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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

周琳琅虽故作镇定,可这会儿才一进入飞琼斋,便觉得一股暖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心神一清。

但周琳琅不敢有丝毫分神,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屈膝行礼:

“臣女见过玥妃娘娘,娘娘万安。”

屋内很安静,但周琳琅大气都不敢喘,却忽而听闻耳边传来一温柔轻笑: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周琳琅懵懵懂懂的坐在一旁,这才抬头看去,之前上首一美人,乌发堆云,高额云颊,长眉如烟,凤眸传情,端坐上首却是透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多,多谢娘娘。”

周琳琅不知为何,觉得腿肚子有些发抖,姜曦不由失笑道:

“周小娘子不必惊惶,宫中遇蛇乃是宫中护卫疏忽,此刻也需要些时间处理,便请周小娘子在本宫这里歇歇脚,缓一缓。”

“臣女谢过娘娘,娘娘慧心。”

周琳琅忙不迭的说着,她本以为自己见到偶像定要叽叽喳喳,欢快不已,可梦想成真后,她突然怂了。

她怕死。

可越怕,周琳琅便越在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的一幕,但忽而,她表情一顿。

玥妃娘娘,为何看着这般眼熟?

她,她,她!

她和自己这个娘这样相像?!

她,她……她终于明白为何德安侯府有了取死之道!

就她娘那性子,要是知道玥妃娘娘是她闺女,她不得扒着敲骨吸髓?!

那自己呢?

若是玥妃娘娘才是德安侯府的千金,她又是谁?

宁安伯的孩子吗?

可就连宁安伯的起势都与玥妃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还会在乎自己是谁吗?

周琳琅心中翻涌起如云海一般的迷茫,不见前路,不见归途,心底升起一丝比当初她发现自己死后穿越时还要孤独的迷茫感。

一个假千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一个注定被父权社会抛弃、吞吃干净的身份。

周琳琅咽了咽口水,整个人不由得有些瑟缩。

姜曦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一直观察着周琳琅的动静,见她这般聪慧,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倒也心中升起一丝赞赏。

不过,周琳琅的畏惧她便有些读不懂了。

“周小娘子,喝些茶水,吃些点心吧。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这里只有甜咸两道,你且尝尝如何。”

姜曦一挥手,华秋奉上了茶水和点心,周琳琅还因为自己脑子里的猜想自己吓自己,这会儿却谢恩吃点心一点儿没落。

怂不拉叽却又带着些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法掩饰的随意。

姜曦一时眸色微深,这倒是不像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难道,她也被侯府虐待长大?

可是,姜曦看着周琳琅气色红润,十指纤纤的模样,倒不似苛待之象。

况且,方才这姑娘虽有些害怕,可没一会儿就随遇而安起来,这样的性子,可不是被常年苛待的人能有的。

这位周小娘子身上,只恐些秘密。

周琳琅哪里知道,只自己坐在一旁,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已经被姜曦在心里拆解了一遍。

这会儿,周琳琅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张嘴,她嘴里吃的是御膳特有的瓜子酥,用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等多种瓜子调了内馅儿,面皮却又绵软如云,入口微弹,带着几分嚼劲,唇齿间却满是瓜子的油香。

简直太太太好吃了!

好吃到周琳琅都要忘记自己即将经历的生死危机了。

不过,她在现在为了推开一个小孩子被大货车撞飞出去,现在的命都是白捡的,活一天算一天呗。

这样想着,周琳琅很快就宽心的自如起来。

“周小娘子。”

“啊,在!”

周琳琅下意识的放下点心,就要站起来,随后对上姜曦温和的眼前,讪讪一笑:

“臣女,臣女……”

周琳琅不知该说些什么,姜曦倒没有计较:

“听闻周小娘子与德安侯夫人同入宫中,怎么孤身一人来了这里?”

“我娘和皇贵妃娘娘有话要说,皇贵妃娘娘让宫人送我去御花园转转,看看能不能偶遇圣上来着。”

周琳琅老老实实的说着,等一气说完后,她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就算是女帝,现在也不会愿意有分圣宠的人出现吧?

吾命休矣!

周琳琅心中叫苦不迭,殊不知姜曦这会儿也被周琳琅的坦诚惊的愣了一下。

这姑娘,一直都这么……坦诚?

“娘娘,臣女,臣女也,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周琳琅哭丧着脸想要描补一二:

“臣女就是,就是见到娘娘,便觉得十分可亲,所以,忍不住什么话都告诉娘娘,还请娘娘宽宥一二。”

姜曦回神后,倒是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周琳琅:

“周小娘子不必如此,本宫还不至于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周琳琅:“……”

要是没记错,她们一边大啊!

果然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的差距无法弥补!

“臣女多谢娘娘。”

周琳琅干脆的起身谢恩,随后低头当起了鹌鹑。

却不想,姜曦这会儿对华秋道:

“方才我瞧着周小娘子似乎更喜咸口点心,你去御膳房包上一些给周小娘子带回去。”

“周小娘子在宫中受惊,又在本宫宫中,本宫与你也算有缘,方才见你倒是颇喜宫中点心,也算是聊表心意,周小娘子莫要嫌弃。”

“不会!咳,臣女多谢娘娘!”

周琳琅眼睛一亮,又拘束的坐了回去,姜曦见状,不由一笑:

“本宫观周小娘子也觉几分可亲,周小娘子不必这般拘束。”

周琳琅闻听此言,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一脸惊喜道:

“臣女也是!见着娘娘便仿佛见到姐姐一样!可惜臣女没有姐姐,否则,否则若是娘娘能做臣女的姐姐就好了。”

一旁的华秋听了周琳琅这话,欲言又止,倒是姜曦见她满眼赤诚,只笑道:

“若是有机会的话,与周小娘子做姐妹也是一桩幸事。”

周琳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可是她说的姐妹才不是这种要二女共侍一夫的姐妹啊摔!

“不不不,臣女的意思不,不是,不是……”

周琳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越描越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偏偏这会儿宫人进来禀报,说是德安侯夫人要离宫来,派人来请周琳琅回去。

周琳琅只得起身,真诚道:

“娘娘,臣女绝没有想要和娘娘做姐妹的意思,是,是那个姐妹,娘娘,娘娘应该能明白吧?”

周琳琅期期艾艾的说着,姜曦含笑点头:

“周小娘子的意思,本宫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

周琳琅拍着胸口告退离去,等周琳琅走后,华秋忍不住道:

“娘娘,这周小娘子虽瞧着天真烂漫,可也不知是真是假,娘娘,娘娘不可不防啊。”

姜曦闻言,只是淡淡道:

“她只要不做过分的事,即便有一二心机倒也无妨,况且,女娘在世,若当真天真无邪,只恐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与此同时,周琳琅捧着两包带着热气的点心,和德安侯夫人坐上了小轿。

德安侯夫人看了一眼周琳琅,嗤笑一声:

“你倒不是蠢的,听说玥妃圣眷颇浓,你在她宫中倒是比在御花园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好的多,只可惜天不眷我周家。”

周琳琅张了张口:

“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少装模作样了!若是能让圣上记住你,你就是我周家的大功臣!”

周琳琅听了这话,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连自己的娘都觉得自己上门是别

有居心,那玥妃娘娘呢?

难怪,难怪玥妃娘娘身后的宫女一直欲言又止。

周琳琅看着手中的点心,热气蔓延到自己的掌心,眸子蓄起水雾。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待人会是这样天差地别?

为什么,老天要让自己来到这个吃人的时代?

她想回家了。

……

数日后,风和日暖,姜曦在屋子里和茯苓一起画风筝,只等装了骨架稍后去御花园玩,华秋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

“娘娘,全总管来了?”

“请他进来。”

全一进门便行了一礼:

“奴才给娘娘,姜才人请安。”

“全总管免礼。”

姜曦将最后一笔画完,这才将毛笔搁置在一旁:

“全总管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寻本宫,不知有何事?”

全一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此前的危局还是玥妃娘娘所解,可是花房里的琐事实在太多,他只有时不时遣人送来最新培育的花朵,聊表一二谢意。

到了如今天气暖和了,他这才能抽出身来谢恩,全一说完了来意后,姜曦只是摆了摆手:

“全总管不必如此,那株紫藤长得极好,我很喜欢,小真子的差事也当的极好,也算是代师尽心了。”

全一闻言不由有些尴尬,他当初还以为玥妃娘娘想要对花房伸手,这才想要用小真子来堵玥妃娘娘的火气,倒是没想到让那小子掉进福窝了。

方才他进门瞧了一眼,小真子窜了一节,还长胖了不少,身上的衣裳也是簇新的。

朱华宫又不知自己今日登门,自然不会在自己面前演戏,只能是小真子真的得了好。

“小真子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是他的福气,奴才万不敢居功。今日奴才来此,还有一事……”

全一犹豫着,但想到姜曦此前让锦香传话,无论遇到何事,只要有所异样,皆可前来禀报。

“如今天气暖和了,冬日里需要的花肥材料便得收拢起来,可日前奴才着人整理之时,不知为何发现少了一批骨粉。”

“骨粉?此物有何用?”

说到自己的专项,全一身上的畏缩退去,认真道:

“娘娘有所不知,这骨粉若是拌入泥土之中,可以使得花儿开的更好,也能增加花儿在寒冷中的耐性,素来是花房使用的大头。

但数年前,有一小太监偷懒,未曾将骨粉拌入泥土,只是粗粗一撒,便拿了火把驱虫,一下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全一想起当初的一幕,仍脸色发白:

“那小太监生生被烧成了一个碳人,就连花房也多有损毁,是以这次竟然遗失了一批骨粉,奴才实在心中惊惶,这才来请娘娘拿个主意。”

姜曦听到这里,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一批骨粉失踪,你为何现在才发现?”

“回娘娘,这事奴才翻看过库房的记档,因着每次取出的骨粉只是多了一包,每半月一次,一连取了四个月。到今日盘库之时,数额差距实在过大,奴才才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有人试图用骨粉在宫中纵火?”

姜曦听了全一的解释,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发问,而全一“扑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

“除此之外,奴才实在想不通做何事需要这么多的骨粉。奴才自知失察,望娘娘降罪,只是此事兹事体大,还请娘娘为奴才指条明路!”

全一何尝不想赌另一个可能性,可是他不敢。

“此事本宫知道了,且容本宫思量思量。锦香,你和全总管走一趟,把这个偷取骨粉的人给本宫揪出来。”

锦香立刻应是,随后这才和全一退了出去。

等二人离开后,姜曦摩挲着杯壁,不由轻叹:

“倒是好谋划,骨粉可比那些火油一类的东西没有目的性的多,若非全总管见过其威力,只怕等事发之时,我才知道。”

“娘娘,花房遗失了骨粉,若是因骨粉发生灾祸,只恐要牵扯到娘娘身上!此人用心着实歹毒!”

“放眼宫中,有能力,有动机做此事的人也不过五指之数,只是,倒不知她们做这些,是为了嫁祸给我,还是其他呢?”

姜曦轻轻垂下长睫,皇贵妃,德妃,魏嫔还是卫昭仪?

长宁宫中,皇贵妃倚着贵妃榻,这会儿鬓角却被热的沁出汗水,朝月不由道:

“娘娘,要不奴婢去外头守着您将那个取下来,松快松快?”

四月天一日热过一日,偏皇贵妃腹上兜了一怀棉花,怎能受得住?

皇贵妃闻言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不用了,临门一脚了,若是出了差池,本宫才要后悔不迭。”

朝月闻言也不好再劝,只得将心疼藏在眼底,说起了旁的事。

“娘娘,家里传信进来了。说是三夫人如今身子重,公中之事都压在三夫人一人身上,怕是只能在您三日后的芳诞上请个安,待您生产就进不来了。”

“三婶……”

皇贵妃有些嫌弃的皱了眉,梁家主支只得了她爹这么一个嫡子,其余旁支都上不来台面。

最难评的便是她这位三叔三婶,真真是贪婪无度又小肚鸡肠,当初娘的丧事没有让她们操办的原因便是因为她们的品行和心性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又是血缘亲人,一个不好爹爹便要被人攻讦。

可没想到,绕了一圈,竟是还绕到了他们身上!

“三夫人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让大夫瞧过了,是个男胎。古话说,七活八不活,想是相爷为娘娘能寻到的最好人选了。”

“那就她吧。”

皇贵妃神色带着漠然:

“生产大关,母子俱亡才是常事。”

朝月垂眸屏息,片刻后,又道:

“娘娘,淑妃娘娘那里,真的要这么做吗?”

安家虽不在,可朝中武将之中谁不是与安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当初相爷权盛之际,娘娘都未曾能对淑妃娘娘下杀手,现在若是冒然杀了淑妃,只恐又要在朝野上掀起轩然大波!

“安家已经不在这么多年了,谁还会记得淑妃?况且,本宫要做的这件事,此要一件声势更为浩大之事来掩盖!

淑妃忝居妃位,却一无所有,没有什么比用她来掩人耳目要恰当的多了。

况且,当初她害我无法孕育子嗣,本宫容她苟活至今,已是莫大的仁慈,她也该赴死了。”

皇贵妃眼中冷光闪烁,她没有说的是,圣上将姜家子抬入北征军中,只怕届时无论他有功与否,圣上都会对其大行封赏,以讨玥妃欢心。

可若是玥妃害死了淑妃呢?

安家在武将之中也有些根基,除去一个毫无痕迹的姜家子,轻轻松松。

德妃蠢钝,无牵无挂是利也是害,她势单力薄,不足为惧。

淑妃……此事一了,她焉有命在?

至于纯妃,恐有美貌可却稍有打击便一蹶不振,如何堪配后位?

相比后宫所有人,皇贵妃从始至终认为玥妃才是与她争夺后位的唯一人选!

远在飞琼斋中的姜曦并不知道皇贵妃对自己的评价高到可以与她一争后位。

锦香只用了一日,便在花房中将偷盗骨粉的贼人抓了出来,亲自带着人走了一趟监正楼后,这才回到了飞琼斋。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纵使锦香满眼疲惫,可却眸子发亮,华秋正从屋里出来要给姜曦准备热水洗漱,看到锦香这般,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可要洗漱?我去备热水。”

锦香有些诧异华秋会关心自己,可是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不由眉眼弯弯:

“那就多谢华秋姐姐了。”

“回屋等着。”

片刻后,锦香带着一身皂角的清香进了内室,而姜曦这会儿正对镜梳妆。

“启禀娘娘,奴婢已经将花房

盘查一遍,乃是记档太监监守自盗所为。

据他所言,这骨粉乃是御膳房一老宫女所要,给了一百两银子,他这才铤而走险。”

锦香说着,唇角下撇,那记档太监狡辩那老宫女只是想在御膳房的空地上种些菜,可这一百两银子能买多少菜?

有没有猫腻他自己心里能不知道,不过是事到临头的狡辩而已。

“那老宫女何在?”

“奴婢去的晚了一步,听闻那老宫女前些日子办错了差事,被罚入行宫了。”

这老宫女一出宫,生死可不由人了。

姜曦听到这里,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等手段,阖宫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锦香继续道:

“娘娘,奴婢还听荟菊说,那老宫女曾经行色匆匆的出去过一趟,等她跟出去一瞧,倒像是皇贵妃身边的明思。不过,此事她不能十分确定。”

“荟菊不能十分确定,可你若是不能十分确定只怕也不会告诉我吧?”

姜曦玩笑了一句,锦香也不由笑了笑:

“娘娘慧眼,奴婢用了些手段,倒是在那老宫女的住处寻到了些痕迹。”

锦香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帕子,上头有一颗米粒大水晶:

“娘娘,这是奴婢在那老宫女的房中搜出来的,阖宫之中,只有皇贵妃娘娘处的宫人用的是水晶。”

“你倒是细心,此番辛苦你了。”

锦香面上露出了笑容:

“娘娘言重了。”

姜曦摇了摇头,将那米粒大小的水晶放在桌上,这才道:

“稍后我会让华秋将咱们手下的人名单都交给你,由你来调——教他们。”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眼睛亮的惊人,掷地有声道:

“娘娘放心!奴婢定不会辜负娘娘信任!”

“我自是信你的。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喝口茶吧。”

锦香再三推拒,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绣墩,喝了一口茶水,忙不迭道:

“那娘娘,您说这皇贵妃娘娘究竟为何这么做?”

“若说以前这骨粉的去处不明,我或许还没有头绪,可现在……你觉得若是在皇宫里突现一场滔天大火,会不会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障眼法?”

“皇贵妃肚子里,可是早就没有孩子了。”

姜曦一语惊人,便是锦香这会儿都惊的不知说些什么:

“娘娘,娘娘是说……”

“皇贵妃身中奇毒,对,是李庶人让人带进来的那个奇毒,而且,皇贵妃这个孩子也来路不正。”

此话一出,锦香先是一愣,固然反应过来:

“娘娘,是娘娘您……”

可锦香怎么也想不通娘娘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手,姜曦闻言却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那样的手段,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对了,此事圣上也知道。”

姜曦说完,微微一笑,而锦香这时才觉得后脊窜起凉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曦。

她基本上时时刻刻在宫里,可娘娘的这些盘算,她竟一概不知!

