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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姝色 止雀秋行 104229 字 1个月前

第 81 章 第 81 章

姜姝没想到北郊会变得那么荒凉。

前段时间她来盘地皮时,这边还留着一些破旧店铺和酒楼。这次来,朝廷早已把旧店破铺推翻,到处光秃秃的,像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

她盘下的那两层屋更偏,隐匿在几排乌桕树后面,有点“显山不露水”的意味。

大东家邀她入股时,曾提过:两层屋,稍做了防水防晒。一层前店后坊,坊院不算宽敞,但足够两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过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笔钱。

结果到了地,彻底傻了眼。

屋里墙体不平,地面磕绊。楼梯没有护栏,陡峭危险。甫一进去,那股土腥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楼院里有刚建好的茅厕,二是二楼屋顶建得很好。

基础保障起码还是有的。

姜姝开始修葺。

先搬来几袋沙土和石垩,再搬来一瓮水,忙活半晌,也仅仅是活好了水泥,用腻子膏刮了半面墙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脸,盥了手,低头一看,盆里的水都黄了一层。

开店真是遭罪。

她决定尝试去招个小伙计,俩人一起干活儿,效率倒还能更快些。

只是在这荒郊野岭,别说是找人,就算是找根草都找不到。

听说前市街还留着一家客栈,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

谢平春闱落榜,此后一直住在北郊客栈里,为明年会试备考。

尽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在闲时打过零工,可过了大半年,他早就入不敷出。

如今冬月渐深,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纯靠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所以当有人敲响他的屋门时,他身子猛缩,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你好。”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

“请问有意来帮忙修葺店铺吗?每月初发放薪水,等将来店铺开业,薪水会翻倍哦!店内可提供住所,提供粟米蔬果,提供灶火井水,就是可能得自己开灶炊饭……”

姜姝内心忐忑地说完话,默默等着屋里的回应。

谢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个老板来雇人时,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因此当这位老板娘来邀他入店时,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赚钱了,而是她会不会骗他。

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被骗,他也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分到几文钱,也总好过一文不赚。

姜姝听见屋里有动静,赶忙挂上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老板娘,你……”

谢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来,老板娘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精神焕发。

但推开门才发现,老板娘年轻得很过分,看起来才刚及笄的样子。头发、袖管、裙摆上都沾着泥巴颗粒,脏兮兮的。

看起来,老板娘的命比他还苦。

“对对,我是老板娘。”姜姝喜出望外,“怎么样,考虑好了嘛,要不要来我店里?”

谢平嘴角一抽。

姜姝似是想到什么,从香袋里掏出个银锭,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她说。

见他犹豫,一想便知,在他心里,她恐怕不是一个值得他去信任的形象。

谢平显然还是信不过这个小姑娘。

他问:“你怎会来这荒地做生意?”

他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的,想是很久都没出去过了,消息也不灵通。

她说:“未来十年内,朝廷会把北郊兴建繁华。做生意不就是得抢占先机嘛,就算店做不大,等这块地皮值钱了,还能转手卖给旁人,再大发一笔呢。”

谢平松了防备,“细说。”

这个小姑娘并不扭捏,钻进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说她姓姜,今年二十岁,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谢平呆滞地“啊”了声,问道:“小妹妹,你不会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

他在姜姝面前晃了晃手,“不会是瞒着你家爹娘,偷偷离家出走的吧?”

姜姝:……

她反问:“你叫什么?”

“谢平。”

“谢平……”她抄手揣摩,“哪个‘平’?平平无奇的‘平’?还是平庸平凡的‘平’?”

谢平:……

他搬来另一个木凳坐下,内心有点动摇,“你……你真是杀手?”

姜姝翘起腿,“是啊,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她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所以我不会骗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还不配被她骗。

她的气场变了。

嘴边虽还噙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冷冷的,像条蛰伏的海蛇。

他注意到她手心攒着什么小物件,蓄势待发。

“嗖——”

一扇薄刀片飞快射出,把木凳腿切下半截。

谢平“腾”地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趴在她脚边,痛得连喊“哎呦”。

姜姝踩着他的背,“小谢啊,往后外人不在场时,你叫我‘姜姐’就好。若外人在场,你就喊我‘老板娘’。”

谢平不断挣扎,被她踢了几脚。

很快,这身他唯一能穿的衣裳上面,多了几个鞋印。

读书人的脸面被她踩裂不少,但还留着几分。

直到她赏狗似的扔下一个金锭,谢平彻底没了动静。

她问:“你会做饭吗?”

谢平瞥过头,哀怨地盯着地面,“会。我在老家做过厨子。米面汤都会做,最擅长做家常菜。”

“那就够了。”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转。

“把你的书拿上,跟我走。”

谢平活了二十三年,吃过许多苦,都硬抗了下来。但今日吃的这重苦,竟破天荒地让他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不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还被当成狗受侮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半点不敢反抗,还收了她扔来的钱。

谢平:“姜……姜姐,书太多了,我可能得来回搬好几趟。”

姜姝:“是有点多。”

起码有百十来本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说。

紧接着,她把书籍呼啦啦地推到书箱里,这里塞一本,那里也塞一本。好在书箱够宽敞,百十来本书挤着塞塞,一箱就能装完。

谢平:“姜姐,我恐怕背不动。”

话音刚落,就见姜姝举重若轻地背起书箱,还能对他笑笑,“走吧。”

谢平:!!!

*

路上没人,姜姝大气不带喘一口,兴致勃勃地跟谢平说话。

“朝廷兴建园林,供游人游玩。逛完园,肯定要去用膳。这一带目前还没餐店,咱家美食铺的作用就在此。年前年后起码得把一楼修葺完毕,平时供工友一日三餐,赚点零碎钱。后面慢慢修葺二楼,设雅间包厢,供给有点小钱的客人。”

她说得那么美好,把谢平的希望也带了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就把他的全部都托付给了她。

他说:“姜姐,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姜姝:“嗯。”

“我现在相信你了。”他扭捏得像个小媳妇,“我不会背叛你,也请你,帮一帮我。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姜姝回过头,“小谢,我果然没看错你。”

俩人都穷怕了,所以敢冒着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放手一搏。

恰逢暝暝日暮,俩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格外长。一前一后,相互交错。

她的笑意仿佛被寒气冻住了,冻成一块冰,“砰砰”地砸到他心里。

等他发现那块冰在慢慢解冻,越看越清晰时,他已在店铺里度过了小半月。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已发现,姜姝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令他移不开眼的那一个。

辛苦铺好的地面再次开裂,她会拍拍他的肩,温柔宽慰,“小谢,我们一起再铺一次”。

给他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半点不觉得辛苦,“毕竟你是读书人嘛,作为老板,我不能在读书方面苛待你。”

精心挑选各种蔬菜瓜果,捧到他面前,“赶紧补补,把身子养好。”

她说:“因为你是小谢,我早把你当朋友了。咱俩可是共同谋生的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说:“客栈掌柜跟我讲过你的情况。在决定敲门那刻,我就已经认定,你我是一路人。你的聪明,勤恳,忠诚,完美符合我的需求。”

她说:“那天发狠是故意吓你的。我尊重你,也请你不要轻视我。我这个人,对朋友是很好的。”

……

何其有幸,能拥有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朋友和老板。

谢平低下头。

忙得顾不上做饭时,她还会跑大老远去买饭,提着食盒回来。

他手里捧着的饭碗,嘴里嚼着的热饭,都是她慷慨给予的。

谢平鼻腔酸得紧,一边擦泪,一边抬起闪着泪光的眼,偷偷注视姜姝。

她撩起衣摆,岔开腿,豪爽地坐在斜阶上面,大口大口地咽着饭。

她吃得很专心,也让他看得很幸福。

谢平:“姜姐,你像干了很多年的出力活一样。

姜姝认真想了下,“差不多吧。”

饭后,她交代谢平:“你多往店铺外面走走,一旦瞥见有贵人来,就赶紧围上去,用我教你那套话术,争取让他给店铺投股投资。”

她说:“我忙着去接活计,不会常待在店里。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走之前,她随手给谢平调了盏酒,“好好干。”

谢平欣然说好。

*

送走老板娘,下晌,谢平就瞥见有位公子哥在店铺前的桕树林里晃悠。

他赶紧凑到公子哥身边,厚脸皮地夸耀店铺发展潜力有多好,入股不赔稳赚等等。

公子哥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谢让额前青筋直跳。

现在做生意的都这么豪放吗?就差直接伸手掏走客人身上的钱了。

何况他也不是客人,他就是照例来北郊巡视啊。

但谢让很快冷静下来,忽略谢平的喋喋不休,抬眼向远处望。

将来园林建好时,这片桕树林一定会被砍掉。那家隐匿在林后的店铺,会如惊雷般,倏地跃到游人眼前。

届时,那店铺会离园林非常近,位置非常好。

这家店铺的老板,眼光长远,很会买地皮。

最重要的是,老板有人脉,有渠道,竟能打探到兴建园林的动向消息。

放眼整个盛京城,能打探到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人。

趁谢让愣神,谢平赶忙把门状塞到他手里。

“贵人若有意投资入股,随时来联系。”谢平说,“老板娘和我随时在铺里恭候。”

老板娘?

原来店主是位女子。

谢让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门状。

“姜某谨上,谒请诸客,莅临后市街美食铺。”

这老板娘不但有远见,还挺懂官场文人那一套。知道富贵人家最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有意投其所好,送出门状,以表诚意。

在国朝,“姜”是一方大姓。

一时半会儿,谢让没能猜出老板娘的身份。

情场虽失意,但若能在商场得势,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谢让说行,“我再想想。”

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见贵人要走,谢平再次跟紧。

“贵人,您什么时候来?我们会用最热情的姿态欢迎您的到来。”

谢让随口一说,“我考虑考虑。”

其实他要是想打听老板娘的身份,让下属跑腿去查就好,没必要亲自到店。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掩鼻,“什么味?”

谢平高涨的气焰一下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一定是他身上的穷酸味。

谢让原以为闻见酒味是错觉,再放下手却发现,原来酒味就出在这小伙计身上。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最爱让“小冯”给他调烈酒,“小冯”却怕他酗酒,每次都会调换成清酒。

微苦微涩,是过去他身上的酒味,也是如今,这小伙计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里忽地就浮起恨意,也不知到底在恨什么。

谢让话头猛转,“我明日就来,明日下晌。”

旋即抬脚迈步,“不……明日一早就来。”

他说:“我有一桩大生意,要亲自与你家老板娘面谈。”

第 82 章 第 82 章

几日后,谢让再来时,姜姝已经换了对他的称呼,亲昵地唤他“承桉哥”。

“承桉”是他的字,她念得无比熟稔。谢让听了只是笑,“所以你到底几岁?”

这是她昨日没解释的内容。

问这话时,他自来熟地坐在罗汉榻里,摆弄着茶具。

姜姝:“二十岁。”

谢让眉梢轻挑,“那之前在学堂读书,也是骗我的?”

她搬来蒲团垫,盘起腿,挨着他的脚边坐下。

姜姝抬头看他,满脸真诚,“那时总有人来骚扰我,我只好用还在上学读书的说辞搪塞他们。”

谢让:“连带着把我也搪塞过去了。”

他心里不满,但再想想,那时他与那些来骚扰她的渣滓有什么区别呢。

姜姝狗腿地捧起茶盏,递到他身前,“那时也不了解哥是怎样的人嘛。”

谢让呷了口茶,“好在你是越过越好了。连这茶叶都比在学堂用的好了不少。”

姜姝:……

谢让又问起她当杀手的事。

“你是在南郊的杀手阁当值?”

