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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尽天明 顾子行 133215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51.

徐司前说完那句话,表情忽然松弛下来。他拿开固定在她腰上的大手,胳膊往后,倒撑在床垫上,衬衫因为这个动作敞开两粒纽扣。那模样,看着坏且邪。

“老古板这衣服也太紧了。”他说着,一气往下解开四粒纽扣。

他肤色偏白,肌肉排列整齐,在黑色衬衫里若隐若现,性感且欲。

凌霜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为之。因为纽扣敞开的位置,实在过于心机,那个位置使他露出一半胸肌和一小片腹肌,形成恰到好处的勾引,但又不至于色情。

视觉冲击不小,凌霜承认,她有被男色侵蚀到,心脏怦怦直跳,脊背滚烫。

她往后退开一步,想与他保持距离,避免继续沉沦男色。

“想跑么。”他察觉到她的意图,略扬眉梢,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没有要跑。”凌霜嘴硬说。

“哦。”他抬起左腿,皮鞋勾住她的腿弯,鞋尖沿着她光洁的小腿缓缓往上移动。

鞋尖坚硬冰冷,像一条小蛇蜿蜒爬行,小蛇经过之处,激起层层电流,特别……色。

就像她之前梦中的画面。

“亲我。”他眯着眼睛,低声强调。

“不亲。”凌霜拒绝。

徐司前也不勉强,鞋尖继续往上,去掀她裙摆,被凌霜一把摁住:“喂!你别乱来,我会揍你……”

话没说完,男人脚尖骤然发力将她往面前勾。

凌霜一个踉跄,紧紧扶住他的肩膀,才避免整个栽在他身上。

男人依旧仰着头,瞳仁深邃蛊人,他蹭着她的鼻梁道:“你刚刚不是说,我就是他吗?你不敢亲,因为你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你想两个都要……”

凌霜低头,与他对视几秒钟,掌心鬼使神差地伸手抚摸上他的眼睛。

他睫毛很软,眉毛也是,毛绒绒,真的好像在撸小狗——而且还是一只动不动就炸毛的小狗,或许是博美?

徐司前被突然袭来的抚摸弄得有些懵圈,他僵在那里没动,鼻尖轻嗅着她手腕上的淡淡椰奶香——

甜丝丝、软绵绵,那味道正在一点点融化他的心脏。

“喂!你……”他忽然变得乖巧还有点不知所措。

凌霜惊奇地发现发现他耳朵红了,配上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更像小狗,禁不住伸手去搓他耳朵。

“徐司前,你耳朵烧红了耶。”女孩手心动作温柔,语气像是调笑。

他逮住她的手,抗议:“你好犯规,我说的是亲我,不是摸我……”

凌霜又捏他的耳朵,说:“谁让你刚刚咬我的,徐小狗!”

“徐小狗”三个字成功惹毛了他,他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顺势将她扯到怀里,大手搂紧她的腰,轻轻一滚,成功变成男上女下。

“说谁小狗呢?凌霜。”他故意凶巴巴地问,

凌霜才不怕他,直言不讳:“当然是你啊。”

他摁住她的手腕,压下来,想吻她的唇又敢,他怕又像上次那样,因为一个吻消失不见,她的唇太软了,他光是想象已经受不了。身体因为这种近距离接触,变得紧绷难耐。

“不亲吗?”凌霜故意点了下他的鼻梁,“你刚刚不还气势汹汹?”

徐司前松开她,滚下去,与她并肩躺在床上,他手背捂着眼睛,幽怨叹气道:“凌霜,你就是偏心,你喜欢他比喜欢我多,我到底……哪里比他差啦?”

凌霜侧过身,靠近,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徐司前立刻坐起来,惊诧地看向她——

“你……”

凌霜眉眼弯弯,瞳仁闪着柔软的光芒。很多年后,徐司前回忆自己到底是在哪一天开始被治愈的。

追根溯源,就是在这晚上。

北风散尽,冰层融化,活泼的燕子啄穿冻土,以一个吻唤醒春天。

“喏,亲过了,哄好了吗?小朋友?”她眨着眼笑。

徐司前确实有被她哄到,心里好温暖。

凌霜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说:“我回去睡觉了。”

徐司前从身后捉住她的手腕说:“那你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凌霜说:“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同一个人,你是他的一部分,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喂!小警察,你在混淆概念,这样可太坏了……”

凌霜俯身凑近,亲吻了他的耳朵:“晚安了,徐小狗。”

这天晚上,徐司前兴奋到半夜没睡觉。

他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她肯定是喜欢我多一点,不然干嘛要给我起小名?徐小狗,多可爱的称呼。她还喊我小朋友……老古板就没有这种待遇,她喜欢我,她自己不知道,哼。”

凌霜在隔壁连着打一晚上喷嚏。

*

次日,两人乘坐高铁返回南城。

赵小光和王嘉怡也已经归队。

他们局长陈海涛最高兴,他叉着腰,喜滋滋道:“跨越三地的联合抓捕,我们南城警局这回可是扬眉吐气,电视台都来报道了。凌霜,上头准备给你进一进做正队长,这两天你准备下相关材料。”

凌霜笑着说:“陈局过誉,这是大家一起的功劳,单靠我一个人,可破不了案。”

陈海涛说:“中秋你们组忙着没放假,这两天放假休息一下。”

赵小光一听要放假,顿时自告奋勇道:“老大,我来安排假期娱乐项目。”

王嘉怡说:“希望这次别安排到命案……”

赵小光皱眉:“去去去,别乌鸦嘴,你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吗?”

王嘉怡立刻捂嘴说:“我没说没说,天下太平,百无禁忌。”

凌霜去更衣室换上警服,再出来,发现徐司前走了。

她刚刚一直在和同事说话,没注意到徐司前,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徐司前并不是要故意不告而别。

十分钟前,他忽然接到一通快递电话。

对方说快递需要他本人签收,让他回家一趟。凌霜被众人围在中心,他没去打扰她。

快递由滇城寄来,没有署名。徐司前在快递员走后,才打开信封袋。

里面装着小半张尸检报告——

从形状上来看,这份尸检报告原来应该是一张A4纸,下面半张纸被火烧过,这半张残存的纸片上留有半个灰色脚印。

很明显,这半张纸是被人从火堆里救出来的。

他把纸片折叠,在鼻尖轻嗅,纸上还有女士香水残留的味道。

这就是那个神秘女人寄来的快递。

他打开手机,查询快递单号信息,邮寄地址是滇城某驿站。

那个女人寄邮件时应该在滇城,且应离那个驿站不远,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常住。

他打开短信,给那串陌生号码发去信息:东西收到了。

对方也回了他一条消息:原本我是不想你查这个案子的,但既然你现在查,就干脆翻个底朝天。

徐司前问:还有别的信息吗?

女人回:目前没有,你自己查,我的号码不要再拉黑。

徐司前熄灭手机,看向手里那半张尸检报告。

死者:陈旭,性别:女。死亡时间在九年前,出具尸检报告的时间是那年的3月20号。

他记得凌霜说过,她哥哥死在九年前。

正犹豫要不要给凌霜打电话时,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徐司前,你在哪儿?”

“肚子饿,出来买东西吃,想我了?”他语气轻松,带了几分调侃。

“谁要想你?”

“我一会儿回来。”挂完电话,他将那半张尸检报告收进文件夹,驱车回到警局。

南城最近几天都比较太平,凌霜也不用出外勤,正伏案整理资料。

赵小光和王嘉怡也在办公室里移交法院的资料。

徐司前从外面走进来,弯曲指节在她桌上轻扣两下,淡淡喊了声:“小警察。”

凌霜有些意外,概因徐司前的语气太过正经。平常他喊她“小警察”时都有些混不吝。

“有事?”凌霜问。

“嗯,”他掩唇轻咳一下说,“你来车里一趟,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第六感告诉他,这个资料如果被旁人知道可能不太好。

“好,马上。”凌霜放下手里的资料,随他踱至室外。

徐司前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路带到车上,他还特地锁上车门。

这人今天真的有些古怪。

“到底怎么了?”凌霜问。

徐司前把那份资料递给她,说:“有人给老古板寄了这个。”

“谁寄的?”凌霜没着急打开。

“张女士,”他说着话,不忘顺便抹黑另一个人格,“说不定是他的老相好。”

“他的老相好,你还不认识?”凌霜有被他的小肚鸡肠逗笑。

徐司前撇嘴道:“我只和你好,别的我才不管。”

凌霜打开文件袋,看到内容后,她愣了一下:“这是?”

“寄文件的人说,这和凌霰案有关。”

凌霜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

她仔细研究那份尸检报告,纸张烧毁严重,具体死因已经消失不见。

陈旭……

她调查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她是谁?又和哥哥的死有什么关系?

徐司前又给凌霜看了女人发来的短信。

“她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是不能明说,那很可能会危及她的生命安全,”徐司前只从心理学角度给与推理,“老古板这么多年都没能从她嘴里套出话,可以看出她很聪明,聪明的人尚且不敢轻举妄动。”

凌霜缓缓吸进一口气,点头,这趟水很浑。

徐司前继续分析:“这个案子会很危险。”

凌霜认同徐司前的话,但她不可能不去查。

手里的半份尸检报告,可以看出它来自南城警局法医鉴定中心。

“这是我们局里出具的尸检报告,我去问问。”她正欲掀车门,被徐司前一把握住手腕——

“喂!”