而姜曦这会儿却没有去管锦香的震惊,反而垂眸看着桌布的花纹,喃喃道:

“皇贵妃想要借一场大火的掩饰诞下子嗣,登上后位,可圣上真的会允许这么一个不存在的皇嗣降生吗?”

“倒是现在,唯一的疑问,是她想要借谁来,烧起这把火?”

第92章 第92章

四月十九,这日是皇贵妃的生辰,因着皇贵妃今年有身孕,身子重,故而只在长宁宫设小宴,与诸妃和其家眷同贺。

这会儿,许嫔看了一眼上首梁府的席位,忍不住摇头道:

“皇贵妃去岁失母,如今来的听说也不过是个远方的婶母,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许嫔说的声音很低,也只有一旁的郑昭仪几人能听到,郑昭仪闻言只道:

“这可是独一份的荣宠,我等还羡慕不来。”

“好了,别说了,皇贵妃到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连忙坐好,皇贵妃这才和梁三夫人相携着走了出来,二人都有身孕,且月份不小,只走两步都让人看着便觉得心惊胆颤的。

梁三夫人方才被皇贵妃一通温言软语说下来,几乎要以为自己未来必定是梁家的当家夫人了,这会儿笑的合不拢嘴。

毕竟,谁不知道梁相对其夫人一往情深,可梁家的内务却不能没有当家做主之人。

一旁的宁德妃看到梁三夫人这般模样,唇角浮起一抹笑容,这段时日,她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只是,皇贵妃现在失了权,她真的以为自己能伸手遮天吗?

宁德妃如是想着,目光看向了门外,神情透出了几分愉悦。

皇贵妃今日倒是无瑕顾及其他人的想法,只等过了时辰,见宣帝还未曾过来,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随后却又是一片释然,旋即便叫了开宴。

众妃们纷纷举杯,吉利话倒是如流水一般朝皇贵妃涌去,皇贵妃也是面色红润,眼神晶亮,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而随着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桌,众人也是觥筹交错起来,便是一旁的梁三夫人都被人恭维的连喝了几杯茶水。

只是妇人有孕时日越久,便越容易又内急,没过多久,梁三夫人便讪讪起身,要去更衣。

姜曦看了一眼梁三夫人,只安静的垂下眼,没有多说什么。

而上首的皇贵妃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看着德妃玥妃尽低眉,众嫔俯首帖耳的模样,皇贵妃心情渐渐愉悦起来。

快了。

快了。

就快了。

待自己诞下皇嗣,成为皇后,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日后最司空见惯之事。

“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明思飞快跑了进来,急急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三夫人摔倒了,这会儿已经见红了!”

“快!快传太医!”

皇贵妃急急的站了起来,随后只觉得一阵晕眩感传来,整个人直接身子一软,若不是朝月眼疾手快的扶住,只怕要栽倒在地!

“娘娘!太医!快传刘太医过来!!”

一时间,皇贵妃原本和乐融融的生辰宴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啧,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嫔不由啧了啧舌,但也连忙去吩咐长宁宫的宫人去准备热水、帕子、剪刀之类的。

没过多久,许嫔便忙的好似一个陀螺,等她好容易歇口气,就看到一旁安静坐着的姜曦和宁德妃。

许嫔不由懵了,这两位怎么这么能坐的住?

朝月抽空还出来看了一眼,却没想到娘娘最忌惮的两人今日竟是难得的安静,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可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谁也没想到,这边太医还没有赶来,外头突然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永宁宫失火了!”

此言一出,宁德妃等人立刻变了脸色:

“淑妃还在宫里!”

可是,谁也都不愿意离开,若是皇贵妃诞下皇嗣,只怕后宫的局面便要大改

了。

宁德妃随后看了一眼玥妃,笑着道:

“玥妃,纯妃,皇贵妃这里生产还需要人守着,你们看……”

宁德妃的意思,便是让二人去照看永宁宫的火情,毕竟这事儿危险又不讨好,一个名不副实的淑妃哪里值得她去冒这个险?

纯妃听了宁德妃的安排,也不由得攥紧了掌心的帕子,垂眸道:

“宫中护卫繁多,妾与玥妃冒然出现,冲撞不说,只怕也会让侍卫们生出不便。”

纯妃与淑妃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会儿自然也不愿走这一趟。

而姜曦听了二人所言,不由得看了一眼内室里不时发出阵阵呻吟的皇贵妃。

她倒是对这二人的性子拿捏的很准,一旦此事落入自己身上,即便自己救火有功,可最后骨粉之事爆出,这才更有贼喊捉贼的味道。

没想到,皇贵妃竟这般忌惮自己。

“那两位姐姐且在这里守着皇贵妃娘娘便是,宫中失火,总不能轻忽,我去去就来。”

纯妃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内室里,朝月给皇贵妃喂了些药汁,皇贵妃这才悠悠醒转,一睁眼,她便抓紧了朝月的腕子:

“永宁宫……”

“娘娘且宽心,永宁宫的火已经烧起来了,玥妃娘娘已经朝永宁宫去了。”

皇贵妃这时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德妃阴毒,不亲眼看到本宫孕子,怎会罢休?至于纯妃,失子失魔怔了,见着别人生子有孕都走不动道,这救火之事……自然会落在玥妃身上。

玥妃倒是将她宫里的篱笆扎的紧,可她才入宫多久?可惜她根基太薄,不然本宫还真要忌惮一二。”

皇贵妃一边说着,一边让朝月扶自己起来,随后这才走到一架屏风后,那巨画之后,赫然是一扇木门。

“快把三婶送过来!”

外头,宫人救火的呼喝声巧妙的将这微弱的开门声掩盖,与此同时,已经疼晕过去的梁三夫人也被明思带着几个宫人送了进来。

刘太医走进来为梁三夫人施了针,催她醒来,梁三夫人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声声入耳,在吵杂的背景下,虽听的有些不真切,可却也让宁德妃紧紧的抿住了唇。

她可是早就得知皇贵妃有见红的征兆,纵使她一直用安胎药养着又如何,怕不是要诞下死胎!

况且,就算不是,她也不会让其安稳产子。

宁德妃端起一盏茶水,抿了一口,与几位行色匆匆的产婆中的一位对上视线,慢悠悠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绿宝石戒指。

随着梁三夫人的痛苦声越来越惨烈,便是想要留下来的纯妃这会儿都有些坐不住了,她面色微白,起身去廊下散心。

只是,出门后,便看到一旁的偏殿外正站着朝月,她不由摇了摇头。

皇贵妃对梁三夫人倒是舍得,生产这样重要的时日,竟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去照看一个远房的婶母。

而内室里,产婆们忙的热火朝天,明思飞快的对刘太医交代道:

“娘娘吩咐了,至多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务必要诞下子嗣,不必顾及她的生死!”

这场火,也最多能烧两个时辰。

刘太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点点头,他想起自己方才摸到的陌生脉相,哪里能不知这是皇贵妃想要狸猫换太子?

可早在上了梁家的贼船之时,他便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皇贵妃在长宁宫痛苦的生产着,而永宁宫更是动荡不宁,这会儿侍卫和宫人们飞快的用桶,用盆端着水不断的泼向起火的地方。

姜曦到场后,先是观察了一下火情,火是从小厨房而起,然后烧到了正殿,因着淑妃怕冷的缘故,正殿里的帷幔还是如冬日一般厚重,这也是加重了火情的缘由。

此刻,熊熊大火不断燃烧吞噬着永宁宫,昔日精美的宫殿这会儿被烧的屋顶都塌了下来,惨不忍睹!

“给玥妃娘娘请安!”

侍中局的总管太监急急忙忙的给姜曦请了安,便又要去张罗着让宫人去打水灭火,姜曦忙唤住他:

“淑妃娘娘呢?淑妃娘娘可救出来了?!”

“玥妃娘娘,这火烧的邪,一烧起来,等发现的时候,整个屋顶就塌了下来,咱们实在进不去啊!”

总管太监这会儿也怕姜曦非要让人救出淑妃好表功,急忙着就要去忙,姜曦又道:

“既然如此,那便先紧着眼前的事儿!本宫观这永宁宫居中,若是去桃山湖打水,来回耽搁的时间不是小数,依本宫看,倒是不妨调取明锦宫旁的暗河之水。”

姜曦这话一出,总管太监一拳砸在了掌心:

“哟!奴才这是忙糊涂了!确实是暗河更近!”

说罢,侍卫和宫人们又朝着明锦宫旁的暗河奔去,你舀我接,你端我泼,脚下生风,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

等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彻底将永宁宫的大火扑灭,但永宁宫的正殿却已被烧的乌漆麻黑,只能瞧见些许断壁残垣。

一阵风吹过,总管太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幸好幸好,幸好咱们灭的快,风借火势,要是方才来了一股邪风,不知又要牵连多少宫殿!”

但随后,总管太监又反应过来:

“哎呦!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她,她……”

“公公,正殿里只有一具被烧黑的尸体,就在床榻附近。”

总管太监听了这话,一下子脸都白了,虽说方才人都进不去可这会儿淑妃真被烧死了,他这个总管怕是要做到头了。

“走吧,先随本宫去长宁宫复命,皇贵妃娘娘也逢今日生产,不知现下可有结果。”

姜曦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是让总管太监不知她在想什么。

可这事儿,有玥妃这个宠妃在,自己应当可以少受些责罚……吧?

而等姜曦回到长宁宫的时候,却是与宣帝一前一后到达的。

第93章 第93章

“妾给圣上请安。”

姜曦施了一礼,宣帝扶了一把,闻着一阵烟熏火燎的气息,宣帝不由揉了揉眉心:

“辛苦卿卿了,朕方才散了小朝便听闻此事,下次这样危险之事,卿卿随意寻一二奴仆去一趟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走一遭?”

“多谢圣上记挂,只是阖宫上下,若是不去一个说得上话的主子,宫人们便该是无头苍蝇了。

到时候不论是灾情还是取用物什也要来回奔波,若是酿成大祸可就不好了。”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

“倒是卿卿思虑周全,也不知皇贵妃如今如何了?”

“妾离开的时候,太医还没有到,算着日子也该到皇贵妃娘娘生产的时候了,只是可怜梁三夫人,摔了一跤,这孩子怕是要不足月了。”

姜曦不由得摇了摇头,宣帝抿了抿唇,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寒光。

二人正说着话,里头便传来了孩童的哭声,只是这哭声很快便微弱起来。

姜曦和宣帝对视一眼,没有多说,疾走进去:

“孩子呢?”

宣帝发问,便见朝月白着脸,走了出来:

“回,回圣上,小皇子,小皇子他去了!”

朝月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宣帝立刻就要朝里面走去:

“皇贵妃,皇贵妃如何了?”

朝月连忙挡住了宣帝,伏地请求:

“娘娘这会儿仪态不雅,暂不便见人,还请圣上稍等片刻。”

宣帝顿住步子,朝上首走去,直接在最上面大刀金马的坐下,随后,他又拉着姜曦坐在自己的身旁。

只是原本这个位置是宁德妃的,见状宁德妃不由得起身退居下首,看着姜曦的眼神也仿佛带了刀子。

姜曦倒是无所谓自己坐在哪里,且她早与宁德妃交恶,让位逼迫自然是谁让谁不舒坦。

只是,姜曦唯一考虑的却是宣帝此举可有什么隐藏的用意。

这已经成为姜曦与宣帝相处时的条件反射,只是这件事,姜曦思来想去,倒是没有看出来宣帝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好似,圣上就只是顺手让自己坐在他的身侧。

约莫过了片刻,屋子里的血腥味被熏香的气息冲淡,可是浓郁的熏香却更让人生出几分作呕。

“圣上。”

皇贵妃沙哑着声音唤了一声,攥着锦被的手指关节泛了白,她的瞳孔剧烈的跳动着,却压不下主人的惊惶。

怎么会,怎么会是死胎?!

七活八不活,怎么会是死胎?!

皇贵妃这会儿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更是不由得嘣嘣作响,大脑发出一阵过电般的嗡鸣,随后便被空白填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结局!

“皇贵妃,你节哀。”

宣帝劝了一句,皇贵妃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忙道:

“圣上,圣上妾的孩子好好的,妾的孩子没有问题,是有人害了妾的孩子!”

对!

一定是谁对三婶出手了!

是德妃,是玥妃,还是纯妃?

皇贵妃这会儿看着一众妃嫔的眼睛带着狠厉与血色:

“说!究竟是你们谁做的!否则……便让你们身边的大宫女走一趟监正楼,到时候自有分晓!”

宁德妃听了皇贵妃这话,直接讥讽道:

“皇贵妃娘娘这是失心疯了吧?有道是捉贼拿赃,皇贵妃娘娘没有证据却要对妾等的宫女用刑,宫里何时有了这个规矩?”

宁德妃这话刚一出口,便听刘太医颤声道:

“启禀,启禀圣上,皇贵妃娘娘,小皇子是被人害死的!”

刘太医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宣帝这才缓缓开口: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不从实道来?”

“圣上,臣方才观小皇子眼球凸出,面色发青,且小皇子不过两个时辰便成功诞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窒息而亡的!”

宣帝闻言,抬眼扫视了众人一圈,冷声道:

“查!给朕查!所有能接触到孩子的人都给朕仔仔细细的查!”

皇贵妃这会儿也是心痛如绞,她的一腔盘算落了空,就算是装,她也要装出失子之痛来!

许嫔到底曾在皇贵妃身边呆过一段时间,这会儿也不由劝了一句:

“还有梁三夫人呢,今日宫里好歹也有一桩喜事。”

许嫔这话一出,姜曦一时都不知做什么表情,就连皇贵妃的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一字一句的道了谢:

“多、谢、妹、妹。”

许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讪讪的坐了回去,没多久,明思匆匆走了进来,满脸悲戚:

“娘娘,三夫人,三夫人她摔的重,生的急,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去了!”

众人闻听此言,只觉得犹如一根大棒敲中自己的脑袋,明明方才还在席间与她们吃酒的梁三夫人,就这么去了?

而就在一片浑浑噩噩间,朝月突然抓起了一个产婆的手:

“是她!是她!她的伤口是新的!刘太医你快来瞧瞧!”

刘太医连忙去看,那产婆的手臂上有三道细细的抓痕,被热水泡的有些发白,可是上头却没有一点儿结痂,显然是新伤!

产婆连忙跪下磕头:

“圣上娘娘容禀啊!奴婢这是今个被宫里的猫儿抓伤的!”

“宫里的猫儿,也不知谁家的猫儿能绕过你的袖子抓在你的胳膊上去!”

许嫔一脸讥诮,皇贵妃这时将那产婆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可她必须先找出那产婆的背后之人。

产婆闻言,缩了脖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圣上,求您为妾做主啊!一个小小的产婆怎么会想要害了咱们的孩子?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谋害皇嗣!”

宣帝看着皇贵妃那一脸虚弱疲倦的哭求模样,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不是早就被自己的娘落了吗?

妄图用她梁氏之子,混淆皇室血脉,她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宣帝闭了闭眼,转动了一下拇指的碧玺扳指:

“去,将产婆送入监正楼,务必要让她说实话!”

春鸿连忙带着两个小太监就要将产婆拖出去,产婆立刻挣扎着,大叫道: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许嫔娘娘!您救救奴婢啊!您说句话啊!”

许嫔直接懵了,姜曦倒是品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李庶人好像就是被这样的手段拉下去的。

姜曦淡淡的看着宁德妃一眼,只觉得她指间的绿宝石戒指倒是又亮又大,很是显眼。

“我没有!你别胡说!”

许嫔连忙就要争辩,可是一旁的魏嫔直接补了一刀:

“没有,若是我不曾记错,许嫔已经许久与皇贵妃娘娘不亲近了,今个倒是张罗的很是殷勤啊。”

许嫔脸一下子白了,她之所以开口,是因为当时无人主持,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而她正好和一个相熟的宫女撞在一起,下意识的吩咐那宫女去打热水……

“不,不是我,皇贵妃娘娘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对皇贵妃下手!”

“玥妃还对李庶人有救命之恩呢,况且,你两面三刀,在皇贵妃娘娘和玥妃娘娘处左右摇摆,谁知道是不是旁人授意……”

魏嫔如是说着,暗示意味极浓的看了一眼姜曦,姜曦微一抿唇,淡声开口:

“华秋,掌嘴。”

华秋应下,直接抡圆了胳膊甩了魏嫔一记响亮的耳光,魏嫔捂着脸,红着眼瞪着姜曦:

“玥妃,你竟敢在圣上面前打我!”

“打你,不应该吗?一个刚刚谋害皇子的产婆的随口一言,竟让你对自家姐妹这般攻讦,魏嫔啊,你这样会让本宫怀疑是你买通了这产婆,意图嫁祸他人。”

姜曦本不想开口,可魏嫔偏要往她身上扯,那就别怪她搅了德妃这一局。

宁德妃这会儿也不由得闭了闭眼,隐晦的瞪了魏嫔一眼,这个蠢货!她没有万全的把握也万万不敢对玥妃下手,她竟敢这般撩拨玥妃,想死找块豆腐撞死,少来拖累她!

