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江橘白身?体里像是被?灌满了冰,从嘴里,他声音打着颤继续往下念:“年轻即殁, 物在人?亡,人?间最?悲, 白首送黑,呜呼哀哉。”

风从侧面吹来,招魂幡被?吹得呼呼啦啦作响,徐栾在人?群之间却在人?世之外,他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在膝上,面白如纸,眼下一缕猩红,眼底漆黑。

隔着老远,江橘白都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迎面扑来的森然寒意,对方始终坐在人?群中间的位置,江橘白就在最?开始看了一眼,就赶忙又低下了头,快速念着手里的祭文。

七个七日?祭是人?死后的七个回魂夜,难怪江祖先怎么都要把他带来,要是他无事没来,徐栾来了没看见他,谁知道徐栾会做出?什么?

念完整篇祭文,江橘白已经满身?大汗,他一抬头,吓得差点叫出?了声徐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眼前?。

徐栾的五官比在远处看时居然要变得模糊,像融化开了的纸与墨水,表情?就更加的难以捉摸。

但?江橘白能感觉到,徐栾在看着他。

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浑身?的骨头像是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僵死住,他动不了一样,也不敢动。

江橘白被?徐栾身?周的鬼气给罩着,不远处,一抹明黄飞速跑来,老人?直接穿过了徐栾的身?体,拉住了江橘白的手腕,往旁边走,“我给你做了顶孝帽子?,我带你去戴上。”

江橘白感觉自己是被?拖着走的,而徐栾的眼睛一直如钉子?一般钉在他的后背,火燎燎的,泛开疼意。

他头上被?江祖先戴上一定白布缠的三角斗帽,戴了几秒钟,他直接从头上拽了下来,“怎么还要戴孝?”

“当然得戴,你待会儿还要守夜,赶紧戴上,”江祖先重新把帽子?盖在了少年头上,并且不停朝刚刚道场的中间位置张望,老人?目光肃穆,“徐栾是不是来了?”

“你看见了?”江橘白意外道。

“你真当你阿爷是个破罐子??破罐子?也有二两瓦,”江祖先说,“我在旁边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你的脸都白了,从小到大也么见你怕过什么,恐怕也只有徐栾了。”

“也不是怕,”江橘白在乎面子?,“是畏惧。”

“有区别?”

“怕是主观,畏惧是客观。”

“瞎扯。”

头上的斗帽被?用细麻绳在脑后扎紧,放眼看去,就只有江橘白一个人?戴了孝。

江祖先继续去诵经了。

而院子?的另一边搭着一个宽敞华丽的戏台子?,这也是三七夜仪式的一个部分,为了使亲人?的离世变得不那么令人?悲伤,为了安慰死者的灵魂。

戏台上表演的节目是“弄铙”,其实也就是杂耍,一个接着一个往天上丢圆圈,最?后用嘴一个一个衔住。下面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吴青青坐在江橘白旁边,不停左右张望,没心思看弄铙,她搓着手臂,“我现在总觉得徐先生家里阴森森的。”

“小白,这以后可怎么办呢?”她抬眼看见了江橘白头上的孝帽,遂又犯起愁来,“你阿爷说这个契,必须得取得做契双方同意才能解,你要不跟徐栾商量商量,让他同意解契,反正你现在也看不见大部分脏东西了。”

吴青青:“你们好?歹也是同学,他不能连同学的面子?都不给吧。”

“......”江橘白沉默片刻后,说,“人?死了就跟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只有人?和人?之间才会讲情?分,鬼比我们更讲究规矩秩序。”

“那你们是同学啊。”

“他现在是鬼。”

吴青青哑了声,愤愤看向远处。

明亮如昼的徐家堂屋里走出?来一个看起来将近六十?岁的女人?,她边走边用手里的纸团沾着眼泪。

她朝着吴青青江橘白母子?俩而来。

吴青青飞快给江橘白介绍了人?,“徐栾他妈。”

江橘白本来漫不经心的,一听见和徐栾有关系,立刻就正襟危坐。

江丽泓是徐栾他母亲的名字,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布裙,夹着缕缕银丝的长发挽在脑后,脸色十?分不好?,皱纹在脸上一道道横陈着,或深或浅,比积年累月在山上上工的看起来更显老态。

如果徐栾长得跟她看起来有六七分像,江橘白甚至能以为江丽泓是徐栾的奶奶。

因为不仅仅是面容上的,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很是差劲,虚弱得像是迎上风便能就地倒下。哪怕是江祖先,看起来都要比精神抖擞。

“青青,”她声音居然十?分温柔动听,“我给你找了房间,你要不要先去睡觉?”她没问江橘白,都知道江橘白今天晚上是睡不了了。

吴青青哪儿放心得下江橘白独自守夜,立马就要拒绝休息,被?江橘白推了一下,“你去睡,我没事。”

在江橘白和江丽泓的共同游说下,吴青青才不情?愿地起身?,不放心地叮嘱少年,“要是有事,你一定叫我啊,一定叫我!”

“知道。”

江丽泓领着吴青青进?屋里去了,吴青青一步一回头,江丽泓在大门口也回了一次头,她朝江橘白轻轻点了下头,莞尔一笑。

怪怪的。江橘白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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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慢慢深,道场也慢慢回归安静,两个道士先去休息了,江祖先陪着江橘白坐了会儿也走了,“一定把铜钱戴好?,不要摘下来。”老人?严厉地嘱咐。

厨娘是最?后走的,走之前?还给江橘白煮了一大碗鲜虾冬笋面,江橘白拿着筷子?把面吃完后,根据厨娘说的把碗送回厨房。

再回到院子?里,真就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立在院子?里的数面招魂幡,两侧飘到左摇右晃,香灰被?卷出?香炉,纸钱满地都是......

有许多人?在的道场正义凛然,现下没有人?了,道场像地狱大门打开前?的征象。

一楼的灵堂已经撤了,花圈也全?都挪走了,连之前?放在棺椁两侧的椅子?也都搬走了,靠着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单人?床,是给江橘白准备的。

江橘白走过去坐下,看向院子?里已经使用完毕的道场。

三七过去,还剩四个七日?祭,但?只有尾七这一个大祭,按照风俗来说,江橘白只需要在尾七的时候道场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