凌霜回头,愣怔地看向她。

“小心点。”他说。

凌霜郑重点头。

去鉴定中心路上,凌霜迎面遇上秦萧。

“师兄。”她悄悄把那张纸收进口袋,不想让他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很长一段时间,秦萧都是她精神上的兄长,哥哥已经不在,她希望秦萧能平安。

“又有案子?”他问。

“没有,”凌霜笑着说,“我找吴法医有些私事。”

“她在二楼。”秦萧说。

凌霜想起什么事,她从警服口袋摸出那张银行卡递还给秦萧:“我身上的钱够花,卡里的钱没动,先还给你。”

秦萧没接,淡声道:“你不是还要忙装修的事情么,先拿着用,不着急还我。”

“先还,”凌霜坚持道,“以后需要的话再借。”

她特地用了借、还这样拉远距离的词。

秦萧无法,只好将卡片接过去,收进口袋。

凌霜转身上楼,秦萧往资料室走,期间正好路过徐司前。

徐司前倚靠车边,懒洋洋叫他:“秦医生。”

秦萧停下脚步。

徐司前低低一笑,说:“我女朋友不缺钱花,你的钱,还是存着自己娶老婆生孩子用吧。”

“你女朋友?”秦萧不悦反问。

“是啊,”徐司前侧眉,下颌往远处点了点说,“凌霜现在是我女朋友。”

秦萧冷哼:“我师妹怎么没公开你这个男朋友?”

徐司前拍了拍秦萧的肩膀,冷淡道:“早晚的事,我又不急,我是提醒你,不要知三当三,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萧正色道:“她和我先认识的,要是论三,也是你。”

徐司前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暧昧一笑:“先认识不代表先恋爱,她不喜欢你,你自己也知道。”

“你……”秦萧文温尔雅,不擅长吵架,这会儿有些面红耳赤。

徐司前没再和他说话,扭头回到车上。他有一个老古板做情敌已经够糟心了,这些小三、小四、小五自然要提早扼杀在摇篮里。

近水楼台先得月,想都别想!

*

凌霜已经到达鉴定中心二楼,这里一半是吴胜男的办公区,一半是鉴定中心的资料存档区。

这些年,南城法医退下去不少,目前,吴胜男是法医团队里资历最老的一位。

凌霜敲门进去喊了声:“姐姐。”

凌霜今天扎着高马尾,穿着板正警服,靠在门口,英姿飒爽。

吴胜男从她眉眼间看到了凌霰,不得不说血缘关系真的很奇妙。

她看得认真,手里的笔落到了地上。

凌霜走过来,捡起笔递给她。

吴胜男问:“找我有事?”

凌霜开门见山:“关于我哥的事。”

吴胜男听到凌霰,眼神变得柔和,她示意凌霜坐下说。

“有人给我寄了这个。”凌霜把尸检报告递过去,故意省略掉徐司前。

吴胜男正反查看后说:“这是我们鉴定中心出的报告。”

凌霜点头:“这份报告,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了外面。”

吴胜男看过解剖时间,说:“有些年份了,我找找备份文件。”

凌霜立即说:“我和你一起。”

从鉴定中心出去的每一份鉴定报告,在这里都有备份,它们按照年月日划分,排列整齐。

只是,两人里里外外找寻遍,也是没有这份尸检报告的备份。

“不可能啊……”吴胜男皱眉。

凌霜问:“当时是谁负责解剖的?”

九年前,吴胜男刚来警队,还只是个实习生。当时队里除了她的老师,还有一位胡法医。

她老师参与的案子,都会带着她一起研究,这个案子她没经手过。

“这是胡法医解剖的,他退休好几年了。”

吴胜男通过自己老师询问到,胡法医在退休后第二年出车祸死了。

凌霜扶额,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的死不一定是意外。”很可能是蓄意谋杀,就像凌霰一样。

吴胜男听出弦外之音,接着问:“这起案子和凌霰有什么关系?”

“很可能是一伙人。”凌霜说。

吴胜男扶着桌子说:“凌霰当年查的案子,卷宗和看过那些卷宗的人都不在了。”

凌霜想到了周浔安,他是看过卷宗的人,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下落不明。

凌霰不能白死,周浔安也不能。

还有徐司前……

她近来常常觉得,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和调查凌霰案有关。那天,他曾说,他们命运相连。

他们是陌生人,如何命运相连?唯一的可能就是凌霰案。

他遭遇的那些事难道都是因为凌霰案?她不敢想象……

凌霜紧紧握住拳头,暗暗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吴胜男看凌霜发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唤:“小霜。”

凌霜回神,眼窝有些泛红。

吴胜男递给她一瓶苏打水,关切道:“别焦虑,慢慢来,你是南城最优秀的刑警,和你哥一样,没有破不了的案。”

凌霜别过脸,吞咽嗓子,忍住汹涌的情绪。

吴胜男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凌霜从鉴定中心出来,瞥见徐司前长身玉立在楼道门口。

她收敛情绪问他:“怎么在这里?”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等你啊。”他笑得有些痞,“找到线索了吗?”

凌霜摇头,有些木然地说:“资料缺失,主刀法医已死,再无其他线索。”

徐司前笑着说:“那先去户籍系统里查查陈旭,总不能她家人全部死光吧,他们还能屠城?”

是啊,那些人不可能什么证据都不留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凌霜看向他,眼中多了一丝坚定。

他把手递给她,说:“走吧,一起去。”

凌霜没牵他,大步往前走。

徐司前也不恼,跟上去,慢悠悠道:“我已经和你那法医师兄说了,你是我女朋友。”

凌霜惊讶地看着他:“你干嘛和他说这些?”

“干嘛,你还想找备胎啊?”

“我没……”

“我可和你说,你顶多分给老古板几天,别的男人别想。”

第52章

52.

晚上十二点,海港旁的小道寂静无人。

早春夜里下起绵绵细雨,沥青路面渐渐被雨水浸透,水滴在香樟树叶上聚集坠落……

原本明亮的路灯,因为下雨变得陈旧浑浊,像是老人垂死的眼。

一只狸花猫,奋力从二楼窗户缝隙挤出去。它踩着铁皮棚顶走到尽头,“喵喵喵”叫唤着。

屋内的小男孩很快发现小猫逃跑,他趴在窗口朝它轻唤:“咪咪回来,咪咪,咪咪……”

小猫根本不理。

男孩怕小猫从铁皮棚上掉下去,只好爬上书桌,掀开窗户,弓背钻进雨幕。

这里一直是他的秘密基地,即使下雨,他走在上面也依旧驾轻就熟。

男孩走到铁皮棚尽头,突然听到小巷里开进来一辆面包车。

大灯刺眼,雨水被光照得如丝似线。

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体型壮硕的男人,他们没打伞,合力抬下来一个麻袋,麻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男孩好奇,抱着小猫翻到铁皮板另一侧。

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将麻袋扛进前面的塔楼。

男孩看见车里没人,才抱着小猫急匆匆跑回家。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合上房间窗户,快速跑去南侧阳台,那里视线相对开阔。

几分钟后,他看到有个人从那塔楼上坠落下来,似乎是个女孩,她的黑色裙子在空中打开,像是一只巨大蝙蝠。

男孩捂着嘴,惊恐至极,他跑进母亲房间大喊:“妈妈,妈妈,有人从塔楼上掉下去了。”

母亲一顿训斥:“大晚上不睡觉,一直在这胡说八道。”

男孩据理力争道:“不是,我没胡说,刚刚真的有人从那边掉下去了。”

女人钻进被子打起哈欠:“昨天晚上,你还说奥特曼来了,要带我去看奥特曼。”

爸爸说:“我看得带他去看看脑子。”

男孩无奈,只得再次回到阳台,雨水在玻璃窗上滚落,视线模模糊糊。

他确定自己没有胡说八道,真有人从塔楼上掉下去了。

不对,那个人不是掉下去的,而是被人扔下去的。

他看到那两个男人从塔楼下来,他们之前抬着的麻袋空了。

第二天早晨,吵人的警报声在楼下响起。

警车、救护车全来了……

母亲说:“有人跳楼了。”

男孩叹气道:“昨晚,我已经知道她死了。”

*

凌霜回到警局,立刻在户籍系统里搜寻陈旭。

资料显示,陈旭1991年4月出生,2015年3月20日死亡,死亡时24周岁。

他们手里那份尸检报告时间是2015年3月21日,也就是说,当时南城警方在女孩死后不久便已经到达现场。

系统可以查询到陈旭生前的住址:海岸花园1栋2单元101室。

凌霜立刻和徐司前赶去那套公寓,两人在门口敲了半天,无人应答。

楼上邻居说,101室早就不住人了。仔细打听过才知道,101室户主从2015年夏天后就没再看到,可能是搬家了。

“看上去不太像。”徐司前手插在口袋里,语气淡淡。

“怎么看出来的?”凌霜问。

“门上的对联还是好几年的图案。”今年是龙年,门上的图案却是羊,而且颜色陈旧。

中国人过年,即便空着没人住的房子,也会来贴春联。

101室,几年都没人贴过春联。

铁皮房门年久失修,一推就开。

屋内充斥着浓浓霉味,门窗紧闭,气味潮湿难闻,看样子很久没有通过风。

101的家具陈设都在,沙发上放着衣服,阳台上晾晒着鞋子,灰尘让一切看上去陈旧、斑驳。

凌霜皱眉道:“这家人像是突然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再回家。”

“难道都死了?那这不就是鬼屋?”徐司前说。

凌霜不寒而栗,她的猜测和徐司前几乎一模一样。是有多恐怖才会灭门?

