

“白,先退出这片林子。”

余白努力把霍铎尔撑起来慢慢往回走。

打量倒了一大片的雄兽,再看仅剩的二十多个雌兽和亚雌兽,若想拖走几百个雄兽,压力山大啊……

第86章

树藤密布的荒林里,余白和剩下的雌兽、亚雌兽们进进出出,分成两人一组,合力搀扶倒下的雄兽退出林子。

几百个雄兽,身上都是结实的肌肉,有的尚存一丝气力,配合他们努力迈开腿脚往回走,有的已经昏迷不醒,沉得像块大石头,余白抹干净额头的细汗,累得够呛。

霍铎尔靠在一块石头上,经过休息,精力恢复几成。此刻他左手抬起,图腾渐渐加深,试图操控荒林里的奇异树藤。

余白扭头,打量兽人眉峰沁出的冷汗,蹲下身子,替对方擦拭。

野林没有动静,意味着霍铎尔操控不了这种前所未见的树藤。

余白轻声阻止:“别试了,浪费力量。”

霍铎尔皱眉,微微点头。

他勉强站起,适应之后,准备跟着余白进入林子。

余白心里着急:“别进去,万一又倒下怎么办?”

霍铎尔看着忙碌的雌兽和亚雌兽,目光凝在兽侣脸上。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身强体壮的雄兽,等着一帮柔弱的亚雌兽救,像什么样子?

青年难得瞪了一眼:“这路上都是你们照顾我,还不许我做点事?不要小看我……”

又指着大石头,清了清嗓子命令:“现在马上靠过去休息。”

霍铎尔:“……”

“凶巴巴”的兽侣多了几分灵动,霍铎尔几乎不曾见过这样的余白,眼睛根本挪不开。

余白耳红脸热地把霍铎尔暂时安抚下来,继续回头搬人。

许是纯种兽形的原因,只要不深入密林,小狼恢复得很快。

它从外围蹿到小两脚兽身边,张嘴嗷呜一口,咬住昏迷雄兽的兽袍,出一份力。

金静静趴在霍铎尔休息的石块上,原本也想帮忙,被小狼照着它瘸掉的腿使劲拱,驱赶它离开。

金金蜷起瘸腿,高冷地趴下,索性不管。

余白带着一群亚兽雌兽好不容易将所有雄兽全部拖出林子,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霍铎尔就近搭起帐篷,生了火。

瘴气未散,绝大部分野兽根本不敢靠近此地,在周围休息比其他地方安全不少。

余白走到火源旁边,喘着气坐下。

霍铎尔扶着他喂水,余白抿了抿滋润的唇,道:“一会儿我给大家检查一下,不知道吸这些瘴气会不会引发后遗症。”

蛮和貅已经带着清醒的雄兽沿附近转了几圈,他们设置陷阱,又寻到新鲜的水和野果,猎到几只地兔,把吃的先分给余白这帮搬了一下午雄兽的亚兽雌兽们,他们自己饿一阵能顶。

倒是余白他们累坏了,胳膊酸软,使不上劲。

霍铎尔替他按摩两条胳膊,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蛮一脸凶恶,抡起拳头挥了挥。

“我们居然被这片奇怪的林子困在这里,实在不甘心!”

巨人族原本生存的领地也有瘴雾,瘴雾给族人带来了永生的伤害,唯有强者适应,才能生存下来。

可他们的族人花了数百年适应那片地方的瘴雾又怎么样,时至今天,除了适应下来的族人,别的都早早丧失了性命。

蛮皱眉:“难道还要我们花时间来适应这股瘴气?”

周围没有大型的狩猎山地供他们进食,且瘴气弥漫的荒林隔绝大许多野兽接近,又无法绕路……

将近六百兽人停留此地太久,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啃草,要么活活饿死。

霍铎尔道:“明日天亮再仔细查探,先让大伙儿歇上一宿。”

蛮点点头,和貅安排其他兽人去了。

月色灌着偌大的荒野丛林,晚风清拂,余白累得连手指尖都使不上半分力气。

霍铎尔处理好兔肉,把骨头给小狼和金金当零食啃去了,从小罐子取出香料,混着兔肉下进陶锅炖煮,接着下半个巴掌得粗米,窝两个鸟蛋。

余白安静望着火光下忙碌的背影,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指尖在对方背上戳了戳。

或许这就是两个人结契的意义吧,有感情牵绊着彼此,日子一久,他们既是最亲密的爱侣,也是关系最好的亲人。

就算在最困难的时候,始终不离不弃,做对方唯一的后盾。

霍铎尔没有余白想得那么复杂,他把余白肚子喂得七八分饱,又用热水给他擦了身。

余白软软地趴在兽人怀里,埋头嗅了嗅,霍铎尔浑身僵硬,兽袍下面撑起一块。

余白好奇又佩服地睁大眼睛。

都这情形了,还能……立的?

霍铎尔无奈。

只是赶路,每日耗费的力量还不如外出狩猎时的重,身体自然积蓄了不少东西。

他抱起软成一团的青年走进帐篷。

余白肚子被顶了半晌,浅浅抿唇,眼尾润红。

他犹犹豫豫地背过身,想着要不要继续,腹部一暖,霍铎尔拉起兽褥盖好他的肚子,俯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很快离开。

“白,在想什么。”

余白眸子闪烁,言辞含糊:“你、你不是……”

霍铎尔目光暗了暗,克制着说道:“白太累了,这一路上我怎么会要你?”