杀手阁一向行事隐秘,若非刻意打听,否则根本不会有所了解。

见她沉默,谢让着急解释道:“我有位朋友,他与阁里的某位杀手相识,所以我才会知道杀手阁的存在。”

他说,他非刻意打听。

他知道她的过去一团糟,知道她不愿被摸清底细。

他以为她低下头是在生气,其实她只是在想,谢让朋友认识的那位杀手会是谁。

过了会儿,姜姝说是。

想起她说自己在杀手圈里混得不好,谢让轻声问:“阁里接任务,应该没有硬性要求吧?”

否则他真担心她会饿死。

姜姝回没有,“我只能接最琐碎的任务。尽管酬金少,但还是要多去接,毕竟苍蝇腿也是肉嘛。”

昨晚她没睡好,现在眼里酸涩不堪,她用力揉了揉眼。

落在谢让眼里,她这是在强忍眼泪,不想让自己被看轻。

谢让体贴地递过去一张帕子,她揉着眼接过。

但她只是用帕子擤了擤鼻子。

落在谢让眼里,她这是被冻得流了鼻涕。

谢让把她从地上拉起,解下裘衣,披到她肩头。

她被他塞到了罗汉榻里,一脸懵。

谢让:“以后有困难就开口,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姜姝:???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朝谢让摊牌后,他表示,不会干预她的选择。

在她说得常去接任务,不会经常来店里后,他让她放心,“店里的事,有我和小谢操心着。”

谢让提过他会来帮忙。

但姜姝从没把这话当真。

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怎会愿意跟市井小民处在一起打闹?!

她还在想,估计谢让所谓的“来帮忙”,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已。

估计店里只有小谢一个苦力在干活。

*

姜姝去了杀手阁。

她确实要接许多任务,只不过接的都是别人不敢接的特等任务。

阁主将一个任务牒递到她手里,“这个任务,点名道姓要‘代号佚’接。”

“代号佚”是姜姝在江湖上的昵称,这个昵称代表着杀手阁的最高水准。

姜姝翻开任务牒看,被任务酬金吓了一跳。

酬金未免也太高了。

姜姝:“任务是:保护爱夜间外出的少爷。”

她疑惑道:“哪家少爷这么富有?算是我见过的除了谢让之外,第二富有的人。”

阁主:“不清楚。这小少爷先前在外地居住,过年前后要来京城游玩,又爱在夜里出去吃酒,怕走夜路有危险,所以找你去保护他。”

他说:“任务牒还会更新,等小少爷来了,你就能知道他的信息。”

阁主搬出两箱金锭,朝姜姝道:“若你肯接任务,这些就是给你的定金。”

姜姝当然没有不接的理由。

阁主说,那位小少爷要把她“包”了,她不必再接其他任务,即便小少爷没来,她也可以得到日结的钱。

姜姝欣然应下。

不用干活还有钱挣,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杀手阁里没活计干,那不如就回去拾掇店铺吧!

正值晌午,姜姝提着食盒,难得买了两份卤肉饭,一份是她的,一份给小谢。

姜姝推开铺门,“小谢,今天给你改善生活,饭里有肉!”

进去才发现,一楼空无一人,而二楼传来了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

想是小谢在修葺二楼。

她提着食盒上楼,听见了对话声。

“哥,铁凿下面放着一堆钉,你给拿过来。”

“哥,你去把桐油搅成腻子膏,把墙刮一遍。”

“哥,你上次不是说手里还有些名家字画吗?记得下次拿来,挂到墙上。”

……

这些是小谢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偶尔还传来几声“好的”、“懂了”、“没问题”、“抱歉。”

回应小谢的是谢让,显然他修葺经验不足,经常被小谢训斥。

姜姝:!!!

小谢居然把谢让当苦力随意使唤。

等她上楼瞧清场面后,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二楼各处都在修葺,尘土飞扬,动静不断。

小谢浑身土灰,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像个逃亡过来的流民。这也就算了,姜姝早已看惯他这般狼狈模样。

令她吃惊的是谢让。

这位公子哥,竟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着铁丝木架。头上和脸上沾着泥点子,那身名贵的衣袍早已遍布泥灰,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这俩人忙活了一晌午,闻见一股饭香,一齐朝姜姝看去。

“承桉哥,你也在啊。”

谢让不知是不是吸了太多灰尘给吸傻了,朝她笑着,“不是说要给你帮忙么。”

隔了一层灰尘,她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和他那一口白牙。

怎么感觉像养了一条狗。

姜姝:“你俩收拾好就到一楼吃饭。”

但等人来齐,她突然发现了个问题:她买了两份饭,但现在有三个人在等着吃饭。

这要怎么分?

谢让主动解围道:“不碍事,我和小谢共用一份就好。”

姜姝说好,随后端起自己的那份饭,坐在楼梯台阶上面吃饭。

谢让朝谢平笑了笑,“小谢,你不会介意吧。”

谢平:???

他有说“介意”的机会嘛。

不过到底是太饿了,谢平没时间计较,飞快分好了饭。卤肉饭里有六块炖得软烂的肉,想着要多照顾谢让,他依依不舍地分给谢让四块肉。

谢平闷头吃了几口,再抬头,发现身旁的谢让只是捧着饭碗拿着筷子,一动不动。

再看去,他发现原来谢让是在看对面的姜姝。

谢让勾起嘴角,无比认真地看她吃饭。

谢平:……

谢让一定是吸多了灰尘给吸傻了。

谢平叫了声“哥”,结果谢让充耳不闻。

谢平垂下眼,盯着谢让碗里的肉。

这肉搁在自己碗里时,吃起来是一般好吃。可一旦搁在谢让碗里时,它看起来是那么诱人。

勾了芡的酱香汤汁淋到肉上,再顺着肉粒往下流,把饱满的米粒都沾上了汤汁的浓郁香味。

谢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心里起了个邪恶念头:既然谢让不吃,那他就把肉夹来吃吧!

可又一想,不行,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偷么!

再一想,不对,这肉本来就该是他的!老板娘明明是给他捎的午饭,又不是給谢让买的!

谢让看得那么认真,应该不会发现他在偷肉吧。

谢平把筷子慢慢伸过去……

一块,两块……

把四块肉都夹走后 ,谢让仍旧保持着姿势没动。

直到姜姝无意间抬头,“承桉哥,赶紧吃呀,饭要凉了。”

谢让这才后知后觉地把饭往嘴里塞,直到吃完,都没发现自己碗里少了四块肉。

*

后来谢让经常往店铺里跑,跟谢平称兄道弟,有事时俩人一起干活,没事时俩人一起吃酒,姜姝甚至觉得,仨人之中,她才是那个多余的第三者。

不过越是临近年关,谢让越是忙。姜姝体贴地让他先去忙公务,反正二楼已经修葺大半,剩下的有她和小谢操心。

谢让呢,连着好几日都被人催着赶紧走,原以为是审刑院出了什么事,结果居然是亲戚年底要来,爹娘让他回家做好准备。

他娘沈夫人说:“你表侄和表侄女过年要来家里住,你这个当表舅的别整天出去晃悠,多在家里待待,给小辈准备些零嘴水果。”

表侄表侄女俩人简直是混世魔王,尤其是那个表侄,少爷脾气大,非常不好伺候。

谢让不耐烦地应付说知道了,又出了趟门,正好遇见先前那个在杀手阁被人甩了的朋友。

谢让揽着小哥往北郊走,“我有个朋友也在杀手阁当值,说不定和你那女友还认识呢。”

*

在见到谢让口中的那个朋友后,小哥笑得比吃了毒药还苦。

姜姝也在感叹这世界真是小,当着谢让的面,她还要跟前男友装不认识。

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小哥,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小哥不置可否。

谢让趴在姜姝耳边道:“这小哥的前女友就在杀手阁,你俩可以聊聊。”

姜姝点了点头。

随后谢让又被小谢叫过去修葺,一楼只留下姜姝与小哥俩人面面相觑。

姜姝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走到后院,小哥也跟了过去。

她接井水,小哥就帮忙揽紧系绳。她扫地上的雪,小哥就把雪撮成一堆。

俩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和前男友说,“好聚好散”、“你别来缠我”这种话早都说腻了。

就算真要说,她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重。毕竟他曾努力取悦她,而她也曾薄情又短暂地“爱”过。

但这位小哥,真的缠了她很久很久。

简直令她忍无可忍。

她把扫帚扔在地上,冷哼一声。

小哥弯下腰,把扫帚捡起。

良久,他枯声道:“他,也是你的猎物之一吗?”

这个“他”,当然是指谢让。

姜姝:“多管闲事。”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小哥偏偏就懂了。

他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急着要走,谢让连忙下楼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好一起吃饭么?”

小哥却反过来问他,“你对这家店铺的老板娘有意思,是吗?”

谢让怔了怔,还没搞清现下是什么情况。

片刻后,谢让拍了拍小哥的肩,“哥们,你看得真透彻。”

小哥往后一躲,决绝道:“往后,我没你这个朋友。”

急匆匆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了脚,扭头看向谢让。

小哥眼里闪着许多情绪,最强烈的一种是“可怜。”

谢让看不懂小哥。

他是在可怜谁?

下一刻,他突然听小哥说:“祝你好运。”

第 83 章 第 83 章

姜姝与谢让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平疯狂朝她使眼色:姐,该你出场施展话术了!

可姜姝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岿然不动。

谢平陪笑道:“贵人,您跟我家老板娘先说着,我去给你俩沏盏茶。”

姜姝回过神来,也朝谢让递去个笑容,“我……我也去沏茶,贵人您先坐。”

谢平:???

姐,你这怎么跟昨晚说的不一样了呢!

谢平推辞道:“老板娘,还是我去吧。”

姜姝着急抬脚想走,“不不,我去。”

她不走,难道还等着谢让问:刚才在路边发神经的人是你嘛?

老板娘和小伙计争抢着去沏茶,看起来谁都不愿意接待这位贵客。

在姜姝即将溜走时,谢让伸出胳膊,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边。

他说,老板娘你急什么,不是要跟我谈生意么。

他对谢平笑得很和善,“小伙计,麻烦你沏两盏茶。不急,慢慢沏。”

说话时,刻意把“慢慢”这两个字咬得绵长,暗藏深意。

谢平心里还没辨明情况,但话已经先跑了出去。

“好好,贵人稍等。”

一边往后厨走,他还在想着,自家老板娘和这贵人之间,绝对有什么猫腻。

*

俩人面对面坐下后,谢让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种笑完全是公事公办,给生意伙伴展示友好。

他整了整袖管,漫不经心地说:“小冯,原来你姓姜。”

明明是在质问,但偏偏他语气很平淡,像是跟她在聊家常事一样。

他说:“我需要你给一个解释。”

关于身世,关于住所,关于不告而别。

坐下后,她一直低头垂眼,不曾正视他。

谢让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抬头,看着我。”

姜姝缓缓抬起了头。

她还是老样子。

谢让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脂粉廉价,衣裳开线,一如既往的穷酸、寒碜。

谢让听她开口:“我好像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她的语气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驱赶没礼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与他有过几次交集,还受过他不少照顾。

她又有哪处跟从前不同了。

不再问有所答,不再怯懦谨慎,不再卑躬屈膝地为他服务。

谢让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严格来讲,我们现在还不算伙伴。我应该算是,你的东家。”

他说:“我有权利了解情况。”

他正用那双看谁都显深情的眼看着她,浑身布满“游刃有余”四个字。

他的话不容置喙,偏偏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猎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满足小姑娘对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从而达到目的,这是刻在了谢让骨子里的习惯。

这让姜姝意识到,谢让也还是老样子,以为抓住她的一点把柄,就能让她甘居下风;以为照顾她的贫穷,就能让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毁的慌乱,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姝抄手翘腿,“我自然要向东家解释。”

“‘应该算东家’,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她说,“先前我的确想把你当东家,但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向爱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无情地宣判:“谢衙内,你请回吧。这桩生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

谢让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站起身,朝后厨方向说道:“小谢,出来送客。”

那头谢平刚沏好茶,出来就见客人一脸困惑地缠着自家老板娘,而老板娘始终瞥过头置气。

“为什么不谈了?”谢让终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热情迎来的贵客,不是么?”