凌霜走进卧室,看见木床上铺着被褥,被套破破烂烂,房间玻璃破了个大洞,院内疯长的野草探进窗户,飘窗上长着一层绿霉,地上散落着一团团棉絮,肃杀、破败、萧条。

大门被风吹过,“砰”地一声合上,凌霜下意识摸向腰间警棍。

突然,被窝里滚下来两只圆滚滚的老鼠,它们穿脚而过,叽叽喳喳往外跑。

徐司前下意识将凌霜护进怀里。

事出突然,凌霜被他面朝下死死摁在胸口。他衣领没扣好,凌霜嘴唇贴在他裸露的皮肤上,鼻尖则怼上他的锁骨。

艾草混合薄荷的味道骤然侵袭进鼻腔,她猛地怔在原地。好奇怪,那种类似于周浔安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不是一个人,他们身上为什么总有相似味道。

她连忙推了他一下,说:“喂,只是老鼠。”

“哦。”徐司前松开她。

“你刚刚害怕啦?”凌霜垫着脚打趣起他,并借此来缓解自己心慌。

徐司前撇嘴道:“我怎么可能会怕老鼠?”

凌霜撞过他的肩膀,语气轻松道:“怕又没事啦,反正我可以保护你,徐、小、狗。”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两人四目相对,他眼中温柔流淌。

“凌霜,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我可以保护你。”凌霜笑着复述。

“不对,不是这句。”他纠正。

“哪句啊?”凌霜愣了一下,试探道,“徐小狗?”

徐司前听到这句,表情有些不自然,接着又有点高兴。

凌霜笑到岔气:“原来,你喜欢我叫你徐小狗啊?”

“嗯。”他没看她,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啊?”凌霜问。

“不为什么。”她这样喊他,就好像和那个人做出明显区分,每个人都有名字,徐司前不是他的名字。

凌霜喊他小狗时,有种甜丝丝的亲昵感,他很喜欢。

因为那是独一无二的。意味着,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小狗。

从101出去,外面忽然下起大雨,两人站在门廊下躲雨。

凌霜神情凝重,时间久远,这案子恐怕没那么容易调查。

消失的陈家人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也没人报过失踪,陈家总该有点朋友吧,好奇怪……

如果陈家人被人杀害,尸体又会藏在哪里呢?

凌霜专心想问题。

徐司前则一直在偷偷看她——

阴天光线不亮,女孩脸颊呈现一种柔软晶莹的白色,瞳仁水波粼粼。

他不太会用比喻,只觉得心里很愉悦,好像记忆深处,他也和她这样等过雨停,背景好像是某个学校。再细想,脑袋开始发痛。

凌霜看过时间,忽然抬头说:“不在这里等了,走吧。”

“喂!”徐司前脱掉外套,快步跟上去,掀开衣服替她遮挡暴雨,“你干嘛这么急?”

凌霜严肃道:“因为他们每次都比我快。”每次一消息,那些人就能察觉,这些年她一直在找证据的路上,接着又看那些线索一条条崩裂。一双隐形的大手操控着这一切……

“谁比你快?”徐司前问。

“凶手,”凌霜语气急切道,“徐司前,到底是谁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他茫然回答。

“你仔细想想呢?”凌霜温和引导,她觉得,那很可能就是有用的线索。

徐司前努力回忆,脑子又开始犯疼,他捂住一只眼睛,任由脸颊和头发被雨水打湿。

“小警察,我头好痛……”他在崩溃边缘撕扯,他能想到的只有血和黑暗,连个具体的地址都没有。

他从混乱中来,也将隐匿于黑暗。

凌霜忽然有点心疼,她叹气,伸手覆盖住他潮湿的手背,轻声哄:“算了,别想了,我们慢慢查。”

“对不起,我好想帮你,但是我不记得,要不你换老古板出来吧。”他把脑袋架在她肩膀上,像只困顿的巨兽。

“怎么换?”目前,她只知道打雷时另一个徐司前会变成他。

“上次……我偷偷亲了你,他就回来了。”他实话实说,“你要不和我再亲一下?反正我在这里又没什么用……”

凌霜因为这句话,心里变得软塌塌的:“这现在是你的身体,我不想控制。”

那太功利了,也不公平。

他忽然笑起来:“凌霜,承认吧,你舍不得我走,你喜欢我。”

凌霜笑:“是啊,喜欢你。”

他突然心动到无以复加,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坦然。他可以消失,只要能成全她查案,只要能让她开心。

他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脸,一点点吻她。

外套落在地上被雨水打湿,他头发上的水滴落在她脸颊上。

风很冷,雨水更冷,唇瓣却是滚烫的。

“你不是说亲你会变成他?”凌霜心脏怦怦跳。

“那就变吧,反正,我会想办法再回来。”他声音很低,语气极其温柔。

不过,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他并没有因此变回去。

他有些愧疚地看向她说:“对不起啊,我刚刚不是要骗你亲吻……”

“我知道。”凌霜捡起地上的湿衣服,牵着他往车边走。

“你……会不会有点失望?”他在车里小心翼翼询问。

凌霜摇头说:“你和他是一个人,在我心里,你们一样重要,那些问题,等下次和他见面,我会问他,你别担心。”

*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凌霜冒雨去找物业。

101室从2015年到现在,从来没有交过物业费。

“每年年底,我们会统一上门催缴物业费,但是,这几年,他家一直没有人,电话也打不通。”物业工作人员说。

物业费不交,房子是没法转手卖掉的。

消失的陈家人到底去了哪里?“这家人有亲戚朋友吗?”凌霜问。

物业工作人员说:“亲戚朋友肯定都有,又不是真空,哪能没有亲戚朋友?”

如果有亲戚朋友,这么久没见到陈家人,他们为什么没有上报失踪?

有个工作人员从外面进来说:“你们是在聊1栋101吗?”

凌霜看向来说话的女人,她看上去四十多岁,说话语气温和,像是物业负责人,似乎对101了解颇多。

女人坐下说:“101的住户,2015年出去旅游之后就没再回来。”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徐司前问。

女人说:“他们出去旅游那天,有往我这里存过一点东西,我一直等他们来取,一直没来。”

“什么东西?”凌霜出示证件进行进一步询问。

女人去储物室拎出来一个箱子,说:“这就是他们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箱子里放着大量现金和金银首饰。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这么多值钱玩意一直在他们储物室里,居然没被偷。

凌霜皱眉,陈家人为什么要将钱财寄存在物业?

徐司前给出推断:“钱财在心理学层面是基础需求,在它之上又建立了其他需求,当时应该是突然发什么了什么事,让他们觉得觉得随身携带这些不安全,才会突然舍弃钱财。”

“没有朋友找过他们?”凌霜问。

“有啊。”女人说,“当时有警察来调查过,刚刚和你聊天的同事来得晚,不知道这些事,我在这里干了十一年。”

凌霜目光沉沉,他们警务系统里根本没有陈家人失踪的任何信息。

陈家人失踪,到底为什么没有录入系统?

到底是谁在阻拦这一切?

“你有101亲戚或者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凌霜问。

女人在档案柜里翻找半天,好不容易翻出一个号码。

万幸的是,电话打得通。

凌霜说表明来意后,对方问:“你们是不是要查陈旭案?”

“是。”

“见面聊吧,我在碎星大街开报亭,你们来这里找我,记得不要穿制服,不要开专用车。”

*

凌霜特地回警队换回自己衣服。

半个小时后,凌霜和徐司前驱车到达碎星路报亭。

大雨未停,路人行色匆匆,报亭没有任何生意。

徐司前买下一整本刮刮乐,找老板要了枚硬币,递给凌霜说:“小警察,这种刮刮乐都有固定中奖率,你来刮,看能中多少。”

她知道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接过去解散皮筋。

“您和陈家人认识吗?”凌霜刮开第一张卡片,没有中奖。

老板说:“认识,那是我家外甥和外甥媳妇。”

“他们人呢?”凌霜低着头又问。

“九年前,失踪了,我当时有报警。”

“警察没来?”凌霜掀眉问。

老板说:“不,警察来了。”

“但是我们警方系统里,根本没有陈家人失踪的任何信息。”

老板叹气:“当然没有,因为那天来的是假警察。”

“假警察?”

“那天,我本来要报警,忽然有两个自称是警察的人来到陈家,他们对我问东问西,见没什么有用信息就放我回去了。后来,我见过他们一次,根本不是警察。”

“他们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个子挺高,具体长什么样我不记得了。”

“陈旭当年是怎么死的?”凌霜接着刮卡接着问。

“坠楼。”老板答。

“意外?”凌霜问。

“意外还要你们来查吗?”

“谋杀?”

大爷往四周看了看,才点头。

“坠楼的地方在哪儿?”凌霜又问。

“不知道,要烟吗?”老板忽然调转话题。

“要。”徐司前说着掏钱买烟。

不一会儿,摊子里递出来一条烟。

烟盒上写着一行字:南洋街54号塔楼。

离开报亭,凌说好奇问徐司前:“你怎么知道要买烟?”

“猜的。”他把手揣进口袋,语气淡淡。

“猜?”猜也得有个依据吧?

“怎么?被我聪明到了?亲我一下,我给你说依据。”

“爱说不说?”凌霜抱臂。

徐司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那么久不说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

第53章

53.