“噢……”

余白自己笑了下,转头贴在兽人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唇轻轻合起。

他很快就睡着,气息比往日重些,显然今天把那么多兽人拖出林子以后,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

第二天,蛮和泽提前打探,将荒林周围的地势全部进行查探。

此刻,蛮那短短的刺头上顶着泽给他的编的树叶帽檐,咬着草根吸取甜甜汁液,蹲在石头上叹气。

“霍大,白,我们看过了,如果想往南走,只能穿过这片野林,没有法子绕路。”

那么怎么走出瘴气横生的丛林,就是个大问题了。

此地无论晴天还是阴天,瘴气终年不散,下雨后会变得更加浓郁。

闭气?

就算全程赶路,至少也得耗费一天才能走出林子,谁能闭那么长时间的气息?

从地下打通道?更是个大工程。

就算巨人族里有能操控泥土的兽人,想挖出一条容他们步行的通道,哪怕吸干他们的力量都很困难。

余白茫然眨眼,此时他仍窝在霍铎尔怀里,由着对方给他按摩浑身酸痛的地方。

棉主动带着几个亚雌兽站出来:“白,我们进林子里看看。”

在外面打探不到更多的信息,只有深入密林,才有机会找出破解瘴气的办法。

余白一听,挣扎着从霍铎尔怀里坐起身。

“我跟你们去。”

兽人齐齐开口:“白……”

余白扭头,认真看向关心自己的每一双眼睛,和最熟悉的,银灰色的那双兽目胶着。

他研习药物有些年份,观察到的细节自然比兽人多一点。

“昨天搬你们搬了一下午……”

众雄兽羞愧地低头:“……”

余白眼眸弯弯:“我发现瘴气对我没有太大影响,反而是霍铎尔,蛮,你们这些越强壮的雄兽,受到的影响就越厉害。”

蛮一张黑黝黝的脸愧疚得通红,霍铎尔平静的面孔泛出苦涩。

余白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每个兽人耳边。

“平日里我们只能被你们护在队伍中间,干点不轻不重的杂活。”

“现在总算轮到我们站出来一回,霍铎尔,你就给我一个照顾你们的机会吧。大家选择南行,路上就得互相照顾,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忙,不是彼此的累赘啊。”

说着,他搓搓脸颊:“我们不会深入太远,只在起瘴气的交界地观察,有情况会立刻出来。”

温声温语的劝说,霍铎尔勉强答应。

荒林外,雄兽们的目光锁着余白和其他雌兽的身影,小狼跟在余白脚边,没入瘴气内。

余白捂住口鼻,视野俱是灰蒙蒙的瘴气,看不清道路。

他和棉等雌兽停下,瘴雾中只能窥见蓝色和金色的树藤,藤蔓散着淡淡的光泽,有些地方瘴气浅一点,有的深一点。

往源头窥探,余白忽然睁大眼眸,渐渐发现了规律。

他思考片刻,扯了一把棉,拿起石刀往瘴气最重的一处地方靠近。

棉阻住,余白摇摇头,挥起石刀,将树藤砍断。

几分钟后,余白周围的瘴气散开,视野变得清楚,他定了定神,往前走了几十米,寻到雾气浓郁的地方,挥刀继续砍。

半小时后,余白走出林子。

棉她们满脸阴郁,被雄兽们包围起来。

“怎么样?”

“没事吧?”

还有的雄兽陷入怀疑,瞧着出来的雌兽们平安无事,各个深受打击.

这次他们真的太没用了……

而且从棉的反应来看,似乎没什么收获。

哎……

余白扑在霍铎尔怀里,任对方抱着他按揉背后的每寸肌肤。

“白……”

霍铎尔目色担忧,余白出来后什么都没表示,埋着头,看不出情况是好是坏?

憋够的余白慢慢抬脸,对上无数双投来的视线,嘴角实在绷不住,笑了一声。

“白?”蛮不解,“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余白和霍铎尔对视一眼,道:“我找到清楚瘴气的办法了!”

哗——!

“真的?”

“白果然是兽神对我们的恩赐!”

“兽神保佑!”

余白不再卖关子,说出他的发现。

荒林的瘴气之所以常年不散,和那些特殊的藤蔓有关。

瘴气最浓郁的地方有个共同点,即蓝色和金黄色的藤蔓交缠之处,只要把缠绕在一起的两色藤蔓割开,瘴气的源头就散了。

只是这种办法只能在小范围内清理出一条道路。

霍铎尔道:“这条路容我们离开就足够了。”

余白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穿过密林,只能依靠体弱的雌兽、亚雌兽们走出瘴雾中轮流清理藤蔓,开辟出一条通道。

雄兽们感觉十分新奇,一方面看着弱小的雌兽忙活,心里愧疚,另一方面又生出某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余白说的,再弱小的兽人,也能在合适的位置发挥出自己的力量,他们逐渐感悟到不要小瞧任何兽族、任何兽人这句话的含义,如果不是这群弱小的兽人顶在前面,他们可没机会走出这片瘴气荒林。