“魏嫔素来说话不过脑子,玥妃妹妹别跟她计较,只是空穴来风,必有缘由。

那产婆为何在姐妹们之中独独指了许嫔,想来也有些道理……”

姜曦冷笑一声:

“既如此,那就进监正楼好好给她盘问盘问,自有分晓,若是只因为贼人寥寥几句,冤枉了好人,这才可笑。”

旁人也就罢了,只许嫔闻言看着姜曦的眼神都仿若带着光,姜曦却没有去看她,只是欣赏着宁德妃一下子变了的脸色。

宣帝这时也终于开口:

“还不去按玥妃的话办,这么低劣的手段,简直可笑至极!魏嫔蠢钝,不堪一宫主位,降位昭仪,既不知与人为善,便好好抄抄三字经,明明理吧!”

宁德妃闻言面色微变,魏嫔更是整个人直接软倒,撅了过去。

可宣帝却没有看她们,此事虽说德妃坏了皇贵妃的毒计有功,可她却又携私报复,魏嫔更蠢,用这样荒谬的借口来堵悠悠之口,皇贵妃和梁相可不是傻子!

春鸿连忙让人堵了产婆的嘴,将人带了下去,随后宣帝宽慰了皇贵妃几句,便要起身离开:

“前朝还有事,朕……”

“圣上,永宁宫的宫女前来求见,她说,她说淑妃娘娘的死另有冤情,求您做主。”

“什么?”

宣帝皱了皱眉,想要先压下此事,可是想起今日小朝所议的西朔国也开始不安分之事,这节骨眼上,更不能寒了武将之心!

“让她进来。”

那宫女有些面生,一进来便跪下自报家门:

“奴婢是永宁宫的烧火丫头,今日奴婢和其他姐姐换值后没多久,小厨房便着了大火,奴婢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奴婢鞋底沾染了不少的骨粉,这才知道永宁宫的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求圣上为娘娘做主啊!娘娘她那么好的人,怎么,怎么……”

宫女泣不成声,双手将用帕子包裹着的鞋子捧起,众人这才看到她竟是就这么赤足而来,脚底满是焚烧后的黑灰。

“倒是个忠仆。”

郑昭仪叹了一口气,魏嫔晕了,其他人更不敢在这个时候乱说话,宁德妃更无人可用,这会儿不由得轻轻道:

“骨粉,本宫倒是听说过这玩意儿,之前花房里因为它还起了一场火,少了太后娘娘最爱的一株水仙。玥妃妹妹,这花房……如今似乎是你在管啊。”

皇贵妃这会儿丝毫没有半点儿姜曦坠入她的大网中的喜悦,只扯了扯嘴角:

“这事儿,玥妃是得好好解释解释,淑妃突然离世,纵使安家无人,可咱们大渊的其他将士若是知道他们的亲人被送到宫中,竟是死的不明不白,只怕也要寒心了。”

没有太子,没有后位,就连压下玥妃这件事,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宣帝这会儿也不由一愣,他从未想过姜曦手中会出现如此纰漏,但很快,他便整

了整面色:

“那便是花房的疏漏,玥妃才管了几日花房?她一向与人交好,何须对淑妃下杀手?”

淑妃体弱多病,本就不是什么会被人记挂在心的人,宣帝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是有人意图构陷玥妃,一计杀二妃!

宣帝这话一出,皇贵妃不由得呼吸一滞,半晌,她这才轻轻道:

“若是,为了后位呢?方才妾想了想,那产婆的话不无道理,若是玥妃指使许嫔对妾腹中之子出手。

德妃出身卑贱,纯妃无掌宫之才,唯淑妃一人和与其相争!”

皇贵妃看着姜曦的眼神一时变得阴冷起来:

“如此巨利诱惑之下,玥妃圣眷颇浓,铤而走险也是情有可原。”

“皇贵妃娘娘这话恕妾不敢苟同,妾如今虽居妃位,可到底资历不及诸位,怎敢动了这样的念头?”

“那你敢发誓吗?发誓你这辈子都不会觊觎后位?!”

皇贵妃急声开口,姜曦一顿,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姜曦沉默片刻,随后看向宣帝:

“圣上欲以何人为妻,自是由圣上龙意天裁,妾万不会自作主张。

况且,骨粉之事,听德妃娘娘所言,也是宫中老人才知道内情,妾……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姜曦这话一出,皇贵妃不由一顿,她看着宁德妃一眼,宁德妃这会儿也开口道:

“万一玥妃妹妹在民间见到过,这事儿我可万万不敢做保。”

“我可没有那个本事,骨粉多以兽骨磨制而成,不怕诸位姐妹笑话,在入宫前,我长这般大,吃过的肉,吐出的骨头只怕磨不出一斤粉来。

骨粉养花这等富贵之事,妾家境贫寒,见识短浅,着实无法窥探到这样的内情。”

姜曦落落大方的直言说着,谁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贫穷竟会是她洗脱嫌疑的最好缘由。

姜曦这话一出,皇贵妃和宁德妃直接傻眼了。

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而宣帝却没忍住翘了翘嘴角,随后这才开口:

“若是如玥妃所言,此事便只有潜邸的妃嫔知道了。只消查查她们之中,谁的宫人与花房亲近,自有分晓。”

听到宣帝前面的话时,皇贵妃的心高高提起,等听完后文,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呆的,不过是多换几手的事儿,只消少了一环,谁能知道她?

宁德妃没想到姜曦这么容易就给自己洗脱了罪名,反而借着自己的话,将宫中的所有老人都是拉下了水,这会儿她恨的目眦欲裂,却也无济于事。

“若是如玥妃所言,岂不是要将我等身边的宫人都要严刑拷打一番,才见真相了?”

宁德妃将严刑拷打四个字咬的很重,一时众人看着姜曦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谁没有心腹?谁的心腹手里没有几件不能见人的事儿?

监正楼那地方,一旦进去,只要想知道,就连他们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能问出来,宫妃们如何能将宫人叫出去。

只是,众人忌惮于魏嫔的惩罚,这会儿只是欲言又止,宁德妃不由心中暗道可惜。

姜曦这看穿了宁德妃的意图,她只淡淡道:

“德妃娘娘此言差矣,既然花房是我管着,花房之事自然是我来详查,怎会在毫无头绪之时牵动姐妹们?如此岂不伤了和气?”

宣帝没想到自己好容易为姜曦开脱,姜曦竟又将此事揽了回去,只是姜曦这会儿又是一语惊人:

“花房丢失骨粉之事,妾也是数日前才从全总管口中知晓。”

“那玥妃你还说你一概不知,那花房总管岂不知骨粉之害?!”

宁德妃厉声说着,姜曦看了她一眼,这才悠悠道:

“妾遣人在花房详查之后,这才得知是冬至后,记档太监一直每半月偷取一袋骨粉,交由御膳房的一位宫女。”

姜曦说到这里,看着宁德妃的眼神故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么一听,倒是德妃娘娘动机更大,也更像是皇贵妃娘娘口中那个……觊觎后位之人呐。”

御膳房早就交给宁德妃掌管,这会儿事情绕回御膳房,宁德妃一时变了脸色。

宣帝也没想到今日的事情这么多,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他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德妃,你这是忘了朕此前对你的告诫?”

宁德妃一听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圣上,妾没有!玥妃这个贱婢诬陷妾!”

“德妃娘娘,那记档太监已经从监正楼过了一遍刑罚,如今虽不成人形,可却从未改口,不知德妃娘娘可要与其对峙一番?”

宁德妃不由得呼吸一滞,玥妃才入宫多久,怎么会有这等堪比死士的人手?

除非,那太监说的是真的。

而自己,真的百密一疏!

宁德妃想到这里,眼睛不由得红了,而皇贵妃看到这一幕,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玥妃,实在奸猾至极!

等等,若是德妃也因此折了,那岂不是这后宫真成了玥妃的天下了?!

皇贵妃想到这里,面色微变,可却不能开口,开口她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要是不开口……

宁德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颤音道:

“圣上,求您给妾一点儿时间,妾亲自去拷问御膳房的人,一定给淑妃一个公道!”

“我倒是想与德妃娘娘讨要此人,只可惜不久前此人被送去行宫,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姜曦这漫不经心的话一出,宁德妃只觉得唇齿间泛起一股浓烈的苦涩,这是死局!

一旦自己认下此事,这便是一个必输的死局!

可是,前路茫茫,她竟看不出分毫破局的可能!

宣帝看着宁德妃面上的死气,亦是讶异不已,哪怕是他授命其不可使宫中诞育子嗣之时,他也未曾见到她这般模样。

可事到如今,除非宁德妃能再拿出其他证据,否则她便会因为自己一言之失,背上戕害妃嫔的罪名。

可相较于这会儿惊惶的宁德妃,宣帝看着姜曦的眼神却带上了几分兴味。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便是没有他开口,卿卿也不会身陷囫囵,不过寥寥数语便可逆转局势,着实不凡!

皇贵妃这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计不成还有以后,现在将德妃送走倒也不亏。

“圣上,既然如此,德妃嫌疑不小,为淑妃,为安边疆将士之心,还请您诛杀德妃,以正宫闱!”

皇贵妃这会儿掷地有声的说着,倒是不见丝毫虚弱,宣帝看了她一眼,按耐下心中的暴虐,犹豫片刻,这才开口:

“德妃……”

第94章 第94章

“皇贵妃娘娘这么急做什么?事关军心与朝臣对圣上的信任,如此仓促决定,纵使让德妃娘娘以命偿了,只怕也不能堵住悠悠之口吧?”

姜曦淡淡看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看不真切,可在锦被下方的手却不由得握紧。

这玥妃到底是哪一边的?

现在这局面,先打下去德妃才是最好的结果!

德妃这会儿也懵了一下,她从未想过,是玥妃这个女人将自己打入万丈深渊,却又是她开口为自己解围。

纯妃这时也开口道:

“玥妃所言不无道理,事关淑妃性命,此事也当慎重才是。”

可皇贵妃想听的并不是这话,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姜曦:

“哦?听玥妃这意思,莫不是还有其他证据?”

宁德妃闻言,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希望,她一脸期待的看着姜曦,其他人更是忍不住呼吸一轻,只怕今日一过,后宫之中三足鼎立的局面要有大变动了。

姜曦笑了笑:

“皇贵妃娘娘还真说对了,妾手里确实有点儿证据,原不准备拿出来,只是方才瞧了明思姑娘一眼,想来…

…德妃娘娘还真有几分运气。”

姜曦说完,随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帕子:

“这东西是妾着人调查时,在那老宫女的床铺下寻到的,如今瞧着……倒是明思姑娘的。”

姜曦轻轻说着,玉润的掌心中,一粒水晶被阳光折射出熠熠光彩。

这么一颗无足轻重的水晶,却在这一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明思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发间的水晶钗,面色发白,宣帝给春鸿使了一个眼色,春鸿立刻上前让人按住明思,拔下那支水晶钗,那上面赫然有着一个并不明显的缺口!

“皇贵妃!是你!是你杀了淑妃!”

宁德妃一下子激动起来,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皇贵妃的痛骂起来:

“你这个黑心肝的毒妇!淑妃与我等同为潜邸妃嫔,竟也狠心对她出手!

哦!我知道了,你与她素有旧怨,此举不但能除掉淑妃,还能牵连到我!你居心歹毒啊!”

宁德妃痛骂着,可却未曾牵扯姜曦一分一毫,姜曦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没有说话。

皇贵妃没想到自己会求锤得锤,整个人的精神的都恍惚了。

明思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物证吓得失了言语,朝月连忙跪在地上:

“圣上明鉴!不过一粒水晶而已,宫中有资格取用的妃嫔谁不曾修补过?”

“可宫妃谁会用这样稀碎的水晶?也只有皇贵妃疼你们,直接包圆了这样的水晶打的首饰,前些年你们不也以此为荣吗?”

宁德妃冷笑开口,直接一句说的朝月支吾不言,姜曦眼中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入宫时间短,自是不及老人们对彼此的了解,可谁让皇贵妃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所图太大呢?

皇贵妃这会儿慌不择路:

“正因如此,若是谁买通了旁人,构陷本宫宫人呢?”

“那岂不是皇贵妃身边的宫人太过无能蠢钝?”

“你放肆!”

“我还有更放肆的!不若皇贵妃娘娘舍得些,让明思走一趟监正楼,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否则,诸位姐妹们就要怀疑皇贵妃您的清白了!”

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朝月心中焦急不已,娘娘中毒之事揪出了夕湘,若是再将明思送入监正楼,到时候娘娘身边才是真正的无人可用了!

宁德妃用意歹毒至极!

朝月不由得期盼的看着皇贵妃,希望皇贵妃能说些什么,可是皇贵妃听了宁德妃的话,却沉默了。

若是明思能够不避斧钺,蹈节死义……那么自己就能绝地逢生。

明思也同样在望着皇贵妃,可随着皇贵妃的沉默,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了。

或许,从当初重阳宴时,娘娘对宫人们毫不顾惜时,或许,更早的种种,她就该知道结果。

可到了这一步,明思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若是玥妃娘娘,她一定会求情的吧?

就像她曾为了华秋,不惜和上位对上,为她正名求赏,如此用心,若是今日玥妃娘娘有难,华秋定也是甘心赴死的吧?

可明思,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皇贵妃沉默片刻,恨恨的看了一眼宁德妃,环视众人一圈,这才道:

“既如此,那就让明思走一趟监正楼,本宫清白与否,自有分说!”

朝月愣了,明思默了。

宫人为何皆畏惧监正楼?

那是因为一入监正楼,**上的责罚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多的是疯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

否则宁德妃怎么会因为姜曦一句话,便毫无辩驳之心?

皇贵妃高昂着头,挺直了背,仿若不会被击败的斗士,看着明思说出的话更是意味深长:

“明思,你去吧,你与本宫自幼一同长大,自是情分不同,从此你便是本宫的异姓姐妹,你府里的爹娘本宫也会好好荣养!”

明思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磕了一个头,便被春鸿带了下去。

而等明思离开后,宁德妃眼珠子一转,直接道:

“圣上,方才皇贵妃口口声声说妾有疑,请您惩处妾,为表公正,还请您现下对皇贵妃秉公处理。”

“德妃,你休要胡言!本宫如今只是有疑而已!”

皇贵妃疾言厉色的训斥了一声,宁德妃道:

“那妾此前又何尝不是?皇贵妃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许是宁德妃此言触碰到了宣帝敏感的神经,宣帝直接道:

“皇贵妃忝居副后之位,却惹得后宫争端不休,有愧贤德之名,即日起闭宫清修,待此事水落石出再议。

清修之时,不得食荤食,伺候宫人不可过两人,不可着华服……”

宣帝一气说完,几乎将皇贵妃的份例消减至贵人这才罢休,皇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

“圣上!”

宣帝揉了揉眉心:

“皇贵妃,既为副后,你也该担副后之责,自你为副后之后,宫中可有妃嫔为朕开枝散叶?宫中可曾一团和气?”

宣帝叹了一口气:

“朕本不欲这般,可今日之事,你为副后,不思为诸妃解难,反而落井下石,若是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你,看朕,看皇室?”

皇贵妃不由无言,宣帝这才继续道:

“纵使今日淑妃没有死,朕也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后宫,此番小惩大诫,只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

皇贵妃终于服软低头:

“是,妾明白了。”

众人又是一静,姜曦这才轻声开口,语带笑意:

“圣上竟有未卜先知之能,淑妃姐姐……确实无事。”

姜曦这话一出,宁德妃猛的转头看向了她,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我,你……”

皇贵妃更是直接傻眼了,那她方才的认错又算什么?

姜曦轻声开口,带了一丝苦笑:

“妾也是今日赴宴之时,观场中只有淑妃姐姐缺席,这才反应过来最容易被害之人只有淑妃姐姐,这才想法子将淑妃姐姐引走。

只是,妾方才至永宁宫救火之时,听宫人说,永宁宫床榻旁确实有一具尸身,这才……”

姜曦旋即起身,向宣帝行了一礼:

“还请圣上恕罪。”

宣帝这会儿却哪里有怪罪之意,扶起了姜曦:

“卿卿何罪之有?”

是啊?

姜曦有什么罪?

她救了淑妃,又未曾冤枉德妃,就连皇贵妃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和宁德妃的顺水推舟。

她未有一言不当,更未有害人之心。

姜曦,无罪!

姜曦顺势起身,而锦香这时也扶着淑妃缓缓走了进来,一进门,淑妃这才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圣上,圣上救命啊!求圣上放妾出宫吧,妾,妾只想活着看着侄儿撑起安家,求您让妾与太后娘娘一同离宫修行吧!”