南洋街54号塔楼,建在一处海悬崖上。

塔楼是九十年代遗留的旧物,当时它的用途是照明。

随着城市发展和科技进步,百万吨港口迁移至远处,轮船不再来这里停泊,它被废弃多年。海崖上没有开发新项目,塔楼一直保留到现在。

塔楼颜色早已不再鲜亮,金属楼梯被海风侵蚀生锈,似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早年海崖上有一个村落,后来,村里人纷纷去城里发展,村庄逐渐没落,高高低低的楼房里只剩下几户人家。白天这里几乎见不到人,更不用说晚上。

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这时停歇,气温很低。徐司前和凌霜将车停在路边,打算去塔楼上转转。

塔楼楼梯入口处,挂着生锈的链条锁,钥匙不知道在哪里。

“我去附近问问人……”

凌霜话未落音,身子突然一轻,她被徐司前直立着抱起来,越过链条锁,放到里面。

他个子高,力量大,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喂!”她想说他不遵守规则。

“别喂了,查案要紧。”他长腿一抬,径直从那链条锁上跨过去。

凌霜看着那高至她腰线的链条锁,默默在心里感叹,这人腿可真长。

楼梯锈迹斑斑,直通顶端,两人正欲抬腿上楼,突然有人叫住他们:“哥哥姐姐,别上去哦,会摔死的。”

凌霜转身,看到塔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手里抱着一个篮球。

“塔楼坏了吗?”凌霜问。

少年冷淡道:“塔楼没坏,但是上面死过人。”

凌霜想,陈旭死在这里的事,男孩应该有所耳闻。

“我们只是上去看看风景。”凌霜说。

少年不置可否,手里的篮球砸到地上,溅起阵阵水花。

下雨天出门打篮球,还是有些少见,但是青春年少又显得很正常。

凌霜转身往楼上走,被徐司前反扣住手腕:“我走前。”

“你觉得有危险?”凌霜问。

“有没有危险,测试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测试是他自己测试,不带凌霜。

楼梯狭窄逼仄,他身材高大,不得不一路弯腰穿行。皮靴踩过之处,隐隐有碎屑脱落,簌簌坠进冰冷的海风。

“你小心点。”凌霜在身后叮嘱。

“知道。”徐司前每走一步,都会细心测试脚下台阶的承重性能,确定没有问题才让给凌霜踩。

他平常看上去不着调,今天难得正经,凌霜禁不住打趣:“怎么这么仔细?”

“仔细吗?”他吊儿郎当道,“我只是不想任何意外出现在你身上。”

隔着层层楼梯,凌霜看不到徐司前的脸,只能听到他低低的说话声,但这声音足以令她安心。

塔楼顶端有一个瞭望台,瞭望台距离地面40多米,可以远眺辽阔的海面,今日天气不佳,海岸和海水都是压抑的灰色。

瞭望台下方是一片淤泥质海滩,从这里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凌霜摇晃瞭望台扶手,发现它虽历经沧桑,依旧坚固完好。

时间过去九年,纵使当时存留下线索,也早就被海风侵蚀干净。

凌霜想,陈旭从这里掉下去,最先发现她的人肯定是附近渔民,如果碰上涨潮,尸体就会被海水带走,变成失踪……

就像周浔安一样,死不见尸。

她下意识捏紧拳头,心口闷闷发疼。

徐司前在金属柱上轻拍一记,凌霜回神看向他。海风将他额前碎发吹散,露出那双直勾勾幽蓝的眼睛,他目光温柔,又似洞察人心。

“刚刚在想什么?”他迎着海风,外套往后翻飞。

“想一位朋友。”凌霜眼神躲避,眼眶泛红。

“是逝去的恋人吗?”他问。

凌霜诧异于他的直接。

“冲着大海喊一声,说不定哪天他就能回来。”他手插在裤兜里,表情有几分高深莫测。

“不可能的。”凌霜轻颤长睫,转身想要下楼。

徐司前握住她的手腕,循循善诱:“乖点,试一试,又不折本。”

凌霜吞咽嗓子,扶住栏杆,朝远处大喊:“周浔安!周浔安!”

她喊完,哽咽住。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但这会儿,被海风吹久了,有些眼睛痛,心也酸涩着。

徐司前敞开纽扣,将她扯进怀里环住:“小警察,要不,我改名叫周浔安得了?反正我一点也不想做徐司前,以后你就喊我周浔安。”

凌霜没忍住,猛然落泪。

她挣了挣胳膊,低声说:“你别惹我哭……”

徐司前捧住她的脸颊,亲吻她湿漉漉的眼睛:“我没有要惹你哭,我想你高兴。”而且,他觉得周浔安这个名字更好听,比徐司前好听。

从塔楼上下来,那个打篮球的少年还在。

他将篮球夹在腋下说:“你们是来查案的吗?陈旭死亡案?”

凌霜有几分惊讶。

男孩认真道:“我知道真相,九年前,我曾目睹一场凶杀案。你们终于来了。”

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徐司前说:“能请你去对面喝杯饮料吗?”

男孩点头。

“六岁时,我曾看到两个男人将一个女生从塔楼上扔下去……”凌霜打开随身携带的录音设备及时记录。

“你现在还记得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吗?”凌霜问。

“当时天太黑,看不清楚,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衣服上有橘黄色飞鸟图案。”

“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凌霜捕捉到关键信息。

“是的,像是工作服。”男孩说。

“有听到他们说话吗?”凌霜问。

男孩摇头,距离太远,又刮风下雨,根本听不见。

“当年警察来调查时,你有出来作证吗?”

男孩摇头说:“警察来的那天,我上幼儿园去了,我妈不许我和别人说这件事,但是我常常会梦见那个女孩,希望你们能找到凶手……”

凌霜郑重点头。

可以肯定的是,发现陈旭尸体后,南城警方是有出警的。

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凌霜和徐司前立刻返回警队,凌霜翻遍出警记录册,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出警记录。

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名叫祝雷,凌霜从没听过这样一号人物,她找队里老警察打听过才知道,祝雷九年前因公殉职。

老警察说着说着,忽然话头一转说:“他也是你师父带出来的。”

“我师父?”凌霜愣住。

“是啊,祝雷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你师父当接班人培养的,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不过还好,后来他带你也算找回了安慰……”

凌霜又和徐司前马不停蹄去找她师父丁城。

丁城从警队退休后,种种花养养鸟,很少再管公家的事情,他忽然见凌霜来找,有些意外。

“师父。”凌霜叫完人,徐司前将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

丁城笑着给她倒水,顺便打量起徐司前,问:“这位是……”

“他是我们队里的心理罪专家。”凌霜非常官方地介绍徐司前。

徐司前笑着说:“凌霜,你可以大胆说我是你男朋友,你师父已经看出来了。”

丁城失笑,他的确看点端倪,他家爱徒向来争强好胜,什么重活累活都是自己扛,今天拎来他家的水果竟然让这小子提着。

单从相貌上看,两人还是挺相配的,就是不知道这小子人品如何。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丁城问。

徐司前答:“我老家在京市,现在我跟凌霜走,她去哪,我去哪儿,妇唱夫随。”

凌霜反手掐徐司前,被他收拢指尖握住。

丁城哈哈大笑:“想不到,我这钢铁徒弟终于开窍了。”

凌霜有些脸红,这着实有点像家长见面会了。她在丁城继续刨根问底前,开口:“师父,我们来查一起旧案。”

丁城问:“什么案子?”

“陈旭案。”

凌霜说完瞥见自己师父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他放下茶杯站起来,踱步至窗前,缓缓开口——

“在你来南城警队前,我还有一个徒弟,当时,他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可就在查到关键性证据时,他突然被人杀害,所有的卷宗信息全部不见。凶手不为财、不为仇、不为感情,临时作案,很难排查。我多次试图去调查这个案子,但屡屡碰壁。”

“您看过当时的尸检报告吗?”凌霜问。

丁城点头:“死者陈旭,女,高坠死亡,手腕、脚踝均有约束性伤,说明她生前有被人捆绑过。法医在解剖尸体时,在她血液中检测到违禁药品。”

“违禁药品?”凌霜蹙起眉头。

丁城继续说:“drug在英语里除却药品还有毒.品的意思。我们在对她家进行搜证时,并没有发现相关的工具和药物。陈旭死前曾经失踪过半年,2015年3月17日晚上,她回到父母家中,但是第二天又不见了,等再次找到她时,已经坠塔死亡。”

失踪,居然又是失踪,这些失踪的人都被带到了哪里?陈旭能回家,说明那个地方不至于死亡,但是她回家后遭到报复,还将灾难带给了父母。

“当年的证据基本找不到了。”丁城泪眼婆娑道,“凌霜啊,你要是有找到凶手,抓他们时一定叫上我。他们还欠祝雷一条命,祝雷牺牲时,家里的孩子才两个月大……”

线索没有找到多少,凌霜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她心情不好就不喜欢讲话,徐司前看她这样有些心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没胃口……”

他牵着她到车里:“去了自然会有胃口。”

*

徐司前拉她去了南城最贵的餐厅,菜单上最便宜的菜品都是四位数。

他把特色菜全点一遍,凌霜注意力成功被天价账单吸引,她惊愕道:“你这么花他的钱,他不会生气吗?”

徐司前低头转了转桌上的打火机,语气轻挑道:“花他的钱,哄他女朋友开心,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我吃东西,肉也是给他长的,他得感谢我才对。”

凌霜尝了一小块甜品道:“歪理。”

徐司前忽然将她的手拿过来握住,说:“你看,手是替他牵的。”

他又自顾亲她的手背,笑着低语:“喏,嘴也是替他亲的。”

最后,他还不忘幽怨叹气:“他这恋爱关系还要我替他维护,不然他女朋友就被别人拐跑了。”

凌霜伸手扯他耳朵:“还真是辛苦您了,徐小狗。”

“那是当然啊。”他扬了扬眉梢,模样有几分不正经,“我是很乐于助人的。”

凌霜忍俊不禁。

他看到她眼中终于漫上笑意,懒洋洋靠进椅背里,问:“心情好了?”

凌霜愣一下。原来,他刚刚是在哄她开心。

“嗯,好了。”她说。

晚饭后,徐司前硬要扯着凌霜去逛街,他们换上情侣装,一白一黑,卫衣款,胸口印着“宝宝、贝贝”的字样。

凌霜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有点羞耻。徐司前则相当满意,他恨不得朝着所有路人掀动衣摆提醒他们看过来。

出商场前,他勾着她的肩膀拍了无数张合影。

“你干嘛老是拍照啊?”凌霜不太喜欢拍照片。

“我这是告诉老古板,你是我女朋友,好让他也吃吃醋,看他怎么装。”

“幼稚鬼。”凌霜扯他的脸。

“我这叫占有欲。”他贴着她的脸,啄了她一口,“喜欢才有占有欲。”

徐司前熄灭手机,牵住她的手说:“走吧,去买冰淇淋吃。”

“这么冷的天,吃什么冰淇淋?”