她拿着大扫帚扫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儿,脸和手被冻得通红,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见她抬脚要走,谢让赶紧堵住她的路。

谢让尽量放稳话声:“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向她要解释的话,语气有多卑微。

姜姝:“谢衙内,你很没礼貌。”

她说:“我人穷,但心不穷。我不会缺东家,送走你,还有下一个;更不会上赶着去讨好看轻我的东家。这些,你明白吗?”

类似的话,谢平也曾听过。

这类话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触及到她的底线。

谢平赶紧打圆场,“老板娘,贵客,你俩有话好好说。先坐,喝盏茶。”

茶气快把对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时,谢让才慢慢回过神。

他忘了,无论是“调酒妹妹”还是“老板娘”,她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抱歉。”谢让破天荒地开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盏,掩饰心里的慌乱。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冷静,可落在姜姝眼里,那些“求爱”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计划通。

姜姝眨了眨眼,“所以谢衙内是真心想来谈生意吗?”

“当然。”

他说这话时,不免感到心虚。

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会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资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满与挣扎,但那都是无用功。他会像逗猫狗一样逗她,乐此不疲。

但现在,俩人的地位却完全反了过来。

他一个投资的大东家,怎会变得这么卑微,还要求着她谈生意?!

谢让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见她纯良的眼神,理智就会顷刻消散。

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盯着她的唇瓣看。

数月前那次亲吻的画面,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姜姝的话声陡然顿住。

屋里没烧炭,怎么谢让的脸反倒越来越红了?

“谢衙内,我刚才说的,你都能接受吗?”

谢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当真?!”姜姝激动得站起身。

原以为谢让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可谁知,他竟这么轻松地应了下来。

谢让抬头看,见她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着拿来字据和印泥,“谢衙内,那我们就走流程吧。”

这时候,她又跟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谢让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直到她说天色将晚,今日就谈到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说:“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样?”

在他谈成的生意里,这个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连提的勇气都没有。让东家分四成,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早已签字画押,连反驳的机会都不再有。

眼见他们即将分别,谢让赶忙补充道:“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姜姝笑眯眯地候在车窗旁,“什么?”

“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

他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体现在生意场上。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啊。”

“做朋友”正合她意。

车轮开始滚动,姜姝默默退到一旁。

谢让却仍未放下车帘,继续朝她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来店里帮忙修葺吗?你放心,这部分钱我来出。”

她仍旧点头说好。

不过送走谢让后,姜姝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是谢平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刚才听你叫‘衙内’,你俩之前认识?”

姜姝正往木牌上写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现在如你所见,他入了股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说:“你想想整个盛京城里,还能有谁被叫衙内?”

谢平猛地蹦起来,眼里满是对发财的渴望,“姐,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叹气道:“人家说会经常来店里帮忙,是不是想来监工啊。”

他有些头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毕恭毕敬的,说话前还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

姜姝嗤笑回:“大可不必。”

她让谢平把木牌挂到显眼的地方。

“你把他当好兄弟就行,”她说,“他只会是来帮忙的热心小哥。”

*

这一夜,谢让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纸醉金迷太久,毁了身子吗?

是忙于公务太久,没好好休息吗?

他翻过身,而衣兜里的字据恰巧滑了出来。

白日交谈时的细节,此刻反复回荡在耳旁。

她说:“谢衙内,你是个好人。但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没办法与你交心。”

关于姓名,她说自己叫“姜姝”。关于身世,她说自己是流浪孤儿。

关于不告而别,她说她是在集市里听到小道消息,所以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北郊做生意。

关于突然生气,她说:“谢衙内,往后你就会知道,我脾气很好的。”

她还说,她是个武功不高的杀手,但这年头做杀手不赚钱。

谢让把这张字据看了又看。

在字据上,他们俩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别时他们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牵住她的手。

谢让突然不想再歇息。

他想骑最快的马,去她店里看看。

但最终,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这想法压住,在灌了几口冷水后,心跳也慢慢平静了。

谢让把字据折好,贴在胸膛。

“慢慢来,她会上钩的。”

他喃喃道。

第 84 章 第 84 章

翌日,大年三十。

谢让被外面燃放炮竹的隆隆声吵醒。

关于昨晚,他仅有的记忆是从姜姝家里出来后,去找了褚尧说话,之后又回了私宅将就歇了一夜。

中间的事情他已经全忘了,不过依稀可以记得当时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沮丧又是愤怒。

到了今日,旧年的最后一天,这些愁肠百结都在过年面前变得不甚重要。

谢让梳了个很显精气神的高马尾,一长股马尾辫里夹着几小股细细的麻花辫。他是只爱啄羽的鸟,把自身打扮得漂亮整洁。

今日约会,那么从此刻起,就暂时放下心里的芥蒂,好好享受吧。

*

原本计划的是二人行,但姜姝怕自己那点小算盘太过明显,便拉上了谢平一道游街。

地上洒落着炮花屑,和雪水泥水混在一起,被脚踩成一张厚实的煎饼。

哪怕手里攒了些钱,可谢平过得还是节俭。没走几步,他脚上那双廉价靴的靴底就粘上了雪块,越粘越高,好好一双平底靴成了增高靴。

他弓起身,使劲跺着脚底的雪。

那俩人自然不等他,等谢平拾掇好,向前看去,那俩人已经手牵手肩并肩走了很远。

老板娘热情似火,那身子骨仿佛是一滩水,要把谢让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谢让也在积极配合着她,她随意瞟过一眼的小吃,谢让都会掏钱买下。

俩人看起来正在经营一段令人艳羡的恋情,可谢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箱玩具最后是他出力抱到老板娘家里的。

玩具盖得不严实,箱身一动,里面各种玩具就掉了出来。

红棉绳、牛皮拍、各种材质的铃铛与锁链……

这些是叫的上名字的。

再往箱里头看一眼,谢平惊得满脸通红。大多数玩具他根本叫不上名字,长得诡异狰狞。

共事经营店铺这小半年来,谢平不知替自家老板娘赶走多少前来求复合的老情人。

他明白,这些玩具会在某个时候,一一在谢让身上使用。

充满束缚与控制,甚至是夹带虐待的一段恋爱,真的健康吗?

当她褪去糖衣炮弹,用冰冷的金属钳制他,用残忍的话语鞭笞他,到那时,谢让真的还能像现在一样,享受这段恋爱吗?

谢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回过神,他手里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零嘴、首饰与绸缎。

“小谢,你帮我拿些。”

谢让说道。

谢让更是夸张,两手提着拢共几十个纸包,全是姜姝喜欢的各种小物件。肩上背着的是她看中的一盏琉璃六角灯,脖间挂着的是她看中的各种项圈项链。

此刻谢让是个移动的木架,痛苦并快乐着。

谢平:……

还是他多虑了。老板娘与谢让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昨晚的不愉快,谢让还是那么要面儿,买个东西张扬高调,恨不得直接把一条街买下,再拉一个横幅,庆祝他们约会。姜姝也还是那么热情,话痨般地跟他闲聊,哪怕打了个喷嚏,都要跟谢让撒娇分享几百字。

谢平则时不时掉线,被俩人甩在身后。他的存在感不高,就这样,在他的近乎隐形中,这场三人行进行得非常愉快。

到了某个小摊前玩套圈游戏,摊主说,今日只要客人是一家三口,就能半价买下套圈。

姜姝与谢让默契对视。

“承桉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其实我也……”

交流过眼神,确定彼此想到了一处去后,俩人同时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正在闲逛的谢平莫名背后一凉。

谢让把谢平揪来,塞到摊主跟前。

姜姝说:“老板,你看我们仨行不?”

摊主满脸黑线:“一家三口指的是爹娘和孩子,不是互为亲戚就能行。你们仨是……”

谢让指了指自己,“我是爹。”

姜姝指了指自己,“我是娘。”

俩人与摊主一齐看向谢平,“所以你是……”

气氛都到这里了,此刻谢平就算不是,那也必须得是了。

谢平掐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我是孩子!只是长得早熟!”

这话一出,姜姝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

没办法,事已至此,做戏得做全套。

谢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先给姜姝叫了声“娘”,又给谢让称了声“爹”。

谢让懒散地挑挑眉,“怎样啊摊主,这下能半价的吧!”

那摊主自然不愿意,哪有孩子长得比爹更像爹的!但话又说回来,大过年的,大家都是图个高兴,较真反倒不好了。

就这样,摊主气冲冲地把套圈塞到这对爹娘手里,哪想姜姝扔得十分精准,把摊里最值钱的一个花瓶给套住了。

摊主简直要气死!

姜姝倒是相当开心,她没管那么多,抱住花瓶就走。

谢让也因她的开心感到开心,这下连钱袋子也不掏了,直接解下沉甸甸的一袋钱,爽快地扔到了摊主怀里。

逛花街,看灯会,站在视线最好的地方看一场浪漫的打铁花……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说话,谢平就在后面啃着点心,仨人相处的氛围诡异得和谐。

后来仨人回到了店铺里,明明时间在向前走,可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给谢平庆生的那一夜。

谢平依旧待在后厨里做饭,姜姝与谢让依旧坐在地上,身盖毛毯,喝酒聊天玩游戏。

不同的是,从前荒凉的北郊,现在热闹许多。谢家揽过了监工兴建园林的活计,短短数日,几座园林已经建得初具雏形。

姜姝抱着酒坛,兴致勃勃地给谢让描绘日后店铺发展的前景。

谢让也喝了些酒,陪她聊经商。

夜一深,难得热闹起来的北郊又重新归于寂静。所有将开的已开的店铺都沉睡在了风雪夜里,唯有这一家美食铺,还亮着灯,时不时嬉笑声传来。

不一时谢平困了,脑袋时不时往下点。

姜姝起身,“小谢,我和承桉哥要回去了,你歇息吧。”

谢让也交代:“小谢,你看好门。”

谢平在睡眼惺忪中目送俩人走远。

怎么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

哪怕积雪多,路难走,谢让仍然坚持要把她送回家。

送到家门口,她还在依依不舍。扒着门框,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承桉哥,过来坐会儿再走吧。”

谢让有些抵触。

他怕进了院,又发现了那阁主与她同吃同住的痕迹,又发现那阁主在耍着小聪明,向他示威。

可姜姝说:“今晚阁主不回来。”

所以在今晚,她家里不会再进来外人。

姜姝问:“承桉哥不想和我一起守岁嘛?我可是想把新年第一句‘新禧’送给我家承桉哥的。”

她一句句好话哄着他,顺着他的毛撸,知道他对堂屋有忌惮,就把他带到自己屋里。

直到被摁倒在柔软的床褥里,谢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草率地进了人家姑娘的闺房!