淑妃被吓得脸色惨白,本就病弱的身子这会儿不住的颤抖着,可宣帝如何能放她离去。

安家满门忠烈,他若是将其唯一嫡系血脉送至寺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至于淑妃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

“淑妃你这是说的什么?你在宫中尚且还有太医照看,若是离了宫才是不好。

朕知道你此番受了委屈,永宁宫不好,你便迁居毓春宫。和玥妃比邻而居,她性子温和,又聪慧过人,自不会让你轻易遇了险。”

宣帝声音温和的说着,可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而让淑妃读出了几分敷衍,她只能沉默了下来。

之后,宣帝见时候不早了,直接起身离开,众妃这也缓缓退了出去。

淑妃住处未曾清理出来,厚颜和姜曦挤在一处,二人刚上了辇子,宁德妃便追了上来:

“玥妃妹妹!”

姜曦抬眼看去,宁德妃看了一眼淑妃,这才声音温和道:

“今日之事,多谢妹妹了。”

宁德妃这会儿还不曾意识到自己做了旁人手中枪,语气倒是诚恳,姜曦也只是笑笑道:

“德妃姐姐言重了,姐姐本就清白,自不必道谢。”

“清白与否,也不是嘴上说的,若非妹妹,我怕是要给皇贵妃做了垫脚石了。”

宁德妃这会儿回想

起方才的无力,还觉得后背透着寒气,姜曦闻言倒没有多说的意思:

“姐姐以后小心便是。”

随后,二人这才就此别过,等回到飞琼斋,姜曦本让人去收拾西配殿,可淑妃心里实在惊惶,不愿离了姜曦,姜曦只好让人将一墙之隔的偏殿收拾出来。

“姐姐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淑妃泪水涟涟,紧紧握着姜曦的手:

“若非妹妹,我现在便是一具枯骨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茹芸竟然会背叛我!”

茹芸是淑妃在娘家时的丫鬟,入了宫便是大宫女,很得淑妃信重。

姜曦只是拍了拍淑妃的手:

“也是我不好,探查此事废了许多时间,又反应慢了一拍,否则也不必让姐姐受此颠簸惊惶之灾。”

“妹妹快莫这般说,若非妹妹,我现在若是立时死了倒也是好事,如若不是,那以后才更可悲。”

淑妃抹了一把泪,攀着姜曦的臂膀,她并不伟岸,可却让淑妃难得生出了几分安心。

“那也是姐姐愿意相信我呀,姐姐也该谢谢自己才对,若非姐姐勇敢,我便是有千百本事也使不出来。”

姜曦轻轻拍着淑妃的后背,淑妃一时又模糊了双眼,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随后,姜曦叮嘱华秋准备了些安神汤,让淑妃在一旁的软榻上歇了一晌。

等淑妃醒了后,姜曦又张罗了一桌好克化又轻淡的菜肴,看着淑妃用了,这才让她去偏殿歇息。

淑妃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等进了偏殿,看着里头精致典雅的摆设,她又忍不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救她性命,予她安身,她欠玥妃妹妹良多啊!

茹婷从外头打了水进来,做出轻松的模样:

“娘娘,奴婢打了热水过来,您快好好泡泡,解解乏,美美睡上一觉,明个什么事儿也没有!”

淑妃看了一眼茹婷手中烟气袅袅的热水,她摇了摇头:

“不忙,你替我准备纸笔。”

“娘娘这是……”

“玥妃妹妹对我有大恩,我这幅残躯帮不了她什么,只听说圣上日前派了她的兄长前去北疆,葛叔父如今也是一方大将,能照应一二,也是好的。”

飞琼斋内,茯苓不由道:

“曦妹,我瞧着皇贵妃和德妃对淑妃都可有可无,就连圣上也……曦妹为何还要救她性命?”

今日一行,许嫔之事让她战战兢兢,可淑妃之事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淑妃身死,才更能置皇贵妃于死地!

“淑妃这个人真的可有可无吗?”

姜曦摇了摇头,锦香这时走进来,低声道:

“娘娘,偏殿送了一封信出去,奴婢瞧着,似乎是采买太监中的一个。”

姜曦微微颔首,抬眼看了一眼茯苓,笑道:

“茯苓姐,这不是作用来了?”

茯苓一时瞠目结舌,姜曦这才继续道:

“淑妃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无用,可对于你我来说却不同。况且,茯苓姐这些日子,真的不担心你那位……嗯,竹马郎君吗?”

茯苓羞恼的瞪了姜曦一眼:

“好嘛!早知道我就不与曦妹说了,如今竟这般取笑我!”

“哎呀,茯苓姐你别恼嘛,你悄悄告诉我一句,我保证谁也不说!”

“曦妹还想与谁说?”

茯苓幽幽的看了一眼姜曦,姜曦不由一笑,但随后,又握着茯苓的手,叹了一口气:

“若是茯苓姐没有随我入宫,也能与如意良君相宿相飞吧。”

“曦妹,你说什么呢?我若不入京,哪里知道这么一桩事儿?况且,我记忆里,他家中人对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

想来即便我没有被卖,日后嫁给他也怕是要郁郁而终,倒是不如与曦妹相伴,来得轻松自在。”

她这一生,因曦妹而生,伴曦妹一生,也是她此生所求。

姜曦只是温和的看了茯苓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梁三夫人的尸身也被送回梁府,梁相并未去见梁三。

这厢,梁相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听完了手下的禀报后,令其退去,这才冷了面色。

“姝儿心计有余,可奈何手下人做事实在不精细,反而被德妃抓了把柄。倒是圣上这番惩罚……”

梁相深吸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抹利芒:

“他怕是有废姝儿为庶人,打压我梁氏一族之心。”

一旁的幕僚闻言,道:

“圣上亡梁之心未死,相爷为夫人称臣,可圣上要的可不止是梁氏一族的臣服啊。”

灯火明灭间,梁相神色莫辨:

“本相是他的老师,如何不知他的性子?可惜,本相还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些师生情谊,君臣情谊的。”

幕僚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夫人之死尚有疑点,小姐又陷入险境,相爷,现下已经不是您顾及情谊的时候了。”

梁相沉默了。

而梁府一角的院落中,梁三正吊儿郎当的勾着一貌美丫鬟要吃人家的胭脂。

“好丫头,让三爷尝尝你今个点了什么味儿的胭脂,可是跟昨日一样的甜?”

“三爷,夫人快要回来了,奴婢可不想被夫人扒了皮。”

丫鬟咯咯笑着,可却没有畏惧之意,梁三摆了摆手:

“她也就是嘴上长了刀子,有爷在,你怕甚?”

二人正在笑闹,忽而听闻下人禀报:

“三爷,夫人回来了。”

梁三连忙推开丫鬟,整了整衣裳:

“知道了。好丫头,你在此处等着爷。”

梁三捏了一把丫鬟柔嫩的脸蛋,这才笑着,腆着肚子朝外走去。

直到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那具盖着白布的尸身,他脸上的笑这才彻底僵住。

“娘,娘子!”

梁三几步奔过去,圆润的肚子一颠一颠,倒是有几分滑稽,他定定的看着那白布,半晌,不由一笑:

“娘子,别玩了。我就是和丫头说笑两句,你可是怀着我梁三的宝贝儿子,谁也越不过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娘子的意思了!我这就打发了那丫头,只守着娘子一人可好?”

“娘子,娘子,娘子啊——”

梁三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一旁,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哀嚎出声:

“娘子!娘子你怎么能弃我而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在相府享受荣华富贵吗?你走了以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旁的下人忍不住抽了抽眼皮,低声道:

“三爷,相爷说了,夫人这是生的太急去了,但到底也是去赴皇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夫人的后事咱们会操办好。

您喜欢的丫鬟,相爷给您准备的十个,您要是想娶续弦,四品以下的官家女,不拘嫡庶您随便选。

聘金相府给您出,还给您准备了大宅子,城中,城郊各三套,还有庄子五座,良田千亩,若是以后能有小郎君,相爷还有赏。”

梁三顿时停住了哀嚎:

“当真?”

下人暗暗翻个白眼,这才赔笑道:

“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您看夫人的后事……”

“当然是我亲自来操办了,总得让那些官家小姐,知道我梁三是个重情重义的!”

梁三理

所当然的说着,下人都忍不住同情起梁三夫人了:

“那您需要银子便去公中支。”

说完,下人也不想多留,直接退去。

等院子空无一人后,梁三这才仔仔细细的看着梁三夫人青白的面色,喃喃自语:

“娘子啊娘子,你怎么这么没有福分?你听见了吗?那么多的宅子田地,咱们就是花十辈子都用不完,以后只能我一个人来花喽。”

梁三支起一条腿半跪着,轻轻将胳膊从梁三夫人的脖颈下探过去,这会儿梁三夫人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起来,可梁三却不觉什么,只是轻轻贴着梁三夫人的胸口,想要再听一听她的心跳声。

听她泼辣的怒骂自己,听她气咻咻的啐自己一口,听她宜喜宜嗔,听她活过来。

可谁也没有想到,随着梁三的动作,忽而见一颗圆润的珍珠骨碌碌从裤脚滚了下来,梁三茫然的看过去,他按了按梁三夫人的肚子,珍珠一颗颗的滚了出来。

随着梁三夫人的肚子渐瘪,梁三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低喃,唯有凑近了,这才能听到一句:

“毒妇。梁贼。咱们没完。”

皇宫中,皇贵妃清修,而外头的一应妃嫔也没有闲着,翌日宁德妃便将原本归卫昭仪管着的礼乐司和锦冠局的牌子送了过来。

卫昭仪被降位后,自然没有资格管理这些,宁德妃也没有提醒宣帝,一直捏在自己手里,这回倒是难得大方。

姜曦让华秋从云烟手里接过牌子,玩笑道:

“这二局的账册,本宫应当不必去景和宫瞧一瞧了吧?”

云烟不由脸颊一热,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娘娘放心,我们娘娘已经把这里头的账都盘过了,您只管一验,若有一二差池,我们娘娘说,她来担着。”

姜曦笑了笑,留云烟吃了一盏茶,这才让她退去。

等云烟走后,姜曦将账册交给了茯苓:

“茯苓姐,还是老样子,辛苦你了。”

茯苓接过账册,笑吟吟道:

“为曦妹效劳,我甘之若饴呢!”

茯苓在账本子上很是有些天赋,稍有不对她便能一眼看出,账册交给茯苓,姜曦是放心的。

锦香这时也进言道:

“娘娘,卫昭仪一向与您不对付,这两局她也管了一阵,要不奴婢先去替您探探路?”

姜曦闻言,想了想,同意了:

“你去吧,别吓着人了。”

锦香一听,立刻应下,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茯苓见状,都忍不住道:

“我怎么瞧着锦香丫头有点儿傻乎乎的,干这得罪人的事儿还这么高兴?”

姜曦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眼神却微微发虚。

圣上对皇贵妃的处置可并非偶然,一旦明思吐口,现在清修的一切就会成真。

届时,风光无限的梁府也要迎来雷霆霹雳了。

只是不知道,在前朝叱咤风云的梁相会怎么选?

第95章 第95章

明思进了监正楼不过三天,便已经吐口,春鸿亲自去监正楼见了明思,核实了口供,这才回到勤政殿。

“圣上,明思都已经招了。那骨粉是她借御膳房宫女之手,买通了花房记档太监得来,之后更是借永宁宫茹芸之手,火烧永宁宫,意图烧死淑妃娘娘,嫁祸玥妃娘娘。”

宣帝听了这话,动作一顿:

“若是朕没记错,淑妃身边芸字辈的只有两个宫女,都是她从宫外带来的。”

“圣上您记性好,奴才也是过后查了才知道。”

“梁家这手,倒是伸的长。”

宣帝讽刺的扯了扯嘴角,春鸿没敢应声,宣帝却神情漠然的开了口:

“将这份口供再印两份,一份送给皇贵妃,一份留着明日上朝时让梁相瞧瞧。”

春鸿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宣帝看着口供,思索片刻,这才道:

“梁氏戕害妃嫔,宫中纵火,乃大不敬之罪,念其伴驾多年,降为贵人。”

宣帝转动了一下拇指的碧玺扳指,又补上后半句:

“先不必令她迁宫。”

宣帝这一旨意晓喻后宫,坐在飞琼斋中的淑妃,闻听此言,先是一愣,捧着热茶的双手颤抖起来,泪水也大颗大颗落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圣上会偏着她!她只是降位,后头一旦梁相有什么功绩,她还是能走到所有人的前头!”

姜曦取了帕子,给淑妃擦了擦泪水,低声劝慰道:

“姐姐到底也是分毫未伤不是?反而是梁贵人一夕沦为末流,以后的事,谁可说不准。”

“玥妃妹妹,你不知道梁氏的可怕,眼下的一切,只怕是圣上来堵我的嘴。

妃嫔升降,也不过在圣上一念之间,妹妹真的信圣上的惩处吗?”

姜曦沉默了下来,她当然不信,经此事,梁贵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只怕圣上也同样在观望梁相的态度。

若是梁相认了,反而还低了头,以后梁贵人再成为一宫主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后位,按照梁贵人受寒体弱的体质,或许不会让她如愿,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却轻易不会被抹去。

淑妃并没有想要姜曦给出答复,可她被宣帝拘着不能离宫,这会儿杀身仇人在眼前,她自不会无动于衷。

数日后,淑妃搬出了朱华宫,到了毓春宫,临行前好一阵依依惜别,可姜曦还没有松一口气,晌午便听到华秋禀报,淑妃罚跪梁贵人于宫道。

待姜曦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长宁宫和毓春宫相隔数宫,好端端的,梁贵人怎么会遇上淑妃?”

“娘娘许是不知,近日正是樱桃熟的日子,这不御膳房做了一批樱桃煎,给诸位娘娘们甜甜嘴。

只是……梁贵人也使银子得了一份,不知怎么被淑妃娘娘知道了,这便传了梁贵人过去。”

姜曦不由一愣,是了,如今宫中数淑妃位分最高,若是她要拿人,倒也是合情合理。

“走吧,我们去瞧瞧,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若是淑妃一念之差,出了什么岔子,谁也落不着好。”

姜曦执着玉扇,脚步轻盈的出了宫门。

毓春宫外,茹婷俏脸含煞,看着梁贵人的目光很是不善,还夹杂着丝丝恶意:

“梁贵人位分不高,嘴倒是馋的慌,那樱桃煎也是你这个位分能碰的?我们娘娘说了,为正宫规,便请梁贵人在这里好好跪上一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再起身。”

“你!”

梁贵人咬紧牙关,素日的高傲在这几句话中被击的粉碎:

“你放肆!我一时落魄你这样的贱婢也敢踩在我头上,淑妃是无父无母,你也是吗?!”

茹婷面色一变:

“奴婢再放肆也不及贵人!”

一个宫女从宫门走了出来,在茹婷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茹婷看着梁贵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梁贵人不敬上位,又犯口舌,娘娘下令,掌嘴二十!”

茹婷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的挽着袖子:

“奴婢知道梁贵人这性子一时半刻扭转不过来,今个给梁贵人打个样子,以后以梁贵人的位分,在这宫中处处都是上位,可定要谨、言、慎、行!”

“啪——”

茹婷一巴掌甩过去,梁贵人被静心养护多年的柔嫩脸颊便高高的肿了起来,她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

“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淑妃!淑妃你出来——”

“啪啪啪!”

茹婷不做声,只是一味的扇巴掌,扇的梁贵人只觉得眼冒金星,口鼻间已经蕴起腥甜气息,她挣扎着躲闪,可却被茹婷揪着领子,二十巴掌结结实实的受了后,茹婷这才停手。

而一旁的朝月这时才被捂嘴按着的宫人放开,她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主子!主子!主子!”

朝月抖着手,用帕子将梁贵人鼻间唇角的鲜血擦去,可梁贵人这会儿脸肿的犹如发面馒头,里头的软肉只怕也被打的稀碎,哪里敢让朝月去碰?

“梁贵人可知错了?”

茹婷笑吟吟的说着,梁贵人不语,茹婷做势扬起巴掌,梁贵人忙低下头,声若蚊呐:

“知错,我知错了。”

“梁贵人且大声些,娘娘听不到。”

“你要逼死我才罢休是吗?!”

梁贵人怒目圆睁,茹婷狠狠啐了她一口:

“难道不是梁贵人要先逼死我家娘娘?现在只是让你跪一跪,打你两个嘴巴已经是轻饶,你还不愿了?!”

“我可不是那起子没骨气的,今个办不好娘娘的差,我有的是手段和时间陪贵人耗!”

茹婷双目红的滴血,她的小姐,何等显赫的身份,这些年虎落平阳被犬欺,今个她必要替娘娘讨些利息!

“玥妃娘娘到——”

二人正在僵持,听到声音,茹婷收了狠厉,笑着看向姜曦,恭敬行礼:

“奴婢给玥妃娘娘请安,我们娘娘在屋里喝药,奴婢这就引您进去。”

姜曦点了点头,没有去看跪在一

旁的梁贵人,可梁贵人看着姜曦的背影,却满是恨意。

若不是玥妃,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有朝一日,她若起势,必要撕了这贱人的脸,扒了她那身狐狸皮!