“我想吃。”他搂着她,像只大狗。凌霜嗅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气味宜人,有种和男大学生谈恋爱的错觉。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想到了周浔安。

如果哥哥没死,如果周浔安没有失踪,她上大学那会儿,不就是在和男大学生谈恋爱吗?

徐司前挤在一堆小朋友队伍里买甜筒,那让他看起来年龄很小,买到甜筒后,他还顺走两个免费的小玩具。

那是两辆小巴士,金属构造,造型别致,小小的,可以在手心里转圈圈。

两人手并在一起,围出一个稍微大的停车场。

他纯真又童心未泯,这点和另一个徐司前完全不同。

徐司前边玩车子,边模拟售票员讲话:“亲爱的小霜同学,前方是终点站,我的心,请系好安全带,中途不能下车,小霜同学,收到请回复。”

小霜同学……

这是多么久远的记忆,竟然还会有人这样喊她。

她觉得怪诞又温暖,就像他今天在塔楼上的那句话——他让他喊他周浔安。

凌霜鼻头有些泛酸,她悄悄吸了吸鼻子,手心突然被他紧紧扣住。

“怎么了?”他看出她不对劲。

凌霜吞咽嗓子没说话。

“是冷吗?”他问。

“嗯,有一点。”凌霜回神。

“早说嘛,男朋友给你送温暖。”说话间,他掀开卫衣下摆,将她兜头罩进去,再打开她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腰。

他身上很暖和,使得她手心变得暖融融的,脸颊被他胸膛烘烤着,鼻尖呼进的空气都是热的。

“你其实还可以摸一摸。”徐司前温馨提示。

“摸什么?”凌霜闷在里面问。

徐司前把指尖探进衣摆,捉住她的手,放到前面摁住:“数数看有几块?”

有几块?

她确实摸到了,有肌肉,且壁垒分明,只是触感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凌霜像个好奇宝宝,问:“传说中的肌肉不都是硬的吗?”

“知道了。”他笑。

“知道什么啊?”凌霜一头雾水。

“你想我凹给你摸。”说完,他收紧小腹,握住她的手探到衣服里面。

坚硬的、整齐的、一块块的、滚烫如碳火似的肌肉。

很好摸,她顺着他的腹肌往下。

他适时制止她,“再往下摸,今晚你得对我负责。”

凌霜立刻把手拿出来,她现在不冷,很热,像是被他的体温烤熟了。

眼睛看不见,听觉、触觉、嗅觉放大到极致。

徐司前把手拿出去,隔着卫衣摸索她的脸。

很快,他找到了她的眼睛。他就那么隔着衣服亲吻她的眼睛,喉结压在脸上,她听到他性感的吞咽声和克制不住的喘息。

脊背上腾起融融热意,几欲将她心脏融化掉。

“小霜同学,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为什么?”她心脏怦怦然。

“因为冬天快来了。”他说。

“嗯?”

“如果我再走,可能要过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你。”冬天很少有雷雨,他出现的概率会很小。

他松开她的眼睛,嘴唇顺着衣服摩挲……

他寻见她的嘴唇,然后隔着衣服轻咬上去,他还在说话,热意晕染在嘴唇上酥酥麻麻:“好想留下来跟你一起看初雪,我从来都没有看过雪。”

凌霜说:“南城很少下雪,我老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

“你能带我去你家吗?”他边亲她边说话。

“现在吗?”凌霜问。

“也是……你还要查案。”

他将她从衣服里解放出来,托举着她的臀,将她抱起来。

这个姿势,凌霜全身力量都压在腋下,有些痛,她索性用腿主动夹住他的腰。

他仰着头看她:“现在能认真亲一下吗?不为他回来,只为亲我。”

凌霜低头,亲吻了他的眼睛。

“凌霜,你现在是我的了吗?”那个吻让他甜得发晕,像只吃了毒蘑菇的兔子。

“不是你的,我又不是物品……”

“那好吧,那我是你的,我不介意做你的所有物。”

在一起的时间好少,只想一遍遍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哪怕你嫌我烦,嫌我腻。

第54章

53.

回家路上,徐司前开车,凌霜撑着脑袋思考这几起案子之间的关联性——

陈旭,失踪,被杀;周浔安失踪,陈家人失踪。

哥哥,查案,被陌生人杀害;祝雷,查案,被陌生人杀害;吴先锋想要提供证据,被陌生人杀害。

从陈旭案可以看出,凶手应该不止一个,甚至可能是一伙人,难道是有预谋的犯罪团伙?

那这些人又是因为什么利益聚在一起?还有,哥哥当时查的案子到底是关于谁的?

那个人应该很关键,因为由他牵扯出来一串人。

还有那两件印着橘黄飞鸟图案的衣服,到底是工作服,还是普通衣服上的图案?男孩当时才六岁,他的记忆是否有偏差?

那些人做事狠绝谨慎,应该不会穿工作服作案……

这些案子看上去有线索,又像没有线索,缠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

凌霜正发愣,徐司前一脚刹车把车子踩停了。

凌霜猛地回神问:“怎么了?”

徐司前解开安全带说:“路边躺着一个人,好像是孕妇。”

凌霜抬眼望去,马路牙子上果然躺着一个女人,她赶紧跟着下车查看。

女人确实是孕妇,她肚子疼得吃不消,想坐下歇息,结果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坏了,一屁股坐下去,仰面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徐司前帮着将女人扶坐起来,凌霜在她身后坐下,用背部撑着她。

女人意识清醒,还能说话,只是一直嚷着肚子痛要生了。

凌霜打完急救电话,又询问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她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开口。

两分钟后,女人阵痛来临,一把抓住徐司前胳膊咬上去。

这一口咬到出血,徐司前体内心里狂躁翻涌,他眼前又看到那个血红黏腻的世界,正欲发疯打人——

凌霜一把将他扯到面前,仔细检查伤口。

女孩手指细且白,触感柔软,徐司前手腕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心里涌起的狂风暴雨顷刻间变成绵绵细雨。

他目光一滞,猛然愣住,他第一次由这样的方式平静下来,也是第一次那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情绪的起伏。

凌霜满是担忧道:“这伤口好深。”

徐司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只是被她咬了一口,一点也不痛。”

“怎么可能会不痛?”凌霜握着他手,嘴唇凑近轻轻吹气。

融融气息拂过手背,徐司前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到无以复加。他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凌霜是唯一一个。

他喉结无意识滚动着,好喜欢这样的感觉。

后来,他把这种感觉说给自己心理医生听。那人笑着说,每个人都是一把锁,你只是找到了钥匙。

救护车很快赶到,医护人员要求有人陪同,凌霜主动上车,徐司前开着车跟去医院。

女人进产房前,总算肯打电话,她的丈夫说一会儿到。

凌霜安排好她,又牵着徐司前去急诊室清创包扎。他手臂伤口太深,有感染风险,医生开过单子让他们去护士台打破伤风疫苗。

徐司前之前没打过这种疫苗,得先做皮试。

半个小时后,皮试没通过。

护士对此司空见惯,她把单子还给凌霜说:“找医生换疫苗。”

新疫苗不是手臂注.射,而是臀部肌肉注.射,护士让徐司前去里面准备。

徐司前一听要在屁股上打针,立刻问:“你们有没有个男护士?”

“男护士下班了。”

“那我不要打。”徐司前表情非常严肃。

凌霜一脸问号地看向他:“干嘛不打?”

他义正辞严道:“我屁股还没给你看过呢,怎么能给别的女生看!”

“可是钱都交了啊。”凌霜皱眉,打针而已,这也要挑?

“交了也不打。”要给别人看屁股,他情愿死掉。

凌霜发现他在闹小孩子脾气,笑着哄:“医生眼里没有男女,他们看过很多个病人,他们看你的屁股,跟看桌子板凳一样……”

护士也晓之以理:“如果感染破伤风病毒,可能要住院。”

“打也行,”徐司前双臂抱胸,朝凌霜点点下颌,颐指气使道,“你给我打。”

“我哪里会打针?”她只会打人。

晚上也没什么人,那护士笑:“要不我教你打吧?”

打针不难学,难的是如何克服羞耻心。

徐司前先进去准备,凌霜掀帘子进去——

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心脏怦怦跳。

尸体的屁股她倒是见过不少,活人的第一次见……

她一咬牙坐下来,举起针.筒。

偏偏徐司前这时还不知死活地在前面调笑:“喂,凌霜,你现在看过我屁股了,你可得对我下半生负责。”

凌霜一针下去,碎碎念的男人立即静音不再说话。

凌霜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问:“很痛?”

“当然痛,要不你给吹吹?”男人语气带笑,坏极。

“吹你个头,摁住棉签!”凌霜红着脸骂。

他佯装不高兴,继续碎碎念:“哎呀,我都要痛死了,你还凶我,你是不是我女朋友啊?”

外面配药的小护士,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离开医院前,又去了一趟产房。女人丈夫已经赶到医院,男人衣冠楚楚,见到他们连声道谢。

走远后,徐司前说:“这男的真差劲,手上戴着天价手表,却不给自己老婆安排专人照顾。”

经他这么一说,凌霜也觉得奇怪。女人的穿着打扮和刚刚那个男人并不登对,而且她第一时间不愿意打电话给男人,两人难道不是夫妻?