**

余白割完树藤,回到霍铎尔背后趴好。

这两日耗费了大量体力,致使他胳膊酸疼无比。

霍铎尔揉着他的手脚,余白轻轻闷哼。

落在脊背的掌心停顿,他纳闷抬眸,窥见那双兽目力居然涌出些许湿润,隐显水光。

一怔,连忙抻着胳膊抱了过去。

他见过霍铎尔流汗流血,流泪还是头一次。

余白心酸,抱紧对方的脖子,顾不上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

霍铎尔半跪,躬着身躯抱紧他。

“白,兽神在上,我起誓,今后不管发生什么,生生世世都要和你在一起。”

第87章

暮色已至,落日倒在丛林西面,霞光为霍铎尔冷硬的面孔镀上一层无言而柔和的色彩。

余白伸手触碰,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蛮和小狼那两个脑袋越凑越近,他难为情的松开胳膊,霍铎尔神色不改,瞥了眼蛮,抱起余白继续前行。

小狼扭头,蹭蹭金金的脑袋,豹猫高冷的把脸扭到一边。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才离开瘴气丛林的范围,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了,必须在黑夜降临前找到合适落脚的地方。

蛮“啧”一声,看看这两小兽和它们的主人,回头扫了眼经过身侧的泽,肌肉虬实的长臂一展,哥俩好似的揽过对方的肩膀。

泽英俊的面庞浮起笑意:“霍大不喜欢大伙儿看着白。”

那双闪动着浅笑的目光里,表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蛮,你还是少往白面前凑吧!

过去几年,羱族部落里哪个雄兽对白有意思的,都被霍大“特别调教”过。

蛮大咧咧道:“就看看,要不看了头儿和白,我还不知道兽侣能这样处着呢。”

他故意往泽挨紧,一身的汗都蹭过去了。

“看,霍大和白就是这么黏乎乎的。”

被汗水弄脏的泽丝毫不在意,貅环着胳膊跟上,打量二人,露出别有深意的眼神。

蛮:“貅,你什么眼神?”

又道:“泽挺好的,貅,我把他招揽到咱们部落里,你没意见吧?”

貅走远了,抛下一句:“你有那本事我当然没意见。”

他们已经来到南方的地界,夏季白昼长,傍晚延续了至少一个半小时才彻底笼入黑暗。

貅领着阿毛到周围狩猎,霍铎尔巡视地势,走了两圈回来,发现余白胳挠着肩膀。

掀起兽袍一看,细白的胳膊上挨了两个大包。

火堆旁边,霍铎尔捧起余白红肿的胳膊打量,浓眉紧蹙。

余白笑着:“没什么要紧的,等下涂点药草汁。”

他被蚊虫叮咬后其实不是很难受,只是皮肤细滑,又生得白,所以很容易在视觉上造成比较严重的效果。

霍铎尔心里不是滋味,但这些话不能对余白说,免得增加心理负担。

他点燃避除蚊虫的药草,草把冒出一道道烟雾,将帐篷里熏了好几遍,确保没有虫子才把人放进去。

余白实在累得不行,等霍铎尔铺好干草和兽褥,刚躺下去眼皮就睁不开了。

*

月色如水,貅带着阿林回来,附近能猎到的野物很少,六百多个兽人,哪怕每人吃一口,骨头渣都不够分。

棉跟负责做饭的兽人一合计,打算多熬点汤,肉不够吃,只能多喝几口汤对付。

连续数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兽人的身体和精力早就到达极限。

此时他们肚子饿瘪,嘴巴里淡得没点味道,喝汤的时候咽着没多少油的残汁,火气都喝上来了。

“受不了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对啊,我们走了那么久,也没说走到哪里才停下……难道要一直走吗?”

“霍大……”

胆子小的兽人不敢掺和,可他们内心着急,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霍铎尔。

没等霍铎尔开口,蛮呵呵一笑,重重撂下陶琬。

“这才哪到哪?不想走的,那就别跟着我们!”

“没有霍大和白的好心提示,你们早就死在部落里面,一路上霍大怎么做的,怎么对我们,你、你你,你们心里没数?”

“与其现在抱怨,不如各走各的!既然跟着霍大,那就相信他!”

兽人被蛮唬住,呆愣愣地没敢继续出声。

良久,后方传来一句“只是问问,犯得着生那么大火气?巨人族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兽族,仗着有山神的力量,才——”

“才怎么样?”

蛮打断这道声音:“被野兽袭击的时候,我们挡在前面,那会儿不说巨人族的嫌话?老子就是比你厉害,就算不用山神力量,也能拧断你的脖子,不服气过来比比啊?”

蛮啐了一口,粗声骂道:“敢说不敢做,老子最看不起这种兽人!”

帐外吵成一团,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的余白很快醒了。

他揉着眼睛,只觉后脑胀痛。

“白,吵到你了吗。”

霍铎尔发现兽侣被吵醒,脸色十分难看。

他冷冷打量那几个开口的兽人,逐一叫出他们的名字。

“野、大石、阿禾、黑木,如果你们有意见,明早就可以离开,如果相信我,就别问那么多。”

“这一个月,队里五百六十个兽人可有少过一个?”