茹婷在头前带路,姜曦缓声开口:

“梁贵人的事儿,本宫也听说了,只是一二吃食,若是闹出了什么事,只怕淑妃姐姐护不住你。”

茹婷知道这是玥妃娘娘关心自己,她笑了笑:

“娘娘说的是,奴婢有分寸。”

姜曦见状,也没有多说,等姜曦进了正殿,淑妃正皱眉将最后一口汤药饮下。

“妹妹来了,快坐吧。”

姜曦坐在一旁,嗅了嗅空气中的药味,看着淑妃明显精神的气色,她不由得拧紧的眉。

淑妃体质阴寒,虽可以用人参进补一二,可是这样浓郁的人参味儿,只怕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淑妃姐姐今日瞧着倒是比以前更精神了。”

姜曦这话一出,淑妃笑了笑:

“这才哪到哪儿啊?当初我可是能踏马百里,引弓射雁的。只可惜,八年过去了,父兄教我的本事,浑都忘了。”

淑妃面上显出几分落寞,姜曦隔着桌子,轻轻握住了淑妃的手:

“姐姐正值桃李年华,日后好好将养,待秋猎之时,我可要好好欣赏姐姐的飒爽英姿呢。”

淑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当初梁氏害我失去生育能力,更带走了我的健康,哪怕是华佗在世,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只是,如今梁氏落在我手里,我不能害她性命,惩戒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便是圣上也不能挑理。”

淑妃眨了眨眼,多了几分女娘的俏皮,可姜曦却隐约品出了几分不对劲儿,她按下心中的不安,笑笑:

“姐姐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

“这阖宫上下,多的是想看梁氏笑话的人,可她们不敢!今个也只有妹妹担心我走一趟,你瞧瞧德妃、纯妃,怕是恨不得绕着我这儿走呢。”

淑妃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们不敢的事儿,我敢!”

“姐姐……”

淑妃反手握住姜曦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却与那日在宣帝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判若两人:

“妹妹不必多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姜曦看着淑妃,这具羸弱的身躯却困不住她刚强坚韧,又向往自由的灵魂。

这一刻,淑妃是淑妃,是安氏女,却又不止是这些。

她还是她自己。

姜曦坐了两刻钟,这才起身告辞,只是进行前,她想起方才心中的不安,还是道:

“姐姐珍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围猎之时,我还想与姐姐篝火烤肉,添酒谈天,”

淑妃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天热了,妹妹回宫歇着吧。”

等姜曦的身影渐渐远去,淑妃面上的笑容才淡去,她缓缓起身,走到一只红漆樟木大箱子前,弯下腰,用双手捧出了一个剑匣。

剑匣有些陈旧,可上面的漆面却十分晶亮,显然是被人经常查看的。

淑妃轻轻打开锁扣,里面是一把长约二尺四寸的轻剑,剑柄上有一枚红色的如意剑穗,但因为时日久远的缘故,已经不那么鲜红了。

淑妃引剑出鞘,一片寒光映出了她平静的面容,眉宇间氤氲的病气,也无法掩盖她的英气逼人!

从晨曦到日暮,淑妃静静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茹婷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娘,梁贵人回去了。”

淑妃没有回答,只是抬眸看了看天色:

“天黑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是个好日子,走吧。”

淑妃站起身,高挑的身姿配上手中的长剑,却是意气风发,风华绝代。

第96章 第96章

“主子,奴婢托人弄了些冰。”

朝月低声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包冰块,因为体温的缘故,朝月这会儿衣襟已经湿透,很是不雅,可她却无瑕顾及这些:

“刘太医说了,您这伤用冰敷一敷,好的快一些。鸡蛋御膳房是不敢给咱们了,您先用用吧。”

梁贵人没有一丁点反应,整个人如同木人一般,呆呆的坐在床上,朝月鼻尖一酸,捧着那包还在滴水的冰轻轻覆上梁贵人的脸颊,纵使自己手指冻的通红,却也毫无怨言。

“嘶。”

梁贵人木楞的眼神终于回神,她看着朝月手里的冰,缩了缩身,一脸畏惧:

“你拿这个做什么?要是被淑妃知道了,又要寻我的错处了。拿走,快拿走!”

朝月闻言不禁落下泪来,她的主子,曾经整个后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可现在,不过一日就被磋磨成这般模样了!

“主子,主子别怕,这是奴婢私下里找人换来的,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宫里要的。”

梁贵人这时才看到朝月湿透的衣襟,不由簌簌落泪:

“跟着我,苦了你了。”

“奴婢不苦,奴婢只是心疼主子,主子先处理了伤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还有爹,还有爹。”

梁贵人喃喃的说着,随后这才闭上眼:

“来吧。淑妃以为这样就能击垮我吗?她做梦!”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梁贵人发青发乌的脸颊泛起钻心的疼痛,可她还是咬紧牙关,黑眸之中一片坚定。

而就在梁贵人处理伤处的时候,宫门发出吱呀一声,仿佛被风吹开一般。

可偌大的长宁宫并无旁人,也并没有发现一抹黑影正在逼近。

朝月还在絮絮的劝说着梁贵人,但下一刻,她看着那黑影,一脸惊诧:

“淑妃娘娘!”

可等看到淑妃手中的轻剑时,朝月一下子变了脸色:

“主子,主子快走!”

朝月直接挡在了梁贵人的身前,梁贵人也被淑妃这会儿满面煞气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

“淑妃,淑妃你敢杀我?你安家现在可还只有一个九岁的娃娃当家,你就不怕,就不怕……”

“怕?”

淑妃笑了笑,面色苍白,可却双眸神采奕奕,这副奇怪的模样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忌惮。

“我这辈子怕死,怕带累家族,怕断了我安家的香火,在这深宫之中忍了这么多年。

被人威胁推你下水时,我忍了,被你罚跪冰天雪地时,我忍了,可是你看,我忍了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离宫,苟且偷生而已啊!可圣上不允,非要我与你这生死大敌余生相对!”

淑妃剑指梁贵人,朝月连忙将梁贵人护在身后,梁贵人这时才想是反应过来一般:

“你说你被人威胁,推我入水?是谁?!”

“蠢货。”

淑妃红唇掀起一抹冷笑:

“这天底下,谁最不想你生下孩子?谁最不想你坐上后位?你若是还不知道,真是枉活这么多年!”

梁贵人嚅了嚅唇,垂下眼帘:

“是圣上?不,圣上那时还年少,如何能驱使你做这样的事儿?是太后,对不对?”

淑妃玩味的看了一眼梁贵人:

“这话,待你去九泉之下问阎罗吧!吃我一剑!”

淑妃话音未落,便持剑冲了上去,梁贵人不由尖叫一声,下一刻,一捧血花在眼前炸开。

“朝月!”

“主,主子,来世,开世奴婢再,再伺候您……”

“不!不!不!朝月啊!”

“主,主子,快,快跑……”

朝月终于咽气,可是临死前,也仍看着她伺候了半生的主子,而梁贵人这会儿也不敢耽搁,更无瑕悲痛,她连忙拾起衣摆朝门外跑去。

朝月拼死给她搏来的生机,她绝不能浪费!

待她出去,一定会杀了淑妃这个贱人,灭了安家全族,给朝月报仇!

可是,梁贵人今日跪了数个时辰,这会儿刚一动身,膝盖上的伤处便痛的她差点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淑妃看着梁贵人这幅模样,犹如猫捉老鼠一般:

“跑?”

淑妃提着滴血的轻

剑,一步一步朝梁贵人走去,梁贵人拼命的撑起身子逃命,爬起,跌倒,爬起,跌倒……不知多少循环之后,她这才看到自己眼前多了一对穿着粉色绣鞋的双足。

寒光凛冽的长剑映出让人惊心动魄的光影,梁贵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颈一凉,视线一下子翻转滚动起来。

人死之时,生前的所有都会在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一遍,可梁贵人此刻脑中却是当初那场选妃宴上,淑妃一身赤色劲装,脚踏鹿皮靴,英姿飒爽的模样。

淑妃双手一松,长剑“咣当”一声坠落下来,她双臂颤抖,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方才那一剑,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拼着自己体力不支,也不想梁氏留下全尸!

若不是梁氏,她不会入宫,更不会失去父兄,失去生育能力,失去健康……

可是,真正错的是梁氏吗?

她不知道,她这一生浑浑噩噩,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娘娘。”

茹婷轻轻走了进来,身上还有桐油刺鼻的味道,淑妃低声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那你便先出去吧?”

“不,娘娘,奴婢要陪着您。”

“玥妃性子谦和,我这些日子与她有意修好,待她得知边疆之事后,自会照拂你一二,你明年便二十五岁了,可以离宫好好过你的日子了,你不该和我一样,埋葬在这宫里。”

淑妃摸了摸茹婷的头,认真的说着,茹婷却笑着跪下来,轻轻伏在淑妃的膝盖上:

“奴婢这辈子都跟着娘娘,已经习惯了,等到了地府,还要伺候娘娘,怎能让娘娘先行一步?”

“毕剥——”

燃烧的声音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响起。

“轰!”

烈火滔天,一时映亮了整个夜空,泛着血一样的红晕。

而在熊熊烈火中,淑妃淡然一笑,从容赴死。

“娘娘!娘娘!长宁宫着火了!”

姜曦今夜睡的并不怎么踏实,纵使今日宫道罚跪之事对于梁贵人来说,已经莫大的羞辱,可是姜曦总觉得淑妃恐怕不止会做到这一地步。

“什么?”

姜曦直接翻身坐起,随后瞳孔一缩:

“不好!淑妃!你即刻命人去毓春宫看看淑妃如何,华珠来给我更衣!”

长宁宫距离朱华宫不远不近,可却是姜曦第一个到的,之后,离的更近的卫昭仪和其宫中妃嫔这才来了。

“给玥妃娘娘请安。”

卫昭仪这次倒是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想是多番降位终是让她知道了轻重。

姜曦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只看着宫人们来来回回奔走救火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宁起来。

又过了两刻钟,宁德妃和纯妃这才姗姗来迟,宁德妃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才几天,又烧了一宫,怕是要请个大师好好做做法了。”

“诸位娘娘,梁贵人还在里头,可人已经冲不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侍中局的总管太监这会儿嘴角起了一个大燎泡,要是梁贵人真死在宫里,梁相怕是要把他们剥皮抽筋了!

“那自是要尽力救一救的,只是,梁贵人在里头,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呢?”

姜曦淡淡的开口说道,总管太监立刻反应过来:

“哦!长宁宫的宫人送到北永巷还没人领呢!奴才这就让他们过来!”

宁德妃闻言只是看了一眼姜曦,却并未多言。

而纯妃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么大的火,也不是能轻易烧起来的,可只是因何起火?”

“瞧着像是桐油……”

“桐油?这段时日永宁宫翻休,倒是要用不少桐油!”

“娘娘,淑妃娘娘不知其踪!”

华秋快步过来,对姜曦附耳低语,姜曦不由心下一沉。

“圣上驾到——”

宣帝这几日都没有睡一个好觉,好容易今日能轻松一二,结果刚睡下就得知宫里又失火了!

“怎么回事儿?前头是永宁宫,今个又是长宁宫,你们就是这位给朕管理后宫的?!”

宣帝这话一出,众妃纷纷请罪:

“妾身无能,请圣上恕罪。”

“梁贵人呢,可曾救出来了?”

“回圣上,已经遣人去救了,只是火太大了。”

姜曦镇定的开口,继续道:

“方才听林总管说,已经查明火情缘由,乃是因桐油之故。只是,这样大的火势,需要的桐油恐怕不少。”

宣帝闻言,立刻吩咐春鸿:

“你去看看修缮永宁宫的桐油可有缺失?”

春鸿正要离开,宣帝又叫住他:

“你再去看看淑妃何在?”

宣帝心里浮起一丝难言的情绪,淑妃都忍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自己的事儿吧?

宣帝知道梁相对于梁贵人的疼爱,这才以此迫他让步,若是不出意料,梁相还会退步。

到时候,给梁贵人一宫主位,也算是安抚,这也是宣帝没有让梁贵人迁宫的原因。

可是,这场火却要将宣帝的所有打算击溃!

这场火,烧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的时候,这才渐渐变小。

只是,那原本华美奢侈的宫殿只余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而曾经让众妃惊艳羡慕的四时美景也随之而去。

偌大的长宁宫,只余一片焦土。

宣帝站了一夜,看着这一幕,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不由抚着胸口后退一步,直接晕了过去!

“圣上!”

众人不由惊呼,连忙将宣帝挪到了最近的烟翠宫中,卫昭仪好一番殷勤,将三妃排挤在外。

只是这会儿,林总管送来的消息却也让姜曦她们不由得惊在当场:

“长宁宫中已经发现了四具焦尸,经宫人指认为淑妃和她的宫女茹婷,梁贵人和宫女朝月。”

“而梁贵人,乃是断头而亡!”

第97章 第97章

“断头而亡……”

宁德妃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想当初,她从未将淑妃放在眼里,这会儿听到梁贵人的惨状,却有些庆幸自己并未将那些轻视放在明面上,也并非与淑妃有过明面上的冲突。

“到底是将门虎女,这些年淑妃病中,让人都要忘了,曾经的安家也是男勇武,女巾帼,让人不可小觑。”

纯妃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姜曦却一言未发,她与淑妃的交集只有此前的一场救命之恩。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淑妃会做出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刚烈反应。

不多时,宣帝幽幽转醒,众人忙走了进去,宣帝只怒声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事情都做完了?”

宁德妃面上的神情一顿,纯妃更是底下了头,方才最为殷勤的卫昭仪这时却已经情不自禁跪了下来。

姜曦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回圣上,长宁宫中的火情已经灭了,除正殿之外,东西配殿各有损伤。

梁贵人及其宫女朝月葬身火海,只是里面另有淑妃娘娘和茹婷的尸首,下面人不敢擅动,妾等只好等您醒来。”

“淑妃……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宣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想是方才吸多了烟尘:

“咳,咳咳!传令,淑妃宫中纵火,戕害妃嫔,诛,诛其全族!”

春鸿都懵了,姜曦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圣上息怒,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宣帝瞥了姜曦一眼,面上毫无丝毫往日的温情:

“你说。”

姜曦也并未含糊,道:

“妾听闻,当初安家嫡系皆为国捐躯,如今北疆战事未平,圣上在此刻要诛尽安家满门,只怕会使军心动荡。况且……”

姜曦顿了顿:

“况且,当初梁贵人所为与今日淑妃并无二致,却也只是被降位贵人,并未对梁相进行处置,圣上今日若处置了安家,岂非让人觉得您偏颇?”

偏颇已经是好听的了,若是这道旨意真的传出去,只怕要让人觉得宣帝欺软怕硬了。

堂堂天子,若是传出这样的名声,只怕要在史

书上落下笑柄了!

姜曦没有管宣帝这会儿如何做想,当下只是拾衣跪下:

“为圣上圣明计,妾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否则……便请圣上同治其罪。”

姜曦这话一出,宁德妃和纯妃看着姜曦的眼神都变了,当下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的低下了头。

玥妃平日里便是这样和圣上说话吗?

她们再也不羡慕玥妃受宠了!

这简直是稍有不慎,便要砍头啊!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原本迷了心窍的火气也渐渐被压了下去。

宣帝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众人:

“你们先退下。”

众人茫然退去,卫昭仪更是嘟了嘟唇,这才追着宁德妃而去。

之后,谁也不知道宣帝做了什么,又是何时离开了烟翠宫。

姜曦从烟翠宫出来后,并未乘辇,而是缓缓朝宫中走去。

这一日,宫中格外的安静。

等到第二日,宣帝这才昭告后宫:

“梁贵人冤死,准其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因横死之故,死状不雅,停灵三日入皇陵。”

“淑妃其行悖逆不堪,妄为妃位,废为庶人,发还安家入殓下葬。”

这道旨意,一前一后,一尊一卑,便是姜曦听后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淑妃说的不错,圣上果然有复位梁氏之心,以安抚梁相。”

可在淑妃并未露面之时,圣上便已经提前对梁贵人进行的处置,显然不管淑妃是生是死,他都不会让梁贵人付出太大的代价。

也难怪淑妃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从她为人棋子之时,她便再无选择的权利,只能任人鱼肉,任人宰割,直到这最后一刻,燃尽生命的鱼死网破,也不过是朝堂博弈的一二手段罢了。

“娘娘。”

锦香快步走了进来,姜曦这才回过神来:

“何事?”

“这是奴婢今日遇到监正楼的副总管时,他给奴婢的。”

锦香将一枚蜡丸递给姜曦,姜曦垂眸一看,那蜡丸上落了一个“夏”字的印记,她不由道:

“这是淑妃留下的?”

淑妃名讳,安知夏,宫中到底没有第二个夏字。

只是,监正楼副总管啊……难怪明思会这么快吐口了。

姜曦确认了一下蜡丸的完整,这才将其掰开,取出里面的纸条,那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只有四个黑字:

“小心太后”

姜曦见此,手指不由得收紧,随后直接引了火,将其烧尽,这才看向锦香:

“那人可还有什么话告诉你?”