这是别人的隐私,即便她是警察,也没权过问。

*

到家很晚,凌霜洗过澡要睡觉,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徐司前穿着睡衣,抱着个枕头来找她:“今晚好冷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不能。”凌霜冷淡拒绝。

“好吧。”他把枕头放到床头,掀开被子挤进去。

“你干嘛?”凌霜惊讶,“我说不能。”

徐司前笑着躺下,拉上被子一本正经道:“我要给你暖被窝。”

“不用……”秋天还不冷,冷也不用他捂。

拒绝无效,男人长腿贴着上来,两只脚夹住她的脚掌心细细搓弄。又热又痒,凌霜恼羞成怒:“徐司前!”

他掏了掏耳朵道:“哎呀,徐司前不在,听不见,我可不是徐司前,你得喊我周、浔、安。”

凌霜侧身过来拧他耳朵:“你别瞎给自己取名,你才不是周浔安。”

他趁机抱住她,轻嗅她头发里的香气,说:“谁让你那么喜欢周浔安的,你得说周浔安你快走,我才会走。”

“幼稚鬼。”凌霜将他蹬出被窝。

徐司前觉得她凶他的样子,都是可爱的,他从另一头钻进被窝,认真道:“我给你捂完被窝就走。”

几分钟后,他缓缓挪到凌霜这头来,和凌霜耳鬓厮磨,还想进一步,被凌霜制止。

他委屈巴巴念叨:“不给吃肉,喝点汤也不行?”

凌霜捏他鼻子:“我困死了,你快回去睡觉。”

他继续控诉:“凌霜,你觉得合理吗?你放着身边身高189,满身肌肉的男朋友不宠幸,你是不是不行……”

“你再吵,我用拳头宠幸你。”凌霜警告。

他将她卷进怀里锁紧,咬她耳朵:“你今天在医院都看过我屁股了,不负责啊?”

这事不解决,他肯定要缠她一整晚,凌霜捧着他的脸问:“那到底要怎么负责?”

两人枕在同一个枕头上,鼻尖挨得很近,女孩瞳仁干净清澈,唇瓣嫣红,模样纯洁美好。

徐司前心脏扑通乱跳,脊背热意汹涌,身体紧绷得发疼,但就是舍不得碰她。他终于体会到那天晚上,另一个徐司的感受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只是舍不得。

“就……”他吞吞吐吐。

“就什么啊?”凌霜盯着他追问。

“你喊我一声哥哥听听。”

“哦,哥哥。”凌霜困极,声音软绵绵、娇滴滴。

徐司前因为这句“哥哥”,骨头都快酥了,他耳根一热,掀开被子落荒而逃。

凌霜觉得他撒娇半天就为听一句“哥哥”,听到“哥哥”又娇羞逃跑的模样,实在太过有趣。

过了一会儿,她给他拨去一通语音电话。

徐司前声音闷闷的,带了些喘。

“还没睡啊?哥哥。”她故意逗他。

“别喊哥哥了,”他有些咬牙切齿,“再喊我去楼下买套。”

“徐司前,你能不能要点脸……”

他仰面躺在床上喘气:“我要是不要脸,你现在肯定坐我腿上喊哥哥,指不定还要哭……”

“你再敢乱说话,我现在就去揍你。”

“凌霜,你知道的,你揍我,我也照样喜欢你。”

*

局里给放两天假,凌霜没闲着,继续和徐司前调查陈旭案,直觉告诉她,这是几桩案子的唯一突破口。

找不到陈旭家人,只能试着找她的同学朋友。

陈旭是南城人,从小学到大学都在南城读书,毕业后,同学之间大多不再联系,没人知道陈旭当年失踪后到底去了哪里。

凌霜依旧不死心,多方打听后,终于收获一则有用消息:陈旭曾有过一个男朋友,也是南城人,两人直到毕业还在一起,曾经要谈婚论嫁。

陈旭男朋友名为梁海,2014年3月底,也就是陈旭死后不久,梁海因偷窃被南城警局逮捕,刑满释放后梁海便不知所踪。

“梁海应该还活着。”徐司前说。

“为什么?”凌霜问。

“他当初进监狱,很可能是为了避难。”

“避难?”凌霜有点不解。

徐司前平静道:“中国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它不但提供食宿而且提供全天候警察保护,没人能越狱,也没人在监狱里杀人。”

凌霜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监狱,忙说:“可进监狱意味着失去自由……”

徐司前笑:“和保命比起来,短暂的失去自由并不可惜,活着是所有人最低层次的心理需求。”

结合陈旭家人的状况和梁海入狱的时间来看,梁海入狱避难是极有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梁海预判到了危险?”

徐司前表情散漫地笑了一声:“去查下梁海偷窃案的卷宗就知道了。”

这个不难。

梁海当时偷窃的是一家珠宝店,盗窃物品为金手镯,他实施偷窃后没有离开,一直在珠宝店附近徘徊,直到被抓捕。

“你猜对了。”凌霜看着他说。

他莞尔:“看来只要找到梁海,案子就破了。”

问题是人海茫茫,梁海到底在哪里?

他如果一辈子躲藏在暗处,他们又上哪里找他呢?

第55章

54.

凌霜和徐司前刚离开档案室,赵小光便打电话来——

“老大,上次我们团建失败,今天补一个团建,吃完饭我们去唱歌。”赵小光声音很大,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

凌霜本来不想去,徐司前却挽着她的手说:“走吧,放松下,找找破案灵感。”

一时半会儿没有关键线索,去放空下也行,总绷着也没有头绪。

午饭过后,赵小光打头阵,领着一帮人去一楼KTV大包。

赵小光进门安排位置,徐司前瞥见赵小光把凌霜放在秦萧边上,快步挤进去,身体石头一样卡在凌霜和秦萧之间,一移屁股,把凌霜挤到隔壁沙发椅里坐着。

做完这些,他还不忘笑着同秦萧恭维一句:“秦医生,我仰慕你许久,不介意我坐你边上吧?”

秦萧知道徐司前揣着什么心思,但他现在没法说介意,不然有点破坏团建氛围。

赵小光开麦,一嗓子嚎下去,基本没一个音在调上,王嘉怡干脆抢过话筒取而代之。

秦萧不喜唱歌,剥开一个砂糖橘递给凌霜。

凌霜吃完,秦萧又剥。

徐司前气得眉毛直跳,他们俩这样简直是把他当空气!

秦萧递第二个橘子过来时,徐司前长手一捞,把那颗橘子截走,整个塞进嘴里,几口嚼碎。

吃完,他笑得欠扁,语气却装得礼貌客气:“谢谢啊,秦医生,橘子真甜。”

秦萧没和他计较,低头剥开两个橘子。

谁知徐司前竟如法炮制,再次来抢——

而且,他一下抢走两个,橘子全部塞嘴里,左右腮帮子都鼓着,像只仓鼠。

赵小光都有点看不下去,提醒:“徐老师,秦医生那橘子是剥给我们凌队吃的。”

徐司前故意往秦萧那边挤,说话声肉麻兮兮:“秦医生,原来你这么偏心啊?只剥橘子给凌霜吃。”

赵小光鸡皮疙瘩掉一地,这也太那啥了吧……

他是钢铁直男,遇到这种事根本忍不了:“徐老师,你是不是对秦医生有意思啊?”

凌霜本来叼着管子喝汽水,听到赵小光这句,一口碳酸饮料哽在嗓子里,半天没咽下去。

王嘉怡更是连歌都不唱了,目不转睛看向徐司前。这是什么惊天大瓜啊?

凌霜都替徐司前觉得尴尬,偏偏他本人淡定从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他眼里,自己那点名声,根本没有打击情敌重要。

王嘉怡轻咳一声继续唱歌,徐司前往凌霜身边挪了又挪,悄悄捏住她的手指小声问:“宝宝,脸都丢了,到底什么时候公开我……”

凌霜还没来及说话,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凌队,不好了,又有案子。”

*

南城入秋后,天气转凉,许多花草树木相继枯萎。

云康天城别墅区内依旧花团锦簇,这里的物业每隔两个月,都会给各家花园里增补新鲜花卉。

王洁和李红是专门负责增补花卉的花木工人。

下午三点,她们推着小车来到21栋门口。

花园都是开放式的,但她们补花前习惯和主人沟通一下喜欢的花色。

21栋大门紧闭,门敲了半天没人应答,两人索性拿出工具开始干活。

刚刚种下两盆花,王洁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扭头问李红:“什么味啊?这么臭。”

李红起先也没察觉,听王洁说臭,使劲嗅了嗅,她闻到一股类似鱼虾腐烂的恶臭,忙说:“估计是哪里的流浪猫死了,我夏天遇到一回,差点没把我熏死。”

两人越往屋前布置花盆,越觉得味道重,但这一路上的枯草花盆全部被她们清理干净,根本没看到什么流浪猫尸体。

两人干完活,站在墙根下喝水,李红鬼使神差地觉得这恶臭是从身后别墅里发出来的。

总不会是流浪猫跑业主家里死了吧?

李红好奇,把小花锄递给同伴,自己爬上花圃,透过敞开的窗户往里看——

太阳西斜,光线落在木质地板上,空气里浮尘流淌,大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青绿,四周围绕着一群绿头苍蝇,这就是臭味的源头。这是死人……

她大叫一声,瘫软着腿,跌落下来。

王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问:“怎么吓成这样?”