众兽沉默。

“我既然答应带你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重建领地,就不会让大伙儿出事,前提是,必须信任我。”

巨人族兽人,还有黑耀族兽人,阿力,阿森阿林两兄弟,毛毛等羱族部落的雄兽都拥到霍铎尔面前站好。

形势分明。

几个质疑的兽人闭起嘴巴,周围彻底安静,入了夜,各个瘪着肚皮睡觉去了。

*

余白静静望着入帐的雄兽,声音嘶哑地问:“吵架了?”

听着像起内讧。

他嗓子干疼,时节闷热,却有点畏寒的迹象,怕要发烧了。

霍铎尔:“已经解决了,没有谁敢闹事。”

说着,给余白喂温水,大掌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一惊。

“白,你在发热。”

余白畏冷,贴在兽人温热的胸膛上。

他勉强牵起嘴角:“是有点发烧的迹象,一会儿弄点冷水过来,我擦一擦身子。”

割树藤的时候出了不少汗,此刻他浑身酸痛不说,发着低热,还能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余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我都臭了,你抱我的时候也不说。”

霍铎尔摇头:“不臭。”

余白抿唇。

霍铎尔道:“我出了汗,白不也没嫌弃。”

余白:“闻不到……”

霍铎尔嗅着他的额头,亲了一口。

“白很香。”

简单的一句把余白弄得脸红,他摸了摸额头,神情苦恼。

“希望明早之前能退烧。”

除了些许止血消肿的药草,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药可用。

霍铎尔想趁夜寻药,可不放心将余白独自留在帐子里。

外头巡逻的阿力原地蹲下,隐隐听见帐子里的声音,急得不行。

“白,霍大,我去找药草。”

透过帐篷,只见周围夜色浓郁,林子外伸手不见五指。

余白哑道:“太晚了."

阿力:“没事,我弄个火把带着,霍大,你就留在里面,好好照顾白!”

他和余白认识最久,就算脑子笨,这几年也能认出十几种常见的药物,连阿姆都夸他!

霍铎尔叫毛毛陪着阿力外出,阿力迷迷糊糊地,还没反应呢,和他睡在一个帐子的鹫率先翻身而起。

鹫拿起木茅:“阿力,我跟你出去。”

阿力挠挠头,霍铎尔没什么表情,只道:“辛苦你们,谢谢。”

阿力咧嘴一笑,鹫不做表情,这都是他甘愿的。

相当于出了一份力照顾余白。

*

天还没亮,余白反复烧了几次,浑身酸痛。

他忍着疼痛没有吭声,实在难受,就把脑袋默默地贴在霍铎尔怀里。

霍铎尔间隔半小时给他擦身擦汗,大半夜下来,谁都没合眼。

东边引出橘色霞光,阿力和鹫总算摘到退热的药草回来,除了这个,他还带回一个消息。

阿力道:“往前走,那里生了很多药草,我和鹫采摘的时候差点陷进去了!”

听阿力描述,他们再走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遍布植物的地方。

林子的尽头是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湿河,泥地软粘粘的,如果不是鹫及时飞起来拖走阿力,或许他会陷进去无法爬出来了。

余白靠在霍铎尔怀里,一口一口喝着对方喂来的药汤。

听完刚才的话,他想了想,有些猜测。

“阿力说的地方很像沼泽,难道穿过荒林之后,就是沼泽地?”

午前,退了烧的余白被霍铎尔抱着继续赶路,走了两个小时,就如余白黎明时分预料的一样,眼前的沼泽地泛着湿润的光,芦草丛生,无边无际。

众兽喃喃:“这种地我见过,根本过不去……”

“难受这是兽神对我们的考验吗?”

“兽神放弃我们了吧……”

第88章

众兽人疲惫地瘫坐在地上,目光无望。

在原来的部落周围,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片湿河,河水不是最可怕的,河里那些能吞噬活物,任他们怎么挣扎却越陷越深的泥才是最难应付的东西。

他们甚至不清楚河泥里有没有其他野兽……

眼下的困境,要怎么解决?

兽人的目光小心翼翼投向最高的那道背影,以及背上的小亚雌兽。

余白将湿河称做沼泽,兽人以前没听过这样的叫法,只觉得合适,认为一定是兽神给他的传承,因此,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此时余白生病,众兽人赶路途中积压的负面情绪再多,也不敢吵着他。

余白前不久服过药,此刻到了药效最重的时候,胳膊松松环着霍铎尔脖子,脸颊一偏,睫毛静静垂落。

众兽人呼吸放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语。

霍铎尔背着药后昏昏欲睡的兽侣,打量神情麻木的兽人。

“先起来。”

兽人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精神和身体上的压力让他们一时难以动弹。

蛮睁大双目,像是发现了什么,咧嘴笑笑,充满不怀好意地开口。

“霍大的话你们最好还是听着,不然——”

蛮拖长的话音刚落,一动不动的兽人发出“嗷”尖叫,直直从地上跳了起来。

“什么东西咬我屁股?!”

沼泽地植被泛滥,蛰伏在草丛里的虫子数不胜数。

兽人们全部退离岸边,有的当场撩开遮裆的兽袍,摸摸屁股和胳膊。

嚯,被虫子蜇的皮肤肿起好大一块!