“他说,以后为娘娘马首是瞻,任凭娘娘调遣。”

姜曦听了这话,眸子眯了眯,随后这才看向锦香:

“你去查查他,看其可信与否。”

锦香直接笑吟吟道:

“早知娘娘必不放心,奴婢此前便查了宫里的大小总管,只是这位副总管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只知其是安家男丁尽数阵亡之时,卖身进宫中,不过八年便成了监正楼的总管。”

“这么说,他是奔着安家入宫了?先不要接近他,且等一等,看他是蠢人还是聪明人。”

若是那等怒气上头,冲动动手之人,便是淑妃留下余荫,她也不会沾染半分。

锦香略略一想,也明白了姜曦顾虑,点头道:

“娘娘说的对,倒是奴婢想的不周了。”

“哪里,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想来后宫会平静一段时间,你也能歇歇了。

对了,你去悄悄问问茹婷的尸身怎么处置,若是可以,给她一个体面。”

……

勤政殿中,宣帝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今日朝堂之上,梁相的暴怒不必多言,可是宣帝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武将们的亲近。

只是,二者相较,还是差距甚远,甚至……梁相离开时那个眼神,便是宣帝现在想起也觉得十分不安。

“梁相恐有悖逆犯上之心,姜卿怎么看?”

“臣正要报于圣上,那郭品余有一友人,乃京畿大营前锋将军魏钰执。

郭品余曾在其妻弟的书画坊中,每年购入书画花费金银约三百万两。”

“三百万?”

宣帝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姜自清继续道:

“除此之外,梁相与其也相交甚密,虽对魏家嫡系的迎来送往不远不近,可却每次都由梁夫人亲往,且魏家女眷与梁夫人曾经使用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衣裳布料皆同出一家,也是关系交好的证明。”

“臣的夫人说,只有关系亲近的女眷,才不会介意与其他女眷用一样的东西,否则以梁夫人的身份,自不会与魏夫人同处一室。”

姜自清仔细的说着,宣帝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难怪,难怪……”

难怪梁相当初交出虎符时那么顺利,他可是已经重金买通了京畿大营的前锋将军,若是他想,攻入京都只是时间问题。

“姜卿,朕命你为乌衣特使,掌“如朕亲临”金牌,前往京畿大营,时刻观察其动向,有便宜行事之权,盯紧了魏钰执!”

“臣领命!”

姜自清躬身应下,等姜自清离开后,宣帝微阖了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却是精光大作。

梁相,这一次,你我且来一战!

皇贵妃的丧事设在归心殿,办的极为盛大,无论其生前做过什么,此刻后宫诸妃皆要在其灵前虔诚跪灵。

宁德妃只跪了一刻,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

纯妃看了一眼姜曦,见姜曦只静心跪坐在一旁,便也不置一词。

两个时辰后,姜曦这才起身让众人散去,用膳半个时辰。

只是,随着姜曦的走远,妃嫔们一时多有怨气:

“一天跪两个时辰用一顿饭,等到夜里还要跪,玥妃娘娘有的是宫人伺候,可是咱们呢?”

“谁让人家是妃,咱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

“嘶,我的腿都要断了……”

纯妃走的慢,听了众人的话,也只疾声道:

“都噤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不知道吗?不该说,都给本宫烂在肚子里!”

纯妃一通呵斥,众人这才偃旗息鼓。

而另一边,华秋小心的扶着姜曦上了辇,一回到飞琼斋,便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锦香忙和华秋一同搀扶姜曦进来:

“奴婢算着时辰,估摸着娘娘要回来了,便张罗了饭菜,娘娘看看可还喜欢?”

姜曦看了一眼菜色,都是素菜,但却也是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不错。”

姜曦一边用膳,华秋则半跪在一旁给姜曦揉着膝盖,低声道:

“德妃娘娘都已经回宫了,娘娘晌午还去吗?”

姜曦动作一顿:

“当然要去,不光我要去,德妃也跑不了。”

华秋愣了愣,姜曦却没有解释。

那日,自己在烟翠宫所言,除了明面上的原因,也是在试探圣上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随着两妃后事的旨意传来,也让它明白了圣上心中的打算。

现今之计,最重要的是稳住梁相,姜曦猜测怕是圣上虽然又除掉梁相之心,可却暂时缺少一定的手段。

是以,皇贵妃的葬礼一定会在最大限度内做到最好,容不得任何人轻忽慢待。

姜曦缓缓吐出一口气,用完膳,小憩了一会儿便又朝归心殿走去。

而众妃们只跪了两刻钟,宣帝也终于来了。

“德妃怎么不在?”

宣帝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纯妃开口道:

“回圣上,德妃娘娘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春鸿你亲自带着太医走一趟,看她是不是病的起不来身?

若不是,就是爬也给朕爬到这儿来!皇贵妃乃是副后之尊,她一介妃嫔,竟如此轻忽慢待,后宫之中怎有如此倒行逆施,毫无尊卑的东西!”

宣帝佛然大怒,一时吓得众人两股颤颤,瑟瑟发抖,姜曦默默的将一沓纸钱递给宣帝:

“圣上既来了,也当为皇贵妃娘娘烧些纸钱。”

宣帝先是一愣,随后深深的看了姜曦一眼,蹲身下来。

黄色的纸钱落入铜盆,宣帝沉默着,姜曦提醒道:

“圣上,您有什么话,也可以和皇贵妃娘娘说说,以后……可就说不着了。”

宣帝一怔,这场丧事,却让他不由得想起八年前父皇驾崩之时,他的彷徨与茫然,等到最后才是对父皇的依赖与不舍,如潮水般漫上来。

“姝儿,朕来看你了。知道你爱美,朕让人为你准备了许多华衣美服,待稍后烧给你。

你此番……走的实在太快,太快,朕始料未及,若是早知如此,朕一定……”

一定会如何?

宣帝眼中有些茫然,一定不会这么对皇贵妃吗?

不,只要梁相在一日,他就不会允许皇贵妃,允许后宫中有一二子嗣

威胁自己的地位。

可是,宣帝又不免想起皇贵妃当初为了生下孩子一碗接一碗的苦药喝着。

但,她却又能在孩子威胁到自己是,那般干脆利落的落了孩子。

可恨又无情的女人啊!

宣帝轻声说着,最后竟真的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

与此同时,德妃也鬓发不整的急急赶了过来:

“圣上恕罪,妾来迟,妾……”

宣帝缓缓起身,直接下令:

“德妃无德,降妃位,罚你这三日为皇贵妃跪足了时辰,不得擅离。”

下一刻,宣帝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何在?!圣上思念皇贵妃娘娘过度,晕倒了!”

姜曦急急呼喊,春鸿这才连忙去请太医。

梁相府中,宣帝晕倒的消息传来,幕僚立刻道:

“相爷,这怕是圣上为了迷惑您所为!夫人,小姐双双身死,此时正是起事之时啊!”

梁相默了默,方轻声道:

“本相明白,本相都明白……让人先去和魏家接触一二,再行定夺。”

“相爷!”

幕僚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梁相却已经合上了眼。

第98章 第98章

时维五月,夏至已至。

姜曦一边听茯苓给自己报上一月修葺两宫的各项开支,一边提笔写着什么。

茯苓如今也已经被晋为正六品美人,是姜曦禀了宣帝提的,淑妃那场火,烧尽了宣帝对后宫的心力。

又逢宁妃于皇贵妃葬礼上忤逆不敬,纯妃无心宫务,如今姜曦以妃位之尊,却已经独掌六宫之权。

等茯苓说完后,姜曦这才点了点头:

“茯苓姐,稍后你遣人让侍中局那边动作加快些,长宁、永宁两宫须尽快修缮好,这两宫的残骸一日摆着,圣上心里便一日不宁,后宫自然也不得轻松。”

茯苓闻言不由一愣,随后福至心灵:

“曦妹是说,前两日石贵人和施美人被圣上训斥责罚,是因为……圣上心气不顺?”

“八九不离十。”

姜曦停下笔,揉了揉眉心,这才道:

“前朝事多,圣上一时心烦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瞧着这一次圣上心里气一直不顺,若是不尽快将这事盖过去,只恐还要多生波澜。”

“那施美人久不承宠,你当圣上为何突然宠幸于她?”

茯苓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圣上想宠幸谁便宠幸谁,难道还需要缘由不成?”

“若是旁人,倒是可能是圣上随手为之,唯独施美人和石贵人不是。”

茯苓一时更懵了,姜曦笑笑:

“施美人乃是毓春宫中人,那日淑妃离宫之时,你猜她可能看到或是知晓?”

“可,这也怪不上施美人吧?再说,不还有许嫔吗?”

姜曦垂下眸子:

“许大人乃当朝御史,肱骨之臣,圣上前脚才夸了许嫔名门毓秀,品行无双,后脚便训斥于她,许大人岂能罢休?”

“合着,就施美人是个软柿子,好捏呗。”

茯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被姜曦瞧了一眼,她消了声,又道:

“那曦妹,石贵人又是什么章程?”

“那次圣上晕倒之时候虽卫昭仪十分殷勤,可却折损了圣上的颜面。

这事儿圣上自不会宣之于口,想必是想借石贵人下了卫昭仪的脸面,只可惜石贵人姐妹在宫里这么多日无忧无患,也不真是因她们那副只知吃喝的憨相。”

茯苓听到这里,这才啧了啧舌:

“圣上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怎么还计较这么些枝叶末节的小事儿,也忒小气了。”

姜曦不由摇了摇头:

“圣上也是人,心气不顺也要发,罢了,不说这个了,早早将这两宫修缮好才是正理。”

“好,我这就让青橙走一趟。”

二人刚说完话,华秋便走了进来,声音清脆道:

“娘娘,方才耿御厨来传话,问娘娘今年夏日的消暑汤可还是用往年的绿豆汤?”

姜曦还未开口,锦香也走了进来,笑盈盈道:

“娘娘,奴婢前些日子去侍中局、花房、浣纱坊那边巡查之时,听她们说往年的绿豆汤虽好,可服用后总易腹泻,若是今年您换一个解暑汤,想来也能收拢人心。奴婢想着,酸梅汤应是不错。”

姜曦听了二人所言,点了点一旁的账册:

“今年宫中要修葺两宫,酸梅汤用料繁复,一则银钱不济,二则宫妃宫中以酸梅汤消暑,实则是因冰镇之故,若以常温分发宫人,消暑之力甚微,不大妥当。”

“那奴婢这便去禀了耿御厨,让他还煮绿豆汤。”

华秋如是说着,锦香也没有开口,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可惜。

“不急,今年让耿御厨煮三豆汤。”

“三豆汤?”

众人不由一愣,茯苓最先反应过来:

“这三豆汤乃是用红豆、绿豆、黑豆若煮制的汤,红豆与绿豆属阴,虽有消暑之效,可若有人体质偏弱,则易腹泻,可黑豆甘平,正好可以调节二者的寒性,用来消暑最是合适不过了!”

“而且,红豆、黑豆的价格与绿豆相差不大,用这道三豆汤的同时,也不会有过多的开支,娘娘圣明!”

华秋欢快的说着,看着姜曦的眼神满是敬佩,锦香听完后,这一拍脑门:

“瞧奴婢之前的医术都学到狗身上了,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没想到!果然这种事儿还得娘娘出手!”

二人叽叽喳喳的夸赞着姜曦,一件小事儿都能给她们夸出花来,茯苓在一旁捂嘴偷笑,姜曦不由嗔了三人一眼:

“好了好了,一个个的净作怪!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这次的事儿办好了,都有赏!”

“那曦妹,我瞧你那套事事如意的茶碗不错!”

“娘娘,奴婢腕子上的玉晶镯可都是去岁的了。”

华秋故意笑眯眯的说着,锦香也不甘示弱:

“那,那奴婢还没有呢!”

姜曦看着三人,哭笑不得:

“好好好,都有,都有!一会儿我就让华珠拿了东西去侍中局打!茯苓姐你也是,跟着她们一块凑趣儿做什么,你要我还能不给?”

“那可不一样,等这回事了了,曦妹再给我。”

几人说说笑笑着,谁承想,没过多久,小方子进来传话:

“娘娘,张美人和施美人来给您请安。”

“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两道倩影,二人皆是桃李年华,一丰腴,一清瘦,却都是时兴的鹅蛋脸,皆是中上之姿,前者着蓝,后者穿青,在炎炎夏日之中,倒是颇为清新雅致,让人眼前一亮。

“妾等给玥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免礼。华秋赐座。”

姜曦随后这才看向二人,施美人一袭蓝衣,更显肤白貌美,可却难掩眉宇间的忧色。

倒是一旁的张美人是个爽利人,这会儿直接拉着施美人“扑通”一下跪在姜曦面前:

“玥妃娘娘,求您帮帮妾和施美人吧,这阖宫上下,妾实

在找不到能帮妾姐妹二人的人了。”

“起来说话,到底怎么了?”

施美人不语,只是一味的垂泪,张美人给了她一肘子,等过了几息,施美人这才抽噎开口道:

“娘娘有所不知,前日圣上来毓春宫一趟,妾赔着小心,恭恭敬敬的侍膳。

可谁承想,谁承想妾只请一筷鱼腹肉,圣上便说妾不敬君上,妾,妾冤啊!可是圣上不由妾分说,便呵斥了妾一通,还,还罚了妾的份例……”

这事儿阖宫皆知,宣帝直接将施美人的份例降至贵人,显然若是施美人再犯错,便该是施贵人了。

可施美人打潜邸就跟着宣帝,让她一朝沦为贵人,倒不如直接逼死了她。

姜曦闻听此言,也为宣帝的冷心薄情而心惊,只是却不好多说什么。

今日一听施美人的错处,这才更觉荒谬。

张美人这时也开口道:

“娘娘,妾与施美人打一进潜邸便交好,之后更是同住一宫,这事儿一出,妾想了整整一日,这才觉出味儿来。

您说,圣上可是怪当日淑妃娘娘离宫之时,我们未曾禀报,这才酿成大祸?”

这话,姜曦可以和茯苓说,却不能对这两人说,当下,姜曦只道:

“你们这么认为吗?”

“除了此事,妾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张美人苦笑着,她们入府后只得几日宠幸,又无子嗣,后面也成了宫中的透明人。

可那日圣上前来之时,她也真心的替施美人高兴,可谁能想到,竟有这么一桩祸事。

今日是施美人,那明日,是否会轮到自己?

姜曦闻言,想了想道:

“且容本宫去探探圣上的口风,这两日便委屈你们一二,还要劳你多多照看施美人,若是她有了什么伤病,在这节骨眼上可不好。”

施美人抽泣着道了谢,张美人又拉着施美人,给姜曦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茯苓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嘟囔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欺负人吗?”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微阖了眼。

两日后,锦香急急走进来,禀报道: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施美人中暑晕了过去!”

“可曾请了太医?”

锦香吞吞吐吐:

“圣上削了施美人的份例,贵人,贵人位分总不好请太医的。”

“去拿咱们宫里的牌子去请。”

姜曦吩咐了一声,随后这才让华秋准备了一盅黄豆苦瓜汤,朝勤政殿而去。

姜曦难得来一趟,宣帝直接便请了姜曦进去,一进去,姜曦便看到宣帝正疲倦的靠在一旁,眼下浮起一层淡淡的青黑,显然这两日累的不轻。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

“好了,卿卿,这里没有外人,便不要拘礼了,来朕这里。”

姜曦示意华秋将汤放在一旁,莲步轻移,行至宣帝身边,宣帝长臂一伸,直接将姜曦拥入怀中。

女娘身上的带着一种似苦非苦,似甜非甜的香气,可这会儿嗅着,却让宣帝疲倦的大脑仿佛解禁一般放松下来。

“卿卿这是想朕了?这两日前朝事多,朕还准备过两日去看卿卿。”

姜曦闻言,弯了弯唇:

“哪里需要圣上这般麻烦,您诏妾来此,妾还能不来?”

“那怎么能一样?”

宣帝紧了紧手臂,皱眉道:

“朕怎么觉得卿卿这是瘦了?可是这两日太累了?”

“倒也不妨事,只是妾苦夏罢了。”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宣帝这才放松了力道,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后宫之中,如今朕能指着的,也就只有卿卿了。”

姜曦抿唇一笑:

“圣上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也累了吧?可要来喝些汤水,解解乏?”

“哦?今日卿卿带了什么?”

宣帝睁开眼,饶有兴致的开口,姜曦起身取出汤盅:

“是黄豆苦瓜汤,圣上尝尝?”

“苦瓜?”

宣帝下意识的皱起眉,但还是站起身,走到姜曦身边,这才低声道:

“卿卿,朕不爱吃苦瓜。”

“那圣上喝口汤?苦瓜消暑,妾陪圣上一起用可好?”

姜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宣帝只得坐在桌前,看着姜曦亲手给二人盛了汤,沉默片刻,这才用勺子盛了一勺微黄清亮的汤水送入口中。

姜曦看着宣帝喝汤如喝药的模样,不由眉眼弯弯,这才将一片苦瓜送入口中:

“今日妾与圣上共饮苦瓜汤,可也算同甘共苦了?”