还和她一起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谢让手撑褥子,挣扎着坐起身。

“我……我该走了……”

素来游刃有余的他,竟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

姜姝将他拽倒,“别呀,躺下来说会儿话。”

她用的力气非常小,但谢让就是这么容姜地被拽倒了来。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姜姝扯开一条被褥,盖在二人身上。

屋里没点灯,但却不算昏暗。外面风雪交加,在雪地里折射出来的光亮透过糊窗的纱,直直照进屋里。

身底下的床褥软得像一块醒发好的面团,却又光滑。谢让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条搁浅的鱼,越是躺得久,他便越是口干舌燥,身子也僵硬着,不知该如何舒展。

姜姝瞥过头,见他躺得像一条死板的直线。

“承桉哥,你紧张什么。”

谢让喉结滚动,“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暧昧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笑了笑。

真奇怪啊,明明白天她也笑过很多次,可谢让偏偏觉得今晚她的笑声,像极了在捕猎的女妖精。

被褥沾满她的气息,盖在他身上,明明不算重,却还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的浑身力气都被这被褥吸走了,只能如瘫痪一般,躺在她身旁。

他们开始闲聊,没有明确的话题。

聊明天吃什么做什么,聊衣裳穿搭,聊做生意的心得体会,聊别人家的八卦。

白天街上吵闹,彼此都要扯着嗓子对话,生怕对方听不清。可到了晚上,冷峻的月色一照,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话声,生怕把对方吓到。

这种音量,就像是夫妻夜话,因怕扰了邻居,吵醒孩子,所以只能把声音压低,几乎是在用气声对话。

壁炉里火苗燃烧时产生的“噼啪”声,风打榉木窗声,远处时有时无的鞭炮声,任意一桩声音,都能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但因音量低,所以哪怕聊的都是正常事,也像是在说私密话。

被褥很快被俩人合力暖热,一暖和,人就有些犯困。

谢让躺得不舒服,坐起来调整姿势。可姜姝以为他要走,赶忙环住他的脖颈不让走。

动作间,被褥被掀到一旁。

姜姝的衣襟不知在何时变得松散,她的两腮升起淡淡的薄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热气熏的。

她抬手,扯了扯谢让的马尾辫。

“编各种好看的小辫,是承桉哥的心机。”

她调侃道。

身体惯性使谢让俯身朝她倾去,他的右手垂在她的脑袋旁,左手则撑在床褥上。只差半臂距离,他就要贴上她。

大脑一片空白,像傻了一样,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垂下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冬夜的露水还要潮.湿,也比昼日阳光还要明亮,令他在黑暗里,只能折服于这双眼。

她的眼睛会说话,此刻表达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今晚,我们必须发生点什么。

发生点什么呢?

两个成年人心知肚明。

他忽地闭上双眼,心乱如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闭眼那一瞬,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把头发从她手里拽了出来,飞快起身。

只仓促落句“睡吧”,他就要走,三步并两步地走,眼看着离屋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姜姝坐起身,幽怨地说:“承桉哥,我好像生病了,头有点热。”

谢让没动。

她开始拖着长腔,说自己要难受死了。真的,不骗人。

谢让想起他生病时,她是怎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能没良心地一走了之吗?

当然不能。

不管她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他都得转过身去看看。

所以谢让又折返回来,哪想刚坐到床边,正欲伸手量量她的额温,她就捂着额头说不行不行。

“承桉哥,你的手很凉。”

说完,还不等他反应,她就兀自捞来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

她朝他手心里呵气,一下,再一下。

“我来给你焐一焐。”

可是仅靠这点热量,根本不能暖热他的手。

“扑通——”

一刹那间天翻地覆,她借着巧力,将谢让扯到床上。

“做什……唔……”

她堵住了他的嘴。

她握住他的手,缓缓下滑,直到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大腿内侧。

而后,合腿夹.住。

“这是我身上最温暖的地方之一。”

她轻叹一声。

“承桉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手陷在她腿间软肉里,她被这手凉得腿弯拱起,有些发抖。

黑暗里,玉腰带被解开,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第 85 章 第 85 章

审刑院的公务无法再拖,谢让被自家老爹催去办公。

一连忙了好几日,总算是把堆积的案件都审理完毕。

刚得空闲,他就溜去了先前查到的那个住处。

哪曾想,院里空无一人,冷清清的。

巷里有位邻居探了头,“你是来找这户人家的?”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可谢让还是敏锐地嗅到邻居身上的鱼腥味。

他下意识皱起眉,“住在这院里的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卖鱼婆悄悄打量谢让,想他也是那位杀手姑娘的众多前男友之一。

卖鱼婆:“是啊。前几日她租的院到期了,没再续。”

谢让焦急追问:“她搬到哪儿了?”

卖鱼婆:“不清楚。”

说完把门一关,不给谢让继续追问的机会。

谢让突然想到什么,骑马奔至学堂。

推门进去,桌椅床柜,全都消失不见。

拐到后院,见一人在扫雪。

谢让问:“之前住在学堂的那位小娘子,她是搬走了吗?”

那人说是呀,“您难道没听过女子学堂的规矩?女子满十七业毕,要离开学堂,自然也不能再在学堂里住。那小娘子前日满了十七岁,自然就收拾物件搬走了。”

谢让心漏跳几拍,“那她可有说,要搬去哪里?”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

她不在巷院,也不在学堂,那会在哪儿?

谢让急冲冲地来到稻香坊,料想她歇在坊里,却被鲁大告知:她递了封请辞书,辞了在坊里的职。

“什么时候的事?”

谢让瘫在围椅里,揉着眉心,浑身疲惫。

鲁大:“就在衙内您去审刑院办公那几日。她说,稻香坊的薪水虽好,但还远远不够。”

鲁大调了盏谢让常点的酒,递到他手边。

世间男女那点关系,鲁大看得很透彻。

“来稻香坊调酒的那几位小姑娘,用的都是化名。姑娘在外打拼不容姜,所以我尽量给她们来去自如的自由。”鲁大说,“谢衙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多时候都很浅薄。强留,一向是留不住的。”

听了鲁大的扎心话,谢让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名是假的,那经历也是假的?”

鲁大:“谁知道呢。”

谢让握着酒盏,指节用力到泛白。

冬月的早晨最是冷冽,但他起得最早,搓着僵硬的手整理卷宗。

忙了一大晌,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就为了能早点见到她。

换衣时,他像只花孔雀,精心整理每根发丝,衣裳穿了又换,革带解了又系,就为了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

他甚至连见面时说什么话,摆什么姿势都提前在脑里过了许多遍。

就为了能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问了三个人,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道”,“不清楚。”

好不容姜有了头绪,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谢让蓦地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他抬起下颌,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鲁大知道谢让这大半年里一直在查“小冯”。

春月里,她是朗朗大方的马场妹妹;冬月里,她是努力上进的小冯姑娘。

在大家眼里,她和善又神秘。

她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鲁大问:“您还要继续查吗?”

谢让没应,泄愤似的将酒盏甩到桌面。

“强留不住……”

他垂下眸,神色晦涩难辨。

“倘若我偏要强留呢。”

*

回到审刑院后,谢让收到了自家老爹递过来的信。

北郊荒凉数年,陛下有意兴建北郊,想是要建些园林,开些店铺,给北郊引去人流。此举或能解决旁地阗挤的恶况,维|稳各方。

老爹交代他空闲时多往北郊跑几趟,多多了解北地情况。

监工北地兴建的活计是块肥肉,老爹想把这活计揽到谢家。

谢让潦草回了信。

此后半月,他又成了各种消遣场所的常客,可纵使过得纸醉金迷,他仍旧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日他在赌场玩牌,副官又来相劝。

“谢知院、谢衙内、谢大官人,副相又来信催您去北郊了!”

副官晃着谢让的身,“副相说,您要再不去北郊看看,那我头顶的乌纱帽就要换别人戴了!您行行好,去一趟,别为难我。”

谢让见他苦苦哀求,丢牌起了身,拍了拍副官的肩,“既然如此……放心,我马上去。”

*

杀手阁。

阁主新淘来个好货——一把怎么坐怎么舒服的躺椅。

他把躺椅当宝贝供着,但姜姝一来,就霸占了他的宝贝。

她蜷在椅里,手里捧着热茶,膝上盖着厚毯。躺椅临窗,侧眼瞥去,满城雪景尽收眼底。

她躺得慵懒惬意,反观阁主,坐得端正,伏案整理各种任务牒。

阁主看不惯她这副悠闲模样,开口问起那桩任务。

“你让阁里放出消息,引谢让去那进院,难道不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他吗?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姜姝呷了口茶,说是啊,“原本计划这样做。但临时出了点意外……”

她说:“家底亏空,没钱交房租,干脆就不住那院了。学堂又冷又破,我自然也不住学堂。所以我在跟那群女孩挤着住。”

阁主:“家底亏空?”

她无奈地摊手,“皇帝兴建北郊的消息传得很快。我拿钱投了商股,又买了块地皮,准备开店做生意。等北郊繁华起来,届时钱滚钱,一夜暴富不是问题。”

提到做生意,姜姝又补充道:“稻香坊那点零碎薪水还不够塞牙缝呢,要想赚大钱,还是得做生意。”

阁主很头疼:“届时是届时,届时赚不赚,赚多少,谁又能保证。你现在辞了职,没地住,一贫如洗,任务还要怎么进行?”

他欣赏她对“自由”的追求,欣赏她有主见,但有时又会为此感到苦恼。

她太爱自由,太有主见,所以做事往往不按计划来,想一出是一出。

到最后,还要他来出面收拾烂摊子。

姜姝趿着鞋,踩着小碎步,踱到他身旁。

“不是还有你嘛。”她殷勤地给他揉着肩,“哥,你不是还有座空置的闲院嘛。”

阁主无奈道:“那是我留着以后养老的地。”

“以后是以后,现在那地没用啊。”

阁主:“……”

姜姝:“我不白住,每月给你租金。”

阁主坚硬的肩颈放松了些。

姜姝趁热打铁:“能不能再借你点钱?我手里要是没钱,还怎么交租金呢?”

阁主:“我的钱都投在了杀手阁里,拿不出闲钱给你。”

姜姝:“那就提前把未来几个月的薪金预支给我?给下属薪酬,这可不属于闲钱!”

阁主内心纠结了半晌。

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解决完难题,姜姝傻乐呵地窝回躺椅,继续看风景。

怎么感觉她比他更像是阁主呢。

阁主忿忿不平:“接近谢让,拿到卷宗这个任务,你已经接手了大半年。这桩任务于你而言,意义重大,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太上心。”

听到他的抱怨话,姜姝不恼反笑。

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那七个月里,我一直在糊弄吧?”

她说,她一直在跟踪、调查谢让。

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谢让。

饮完一盏茶,姜姝下到二楼大厅,发现厅里异常热闹,大家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八卦。

姜姝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有位姑娘隐晦地说:“姜姐,你的一位‘旧友’硬闯进阁,说想见你一面。”

说是“旧友”,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闯入者是姜姝某个前男友。

前男友小哥捕捉到姜姝的存在,直冲冲地朝她走来。

厅里,大家默契地背过身,假装在做其他事。

姜姝是大前辈,他们尊重她。但尊重归尊重,大家也都有颗八卦心,一面心不在焉地做事,一面竖起耳朵窃听。

听到那小哥可怜巴巴地说“我改好了”,大家那颗八卦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哥衣着不菲,面容憔悴。姜姝瞧了又瞧,这才有了点对小哥的印象。

春月时,小哥就来阁里闹过。后来消失一段时间,姜姝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见他踌躇不决,姜姝冷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直说。”

小哥承受着厅里的窃窃私语和来自各方的窥视,凑到她身边,“我……”

姜姝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先……”

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率先揪住她的衣袖,用低低的哭腔说:“别这样对我。”

姜姝终于想起他是谁。

当初俩人分手,就是因她嫌小哥太黏人,占有欲太强。

真是想不通,明明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姝:“松手。”

她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狠狠地击溃了小哥的心防。

小哥蓄在眼里的那泡泪终于淌落,紧接着转为崩溃大哭。

他软了膝,跪在姜姝脚边,像条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狗。

“别不要我……求你了……我再也不嫉妒,再也不会吃醋了……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他死死揪住姜姝的衣袖,“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说,把他玩坏,玩烂,都不要紧。

只要还在一起。

大家:!!!