众兽人:“……”

蛮阴险地嗤笑一声:“吃亏了吧!”

泽往后退开好几步,他什么都不怕,但也烦这种小小的,密密麻麻的虫子。

透入林子的日光消散,天色渐阴,穿过山林的风裹来一股湿润水汽。

霍铎尔观望四周,把背后的余白换到身前,托着臀面贴面抱起来。

“快下雨了,先找个地方躲避。”

至于怎么过沼泽,霍铎尔坚信办法是想出来的。

一时的困境不代表永远过不去。

*

雨幕下,兽人沿着沼泽周边驻扎帐篷。

余白被霍铎尔放进去睡了会儿,雨水打在帐子外的动静越来越响,听着声音,他揉弄额头,浑浑噩噩地睁眼。

帐子外,霍铎尔烧着两口锅,一口煮粥蒸饭,一口煎药。

雨水淅淅沥沥落飘落,他碰了碰对方打湿的发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怎么不进来躲一躲?”

霍铎尔:“不冷。”

兽人时常在炎燥的夏季借着雨水降热,这点雨对霍铎尔不算什么。

他把碗里的热水吹得温温凉,喂到余白嘴边。

起了一夜烧,余白嗓子眼时常发干,直到饮完满满一碗的温水才借了体内那股饥渴。

“饿吗?”霍铎尔取出碗里的蛋羹,吹凉。

余白点头。

他一生病就很容易没胃口,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除了服药,只喝过半碗粥,嘴里直泛苦。

蛋羹蒸得软嫩,还洒了点碾碎的野菜。

吃过蛋羹,他的体力跟着恢复了几成。

半个小时过去,阴翳的云雾散开,天光乍露,一场如梦似幻的太阳雨让许多兽人探头欣赏,天边挂着一道斑斓五彩的虹色,锤头丧气的兽人们得到了一丝安慰。

“兽神显灵……”

“兽神没有放弃我们!”

“对,我听棉说她在沼泽地附近采到不少药草,有了药,咱们不怕生病了。”

兽人虔诚趴下,对天地朝拜,又往一顶帐子望去,问:“白怎么样了?”

没有兽人能想出度过沼泽的法子,他们下意识把希望寄托给帐子里的亚雌兽。

白……一定有办法,他是兽神最宠爱的奇迹啊。

*

“情况就是这样。”

霍铎尔将周边地势简单地做了个说明。

蛮,貅,泽,阿森,鹫,齐齐把视线一转,默默看着余白。

余白发烧一场,脸色泛白,精神还没完全复原,让他操劳,几个雄兽非常过意不去。

他们愧疚地低头,人没出声,谁都不敢催促。

余白托着脸,眸光透过帐篷,似在发呆。

绚烂美丽的虹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纯透乌黑的瞳孔像两颗宝石,盯着他的雄兽一时怔怔。

余白:“啊……”

哗!

嚯!

盯……

“白,怎么了?!”

雄兽异口同声,余白敛回视线,被几双眼睛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余白窝回霍铎尔怀里靠着,抿了半口温水,道:“可以造船艇。”

他发现沼泽附近野林里的树木生得格外粗大,正好可以容纳成年兽人坐进去。

余白拿起木棍,在泥地上画出木头,接着把里面掏空。

“做成这种皮艇的样式。”

沼泽的河面芦草横生,长势茂密,很大程度上阻拦了普通船只航行的路线。

船只想从上面航驶,首先就得把水上的植物清理干净,这项工程太大了。

如果将木头做成皮艇,皮艇窄小,方便操控,而且容易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行。

说完打算,余白忽然想起一件事。

兽人没见过船只,根本不会划船,连会游水的都很少。

若想穿过大片沼泽湿地,就得学会游泳和划船。

蛮一拍大腿:“学!”

不就是游泳和划船,能比兽潮难对付?

于是,将近六百个兽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砍树,掏空树干做皮艇,一部分在水源的浅水区域练习游泳和划船。

*

日光晒得河水发暖,一连七日,众兽人每天练习游泳和做皮艇,两部分人上下午轮流换转换。

余白头戴草帽,坐在石头上吹着热风。

金金趴在他腿边,舔舐绒毛,偶尔舔舔他的手指。

青年眼里闪烁着浅淡的笑意,撸着豹猫,欣赏蛮在水里努力扑腾的样子。

霍铎尔环臂打量,只要没淹死就不管。

施加的压力越大,进步的速度才会加快。

关于这点,除了余白以外,霍铎尔对谁都一视同仁。

小狼惬意地划拉着爪子,抖抖毛发,水珠全往蛮脸上甩。

蛮大怒:“它看不起我?!”

小狼:“嗷嗷~”

没错没错!

蛮平日豪横,相貌又凶残,别的兽人见着他能躲就躲,此刻看他连接吃闷亏,暗暗窃笑,还有的势必要在游水上比蛮进步更快,拼了命的练习。

蛮一看,更加不乐意了,怕也要学!