宣帝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苦瓜,苦则苦矣,甘从何来?”

“那圣上尝尝,需得细细咀嚼九九八十一下,自有一股甘意呢。”

姜曦笑眯眯的说着,宣帝看着姜曦那促狭样,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索性闭着眼睛送了一片苦瓜入口,苦的宣帝差点儿吐出来,但随后他闭紧了嘴,却念念有词。

姜曦凑近一听——

“十三,十四,十五……”

好嘛,圣上这是真信了自己的话啊?!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宣帝嚼着嚼着,却真是不知何时便有了一股甜意,这甜还不是饴糖的甜,是果子的清甜,一口苦瓜一口汤,甜甜咸咸间,宣帝竟是将那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卿卿这汤,好喝!”

姜曦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早就听御膳房说这两日乾安殿点菜越发刁钻,想来也是圣上没有食欲。

这食欲既可以菜肴勾起,也可以情绪勾起,御膳房都快想破头了,也没有能让圣上满意,姜曦便只好另辟蹊径。

那片的都能透光的苦瓜片能有多少苦?

再配着黄豆,吃着吃着,自有一种甜味儿呢。

“既好喝,那妾再给圣上盛一碗?”

宣帝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可眉眼间却是难得的轻松,姜曦笑着奉上一碗汤,宣帝低头喝了半碗,这才道:

“卿卿今日过来,只怕不止是为了给朕送汤吧?”

第99章 第99章

姜曦倒也没有瞒着宣帝的意思,这会儿只是慢悠悠的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这才不紧不慢道:

“倒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下面人禀报说施美人中了暑气,妾来请示圣上您一二,看看这是治,还是不治?”

“什么治不治的,这要是传出去,民间百姓知道朕的妃子连病了都瞧不好,那得怎么笑话皇室?!”

宣帝气冲冲的说着,姜曦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

“那妾明白了。”

“卿卿你素日也不这样啊,怎么好端端的来问朕这话?”

宣帝有些纳闷,姜曦却只是垂眸道:

“圣上降了施美人的份例为贵人,施美人自然是请不动太医的。而妾也要问明圣意,这才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圣上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即便不去言说,只消有您的态度在,施美人的生死也不过在您一念之间。”

宣帝微微一怔,这才低语:

“朕没想要她的命,只是当初若是淑妃离宫之时,她们能及时禀报,现下,现下……朕也不必这般左右为难。”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了宣帝一眼,宣帝对上姜曦那双清冷平静的双眸,轻轻一叹,随后拉着姜曦的手行至御案前。

“卿卿看看吧。”

姜曦挣扎了一下,连连摇头:

“圣上,奏折之事,攸关朝政,妾岂能一观,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若非卿卿,青州水患岂能那般轻易平息?还有周尚书,朕差点儿就要成了青史留名的昏君……卿卿,朕实在不知该与谁去说,你便看看吧。”

姜曦看着眼前紫檀木盘龙御案,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奏折,这还是她与圣上相识至今,圣上除了在榻上时,头一次这般和软了语气与自己说话。

若是真心对圣上心存仰慕的女娘,只听了这话,只怕要立时掏心掏肺了吧?

可她却不得不去想圣上此举的用意。

若是她没有记错,自皇贵妃下

葬后,圣上来飞琼斋的日子比以前少了两天。

除此之外,倒像是没有什么异样……

姜曦满腹疑窦,宣帝却已经按着姜曦坐了下来,直接塞给姜曦一本折子:

“卿卿别愣着了,你先看,有什么事儿朕扛着,看谁敢说个不是出来。

若是皇贵妃健在,朕便是雷霆手段处置了梁相,只消荣养着皇贵妃,也不会让人觉得朕刻薄寡恩,欺师忘义。”

宣帝语气带着一丝疲倦,皇贵妃一个女娘,没有了母族,便是在宫里养着也不打紧,可淑妃的神来一笔,彻底毁了宣帝原本的盘算。

姜曦默了默,随后还是翻开了奏折,一字一字的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姜曦便不由得面色一整:

“圣上,这奏折之上所言可属实?”

“卿卿不会没有认出,这是令兄的笔迹吧?”

姜曦一愣,随后诧异道:

“难道是二兄的?”

“卿卿慧眼,那日卿卿一言,让朕拨开云雾见青天,这姜卿及能得卿卿夸赞,朕岂能不用?”

宣帝这话一出,姜曦却不由得沉默片刻,这才抬起头,微红了眼眶:

“妾,多谢圣上信重。”

宣帝拍了拍姜曦的肩:

“卿卿是朕的妻,朕不信卿卿还信谁,这本,卿卿也一并瞧瞧吧。”

姜曦一翻开,这才惊道:

“这莫不是三兄写的?”

宣帝肯定的点了点头,姜曦拿着奏折的指尖却不由一颤,若是她没有猜错,这里面应当是这些年户部亏空的真相。

但几息之后,姜曦还是翻开了奏折。

而宣帝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观察着姜曦的反应,也是这次皇贵妃的葬礼,他才看出卿卿的内秀。

她不必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却总可以将每一件事办到自己的心坎儿里。

正如梁相了解他,而他也同样了解梁相一般,梁相狂妄自大,重权重利,可也极重感情。

葬礼之上,宣帝发作了宁妃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却是要演一场戏,一场让梁相犹豫的戏。

别看他对姜曦说的多么可惜皇贵妃,可是到了这一步,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怎么算计了梁相,好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布局。

可惜,当时在场之中,无人能接下这场戏,原本宣帝已经想要让春鸿顶上了。

可若是如此,这场戏便不够完美,能拦住梁相的可能性也更低,但谁也没有想到,姜曦神来一笔的惊呼,终于让宣帝这场戏圆满落下了帷幕。

宣帝看着女娘精致娇美的容颜,勾了勾唇,或许,卿卿便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福星吧。

姜曦看的很快,不过片刻便已经看到了最后一行,她怔怔的抬起头:

“圣上,若论法理,梁相及其党羽,诛十族只怕也不为过。”

八年以来,户部被贪墨的八千万两倒是在其他各部勾结着将其余银两分吃干净下,显得都不显眼起来。

可这里面,每一页,每一个当头的人名不是梁相的学生,便是他的党羽,字字漆黑,处处惊心!

“那卿卿以为,朕该……下这道圣旨吗?”

姜曦没想到圣上还会问自己的意见,她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

“妾以为,不该。”

宣帝精神一震:

“为何?”

“圣上,此事涉及官员颇多,但妾想着,我泱泱大渊,总不能皆是些贪官污吏。”

“这奏折之上,证据确凿。”

姜曦眯了眯眼,含笑道:

“话虽如此,可圣上要知道,上头一旦问责,只以某部而论,比如花房骨粉失窃之事。

若是此事落下来,先到妾的头上,之后便是全总管,若要往下……”

姜曦笑笑:

“想来,您也不认识人了吧?届时,若是这底下的官吏被人威胁顶罪,您总不能将其都送到监正楼,让他们以证清白吧?

小官小吏虽小,可却皆是一国基石,一旦基石崩塌,短时间内您怕是寻不到能立刻上手所有事宜的人。

而那时,梁相和其同党,亦能借此事升起波澜,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便无力回天了。”

“所以,梁相之罪,罄竹难书,可却不能大动干戈,若能兵不血刃,才是上上策。”

“兵不血刃?”

宣帝轻轻的说着,仿佛在仔细咀嚼这几个字,而姜曦这时轻轻覆住宣帝的手背,却没有去看宣帝的神情,只是兀自说着:

“昔日浣纱坊总管韦寻树,贪墨成风,勾结绣坊克扣宫妃份例布料又倒卖至宫外换来金银,此事是他受刑后亲口招供。

但妾那时初掌浣纱坊,纵使听闻一二风声,可也不好下手,韦寻树一人事小,可总不能让宫中乱了套不是?

倒是他那徒弟,对此内情了解的清清楚楚,所以……妾便让他的徒弟去审他的案子。”

姜曦轻声说着,却如春风化雨,一时吹走了宣帝笼在心头的阴霾,宣帝只觉得手背的素手去羽毛般挠人心痒痒的,宣帝直接一个反手,握着姜曦的手贴在胸膛,低低一笑:

“这是卿卿的经验之谈喽?”

“妾身无一物,只觉得今日所见与妾当日所遇有几分相像,不敢擅言,只能借此一事,若能让圣上得一二灵感,也是妾的福分了。”

“是朕的福分才是,卿卿不知道,朕这两日看着这两道折子,又气又恨,可却无从下手……”

宣帝拥着姜曦,叹息着,可姜曦才不信宣帝会没有办法,更不知他此举的用意,这会儿只是安静的靠在宣帝的话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宣帝这会儿正因为印证了姜曦不假思索总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处处为自己考虑妥帖而心中欢喜。

随后,宣帝直接牵着姜曦的手朝外走去,姜曦十分不解,可也只能任由宣帝牵着:

“圣上,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一个卿卿没有去过的地方。”

宣帝神秘的说着,姜曦回头看了一眼勤政殿:

“圣上,您的公务……”

“朕的公务,今日卿卿已经替朕解决掉了,接下来朕的时间都是卿卿的!”

宣帝兴致勃勃的说着,也只有这时,才他看着又几分青年锐气昂扬的模样。

姜曦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反而被宣帝抓的更紧了,她索性放弃了。

外头日头正盛,可是宣帝却仿佛感觉不到热一样,拉着姜曦在宫道上疾走,春鸿跑的腿都软了,也追不上两人。

这是姜曦入宫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受到的暴晒,可是随着宣帝脚步的加快,姜曦直接提起裙摆,轻步跟了上去。

这才哪到哪儿,远远不如自己当初上山采药时的艰难险阻。

“哎,两个祖宗哎!也不怕被晒到了!”

春鸿终于力竭,不由得一拍大腿,连忙让小太监拿着伞继续追,华秋扶着春鸿:

“公公,您靠着墙缓缓吧,那儿还有些阴凉。”

春鸿连忙道了谢,这才看了华秋一眼,道:

“华秋姑娘,你不去瞧瞧玥妃娘娘吗?”

“娘娘体健,奴婢可追不上娘娘,彩云已经去了。”

华秋含笑说着,她并没有旁人的勾心斗角,飞琼斋的事儿不需要抢着来,谁能帮到娘娘谁就上,谁就得赏,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而宫道上的帝妃二人,却好似谁都不服气谁似的,你追我赶,宣帝都忍不住在原地站定:

“不是,卿卿你跑那么快,知道在哪儿吗?”

姜曦愣了愣,被大太阳晒的有些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那圣上您头前带路?”

宣帝没好气的道:

“哟,原来咱们玥妃娘娘不知道路呢,这健步如飞的,给根竿是不是能爬上去?”

姜曦一边走,一边道:

“太细的话,妾爬不了。”

宣帝:“……”

你还真想啊?

宣帝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好容易那冷若坚冰的心因为某人化了一下,结果直接被大太阳一晒,跟在滚水里滚了一遭一样,又烫又麻,还带着点儿疼。

这会儿被呼呼热浪席卷着,宣帝迈着有气无力的步子

终于来到了烟海楼。

“圣上是要带妾来这里?”

姜曦有些不解,宣帝只轻哼了一声,牵着姜曦的手走了进去,陈女官这会儿应是在休息,帝妃二人便直接朝楼上走去。

烟海楼一共有九层楼,等二人登上最后一层的时候,却是铁将军把门。

宣帝直接取下腰间的玉佩,抬手嵌进凹槽,这才见那门扉轰然而开,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姜曦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宣帝见状,也不由得弯了弯唇:

“登高楼,为的便是这一口气,卿卿可觉得舒坦了些?”

姜曦点了点头,这才与宣帝携手走了进去,里面放着一套黑檀木桌椅,左侧是一座博古架,上面放着一些细碎的赏玩之物,右侧则是一张倒扣着的画,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宣帝牵着姜曦的手,临窗而立,自烟海楼登高远望,御园十六景尽入眼帘。

“卿卿你看——”

姜曦说着宣帝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一棵青松高大挺拔,与御花园中萧萧林木格外不同,让人一眼便能认出来。

“那是,松兰相映?”

姜曦有些不确定,但宣帝很快便给予了肯定:

“对,卿卿好眼力。”

随后,宣帝看着那个方向,修长的指尖在窗沿上点了点,这才如同话家常一般,口吻随意:

“那天,朕看到了。”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向宣帝,宣帝笑了笑:

“朕能看到那张松兰相映的帕子,绝非巧合,对吗卿卿?”

姜曦闻声心倏的一停,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宣帝却看着窗外,兀自说着:

“在此之前,朕从未想过,会与一女娘结下高山流水之缘。”

姜曦闻听此言,撤步后退,随后拜了下来:

“妾欺君,罪该万死。”

宣帝弯腰扶起姜曦,笑眯眯道:

“朕既看到了,却还愿与卿卿相遇,相识,相知,那便是朕圣意如此,卿卿何罪之有?”

姜曦不解的看着宣帝,她不明白今日为何圣上要说这些,可宣帝只是轻轻搂住姜曦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朕今日所言,只想与卿卿能坦诚相待,以后,朕还想要与卿卿做一对真夫妻,若是有疑,那就不美了。”

宣帝说完,偏头看向姜曦,深情款款,双眸里的情海几乎可以让人溺毙进去,就连姜曦的神情都有一瞬的恍惚。

“妾与圣上,何曾有疑?”

片刻后,姜曦眼神清明,认真的说着。

宣帝只是一笑,随后这才引着姜曦坐了下来,不多时,春鸿送上了一壶冰镇酸梅汤,并一二茶点,沁凉的冰鉴散发着幽幽凉气,整座烟海楼都变得安静而静谧起来。

“在朕幼时,烟海楼的楼顶上并无这道门,朕每每受了委屈,便会来到这里,听风,听雨,听一阵鸟鸣声也好。

可如今回顾往昔,倒是觉得当初刻骨铭心的委屈、痛苦都只是锦江中的一叶扁舟,全然不值一提。”

“那天,看到卿卿时,是梁相要朕尽快择选秀女,为皇室开枝散叶,也为皇贵妃膝下添子添女……”

宣帝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

“朕又不是圈养的畜牲,随随便便与人媾和生子,那朕还是一国之君吗?

梁家未败之前,后宫之中绝不会有朕的血脉,朕别无他法,卿卿,朕知道你聪明,你懂朕的吧?”

姜曦知道宣帝说的是什么事,而能让宣帝耿耿于怀至今的,也只有他亲手葬送了自己孩子这件事。

只是,姜曦没有想到宣帝的情绪反馈会这般滞后,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是低低道:

“妾明白的。”

“咱们的孩子也明白的。”

宣帝苦笑一声,眼神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若是如此,朕又岂会在无数次午夜惊梦时,梦到那孩子的面容?他的眼睛像卿卿,鼻子和嘴巴像朕,若是他能降生,现在都快要会走路了吧?

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只会静静的看着朕,不哭也不闹,和卿卿一样……”

宣帝说的有些忘情,没有注意到姜曦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

等宣帝诉衷肠诉的差不多了,这才话锋一转:

“卿卿,今日你所言甚是不错,梁相势大,若是冒然对其动手,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至朝堂动荡。”

姜曦听到这里,一时精神了,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她那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宣帝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这才用指尖叩了叩膝盖:

“所以,朕准备用一招釜底抽薪。”

“梁相已经勾结了京畿大营的前锋将军魏钰执,北疆战事未停,朕不能诏他们回京,为大局计,朕只能出此下策。”

姜曦听到这里,默了默,果然就像话本子里那样,男人要是拉着女人的手陈情诉衷肠,不是坑蒙拐骗,就是你还有用。

只可惜,这会儿不是晚上,不然若是借着醉意说出来,那才一绝,事后也可用醉话推辞。

如此看来,倒像是圣上头一次做这样的事。

也是,让圣上选秀临幸秀女都能被他视为把他当成畜牲囚禁,这样的事,他又怎会多做?

姜曦不敢耽搁,直接干脆道:

“若妾有余力,必在所不辞!”

宣帝和缓了面色,这才继续说了起来。

与此同时,梁相府中,探子低声禀报道:

“相爷,咱们的人说,昨个七省公账已经盘查完毕了,只怕折子都送到圣上的案头了。”

梁相听了这话,还没有说话,幕僚便急急道:

“相爷,不能再耽搁了!当初夫人出事的时候,您让步了,可小姐又落得什么下场?

现在,小姐也不在了,还是,还是那样的死法,您不能坐视不理啊!咱们,咱们反了吧!”

“反了?姝儿已经不在了,本相反了图什么?”

梁相冷冷的开口,幕僚瞠目结舌:

“可,可,可……”

梁相淡淡的看了幕僚一眼:

“我若不反,圣上不会置我于死地,我若反了,梁家才是全完了,你明白吗?”