姜姝掰开他的手,“好聚好散嘛,大家散了后还能当朋友。”

小哥的情绪并没有因她的安慰而转好。

直到她悄悄耳语一句:“再来闹,这辈子都别想再来看我一眼。”

小哥艰难地止住哭声。

大家默契对视:不愧是姜姐!

紧接着那小哥就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挺直腰杆,谦逊有礼地跟大家说了声“抱歉”。

小哥推开门,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出了杀手阁,他看起来仅仅是位略显憔悴的公子哥。尽管憔悴,风度仍在。

但仅仅是略显憔悴,就值得旁人去揣摩。

谢让去北郊巡视完,骑马来到南郊。

没想会在这处遇见一位前不久,他刚交到的朋友。

那憔悴小哥,正是他新交的朋友。

记忆里,小哥待人疏离,永远冷着一张脸。

谢让叫住小哥,调侃道:“你怎么这般狼狈?”

小哥神情恍惚,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阁楼看。

谢让抬眼看去,他不常来南郊,竟不知南郊有这么一座神秘阁楼。

谢让:“这是什么地方?”

小哥:“杀手阁。”

谢让看向小哥,又顺着小哥的视线望去。

原来小哥是在盯着高处某扇半开的窗户看。

那窗户开在顶楼,离太远,谢让只能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从窗边闪过。

小哥低语:“我还会来。”

谢让颇为义气地拍拍小哥的肩,“哥们,下次我陪你来。”

他安慰道:“你要是心情不悦,这几日就跟着我去北郊转转。那里虽荒凉,但好在视野开阔,能去放空自己。”

小哥不置可否。

*

姜姝伏在窗边,目送谢让与那小哥远去。

阁主:“你真不怕谢让临时起兴,到阁里来找你啊?”

姜姝重新窝回躺椅,“无所谓。”

接着话头一转,“记得找人把我的行李搬到你那院。还有,我明天就要去修葺店铺,记得把钱准备好。”

阁主突然很后悔给她住院和钱财。

天越来越冷,还有几旬就要过新年了。

阁主及时提醒:“记得你还有任务。”

姜姝眼皮打架,把厚毯往上一拉,蒙住脸,不着调地敷衍一句。

第 85 章 第 85 章

阁主前脚刚走,后脚谢让就来了。

姜姝不确定路上俩人有没有碰面,虽然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可就是莫名心虚。

她主动接过谢让抱来的那束赤蔷薇,“承桉哥,我好饿。”

谢让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那你先到堂屋里待着,我去厨房做饭。”

谢让提着那袋沉甸甸的蔬果走了。背影窝囊,像个目睹了妻子出轨,却还要给妻子和那情夫洗床单的憋屈原配。

当然,“出轨”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恋爱后,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从没停下来过。大多时候,他都在想象她是多么爱他。只有极个别时候,譬如眼下,他会把自己想象成绝望的受害者,满腹委屈。

这种委屈感,在他进了厨房,看清了屋里陈设时,窜升到极点。

炉灶底下的柴火已经提前加进去一捆,柴火噼啪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已经快要烧开了,锅盖斜着放在灶台上,还没来得及盖上。

案板上,葱花芫荽已经切好,有条肥美的鲈鱼还没拔完刺,红烧料汁还差米醋没放。

碗架上搁着大小不一的碗,其中有俩个碗,一个红的,一个蓝的,背靠着贴在一起,像一对甜蜜情人互相依偎。

姜姝不会做饭,她是天生炸厨房的料。那么厨房里的这些“温馨”景象,自然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可笑的是,谢让也提来一条鲈鱼。下晌他草草处理完公务,赶去湖边凿冰垂钓。在寒冷刺骨的天里,他钓了几条鱼,把其中最肥美的那一条,带给她吃。

她喜欢吃鱼,他就变着花样,用各种上好的鱼,讨她欢心。

他以为这是他与她之间的小情趣,如今看来,那男人也在讨好她。

来的路上,他想象过,他待在厨房里,应该是非常开心地在做饭。如今,他却是在愁眉苦脸地操刀下厨。

他还是要把这一顿饭送到姜姝面前。

总不能因为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反教她饿死了吧。

谢让接手了那条还没处理好的鱼,“哐哐”剁着鱼块,把怨气都撒在了这些不会说话的蔬菜水果上面。

那男人走之前,原本是想给她炒什么菜吃?

谢让开始揣摩那男人的想法,按那男人的想法重新列食谱。

揣摩完,他心里拔凉。

完了,那男人完全摸透了她的饮食喜好。

现在情况异常荒谬,他甚至还要去从那男人的想法里,把她的更多喜好倒推出来。

那男人比他还了解她,这意味着,那男人可能很早之前就与她结识了。

谢让呼吸气促,想一把火将这厨房烧了!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是原配,而那男人是半路插一脚的第三者。这样他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那男人。

而现在,他胡思乱想着,总不能他才是小三吧!

总不能,他才是那个恬不知耻,插足别人爱情的狐狸精吧!

不,绝无可能!

他不可能是小三!

谢让非常在意名分这件事,到底谁先谁后,到底谁是原配正宫。

他心里仿佛窜来只嚣张的刺猬,不管他是在备菜还是煮粥,这只刺猬都不肯放过他,往他心口扎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做完了这一顿饭,不知道自己有多感到后怕。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绑在十字架上,被人鞭笞谴责,备受折磨。

最后,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菜去堂屋时,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那男人与她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们,做过吗?

*

姜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阁主人虽走了,但他的物件却无处不在!

她赶紧起身收拾,把他的衣裳鞋袜全都一股脑塞到柜里。

还剩下些洗漱用品,姜姝稍稍吁了口气,这些用品还能让她扯谎,说是她的。

刚把应付谢让的话想好,下一瞬,就见谢让推开门走来。

“洗手,吃饭。”

谢让语气有点冷,把碗重重搁到她身边。

看谢让这样,肯定是发现院里的不对劲之处。

姜姝选择主动解释:“承桉哥,其实我……”

谢让抢先打断她的话,指着她身后某个地方,问:“那是什么?”

姜姝转过身看。

方桌上,谢让送的那束赤蔷薇花旁边,搁着一个男用剃须刀片。

姜姝瞪大了双眼。

好你个阁主!剃须刀片不放你屋里,放到堂屋里干嘛!

可恶,当真可恶。

姜姝暗自咬牙。

谢让见她沉默,又问一遍:“那是,什么?”

姜姝凑到他身旁赔笑,“是我的刀片。”

谢让挑眉:“你要刮胡子啊?”

姜姝愣了下,旋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对!我毛发旺盛,那就是我用来刮胡子的刀片!”

她顺势把脸凑去,哼哼唧唧的。

“承桉哥,你看看,我的胡子刮干净没有?看看嘛,你凑近看看。承桉哥——承桉哥——”

她离得近,又故意把嘴噘得高高的,只要谢让稍抬起头,就能亲到她的嘴巴。

谢让没忍住,笑出声。

她见他笑了,自己也嘿嘿笑了。

谢让捏住她的脸颊肉,“犯错只会哼唧是没用的。”

她说承桉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接着脚一跨,整个人坐到了他腿上。

谢让又板起脸,但手却很诚实地抱住她。

她把她与阁主的关系说给他听。

“他是我的发小,是杀手阁的阁主,我的东家。最近他破了产,就来我这里住了。这院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要来住,我也没办法。对吧?”

姜姝朝谢让的侧脸“吧唧”一口,“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些,我俩日常互看不顺眼,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关系?”

她说:“承桉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谢让反问:“那从前呢?”

她笑着打哈哈,驴头不对马嘴地应付:“从前那些没有你的时光,都只是不重要的虚数。”

她说,过去她的时光不堪回首,遇见他后,她的生活,变得无比耀眼。

这明显是在用情话堵他的嘴,好叫他不再计较她过去那些事。

偏偏谢让信了。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手足无措。

听清楚了么,谢承桉。

他是非常好哄的。

这会儿清楚了前因后果,明白这事是误会一场后,他心里就不再计较。

他的心情又好了。

但他面上仍旧很严肃,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马上过年了,我不想闹冷战吵架。我的意思,表达得够清楚吗?”

姜姝狠狠点着头。

不过谢让还是心有芥蒂,“要不你搬出来住?人心隔肚皮,我不放心你。”

姜姝说不用,“杀手阁年后会有年会,一年到头最勤奋的杀手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这一年我那么勤奋,一定能拿到奖金。到时就能用这钱去租赁其他的宅院啦。”

其实谢让手随便一挥,就能让她住到地皮最贵的内城区里。

只是她不愿意,谢让也知道她不愿意,就没再提。

她很独立,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她的事,哪怕是她的男友。

谢让都明白。

但哪怕知道她是在画饼搪塞他,他还是欣然把饼咬下一大口。

这都无伤大雅。

只要她只爱他一个,这就够了。

本来这段小插曲到此就已结束,可姜姝却说她还要补偿,“我的心被承桉哥扰得不安宁,承桉哥怎么可以不补偿我?”

听听她这话说的,多么可爱啊。

谢让一口应下,“行,想要什么补偿?”

姜姝双手合十,摇头晃脑,像个虔诚的信徒。

“想要明天和承桉哥一起出去玩!”

“好。”

“想要明晚也和承桉哥在一起,守岁跨年!”

“好。”

“想要在旧年的最后一日,拥有一个百依百顺的承桉哥!”

听到这句,谢让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应声说好。

在她的温柔乡里,他飘飘然,不知自己即将踏进一个怎样恐怖的深渊。

*

谢让走后,阁主很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姜姝正蹲在卧寝屋门前,鼓捣着什么机关。听见动静后,气不打一处来,从院外骂他骂到屋里。

阁主也很无辜,“我真没想坑你。明明是你催命似的赶我走,那时我备菜备到一半,衣裳晾到一半,为了配合你,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也在情理之中吧!”

他越说越委屈,“你眼里没活,不反思自己,反倒来怪罪我。你要是肯把你那篓脏衣裳洗洗,把你要吃的饭主动做了,还会有后面这一堆事?还有,之前……”

“行了,到此为止!”

见他又想翻旧账,姜姝赶紧叫停。

“今天就算了。哥,你明天绝对不要回来,一整天,从早到晚,不要让我看到你。”

“那等深夜子时一过,我能回来吗?”

姜姝说不行,“估计那时候我还没完事。”

阁主一脸无语,“看来你是势在必得。”

她说是啊,继续蹲在门前,捣弄机关。

阁主拿走几套换洗衣裳,准备出门前,被她叫住。

“对了,你还记得我那箱玩具么?”姜姝突然说,“在杀手阁放着,你走一趟,给我拿来。”

阁主愈发无语,“姜老板,你能不能对新情人大方点,别那么抠搜行么。那箱东西不是之前跟沉庵玩过么……”

她说你不懂,“就是这样才好玩。”

好玩?

只不过是她喜欢践踏真心,挑起战火,让情人们互相斗得你死我活罢了。

阁主说:“我真觉得这次与之前不同。谢让,他跟你之前的情人不一样,你别玩得太过火,到时收不了场。”

姜姝不在意,问哪里不一样。

阁主说不上来。

月色一照,他站在暗地里看她。

月光洒在她的脊背上,她的面庞也被这一缕光照得冷峻又薄情。

这番对话使阁主意识到,姜姝还是从前那个姜姝。哪怕那么多情人因她的行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依旧丝毫未变。

渣得坦荡,像个丢掉所有道德底线的疯子。

然而她的渣,她的薄情,她的狠心,都被她高明地包装成了一份美味可口的点心。

现在她把这份点心递到了谢让嘴边,哪怕谢让不吃,她也会卸掉他的下巴,剖开他的肚皮,把点心塞他胃里。

她在谢让面前总是表现得很高兴,其实那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感到高兴,而是为想到即将能摧毁他,撕碎他而感到高兴。

然而这些阴暗心思,谢让一概不知。

他是真真切切的高兴,失眠难寐,跑到褚尧那里,抱着酒坛,夸耀他的女友有多好。

可是夸着夸着,心里又不免感到沮丧。

她说她跟阁主是纯友情,可阁主比他更了解她是真的。

方才在她家,她撒娇求饶,他便掀过了篇。可那不代表他就不怀疑不介意了。

仅仅是想着大过年的不要吵架,不要把负面情绪传给她。他可以私下调查,把那男人的动向查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喜欢阁主,那阁主呢?那个给她做饭洗衣裳的男人,难道对她也是纯友情?