原本颓靡的氛围慢慢缓和下来,众兽人都有了几分苦中作乐的心态。

余白望着天上飘来的白云,他舒展腰身,退烧后身子轻盈了不少,也想着活动活动筋骨,

霍铎尔目光瞥见他在岸上热身,眉头跳了跳。

“白?”

说着,他赶在余白往水里跳的那一瞬,及时借住。

浅岸边的兽人纷纷扭过头,霍铎尔抱起余白上岸。

余白笑道:“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虽然他会游泳,但那么长时间不练,难免生疏。

霍铎尔喉结滚动,丝毫不掩醋劲。

“换个地方。”

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兽侣光着大半个身子,或者穿着薄薄的湿衣给那帮雄兽看见。

第89章

河水温暖,余白修长白皙的四肢舒展,像一尾鱼轻柔地浮在水面上。

日光晒得他脸颊升起两抹绯红,湿润的发丝贴在两鬓,脑袋晃了晃,水珠沿着清秀精致的眉眼滚落,凝在唇角。

霍铎尔站在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在恣意的兽侣。

余白来回游了两圈,再次舒展着胳膊划过去时,腰肢一紧,被霍铎尔揽了过去。

借着水的浮力,雄兽轻而易举地托起青年,分开泛着微粉的膝头。

余白唇上一热,挂在嘴角的水珠被霍铎尔仔细吮了干净。

雄兽托起修长单薄的青年在暖河中来回走了几圈,大掌按着脊背一阵阵摩挲。

南迁两个多月,路途奔波,担心余白劳累过度,霍铎尔没要过一次,此刻实在想得厉害。

“唔……”

余白溢声,仰起长颈,指腹紧贴肌肉起伏的肩膀来回抓挠。

霍铎尔凑近脸,湿热粗重的鼻息贴着余白的颈根,一直往下,直到没入水里。

余白咬着唇,圆眸半眯,额边沁出薄薄的细汗。

他揪住霍铎尔散在肩头的褐色发丝,使了劲,对方却岿然不动。

又过半晌,霍铎尔从水里浮出,锋利的面孔有些失神,喉结吞咽着滚动了几下。

余白两只薄嫩的耳垂晕开艳丽的红色,眼眸潮湿,潋滟之色不断闪动。

霍铎尔情不自禁,舌尖轻轻扫过他的眉心、眼尾,随即收紧臂膀,胸膛震动得厉害。

余白被抱回帐子里休息,只那么一回,就叫他有点虚脱。

长途赶路,到底伤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

霍铎尔揽抱余白,表面默然不语,实际上心底泛起了一股焦躁。

进入夏季的第三个月份,如果赶在入秋前找不到合适落脚的领地,到时候将近六百个兽人面临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等余白睡着,霍铎尔继续领着兽人伐木,加快制作木艇的进度。

**

月中旬,兽人基本掌握了游泳和操作木艇的技巧,霍铎尔不再耽搁,下令启程。

晴朗的一个上午,日过树梢,所有兽人带上野果和烤熟的山薯根,抱着木艇来到沼泽湿地上。

约莫二、三个兽人坐一艘木艇,体型太大的兽人,比如巨人族,单人乘坐。

蛮将金金捞在怀里,带它同行。

泽示意小狼跟着他。

他们带头引路,部分雄兽腰上别着石刀,对视一眼,紧跟而上。

开路的兽人负责割砍密集的芦草,清出至少容纳一艘木艇并行的水道。

余白和霍铎尔一前一后乘上木艇,坐在后方的霍铎尔操控船桨驱使木艇前行。

划出浅水区域,身后的风穿过大片水生植物,渐渐地,视野开阔起来,水流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一艘接一艘的木艇沿着水道航行,穿过大片水生草域时,余白拍了拍指尖,挥赶蚊虫。

栖息在芦草堆里的飞虫成群结伴地飞了出来,他从麻布袋子取了药,碾碎后将汁液往裸露的肌肤涂抹。

回头看见霍铎尔臂膀也被蛰出了红色的包,小心翼翼地转身,替对方抹上清凉的药草汁。

这种草药沿着沼泽岸附近生长,时至夏季,正是长势最繁茂的时候,下水前每个兽人都摘了一大捆带上。

晌午过后,日光毒辣,迎面吹来的都是热风。

木艇划出沼泽地,只有遥望无边的水面。

隔着兽袍,余白胳膊和脖颈传来火辣的刺痛感,南方的太阳比北方毒热,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衣物下的皮肤很有可能被晒伤了。

霍铎尔半露胸膛,汗水源源不断地从锋利沉静的面孔淌下,胸前浸出一片湿润。

下水之前,霍铎尔叮嘱过所有兽人不碰触碰河水,以防招惹水下野兽,所以这会儿不管多热,没有谁只身犯险。

余白长长舒了口气,反复舔唇,取下腰侧的水囊,他浅浅饮过几口,往霍铎尔嘴边喂去。

霍铎尔灌了一口,示意他收起来,又道:“累的话躺着歇会儿。”

木艇不大,普通成年兽人无法躺下,像余白这样纤细的身形刚刚合适。

余白不愿意睡着,他支着下巴目视前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尖叫。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

“阿一!”

跟阿辛同乘木艇的兽崽阿一,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水里。

阿辛急得就要往下跳,前方的兽人连忙阻拦:“别做傻事!”