“那户部的账目……”

“户部的账目,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本相做事若是都如尔等这般胆小如鼠,那便不如不做。

况且,本相能临危受命,匡扶社稷,先帝必有遗命,不必你们来操心这些。”

梁相说完,面上却难掩疲倦:

“明日是姝儿的五七,府里筹备的祭奠事宜,今日不提这些琐事,本相还要给姝儿焚香祭奠。”

梁相站起来,缓步朝外走去,幕僚们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当初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相爷仿佛在这一刻如大山将倾一般,摇摇欲坠。

第100章 第100章

翌日,梁相告了假,留在府中祭奠已逝的皇贵妃,只不过,相府的灵堂十分的简陋,盖因皇贵妃的衣冠、尸身都已经葬入皇陵。

也因为皇贵妃的死相太过惨烈,是以宣帝并未敢让梁相一观,而至现在,梁相祭奠的除了一个灵位,便是一根陈旧的发簪。

那是,皇贵妃及笄之年是簪着的一根木簪。

“相爷,宫里来人了。”

“本相不是说了,今日谁也不见?”

梁相抬手抹了抹眼角,面色冷冽,管家不敢反驳,只低声道:

“相爷,是圣上请您入宫,同奠小姐。”

“什么?”

梁相一时有些诧异,一时又有些动容,姝儿的死,他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乃是淑妃心狠手辣之故。

可却没想到,姝儿死后圣上竟是将她追封为皇贵妃。

够了,足够了。

他本以为这已经够了,可没想到今日,圣上竟然要和自己同奠姝儿?

梁相最先升起的是不信,可见管家的表情不似作假,这才徐徐起身:

“更衣,我这就进宫。”

归心殿中,姜曦与宣帝正在手谈,姜曦没有怎么学过正儿八经的围棋,平日也就和茯苓下下最简单

的五子连,附庸风雅罢了。

倒是宣帝精于此道,还有了好为人师之心,这会儿兴致勃勃的教着姜曦。

对于宣帝来说,姜曦是一个极好的学生,举一反三不说,有时候她甚至可以一步算十,随着时间的推进,便是宣帝都吃了不少亏。

可也因此,宣帝兴致越发高昂:

“这阖宫上下,也就吕昭仪精通棋艺,只可惜朕每每与她手谈总不能尽兴。

倒是卿卿,虽然手段还有些生嫩,可在初学者中却数佼佼者,假以时日,超过朕也不是没有可能。”

“圣上谬赞了,您现在可是妾棋道之师。”

姜曦含笑说着,只是素手间捏着的黑棋却是毫不留情的将宣帝退路赌上。

“嘶——卿卿你!”

宣帝一时皱起了眉,心里不停的来回算着,可也一时没有落子。

“圣上,玥妃娘娘,梁大人已经进宫了。”

话落,宣帝和姜曦不由得对视一眼,宣帝看了一眼棋盘:

“让人收起来,朕有空闲,在与卿卿手谈。”

姜曦笑了笑:

“那妾便等着了。”

随后,姜曦这才起身整理的衣裳,朝前殿而去。

只是临行前,姜曦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未等来宣帝叫停的声音,旋即眸色变得更加幽深,大步离开。

归心殿的前殿与后殿不过一墙之隔,而前殿里这会儿已经准备了祭奠用的一应礼器。

清风吹过,黄白的纸钱发出脆响,姜曦取来一张,用白蜡点燃,这才放在铜盆之中,看着它飞化为灰。

若是皇贵妃知道有朝一日,她的五七被她的夫君用来逼杀她的父亲,也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纸钱一张接一张的落下,姜曦的神情并未有什么波动,而梁相来到归心殿后,一眼便看到了姜曦,他一时惊怒交加。

“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相岂会忘了这个女人,当初他的姝儿怀着身子,为了夫人苦苦哀求她救一救自己的夫人,可她却那般铁石心肠!

现在,她在姝儿灵前祭奠,谁知道是不是心怀叵测还是想要借此邀宠?!

“本宫在祭奠皇贵妃,梁大人看不出来吗?”

“姝儿生前与你并无任何交集,你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梁相冷笑一声,一脸讥诮的看着姜曦,显然是痛女所痛,恨女所恨。

“梁大人说笑了,皇贵妃的丧仪乃是本宫亲自操持,今日又是皇贵妃的五七,本宫来走这一趟,也在情理之中。”

姜曦淡淡的看着梁相,梁相目光阴翳的盯着姜曦:

“本相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盘算,你若是敢踩着姝儿上位,本相动不得你,可你那父兄,晚上要睁着眼睛睡觉了!”

到底是父女,连威胁人的手段都是一样的。

姜曦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梁相:

“梁大人请便,只是,本宫本还有些关于皇贵妃的话想要告诉梁大人,现在看来梁大人是不想知道了。”

姜曦说完,等最后一张黄纸烧尽后,干脆利落的起身离开,而就在姜曦一只脚都已经迈过门槛儿时,梁相的声音这才响起:

“等等。”

姜曦没有停住,梁相立刻又道:

“玥妃娘娘,还请赐教!”

姜曦这才顿住身形,看了一眼梁相,朝一旁的桌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二人相对而坐,梁相立刻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玥妃娘娘知道什么与姝儿有关之事?难道姝儿的死因另有缘由?”

梁相心里却不由得皱起眉,不应该啊,他让人上上下下查了三遍,一切皆是安氏贱婢心存歹念,这才带累了姝儿。

不过,那安家也别想好过!

姜曦没有开口,只是手持白玉壶,倒了两杯解暑的酸梅汤:

“梁大人请用。”

梁相对于外面的东西很是谨慎,并没有去动,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姜曦。

而姜曦好整以暇的喝了半杯酸梅汤后,这才轻轻开口:

“淑妃在世时,曾提及当初皇贵妃娘娘落水之事……”

“哼,若非那贱婢,姝儿怎会落得这半生孤苦飘零的结局!她竟有脸面在娘娘面前提起,难不成是把姝儿的痛苦当成趣儿了?”

梁相冷声说着,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暴虐,恨不得这会儿立时出宫,将淑妃从地下挖出来鞭尸!

姜曦只是轻轻摇了摇扇:

“梁大人别这么大的火气,这件事本宫初闻之时,也很是震惊,原来当日只是还另有隐情呢。”

“什么隐情?”

梁相急急追问着,他为了这事,让安家满门殉国,可他尤觉得不够,可现在姜曦的话却犹如当头一棒。

若是此事另有隐情,那他这些年岂不是看着害了姝儿的人,逍遥法外?

他怎配为父?

姜曦闻听此言,笑了笑:

“梁大人不会以为本宫今日特意等在此处,就为了跟您知会一声这事儿吧?”

“你想要什么?只要本相在一日,你的父兄前程无忧,朝八品,暮四品,本相自有法子!”

梁相很是大方的说着,而姜曦却盯着梁相,一字一顿道:

“本宫不信梁大人,正如梁大人不信本宫。兹事体大,本宫……总要确信梁大人以后是否会心甘情愿的站在本宫这边才是。”

姜曦勾了勾唇,只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极了话本子里的丑角,看着梁相眼里憎恶的眼神。

嗯,更像了。

“你想要本相的把柄?”

梁相差点儿气笑了,姜曦却气定神闲:

“本宫倒是无妨,只是端看梁大人您怎么想了。”

怎么想?

是看着女儿苦受折磨的始作俑者潇洒肆意,死不瞑目,还是……忍一时之气,痛痛快快报了仇?

梁相不由得收紧的袖中的拳头,这不是宫外,他不可能对一届宫妃动用私刑!

可,若是他打进京都呢?

幕僚费尽口水也没有让梁相升起的反心,却在姜曦寥寥数语中剧烈的蓬勃翻腾起来。

“安氏满门殉国,是本相所为。”

梁相闭了闭眼,说了一件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事,安氏已经灭门,即便玥妃知道又如何?

“证据呢?”

姜曦点了点桌子,梁相瞪大眼睛,目光如刀:

“娘娘,您过了!”

姜曦只是勾起唇角:

“本宫只知道奇货可居,现在本宫手里的消息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梁大人若想要,总要让本宫看到诚意才是。”

梁相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半晌后,他这才闷声道:

“本相追随先帝征战之时,无意间曾救下了西朔国的六皇子,如今的太子。”

“你们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使得安家满门陷于西朔国的困阵之中,直至战死?”

“那又如何?他的女儿害的我的女儿这辈子无法成孕,本相以牙还牙而已!”

梁相很是不屑的说着,随后看了一眼姜曦:

“若是娘娘受了这份罪,宁安伯想来也不会坐视吧?”

姜曦指尖一颤,随后这才神情平静道:

“勿以小情论家国,梁大人乃一国之相,这样

的道理还要本宫来说吗?

西朔国如今虽为我大渊属国,可却仍嚣张跋扈的根本原因莫过于其当初安家战败失利后,被其夺取的明珠草场!”

梁相这会儿哪里会去想什么家家国国,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姜曦:

“这是本相的诚意,那么娘娘的呢?”

姜曦微微垂眸:

“还不够。”

“不够?”

梁相都要气笑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怒焰,稍稍靠近的人都要被其灼伤,但姜曦只是眼神平静的看向梁相:

“对。方才所有的一切,只是由梁大人亲口所言罢了,证据呢?总不能说梁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梁大人莫不是将本宫当做三岁小儿?”

“你!”

梁相想要发作,可却找不到发作的理由,些女娘实在奸猾无比,可偏偏梁相已经将不该说的都说了个大概,这会儿再出尔反尔,反而会让方才所言种种都成空。

“本相这块玉佩,乃是西朔国太子的贴身玉佩,上面乃是西朔国皇室的独有的雪雕纹。”

梁相从怀里扯出一块玉佩,这玉佩上的红绳都已经包浆,显然是一直被梁相贴身携带的。

姜曦看到玉佩,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轻声道:

“说了这么多了,梁大人也口渴了吧?喝口酸梅汤解解乏,我们再继续说。”

梁相本想要拒绝,可是不知为何觉得口干舌燥,热汗涔涔,随后还是遵从本心,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娘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本宫只是听淑妃提过一句,当初她所为并非本意,乃是受人指使。

况且,本宫入宫虽短,也曾听闻当初的旧事,依本宫之见,淑妃和皇贵妃可并无什么新仇旧怨,究竟是谁指使了淑妃呢……”

姜曦喃喃着,而梁相这时闻言先是一惊,等听完后本想要呵斥姜曦的话也停了下来。

是了,他与安家一文一武,即便是太子妃的位置,也不应该能让安家当场害人才是。

梁相想着想着,面色已经开始发白,姜曦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明黄衣角,这才继续道:

“不过,现在梁大人再想这些事,也是为时已晚。”

“你说什……”

“朕也不知道,朕的相国,竟然会与敌国沆瀣一气,祸害我大渊江山!”

“圣,圣上?”

梁相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有些转不过弯来,慢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

可这一想,他不由脸色一白。

“你这贱婢竟敢对本相用药!”

梁相的眼睛在屋内四下看着,随后定在不远处的香炉上,那里正吞云吐雾,带着丝丝奇香。

宣帝出场后,姜曦便已经隐身一旁,下毒,引蛇出洞的事儿她都已经做完了,很是不该留在此处,只是圣上不开口,她也不能离开。

“若非玥妃,朕还不知道梁相竟然会做下这等叛国大罪!”

“老臣不会叛国!圣上,老臣对大渊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就凭你勾结敌国,侵吞国库税银和百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贪墨成风吗?”

宣帝冷冷的看着梁相,眼中满是讥讽,梁相愣了愣,随后大大咧咧的靠坐在椅子上:

“圣上都知道了啊?可知道了,难道圣上要处死老臣吗?”

梁相还是头一次在宣帝面前坐着,他仰着脸看着宣帝,从不昏聩的双眼这会儿却觉得有些模糊,可却不妨碍他还一如既往的恣意跋扈。

“朕不该处死你吗?你的罪行一旦昭告天下,灭你满门都是轻的!”

宣帝厌恶的看着梁相,可姜曦看着宣帝的神情,却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宣帝所言。

其实,圣上真正在乎的,是被逼迫着临幸宫妃,让宫妃诞下子嗣吧?

可梁相并不知道,这会儿他只是大笑三声:

“哈哈哈!难道圣上您要违背先帝的意愿吗?先帝,没有告诉过您,老臣永远不会背叛您吗?”

宣帝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却沉默起来,而梁相的笑容也在这沉默之中从放肆变得勉强起来:

“先帝,先帝他没有给圣上留下关于老臣的一二遗命?”

梁相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死死的盯着宣帝,想要一个回答。

半晌后,宣帝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梁相,淡声道:

“对你这样的乱臣贼子,父皇需要有什么遗命?你既然今日已经将自己的罪行尽数道来,那么……若是悔恨自尽,也是情有可原吧?”

“不,不,不可能……”

梁相这会儿哪里又闲心理会宣帝,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痛苦悲愤:

“先帝啊,你不能这么对老臣,不能这样啊!先帝,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心?!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小人!”

“住口!父皇岂是你能污蔑的!”

“呕——”

梁相嘴角抽搐了一下,胡须一动,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可谁也没有想到梁相竟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只是愣愣的看着虚空,随后这才露出了一个空寂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先帝,你真是害苦了老臣啊!”

宣帝抽动了一下面皮,想要说些什么,而梁相这时也终于看向了宣帝:

“圣上,你不愧是先帝的儿子,能想出这釜底抽薪之计,可你真的以为没了老臣,你就能大权独揽了吗?天真!

我梁氏嫡支,为先帝征战天下,就连,就连我也因为护驾而成了一个太监,一个太监,哈哈哈,可我又落得什么结果?”

梁相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那浑浊的泪水串串坠落,却让宣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酸涩。

“梁相,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太监?”

“圣上以为,先帝为何要说封姝儿的孩子为太子?那是他有愧我梁家!

只可惜姝儿福薄,老臣本想趁着还有余力,为圣上匡扶社稷……”

“那梁大人的匡扶社稷还真是别出心裁,敢问梁大人,你将明珠草原拱手让与西朔国时,可曾在心里想过匡扶社稷这四个字?”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面上的不忍在这一刻崩散:

“不错,梁相素来口蜜腹剑,难不成你狡辩两句,说几句不易,那我大渊百姓便白白丧命不成?!”

梁相不由哑声,随后大口大口的吐着黑血,可眼睛却死死的看着宣帝:

“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臣,老臣不敢托大,只,只永远,永远视圣上为亲人。

圣上,您是老臣在这世上,最,最后一个亲人了,死在圣上的手里,老臣……甘之若饴。

圣上,拿起剑,杀了老臣吧。”

梁相那双锋利的双眸在这一刻变得慈祥起来,恍惚间,让宣帝仿佛看到了父皇在世一般,不由得僵立在原地。

姜曦见状,心中一跳,这老匹夫到了这一步还在给自己挖坑!

若是今日让他干脆死在了圣上手中,来日圣上若是念及他的好,圣上会怪自己,还是怪她这个帮凶?

哪怕,自己这个帮凶也是被圣上使了计谋哄来的。

可,圣上做事需要讲道理吗?

姜曦抿了抿唇,上前一步,牵起宣帝的手,将一枚药丸塞进宣帝的掌心,宣帝素来温暖干燥的掌心这会儿却冰凉潮湿极了,姜曦虽只是一触即分,可也心中一惊,这梁相果然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明明一心要他死的圣上,这会儿都不舍起来。

“圣上,这是妾昨日让太医院准备的解毒丸,您昨日说梁大人重情,可您又何尝不是呢?

这解毒丸,也是后悔药,若是您后悔了,便给梁大人一用吧,想来经此一事,您与梁大人也能芥蒂尽消。”

“你不怕他报复你和你的母族?”

宣帝捏着解毒丸,有些僵硬的偏头看向姜曦,姜曦却抬眸看着宣帝的双眼,轻轻道:

“有圣上在,圣上会坐视不理吗?”

宣帝沉默片刻,这才摇了摇头。

姜曦随后这才行了一礼:

“妾告退。”

姜曦退出了归心殿,等坐上了辇子,她这才肩膀一塌,整个人都瘫软着倚在靠背上,后背冷汗淋漓,原本跳的缓慢的心脏这时候才“砰砰”巨跳起来。

好险!

那哪里是什么解毒丸?不过是她让人制的消食丸罢了,可是今日梁相死前的真情流露,也不过是为了多拉一个人下水罢了。

姜曦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况且,梁相真的以为圣上会救他吗?

归心殿内,宣帝将那解毒药拿在掌心,认真看了梁相一眼,梁相飞快的收回了目光,纵使喉头蒙上了腥甜,可他仍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圣上,不要犹豫,你做的很好。老臣,很高兴当初圣上能将老臣的教导记在心里,今日……老臣败在圣上手里,不冤。”

梁相察觉到宣帝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发久了,但他没有露出异色,反而又吐了一口血,这才继续道:

“今日,这算是老臣教圣上的最后一课,帝王之道,本就是一条孤王

之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是,老臣没有想到,圣上您长大的太快,太快了。”

梁相带着几分感慨的说着,他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带着几分眷恋的看了宣帝一眼,这才微微合上眼。

只是合上眼的那一瞬,他看到宣帝举起的手,梁相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宣帝也在这一刻,将手中的解毒药丢入香炉,看着烟气袅袅,他轻轻道:

“朕,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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