把剃须刀片放在堂屋,那分明是一种耀武扬威。

不,不,那男人一定喜欢她。

她那么好,那男人又那么了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好到所有男人都会爱上他!

包括……

谢让转眸,将视线定在褚尧身上。

沮丧在此刻又转化成莫名的妒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该死的没良心的话。

正当他希望谢让没听见这话时,谢让却忽地站起身朝他走来。

一个快喝晕过去的醉鬼,不知哪来的力气,手握成拳,“哐”地朝褚尧砸去。

“你敢?”

谢让清醒了点,尽管他没听清褚尧说了句什么话,可褚尧这句话的的确确让他怒火中烧,气得失态。

幸好躲得快,褚尧才没被他一拳砸到脸。

谢让醉得迷糊,恍惚间,他把褚尧看成了那男人。

他揪起褚尧的衣领往地上甩。

“你凭什么喜欢她?你配么?”

“你谁呀你,要不要脸?明知我们在恋爱,还要搬过来住?!”

“狐狸精!早晚把杀手阁端了!阁主?屁都不是!”

……

那些在姜姝面前没敢说出口的脏话,此刻都喷洒到了褚尧身上。

褚尧被谢让推搡得一脸懵。

不是,诚然他不该说那句混账话,但谢让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在谢让的下一拳即将挥下前,褚尧身一躲,让他的拳捶到了地上。

“嘶——”

谢让痛得又清醒了点。

“发什么神经。”

褚尧起身,整了整衣襟。

说实话,看见谢让失态,他心里竟有一股隐隐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谁让他恋爱后过得那么甜蜜……

为了惩罚谢让的醉后失礼,褚尧又重新拾起刚刚那个话题。

“如果,她愿意呢?”

如果,那个小女友,愿意接纳新情人呢?

“她愿意……”

谢让靠墙坐着,看起来就要睡着了,可脑子还是在竭力思考褚尧的话。

如果她愿意接纳后来的小三,小四,乃至小五小六呢。

仅仅是提到她的名,谢让的火气就熄了大半。

他飞快嘟囔一句。

褚尧凑过去听。

他说:“那就共侍。”

第 87 章 第 87 章

天一亮,谢让先去了褚尧那里。

那只猫的命算是保住了,瘸着腿围在褚尧身旁喵喵叫。

褚尧将猫抱在怀里,眉眼间难得流淌出一股温柔。

谢让说了自己对那内鬼的猜想,问褚尧的看法。

褚尧说显而姜见,“昨日她一来,审刑院就乱了套。”

谢让:“你那是偏见。昨日院里还来了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宫里也派了人来核实情况。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褚尧把猫放到猫窝里,往盆里舀了瓢水盥洗双手。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谢让的小女友,此刻她的脸仿佛倒映在了水面里,冲着他傻笑。

她笑得明媚,说你好呀,褚大夫。

褚尧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

“胳膊肘往外拐?”他重复了一遍谢让的话,“我何时跟你俩统一战线了?”

他说:“谢承桉,我在认真提醒你,这件事可能是她在从中作梗。”

谢让的脾气也是一点就着,开始翻旧账。

“我生病那晚,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么。她是什么样,你难道不清楚?说实话,你是不是嫉妒?”

褚尧听了,不可思议。

“嫉妒?我嫉妒你找了个笑面虎?你自己数数,从你俩认识到现在,因她的出现,有多少意外发生?”

他说:“我不信你从没想过这件事。”

“有问题的话,我早就调查到了。”谢让拧着眉头,“你不知道我把她的来历反反复复查了多少遍。关键是,这么多次排查,没一次出过问题。”

“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

谢让说。

“我有自己的节奏。我跟她之间的事,你少管。”

审刑院出变动这件事,此前谢让从没怀疑过姜姝。

可从褚尧的医馆走出,把过往翻出来细品后,谢让竟品出一丝微妙。

姜姝是骗过他的,不止一次,但那些都无伤大雅。

他正郁闷,抬头竟见海东青递来一封信。

姜姝主动给他写信,邀他去朗月亭见面,立刻,马上。

落款是个唇印。他嗅了嗅,闻到了冷冽的口脂香。

朗月亭坐落在半山腰,四周寂静空旷,通常那些谈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男女会去那里幽会。

想起她在审刑院还受了委屈,谢让暂时放下心里的猜疑,回家迅速冲了个澡,打扮好赴约。

路上,他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安慰人的甜蜜话。

他想她或还在为昨日的事感到郁闷,可等到了地,抬眼一望,却看见她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悠闲地晃腿踢脚,裙摆蹁跹,看起来心情很好。

所以人踢踏脚尖,和小狗小猫晃动尾巴有什么区别呢。

看她心情好,谢让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明快。

他把脚步放轻,慢慢靠近。

今日她搽了妆,挽了髻,衣裳颜色也很明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女为悦己者容。

从前俩人出去玩,她爱低调,也爱偷懒,恨不能趿着棉拖,顶着一头鸡窝头发上街。

如今她精致打扮,提前到地等候。

她比从前更在意他了。

惊喜与感动在此刻爬到谢让的眉梢,他懒洋洋地挑眉,将一件氅衣裹在她肩头。

“等很久了吧。”

姜姝站起身,往他怀里拱,“没有,我刚到。”

可她鬓边发丝已然冷得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分明是提前来了很久。

她在说无伤大雅的谎,然而这并不重要。

她是只没骨头的猫,变着花样往他身上贴,好叫他染上她的气息,被她打上气味标记。

那些安慰话哽在嘴边,谢让没再提审刑院的事。

“有什么开心事么?”

他问。

她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缓缓眨眼,“有啊。我见到了承桉哥。”

说罢勾住他的手指,扯着他到亭里坐下。

姜姝把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分给谢让。

她的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完全没为审刑院的小插曲感到委屈,反而热情得令谢让招架不住。

她一会儿说,承桉哥我给你揉揉肩吧,你处理公务辛苦了。一会儿说承桉哥你渴不渴,冷不冷,我给你倒水添衣。

总之一夜之间,她忽然动如脱兔,围着他蹦蹦跳跳,说这说那,静不下来。

这些动静,不单单是在朝他献殷勤,更时不时带点什么暗示。

给他揉肩时,她的手总是不自主地下滑,从他的肩膀滑到他的胸膛。看他喝水时,用暗藏深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给他添衣时,还要在他身上左摸摸右挠挠。

她看他的眼神,简直热情到了诡异的程度。谢让毫不怀疑,只要他肯点头,她立马会把他扒光。

被她闹了会儿后,谢让钳住她为非作歹的手,“冷静,冷静。”

姑娘家的形象变化都是那么快吗?

恋爱前,她对他忽冷忽热,有时他缠得紧了,她甚至会出声制止。

恋爱后,她越发黏他。

尤其是在今日!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

看起来是那么矜持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大行流氓之事!

对此当事人也很无奈。

姜姝“嘿嘿”笑了两声,“好的好的……承桉哥,这不怪我。你是大忙人,要不是去上值,要不是去和朋友组局玩,约你出来见一面难得很呐。”

她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承桉哥,我们见面的次数太少了。我好想你,真的。”

谢让无奈道:“按流程来,不着急,我又不会跑。往后半月都是年假,我哪也不去,就只来陪你,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不好!!!

那可是一本乔家功法薄和五十万两白银!她能不急嘛!

她恨不得把谢让打晕,哪怕自己演独角戏,走完剩下的流程也行。这事在哪里发生,用什么方式发生,她真的无所谓。

难就难在谢让的心理底线坚固得很,纵使她再热情再主动,他就是不肯。

姜姝的嘴角耷拉下来,“好,那就按流程来。我想预约今日下晌你的时间。”

“下晌不行,有公事。”他道,“晚上我来陪你,只是……可能我会很晚回去。”

她的眼睛又亮起来,说不要紧,“多晚我都等你!”

她知道谢让享受她的追捧,享受她丢掉矜持,狂热地表达对他的喜爱。而当这些追捧积攒到一定程度,谢让就会反过来追捧她,丢掉理智,无脑顺从她。

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与谢让分别后,她骨子里的热情劲还未完全消退。

姜姝趁热打铁,接了几个任务,给东家去送任务对象的人头。

断口处平滑得像一条直线,血迹提前擦过,人脸很干净。

捆人头的绳系成蝴蝶结,一连串提起很方便。

东家很满意她的办事速度,额外赏她半箱金条。见她满面春风,不禁打趣:“你这是喜事将近了?”

姜姝扯谎随便应付:“哦,我二姨家的孩子要结婚了。”

东家:“你二姨家的孩子,不是前两天刚结过婚吗?”

姜姝:“哦,人家又二婚了。”

话是假的,但心情高涨却是真的。

让谢让放下心防,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现在她想到这契机是什么了。

回到家,见家里灯火通明,阁主站在门口等她。

“我要搬来跟你住。”

阁主说,“我住客房。”

姜姝说不行。

“晚了,行李我都搬来收拾好了。”

姜姝翻他个白眼,“这两天是特殊时候,我家承桉哥随时可能会过来找我。他一来,看见你在这,心里会不舒服的。你少给我惹麻烦。”

阁主:“有没有可能,我才是房东?这分明是我的宅院。”

姜姝踢他一脚,“别装,你不是还有座院么。”

“租给人家了。”阁主说,“我还不了解你?赌注一出,你势必会不择手段把事办成。五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钱给你后,阁里资金亏空一半。”

“昨晚看你那得意样,我还以为这钱对你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呢。”姜姝凑到他身旁,“所以你昨晚说要打赌,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阁主把头瞥过去,轻轻“哼”一声,“你说呢,姜老板。”

他叹了口气,“钱没了还能再挣,无非是需要些时间。”

“姜老板,千金买你开心,也算是赌值了。”

他难得抒情,倒叫姜姝鸡皮疙瘩乍起。

“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再开心些。”她贼兮兮地说,“阁主大人,你搬出去住,好不好?”

姜姝双手合十,“就这两天!”

她说两天后,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住她屋里都可以。

“只有这两天不行……我和我家承桉哥需要过二人世界!”

“睡一个男人,对你来说,难道是件难事?”

他本来不愿意走。

但她一直缠他,一会儿装威风威胁他,一会儿扮可怜乞求他。

看她可怜巴巴地喊他“哥”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片刻后,阁主终于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好吧。”

姜姝掐着时间点,想着谢让快来了,赶紧把阁主推了出去。

“哥,今晚你随便睡哪将就一夜,辛苦了啊。”

门“啪叽”一关,冷风一吹,阁主觉得自己像被她扇了一耳光。

怎么回事,有点后悔。

*

谢让左手抱花,右手提着一大袋蔬果,满心期待。

他知道,只要穿过冬夜的一层露水与寒霜,他就能见到她。

晚上要吃什么呢?

他来下厨炊饭,四菜一汤是不是有点少?

见到他时,她又会说什么可爱的话呢?