李红往身后指了指,哆哆嗦嗦说:“里面有……有人死了,不是……不是死猫,是死人。”

王洁也吓了一跳,连忙拉着李红跑到花圃外面找保安。

*

凌霜挂掉片警电话,站起来——

赵小光跟随凌霜最久,凌霜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有大案,连忙关掉王嘉怡手里的话筒。

头顶的蓝色灯光跳动,凌霜正色道:“云康天城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死者是一名孕妇,干活了,各位。”

赵小光边往外走,边给技术部警察打电话。

凌霜去前台结账,徐司前跟过去付钱。

回到车里,赵小光忍不住吐槽:“王嘉怡,你的乌鸦嘴应验了,我就说这事邪门,不能提吧,这就是刑警禁忌……”

“我也没想到这么灵,下回保证不说了……”王嘉怡小声嘟囔。

*

云康天城的物业负责人,已经赶到现场。

21栋”四周拉上警戒线,物业联系上户主,用电子密码打开了门锁。

房子南北通透,一进门,恶臭便扑面而来。徐司前受不了这种味道,没跟进去凑热闹,但他也没有闲着,在小区里溜达一圈收集有用信息。

云康天城是南城十几年前建设的第一批小型别墅。

早些年流行独栋小别墅,一家一户一个停车位外加一个小花园,上下两层总面积不到90平米。

小别墅吸引的都是当时没什么钱又憧憬住别墅的年轻人。

这里地处南城北郊,距离市中心远,通勤时间长,房子没什么增值空间,年轻人住过一段时间就会将它抛售出去,因此这里人口流动性非常大。

虽然是别墅,但也是别墅里的老破小。

21栋附近有一个摄像头,被层层叠叠的香樟树叶遮蔽住,徐司前抬手剥开树叶,发现摄像头已坏。这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他又去查看了不少摄像头,发现只有小区大门口那个摄像头有点作用,但也只够拍拍进出车辆。

李红和王洁正在和片警说话,她们发现尸体纯属巧合。

死者并不是别墅的主人,别墅主人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

秦萧穿上防护服,开始忙碌的工作。

“死亡多久了?”凌霜问。

“从尸虫大小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有七八天。”秦萧翻看死者口腔后给出答案。

死者衣物整齐,床单被套上没有明显血迹,看着不像是失血性死亡。

他小心翼翼剪开死者衣服,发现她全身皮肤完好,没有开放性伤。虽然皮肉开始脱落,但依旧能确定她死前没有受过任何外伤。

他翻看死者颅骨,没有发现外力作用的伤痕。

手腕、小腿、脖颈没有任何约束性伤,四肢没有明显挣扎痕迹。

“奇怪……”秦萧欲言又止。

“怎么了?”凌霜问。

“她死时很平静,就像睡着一样。”秦萧说。

“会是窒息死亡吗?”凌霜问。

秦萧摇头:“看着不像,具体死亡原因还要在解剖后才知道。”秦萧站起来示意助手帮忙把尸体装进裹尸袋。

就在这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女尸突然肚子蠕动变形,诞下一个孩子。

孩子不动不哭,是个死婴。

王嘉怡根本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惊叫起来:“凌队,她……她她她生了!”

凌霜也被那场景震惊住,她只听师父讲过类似案子,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说不怕是假的。

秦萧示意助手把两具尸体装好,平静道:“不用怕,这是正常现象。”

“死人竟然也可以生孩子?”王嘉怡问。

秦萧解释:“死后分娩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孩子,而是人死以后,体内产生大量气体,气体挤压子宫会将胎儿推出宫腔。”

知道科学原理后,王嘉怡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又经不住好奇问:“那母体死亡后,胎儿还有存活的可能吗?”

“一般母体死亡后,胎儿也会因为缺氧立即死亡,除非有人在母体死亡后第一时间进行剖腹取子,足月的孩子也许会有一线生机,俗称棺材子。”

王嘉怡脱口而出:“宋慈。”

秦萧点头:“据说他是棺材子。”

徐司前从外面进来,凌霜正在和秦萧说话:“她会不会是自杀?比如吞食安眠药之类?”

“不会,”秦萧将床头的塑料药瓶递给凌霜,“你看这个。”

那是一瓶混合维生素,一个想要自杀的准母亲是不会吃这些的。

凌霜喃喃自语:“那她的死因真够蹊跷。”

秦萧说:“目前看着像是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不可能!”凌霜惊讶道,“如果是一个老年人孤身一人在家中死亡无人发现是正常的。可死者是孕妇,怎么会无人照顾?就算疏于照顾,也不至于死后七八天无人知晓……”

这太不符合逻辑了。

徐司前掀唇道:“你难道忘记,昨晚我们在路上就遇见一个没人照顾的孕妇了?没准她和昨天那个准妈妈一样呢?”

凌霜缓缓叹气:“我以为那只是少数。”

“不负责的男人哪里都有,当然也像你说的那样是少数,但只要摊在某个女人头上,概率就是100%。”

话虽如此,凌霜依旧固执地认为女人不是自然死亡。

她督促痕检在屋内边边角角做采样。

不一会儿,别墅主人赶到了现场,有黄线拦着,他进不去,但空气里弥漫着的气味告诉他大事不妙。

凌霜抬起警戒线出去,问男人:“你是房主?”

赖昌平点头道:“是的,我这房子已经租给人家一年多了。”

“租户是谁?”凌霜继续问。

“是一对老夫妻,所以你们电话里说有孕妇死在我房子里,我有点不可思议。”

“你说的老夫妻多大了?”

“六七十岁了。”房东说。

凌霜打量屋内陈设布置还挺年轻化,说:“联系他们夫妻二人过来一趟。”

“他们在国外度假,暂时回不来。”赖昌平有点不想联系,这种情况回来,租户肯定要求退租,他要损失好几个月租金,现在发生命案,估计以后没人敢接这房子。

徐司前一眼看穿赖昌平心里的小九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金属打火机,掀开盖子,上下拨弄。

那火焰一会亮起,一会儿熄灭,赖昌平目光被火焰吸引,有些分神。

“你不想联系他们?”徐司前忽然把打火机收进口袋,目不转睛地睨过来,他有在笑,嘴唇勾着,但笑意不及眼底,让人想起恐怖电影里的红唇joker。

赖昌平猛地紧张起来,吞咽嗓子道:“没有。”

“那现在给他们打电话。”徐司前弯唇笑着,语气压人。

房东只好照做。

两位老人听闻家中有人死亡,十分惊讶。

凌霜接过电话自报家门后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度假的?”

“我们出来一年了,一直没回去。”

“你家钥匙都给过谁?”凌霜又问。

“谁也没给啊。”

谁也没给,那这个女人是从哪里过来的?她的真实身份又是谁?

凌霜查看别墅门锁后,发现它没有任何撬动痕迹,死者似乎有钥匙?

“你这房子在出租后会换钥匙吗?”徐司前先凌霜一步开口询问赖昌平。

男人犹豫道:“一般会换密码,我这个是电子锁。”

“我问的是机械钥匙。”徐司前语气冷硬,让人心口发紧。

赖昌平说:“机械钥匙一般都是由我保管。”

“你有几把钥匙?”徐司前说话时一直盯着他,顺便抿了口烟。

“两……两把。”房东实话实说。

“都在吗?”徐司前又问。

“都在。”

徐司前表情一松,仿佛听了个笑话,他懒洋洋道:“你看都没看就说都在,那你很可能就是嫌疑人咯,因为凶手是拿钥匙进入屋内的,也只有凶手才会撒谎。”

徐司前双手插在西裤里,眼睫低垂,看上去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赖昌平随即检查钥匙,发现钥匙的确少了一把,忙说:“钥匙弄……弄丢了。”

徐司前低头点了支烟,眼睛微微眯起,表情高深莫测:“可你刚刚不是还说,钥匙在的吗?”

房东连忙解释:“对不起,我刚刚没有检查清楚。”

“哦,这样啊。”徐吐了口烟,在他肩膀拍过一记,语气凉凉,依旧带笑,“我还以为你在包庇杀人犯呢,你知道包庇也要坐牢吗?”

赖昌平硬生生被他这句调笑一般的话,吓出一身冷汗。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包庇杀人犯呢,绝对没有的事。”

徐司前抬了抬眉毛,继续慢悠悠说:“你仔细回想一下钥匙究竟丢哪了?要是撒谎,这包庇罪你是跑不了了。”

徐司前说话自带着一种随你心意的散漫,却让赖昌平下意识揪紧心口。

“我……我这个房子一房二租了。”

“租户呢?”徐司前问。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徐司前不信,轻嗤一声。

“对方很神秘,只给钱就行。”赖昌平语气有些急。

“男的女的?”凌霜问。

“不清楚,我们是贴吧联系的,对方给钱,我给钥匙。”

“没见面?”凌霜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

“租你房子做什么用的?”徐司前又问。

赖昌平答:“不知道,对方说只住半年。”

徐司前看出赖昌平没有撒谎,没再追问。

凌霜说:“你一会儿跟去警队录口供。”

赖昌平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说:“还要去警队啊?”

“因为你说话不老实。”凌霜语气更冷,笑都不笑。

赖昌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徐司前眉骨一动,抱着胳膊倚在墙上,像是又变回到之前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朝赖昌平扯了扯嘴角说:“喂,我劝你去警局老实交代,我女朋友脾气可不好,到时候她要是揍你,我们可拦不住。”

*

一行人回到队里。

秦萧随运尸车回,凌霜和徐司前一辆车,赵小光和王嘉怡一辆车。

赵小光下车后,远远看到徐司前和凌霜手拉手在说话,表情亲昵。

赵小光惊呆,忙吞了吞嗓子问:“老大,你和徐老师怎么牵手啊……”

徐司前语气有点嚣张:“干嘛?我牵我女朋友,还用得着跟你打报告?”

“女朋友?”赵小光看看徐司前再看看凌霜,有点不可置信。

“已经在谈了。”徐司前握住凌霜的手背,高高抬起,故意当着赵小光面亲了一口。

凌霜嫌他轻浮,立刻把手抽走。

“不是……你凭什么啊?”赵小光叉着腰问。

徐司前没羞没燥答:“凭我长得帅、人品好呗。”

赵小光想,徐司前的长相是没得挑,但是人品和秦萧比,真是差远了。

“老大,你真跟他谈恋爱啦?”