阿辛急道:“可是阿一掉下去了!”

他使劲往瘸掉的那条腿用力砸了一下,泪水沿着通红的眼眶涌出。

“如果阿一死了,我哪里还有脸面活下去……”

霍铎尔盯着浮动的水波,兽目微缩,将木浆递给余白。

时间不多,阿一就算会水,但他年纪小,坚持不了太久。

“白,我下去。”

余白嘴唇紧抿,霍铎尔道:“作为领头,我不能抛下任何一个兽人。”

在余白来不及开口之前,霍铎尔跃入水中,快速往阿一落水的方向赶去。

他把昏迷不醒的阿一送到阿辛怀里,正准备往原地等候的木艇方向游,却听阿辛惊呼:“当心!”

霍铎尔下意识横起双臂,右掌拢起,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往他脖子直蹿的三角蛇头。

橘红色的长蛇收紧尾巴,用力缠上兽人布满图腾的手臂,绞成一团。

余白压抑着尖叫,脸色瞬间苍白。

“霍铎尔——!”

旁的兽人想帮忙,他们抬起木浆准备往水蛇身上打,被霍铎尔严声呵斥。

“住手。”

又道:“我想办法应付,你们都别动。”

霍铎尔背过身,一双兽瞳缩成细线,和蛇眼对视。

几分钟后,兽人被绞住的左臂因为血液不流通泛出紫黑的颜色,余白想让霍铎尔转回身让他看看,嘴巴张了几次,话却卡在嗓子里,又痛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铎尔僵硬地左手艰难动了动,图腾呈深黑色,引来一条枝蔓。

他慢慢把水蛇往枝蔓上引,解放左臂,右手用力一抛,把缠在枝蔓上的蛇远远抛开。

回到木艇上,霍铎尔小心擦着余白眼角的湿润,道:“白,已经没事了。”

青年怔怔的,直到耳畔响起几遍低沉的呼喊。

他没有多看兽人一眼,背过身挺着腰杆坐直。

*

迎着落日,沿河水飘了整整一天的兽人终于了一块接壤的陆地。

余白走下木艇,人几乎是虚脱的状态。

霍铎尔抱起他,径直上岸。

兽人沿岸边散开,按照蛮和泽的吩咐寻找落脚的地方修整,一部分搭帐篷,一部分寻找木柴和食物。

余白平日里温和漂亮的眼眸垂得低低的,神色安静。

自上了岸,他就没和霍铎尔说话了。

第90章

众兽在河上漂了一天,各有各的疲惫。

眼下上了岸,踩着陆地带来的实在感,兽人萌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即便很累,他们收拾了一下情绪,很快听从指示分工合作。

沿附近矮林搜寻的蛮发出一道惊喜的高呼。

蛮舔了舔干涩的嘴巴,粗声道:“这里有短脚兽,今晚可以吃肉了!”

吼完,连笑几声,周围的雄兽精神大振,绕着矮林捕猎。

出发前带的肉早就吃干净了,他们肚子缺油水缺了几十天,这会儿格外凶猛的捕捉短脚兽。

短脚兽在蛮荒大陆比较常见,体型不大,平时能在部落领地周围发现。

这些短脚兽在兽人常驻领地吃了亏,日子一久,便绕开部落,避免和兽人碰上。

泽拔了几根藤蔓,将捉到的短脚兽捆成一团。

“林子里短脚兽那么多,附近应该没有兽人生活。”

蛮左右环顾,控制着泥土陷成一个坑,让逃跑的短脚兽掉进去。

泽带领兽人跳进坑底,手脚麻利地收割了一波短脚兽。

他抓起泥巴擦拭手上的血污,道:“这些野兽足够吃了,别浪费你的力量。”

蛮漂在河上开了一天路,耗损很多精神和体力,上了岸,又主动带他们勘察地势、狩猎。

泽看在眼底,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强撑可,却不会埋怨半个字。

蛮咧咧嘴,双目遍布血丝,粗犷的脸生了许多胡茬,整张面孔的图腾落着灰,脏兮兮的。

几句大话咽在嘴边,他嚷嚷道:“累死老子了,霍大平时管那么多事,脸色都没变过一点,实在……”

说着,竖起大拇指,这个夸赞的动作跟余白学的。

*

暮色四合,岸上点起一簇簇火光。

余白沿着几个帐子辗转停步,给兽人涂抹伤药,顺便为落水的兽崽阿一检查。

阿辛抱着阿一掂了掂:“白,阿一没事吧”

原本肉嘟嘟的阿一跟着队伍赶了两个月的路,身上的肉减了两三圈,脸颊瘦下去,眼睛更大了。

余白:“阿一白天估计中暑了,才会昏倒落进水里,好在身体底子健实,现在上了岸,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多吃点东西。”

阿辛连连答应:“白,谢谢你。”

余白浅浅一笑,留下驱蚊的药草后便去看另外的兽人。

负责煮食的兽人那边传来几阵欢呼,余白侧目望去,瞥见霍铎尔和旁的雄兽宰杀猎回来的野兽,眸光停了几秒,静静敛下。

霍铎尔似有觉察,回头再看,余白已经背过身为受伤的兽人处理伤口。

蛮来回翻动穿在树枝上的烤肉,凑近了,道:“霍大,我觉得这地不错。”

有山有水,还有天然的野兽群,河岸周边植被繁盛,正值秋季,附近几座肉眼可见的山头垂着黄橙橙的果树,没有发现其他兽人留下的痕迹。

霍铎尔:“明日再观察。”

蛮眼睛一转:“找更好的?”