待夜深,他们偎着壁炉,共盖一张薄毯,她会趴在他耳边,告诉他什么小秘密呢?

仅仅是在天马行空地想着,谢让就荡漾成了一株嘚瑟的水草。

拐进最后一道巷时,谢让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披着鹤氅,气质出众,走得很匆忙。

那男人很有格调,熏着甘松香,腰间系着玉蹀躞,穿搭得体,尽显风韵。

经过他身旁时,男人似乎瞟了他一眼。

谢让没多在意。可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心弦猛地一紧。

这是条直巷,中间没岔路,直走走到头,一整条巷只有姜姝居住在此。

往后看,那男人已不见踪影。

“咚咚咚——”

他敲响院门。

下一瞬,院门大开。

“承桉哥,你可算来啦!”

姜姝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

谢让在她的鬓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晚上好,小姜姑娘。”

他有很多情话想说,可最终只是说:“饿不饿?我先给你下碗面吃。”

然而当他抬起眼,他那不值钱的笑意,却是难堪地僵在了脸上。

院里木架上,挂着一件陌生人的衣裳。

团窠对鸟纹圆领袍,看这衣裳的放量,刚才那男人穿上正合身。

以及,院里还夹带着一分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甘松香。

一切都对得上。

那陌生男人,正是刚从她院里走出来。走得匆忙,像偷.情未半的奸.夫。

第 88 章 第 88 章

烧尾宴。

这是姜姝第一次混进上流人物的社交圈。

教坊司的乐伎吹拉弹唱,乐音不绝;跳胡旋舞、折枝舞、筒裙舞的舞姬踮着脚转来转去,宴上以舞相属,主人先行,客人次之。

宴厅顶上是块琉璃藻井,数盏纹着花鸟的六角宫灯自藻井倾泻而下,灯光黄澄澄的,把人脸照得虚晃不清。

贵胄或笑或嗔,声音不聒噪,轻飘飘的,像隔了老远距离才传到耳里,听得不真切。

窗纱外是冷冽的月色,窗纱里却是一个如梦如幻、流光溢彩的极乐世界。

姜姝看他们,像看一群花蝴蝶起舞,各种高雅的脂粉味呛得她头晕,甚至令她难受得动了杀心。

好吵闹的一群疯猴子。

姜姝皱了皱眉。

但当谢让牵起她的手出场,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眯眯的,纯良无害。

谢让并没向大家介绍她是他的谁。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是未婚妻,不是外室小妾,他们之间是更隐秘暧昧的关系——情人。

谢让跟贵胄圈的年轻男女已经混得很熟了,简单领她与几个重要人物打过招呼后,就把她牵到了膳食区。

宴厅一角搁着一架长桌,桌上摆着各种金丝镶边的餐盘,盘里是甜水香饮子与各类精致小点心,供宴客自取。

谢让将一盏甜水递到她手里,在她垂首呷饮时,打量着她的装扮。

过去姜姝一向打扮得素气,是个家境穷酸的小姑娘。如今她鬓插珠钗,缭绫披身,姿态娴静,有大家风范。

赴宴的她,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一幅杰作。

只不过她看起来还是有些放不开,直往他怀里贴。

谢让虚虚环住她,“吏部侍郎是我的朋友,等会儿我要过去陪他说话。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姜姝点点头,让他先去忙,她则待在膳食区溜着眼珠继续观察。

女眷间以舞相属,地位高的邀请地位低的跳舞,旋脚拍手,共同跳完一套舞步。

因她是谢让的情人,所以即便大家都不认识她,出于礼貌,也都邀请她来跳舞步。

这堆女眷见了姜姝,仿佛是见了什么新鲜,围着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其实意不在关心她,只是想从她话里套出谢让的消息。

可惜姜姝仅仅是面上单纯,若论套话水平,她才是这群人里的老油条。

一番问话下来,大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都自讨没趣地散了。

过后又有一批人来请她和舞,姜姝并不拒绝,和完舞步后,她又回到膳食区这边。倒不是馋嘴想吃点心,而是这边僻静,不扎眼,能供她观摩四周。

“表舅母?”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姝转过身,见一个少女正满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我是祝湘,祝渝他姐。”

少女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

姜姝挂起微笑,“我听承桉哥提过你。”

祝湘说是嘛,“我也听祝渝描述过你。”

说罢神秘兮兮地凑到姜姝身旁,耳语道:“实话说,我早就想见你一面。祝渝说你凶神恶煞,可我倒觉得你挺有意思。”

祝湘捏了捏姜姝的手臂,“不愧是‘代号佚’,浑身腱子肉。”

姜姝笑容僵了一下,“我现在倒觉得,你也挺有意思。”

她问祝湘:“你不怕我?”

祝湘满不在乎,挑了个点心边嚼边说,“表舅都不怕你,我为甚还要怕。”

听她这么说,姜姝的杀意消退大半。

原本以为祝湘会对她不利,如今看来,无论是祝湘还是祝渝,心眼都还没半个大。

祝湘毫无察觉,热情地搀起她的胳膊说话。

“表舅母,以后你和表舅之间要是出现什么感情问题,尽管来找我倾诉。我这人很擅长解决谈情说爱那方面的事……”

姜姝说好。

她和祝湘没更多话题可聊,但祝湘却对她抱有莫名的好感,缠着她叫“表舅母”,一声声叫得可甜。

“表舅母,你想去找表舅吗?你看起来好无聊的样子。”

姜姝说没有啊,也开始说甜话,借此降低祝湘对她的警惕。

“这边有你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祝湘扯着她到处转,绕到紫藤花架后面,伸手往前指了下。

“喏,表舅在那里跟别人聊天。”祝湘递去个“我都懂”的眼神,“表舅应酬多,表舅母你心里若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

姜姝点了点头。

借这时间,祝湘给她详细介绍了谢让身边的几个朋友。

国字脸的是吏部侍郎,有小肚子的是雍王爷,爱歪嘴笑的是三司使……

这些人的外貌特征、身份地位,乃至家里八卦秘辛,在赴宴之前,姜姝早已将其调查清楚。甚至她还了解祝湘的品性,了解这个小姑娘谈过几个小白脸,与谢让乃至谢家关系如何。

她都知道,不过面上仍旧在配合祝湘聊天。

“那个站在表舅对面,正在跟他说话的是……是……”

祝湘仔细望了望,“这是谁?我不认识。”

姜姝顺势看去——

谢让呷着烈酒,与对面叙旧。

紫藤花架挡住了对面的大半身形,她看不清对面的脸与身,只能看到,对面伸手接过了谢让递去的酒盏。

那双手是“完美”一词的具象化,完美到如果不能用来在床笫间取.悦女人,会是暴殄天物、令人叹惋的程度。

姜姝脑筋飞转,迅速过滤着谢让的交际圈,最后终于想起了那双手的主人的身份信息。

褚尧,与谢让同在辽国留学数年,五个月前归京,开了家医馆。

留学数年,落在别人口中,不过是短短一句话。于褚尧而言,这短短一句,却是他真切经历过的厚重岁月。

他与谢让碰杯,“好久不见。”

谢让晃着酒盏里的冰球,“你小子……出来组局玩,叫你一直不来,我还当你家里出了事。”

褚尧陪了盏酒,说最近在忙医馆里的事,“下次一定。”

说完话头一转,反问谢让:“听说你谈了个女友?”

“不是听说,”谢让轻笑一声,“是正谈得热火朝天。”

“认真的?”

褚尧不敢相信。

吃喝赌不沾.嫖,爱组局玩爱出去闯的谢让,就这么潦草收心当良夫了?

谢让:“只是玩玩,但目前正在发展一段健康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恋情。”

褚尧:……

喝酒之余,褚尧用余光瞥了眼谢让。

谢让原先就爱拾掇自身,如今有了女友,更加注重形象。

也更像只随时准备开屏的花孔雀了。

发丝抹胶定型,梳得像个事业有成的上流精英。衣袍从花纹颜色到放量,都把他的身材优势放到了最大。

虽说谢让提到“只是玩玩”,可在提起他那小女友时,他双眼发光,周遭散发着甜丝丝又酸溜溜的恋爱气泡。

谢让与女友在粉红世界里遨游,而褚尧作为他的兄弟,则在阴暗地里看他恋爱。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褚尧想。他会期待谢让与女友长长久久,可又怕他们真的长久,他反倒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褚尧心里隐隐感到嫉妒,嫉妒谢让抢先享受到了恋爱的滋味。

这些微妙心理,褚尧没有表现出来。仅仅是不经意地说:“下次再组局玩,把你那女友也叫上吧。”

谢让随即应了下来,“她性格特别好,人非常真诚热情。就是没心眼,我总担心她会被人骗。”

说这话时,谢让突然很想见她。

他起身与褚尧作别,“等你见过她一面就会明白,没人会不被她吸引。”

其实真要算起时间,谢让与姜姝不过是一刻钟没见。

但俩人早已习惯了连体婴儿般的相处,分开这么久,他会在想她玩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以及,她有没有像他想她那样,也在想着他。

答案是肯定的。

一见面,谢让就被她扯到了昏暗的宴厅外。

“承桉哥,我要亲你。”

姜姝说。

不等他回话,她就似条八爪鱼,灵活地爬到他身上,亲他的喉结,耳垂,侧脸,在他的唇瓣上研.磨。

在她更逾越地探.出.舌前,谢让稍稍推开了她。

厅外寒风扑朔,把他的理智吹回不少。

不远处有三两宴客结伴说话,外面人虽少,但谢让还是感到那些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们这边。

因为,他与她,正躲在一棵松树后面。

偷.情。

这个离经叛道的认知令谢让耳廓爆红,“等宴散回去,好不好。这里还有人……”

姜姝犹豫地“唔”了声。

她就知道,谢让一向雷声大雨点小。

平时在她耳边说情话,真到要亲他嘴时,他反倒变得很保守,不接受突然袭击,要按流程,先报备,等待批准,再确定时间地点,时长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她愿意体贴情人,但很显然,目前谢让并没有获得她过多的喜爱。

她不愿配合谢让的扭捏。

麻烦死了。

姜姝说不好。

“承桉哥,我的嘴不听使唤,现在就是想亲你。”

她揪住谢让的衣襟,暗自用力,让谢让无法动弹。

谢让双手反剪,背在身后很无措。他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也被她过于直白热情的话,撩.拨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喝醉了?”

宴上,姜姝滴酒未沾。但她接了谢让的话茬:“也许吧,就喝了几盏……”

她说:“承桉哥,提醉酒也没用哦。不要试图跟酒鬼讲道理。”

在谢让思考怎么劝她打消“在外接吻”这个念头时,她已经环住他的脖颈,用她的脸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的下颌。

“承桉哥,拜托拜托……亲不到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承桉哥——”

“承桉哥!”

“承桉哥,好不好嘛?承桉哥,承桉哥……”

谢让觉得她的眼里迸发着闪耀的光芒,每寸光都在诉说她对他的喜爱。

是的,她有那么在意他。

谢让被她喊得晕头转向,整个人快化成了一滩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

他搞不懂,她热情到像亲吻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且必须是在今夜完成。

他享受她这种几乎丧失理智的追捧,但心里还是过不了那道关。

“回去好不好……回去再亲。”

姜姝摇头,说不行。

几番言行拉扯下来,谢让节节败退。

最终姜姝把他抵在了树干上,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拉,用她的热情,浇灭了他仅剩的理智。

在谢让闭眼的那瞬,姜姝睁开了眼。

她的热情收放自如,倘若谢让肯俯下身听一听,就会发现,她说爱他时,心跳异常平静,气息也是冷淡的。

姜姝眼眸一转,瞥见褚尧在暗处偷窥。

她抚着谢让的脸,夸他做得好。

这次亲吻,是她对于他听话顺承的奖励。她正在用糖衣炮弹驯服他。

在谢让调整呼吸时,姜姝把头一扭,朝那放暗处递口语。

“看得爽么,褚、大、夫?”