霍铎尔:“嗯。”

蛮默默下巴:“也对,不然咱们白赶那么远的路,如果发现更好的地方,被别的部落占领……”

顿了顿,继而恶劣一笑:“抢了!”

霍铎尔没搭理蛮,径直起身拿这烤好的肉往余白的方向靠近。

“白,先吃点东西。”

余白轻声留下几句叮嘱,接过递来的烤肉。

霍铎尔又分了两个果子给他:“再忍几天,寻到新领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余白微微点头,发顶对着对方,咬下已经撕好的肉细嚼慢咽。

围着火堆坐的兽人敞开了肚子吃,这是他们南迁之后吃的第一顿“大餐”,只要有肉有油,就算没有香料蘸味,哪怕是生的,他们都能把肉带着骨头一起嚼没了!

霍铎尔看余白吃了一阵,这才拿起另外的烤肉大口咬下去。

饱餐一顿,余白稍做洗漱,人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他背着帐子的入口睡,霍铎尔巡视回来,大掌从后往前拢在他腹部上。

“白,睡了吗?”

余白睡颜安静,霍铎尔盯着看了半晌,压下内心的疑惑,只把温顺靠着自己的兽侣揽得更紧。

*

翌日,山里结了早霜,南方的秋季不像北方那样光秃秃的,树群如海,黄青交融。

蛮领着几个巨人族雄兽,以及阿林的小队深入山谷。

霍铎尔背上余白,领着大部队继续缓慢前行。

从早上走到中午,大部队绕过几座连绵起伏的低岭。

秋日毒辣,灌进山口的风透着一股窒闷和泥味,兽人裸露的肌肤被晒得又黑又红。

“这里真热啊,比原来的领地热多了。”

“我胳膊都破皮了!”

这个时节,搁北方早就冷了下来,哪里还能见到悬在头顶上亮堂堂的日头。

余白也被晒得头晕,霍铎尔把他从背后放下来,摘几片大叶子,举起来遮在他脑袋上。

余白:“……”

瞥见霍铎尔眉峰滚落的汗珠,从昨天夜里开始积压在心底的那股别扭瞬间消散。

“别顾着我,你自己弄点叶子挡一挡。”

霍铎尔随手擦了擦汗,示意没什么事。

正当此时,随蛮去了前方打头阵的阿燎返回,带了两个消息。

“霍大,在往前走三十分钟左右,有一处荒地很适合落脚,不过附近有个部落。”

阿燎没怎么把那个部落的兽人放眼里,伸手比划几下,道:“我观察过,那些兽人个头大概到这里,和……和白差不多,没我们结实,瘦瘦黑黑的。”

余白:“……”

他的身高也快长到一米八了。

霍铎尔抚摸他温暖柔软的发顶:“只有一个部落?”

阿燎点头:“那个部落人不多,但是里面有五六十个雌兽!”

阿燎说起雌兽眼睛都亮了,只是他面色依然充满不解。

“那些兽人好像对雌兽并不好,让他们干活,干得慢了还被打。”

“跟雌兽干活的还有几十个兽人,好像也不是一伙的,这些兽人干的活更重,挨打的时候比雌兽还要惨。”

余白皱眉,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想法。

“难道……他们是奴隶?”

北方兽人部落的争斗,落败的一方要么被侵吞,要么被驱逐,留下的合为自己的部落兽人,并没有把他们变成奴隶。

阿燎:“奴隶是什么?”

余白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霍铎尔没在原地停留太久,让阿燎带他们去适合落脚的地方。

大部队加快脚程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一处两面环山,河流自西往东过,地势难攻的荒地。

唯一不足的是,有座山横在中央,占据大半位置。

这也是其他部落没有占领的原因。

蛮之所以觉得这附近合适,就是没把这座山放在眼里。

利用巨人族的力量,可以将这座山“搬”走。

已经把地盘走了一圈的蛮绕回来,跟大部队汇合。

经过商量,霍铎尔决定让兽人在这里建立部落。

附近水源充足,能开拓成猎场的山群也不远,至于另一个部落……以后再做打算,先度过今年的冬天吧。

余白放下麻布包,锤了锤胳膊。

小狼和金金蹲在石块上,打量即将成为领地的地盘。

“白,喝水。”

余白饮水,将囊里剩下的水递给霍铎尔。

霍铎尔愣了下:“白,你好像不想理我。”

“为什么,我让你难过了吗?”

余白扭过脸,半晌,悄悄转回来。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头,道:“你想多了,我……我去看看阿一,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

霍铎尔立刻确定自己没有多想。

当天夜晚,钻进帐篷的余白被霍铎尔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瞪着兽人被晒伤的皮肤,眼睛发酸,眨了眨,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个拳头过去。

霍铎尔包住他的手:“白,和我说说。”

兽人有些颓然:“你不说,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想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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