第 89 章 第 89 章

谢让用指尖挑着她的发丝,“要不要歇息?我抱你到榻上?” 第 15 章 第十六章

事实上,姜姝并未亲自拆开这封信。

海东青踢开窗屉,落到她肩膀上时,她正“砰砰”剁着虾肉。

她想那信上无非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因此便叫谢平接过,让他把信上所写念给她听。

谢平擦净手,把内容不带感情地白描出来。

读完后,俩人都傻了眼。以往他喜爱她的乖顺,可今下又在她的过于乖顺里琢磨出些恨意。

他们牵过手,拥抱过,甚至气息交缠,动情地吻过。

他提出要试一试,难道于她而言,给予回复就这么困难么。

只这一次,谢让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所以在收到谢平寄来的求助信时,他并没有立即回复。

信上写,雪稍稍开化后,铺里屋顶就漏了水,滴答滴答的,把二楼淹成了水场。

谢平请他前去修屋顶,顺便把瓢和桶拿过去舀水倒水。

店铺的情况不太好,谢平与老板娘都手足无措地等他来。

看起来,他倒成了救星。

看起来,此事非他不可。

谢让把玩着酒盏,思想与行动作斗争。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他当然要去,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喜欢到马上要下聘,改日八抬大轿把她迎娶进门了吗?

没有。

这种喜欢是偶尔袭来的瘙痒,是不经意的心痒难耐。她是必须买走的细画绢扇,可以不常使用,但必须绝对拥有。

谢让明白,这份浅薄的喜欢就该同他的人生一样,仅仅只是玩玩,不必较真。

所以他爽快应了下来,“好,只是玩玩。”

接着她说还想要个特权。

她说:“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随时随地,不需询问缘由。”

谢让轻佻一笑,“就这么确定,是你先提出分手?”

他说行啊,“只希望到时感情淡了,分手了,哭着求我复合的可不会是你。”

当然,他也不会覥着脸皮求复合。

迄今为止,他做任何事都是顺其自然,从来喜爱掌握主导权,从来不把谁当真,从未后悔过,也从未失态挽留过。

谢让很久都没感觉到这么刺激了,他的血液迅速流动,心跳声呼之欲出,激动得头脑晕眩,挂在两腮的肉颤动不止。

这才对了,就该这么有意思。

这场狩猎游戏,终于迈入正轨。

姜姝也同样感到刺激,才刚确定关系,她就已经换了副模样。

她娴熟地扒紧谢让,“那么从此刻起,我们就是另一种好朋友。”

她亲上他的耳垂,眼角,在他不可自拔的沦陷里,仿佛触摸到了沉庵留存下来的温暖。

作为一名优秀的风月场老手,她也有很久没有认真狩猎了。

姜姝克制地抚上他的脸,他不明所以,把头往她手里靠。

“承桉哥,明天让我见到你。”

她说。

只不过他也有脾气,去北郊的路上故意拖延两刻,姗姗来迟。

到了铺前,只觉眼前所见似曾相识。

姜姝穿一身红,身姿高挑,拿着与她同高的竹扫把扫铺前的雪。

仿佛又回到谈生意那日,他依旧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奔赴而来,而她依旧穿得喜庆,笑容满面,朝他献殷勤。

她再次有求于他,而他依旧主导着他们的关系走向。

谢平正拿着鸡毛掸子扫二楼墙角的灰尘,一听动静,赶忙推开窗,“哥,还以为过年前你都去忙公务了呢!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吃饭吧!”

谢让目光上移,挑了挑眉。又转眸看向她,心里明了。

原来那封求救信,是她在略施小计。

姜姝没有闪躲,直接与谢让对视。

在冷呵呵的天里,她笑得嫣然,嘴角仿佛挂着一朵结霜的花。

她说:“承桉哥,我看过了信。原本想写信寄给你,可又不知道你究竟住哪儿……”

原来她迟迟不曾回复,是因不清楚他的住址。反观他,早已调查出她的一切。

谢让抿紧嘴唇,口是心非:“没事,你不要当真,我随便写的。”

她“哦”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后他们也吃了场没情绪的饭,谢平努力找话题聊,可另俩人始终心不在焉。

捱到天黑,姜姝终于开口说道:“承桉哥,今晚麻烦你送我回家。”

又朝谢平交代:“你看好铺,早点歇息。”

说是送回家,其实大段路程都是乘马车走过,只在最后穿过一条长巷时,她与谢让才下了车,并着肩,慢悠悠地走着。

路面上的雪出奇得酥软,靴底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姜姝手揣在袖里,脚却踢着雪玩耍。

“承桉哥。”她兀突地喊了声。

“我在。”

得了他的回应,姜姝深吸口气:“我在很认真地同你说……”

谢让低低地“嗯”了声,“我也在很认真地听你说。”

“我想好了,”她郑重开口,“我们可以试一试。”

话落她转过身,直面谢让。

此刻,谢让的眼眸是巨大的香奁,装载着扬撒的雪粒,暖黄的街灯与她的身影。

他明亮的眸里是脂粉柔情,傻傻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姜姝补充道:“但要先说好,我们只是玩玩。”

谢让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

“只是玩玩”是他的人生信条。

谢让开始审视自己对她的喜欢。

喜欢到非她不可,失去她会痛彻心扉了吗?

姜姝抢过信纸,“肯定是寄错人了。”

谢平尴尬地挠挠头,“寄错貌似更可怕吧。”

临近年关,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寄错信实在正常。

谢平心里门儿清,然而看姜姝不愿声张,他索性就当无事发生。

但谢让却记得清晰,他是只把头缩回壳里的害羞乌龟,不上值不回府,也不敢去北郊找姜姝。一连几日,躲在私宅不敢见人。

这几日,他与姜姝没再见面。

他祈盼那封信最好是被风吹走了,或是掉进了水池里,没叫她看见。他想保持一贯游刃有余的形象,而非朝她展示一次仓促的表白。

但,他也期待收到她的回复。

可惜她一如既往得乖顺,从不主动,从不拒绝,从不表态。

第 19 章 第 19 章

天渐渐亮了,再有一炷香时间,她便会穿过他所在的这条巷,去稻香坊上值。

这是谢让连续数日蹲点后得出的结论。

此刻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

她很会保暖。

风帽、耳罩和围脖把她的脸和脖颈紧紧包裹着,脸上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

看来是起得早,还没睡醒。

路面结了冰,所以她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明明是初冬,可她像把所有厚衣服都穿到了身上,显得滑稽又臃肿。

她还是没撑他送的那把伞,任由雪点落在帽上肩上。

谢让也没撑伞,支腿抱臂,背抵在巷墙上,默默等待。

俩人仅一巷之隔时,谢让晃了晃发麻的腿,把姿势摆得更随意。

“好巧,偶遇。”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姜姝一激灵,抬眼看,前方并没有人出现。

“谁?谁在说话。”

他想她会记得他的声音,“是我。”

话落从巷里走出,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顺路,要一起走吗?”

他朝她走来,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姜姝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终没认出对面那自来熟的大哥是谁。

姜姝:“我是要去那里。”

谢让:“怎么不撑伞?是我送你的那把伞不好用吗?”

高大的身影不断逼近,再眯一眯眼,姜姝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原来是谢衙内,我还以为是陌生人。”

她说:“那把伞太过珍贵,我不舍得撑。我把伞面擦拭好,放进柜里收藏着呢。我还把柜都擦了好几遍,读书读累了就盯着柜子看,看着看着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赚到大钱,买珍贵品。”

又说:“最近真是好巧,连着好几日都能与衙内偶遇。盛京这么繁华,我总以为,像衙内这样的人,我应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谢让心头涌出很多疑惑,起初还狐疑地打量她,后来见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就不再计较。

“我这样的人?”谢让轻笑,“我刚回京,闲不住,满大街小巷地窜。京里的巷坊与辽国的行帐不同,巷景很吸引我。”

解释完“偶遇”,他问:“看你总揉眼眯眼,是眼睛受过伤?”

姜姝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之前挑灯夜读,把眼读伤了。离得远,只能看见大概廓形。眯起眼倒还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涩,便总忍不住揉眼。眼时常看不清,连带着听力也不好。听见声音,有时辨识不清。”

她的语气平淡舒缓,并没有陷在悲伤里,反而话头一转,朝谢让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谢让很满意她的反应。

认不出他时,她是惊恐炸毛的波斯猫。一旦认出他,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不断向他倾诉。

只是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最想听的。

他不愿止步于无关紧要的零碎信息。

*

一连在稻香坊调了小半月的酒,姜姝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扩大客源,反而成为谢让的“专宠”。

谢让像个狗皮膏药,只要她站在前台,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到对面。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姜姝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谢让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姜姝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谢让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谢让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姜姝:“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谢让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谢让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谢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谢让,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谢让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谢让,只能好声相劝。

谢让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姜,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姜姝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谢让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谢让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姜。”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谢让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谢让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谢让把酒缸抬到旁边。

姜姝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谢让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姜姝一根拐杖。

谢让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谢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谢让:“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姜姝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谢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谢让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谢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谢让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姜姝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他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但一对上她黑漆漆的眸,他蓦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说,“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盛京,我都没有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姜姝拘谨地坐在对面,“抱歉。”

她说:“我能拿出的,只有这些。”

她能拿出的,只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严。

谢让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里转。

窗纸破了洞后,被黏上了排列整齐的布条。烛泪流干后,又被刮进盒里,摁压平整,当蜡油用。几片床板架着一层破旧的褥子,但被衾叠得很规整。

穷酸不堪,但又异常干净,干净到不像在这里久住,而是临时搬来将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一点都不像。

整个堂屋,没有半分人气,只有抢眼的、标准的穷和破。

先前他提过几次,想来学堂看看。

但她从来一口回绝。

今日提出要她还人情,她才勉强带他进来。

走到角落,谢让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一个小衣柜。

居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只有这一个柜,柜门合得不严实。从缝隙处看,柜里一片黑。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谢让推开侧门,让屋里的霉味跑出去。

他抵着墙,看门前雪沫飞旋。

不一会儿,姜姝搬着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朝外面望。

“有什么好看的?”

她嚼着腌萝卜块,问道。

先前暂时压在心头的许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谢让问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毫无察觉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这里倒还算清净。”

谢让垂眸看她,而她依旧在吃着不上档次的零嘴。

她穷,这点无疑是真的。

谢让站直身:“我该走了。”

可他出了学堂,直接拐进了另一道巷里。

盛京人格外偏爱飞鸽传信,因此谢让看到有只白胖信鸽飞进学堂,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在想,是谁给她传了信,还是她要给谁写信?

“你怎么又胖了点?”

姜姝双手捧着信鸽,“是不是阁主又给你开小灶了?”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又笨拙地跺了跺脚,提醒姜姝赶紧打开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内容。

“已按你的计划行事,相关消息已放出。”

她没回信,只是去把那盒茶叶倒了。

谢让当然没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这根本不是茶叶,而是她随便薅的野草。

信鸽站在她肩头,闻到草味,难受地跺脚。

姜姝揉了揉信鸽,“飞高点,让他看见。”

*

谢让也有他的信鸽,只不过给他传信递信的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

下属传信道:“已查到冯娘子真正的住处。”

海东青稳稳地停在臂鞲上面,溜着眼珠,仿佛在问谢让:她为什么骗你?

明明说久住学堂,但分明是从别处刚搬来。

明明说收藏着伞,但伞却不见踪影。

她在骗他。

但目前看来,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还露了点破绽。

谢让漫不经心地逗着海东青,“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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