徐司前抱着凌霜手臂,委屈巴巴道:“宝宝,他不信我是你男朋友。”

凌霜表情有些不自然,推开他说:“查案要紧。”

凌霜往鉴定中心走。

赵小光后知后觉悟出点门道,凌霜刚刚是默认了。

院子里只剩徐司前和赵小光。

徐司前忽然问:“赵警官,你和我女朋友谁大?”

赵小光注意到徐司前说“我女朋友”几个字时,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大一点……”

“那以后……我就是你姐夫了,以后我罩你。”

姐……姐夫?

赵小光嘴角直抽,他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第56章

56.

太阳已经落山,法医室里灯火通明。

外面秋风肃杀,这里没风,却比外面冷。凌霜拉上外套,敲门进来喊了声:“师兄。”

秦萧看到她有些意外:“怎么来得这么早?”

凌霜叹气道:“一会要去给赖昌平录口供,忘记问你关键信息了。”

操作台上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白布已经掀开。

凌霜注意到那个死婴是个男孩,有鼻子、有眼睛、有睫毛,发育正常,胖嘟嘟的,可惜这孩子永远无法再长大,也发不出一声啼哭。这样的画面,多少让人于心不忍。

“女人死时,腹中胎儿几个月?”她来就是问这个的。

“胎儿已经发育成熟,刚刚称过,体重有3600克,如果母体没死,她的孕期应该有36周左右,且临盆将近。”

“临盆将近……”好残忍,一尸两命,凶手和死者到底有什么仇恨?

助理拿来高压锅,询问秦萧现在要不要现在剥离耻骨联合。

剥离耻骨联合,需要用高压锅将肉煮熟,法医室的肉汤闻一次,好多人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凌霜虽然不怕这些,但是秦萧总会在她面前避开这些。

他看了她一眼说:“晚点过来,还没完工。”

“好,不打扰你,我正好要去传唤室。”凌霜转身往外。

“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秦萧忽然叫住她。

小助理察言观色,退到外面。

凌霜隔着几步距离看向秦萧——

他身材挺拔,相貌俊朗,这会儿穿着严实的防护服,只能看到一双干净透彻的瞳仁。这双眼睛温柔安静,总让人想起落日时无风的湖面。

前段时间网上流行口罩帅哥,那些人和秦萧比起来,要逊色许多。

“你和他在一起了?”秦萧隔着一段距离问她。

“嗯?”凌霜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徐司前。”他说。

秦萧很少过问她私事,不过他想知道,她也不吝啬告知。

凌霜点头。

秦萧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只有一句:“他值得托付吗?”

“我也不知道,”凌霜低头笑了一下说,“我不太想像破案一样去研究另一半,和他在一起会有种松弛感,很放松……”

秦萧打断她:“我曾让你觉得紧绷过吗?”

“什么?”凌霜心口一缩,有些紧张。

“没什么。”秦萧收回视线,拿起手术刀,低头继续工作,“晚上九点过来看报告,别谈个恋爱就忘记要紧事。”

凌霜心里一松,笑起来:“没可能的事,什么也不能影响我对凶手拔剑的速度。”

凌霜走后,助理进来布置高压锅,问:“凌队走啦?”

秦萧站在操作台前久久未动,像是樽木头。

小助理笑着说:“您和凌队可是我们警局里最般配的一对。”

呵,般配?

般配有什么用?她根本不喜欢。

*

传唤室里,赖昌平已经坐下好久。

凌霜抱着本子进来,开门见山道:“具体说说你一房二租的事。”

赖昌平无奈道:“警官,我该说的可都说了。”

“你说你和第二个租户没有见过面?”

“是的。”

“你和ta是怎么进行交易的?”凌霜问。

头顶都是摄像头,赖昌平不敢撒谎:“我提前把别墅钥匙放在门口鞋柜,他拿到钥匙后把钱放在鞋柜里,我再去鞋柜拿钱。”

“你没和对方见过面就愿意把房子租给ta?”

“ta给的钱多啊,只住两个月给我四万块,而且,一房二租我心虚就没想那么多,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两个月?”凌霜微微蹙起眉。

“是啊。”赖昌平答。

“租房的两个月,是从什么时候算起?”

“9月初。”

9月初到本月底,刚好完整两个月,这时间倒是和死者的预产期接近。

女人住在这里应该是为了养胎生产,许多南城本地人讲究“房子借死不借生”,ta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故意不和赖昌平做当面交易的?

租房的到底是死者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

带着疑问,凌霜和徐司前再度返回现场勘察。

别墅里亮着灯,痕检还在忙碌,屋内臭气熏天,凌霜戴上手套继续之前的查看。

别墅一楼是厨房主卧和客厅。

主卧衣柜打开,里面横放着一个大号行李箱。为方便拿取衣物,行李箱放在不用弯腰就能够到的位置,盖子掀开,里面装着孕妇穿的大码女装,和一些营养品,可以看出死者有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

只是,凌霜翻遍里外夹层,也没有找到死者任何身份证明,她到底是谁?又从哪里来?

徐司前拿起其中一罐营养品,掀开盖子闻了闻,那是孕妇奶粉。

凌霜说:“这个要带回去查一下,排除下有无下毒可能。”

徐司前转动罐身,在罐底发现一个贴标:大运河商店。

他把那几个字念给凌霜听。

凌霜立刻接过去查看。

大运河不从南城过,这个大运河商店很可能和死者真实身份有关。

存在两种情况:一是有人从这个商店买来奶粉送给女人;二是女人自己去过这个大运河商店。

只可惜,这个标签上没有商店的具体地址。大运河由北到南,流经大大小小几十个城市,这条线索很模糊。

“花大价钱住在别墅,却吃这种杂牌奶粉,似乎有点奇怪……”徐司前放下铁罐,慢悠悠开口,引而不发。

凌霜刚刚只顾着找身份证信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喝杂牌奶粉说明女人的经济条件不太好。

可赖昌平却说,那个匿名租客给了他四万块……

她很快有了推断:“别墅的租金很可能不是她付的。”

徐司前眉梢一扬,抱臂笑起来:“哎呀,我女朋友可真聪明。”

“你不也想到了。”凌霜继续查看衣柜,没有别的发现,她猜想凶手在案发后应该有返回过现场,ta将死者的身份信息模糊掉了。

凌霜又去查看厨房。令人意外的是,厨房堆着厚厚灰尘,似乎好久没有开火。

一个经济不富裕的大肚婆不做饭,吃什么?难道有人给她定期送饭?

虽然不做饭,但是厨房垃圾桶内有垃圾。

徐司前看到一把竹签,底下还有这“涛涛炸串”字样的纸袋。

凌霜把木签捡起几个装进物证袋,打算带回去对比DNA,徐司前的目光却落在“涛涛炸串”上。

通往二楼的木质台阶上,散落着一层厚厚浮灰,凌霜趴在地上往上看,没有发现明显脚印,看样子,这里已经好久没人上去过。

徐司前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总结道:“死者独居住此处月余,目的是待产,屋内整洁,有人专门给她送饭并且照顾她。两个月前,她可能在运河沿岸某个城市。排除因财杀人、排除激情杀人,而且,凶手很可能是已婚女人,动机大概率是感情纠纷。”

徐司前说完一大串话,凌霜直接呆住。他没有另一个徐司前的记忆,却有他的专业知识,寥寥几句话已经勾勒出凶手画像。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你现在还会觉得我没老古板聪明吗?”徐司前走过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颇为混不吝地开口。

“你怎么看出凶手是已婚女人?”凌霜追问。

“宝宝,我话说多了,这边腮帮子疼,”徐司前一手叉着腰,指尖往脸颊上轻点一下,把脸颊凑到她面前说,“你亲两口,让我缓缓劲儿。”

要是放在以前,凌霜肯定要骂他。

但这会儿她被他吊起胃口,迫切想知道为什么,她捧住他的脸颊飞快啄了一口,顺手搓他耳朵:“亲完了,快说。”

徐司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这里不是死者的家,而且只租了两个月,早晚要东窗事发,如果是男性,他为什么不及时处理尸体?”

“或许是身体不方便呢?”凌霜觉得这推测有点武断。

“在心理学领域,男性杀女性时,多会采用直接暴力,如钝器击打、尖刀捅刺、枪支射杀,但这些在死者身上都没有显示。

女性杀人犯则喜欢运用智慧巧妙杀人,而且,犯罪心理学大数据显示,女性杀人犯中9成是已婚女性,由此可见,婚姻给女性带来的并不一定是好归宿。”

凌霜同意他的论述。

徐司前又贴过来问:“要再亲一口吗?”

“不亲了,去查监控。”

他跟上去,佯装不高兴道,“早知道就该吊一吊你,说一句让你亲一下。”

“你不腻?”凌霜笑。

“当然不腻。”走到别墅外面,他捉住她的手捂进口袋,“这天真冷,我手都冻痛了,你快给暖暖。”

“幼稚……”她笑着骂。

*

小区内部监控徐司前排查过一轮,没什么有用信息。

“去外面转转。”徐司前提议。

天早黑透,秋风萧瑟,月明星稀。

满世界炸串飘香,美好又罪恶的夜晚!

很快,他看到了那家涛涛炸串铺。

徐司前想起凌霜没吃饭,走到那通明的灯火下点了一堆,他不吃辣,但是依旧照顾凌霜选了辣味调料。

“不吃了,查案要紧。”凌霜说着要走,被徐司扯回来坐下。

“不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线索就在眼前,你先吃点东西,我帮你查。”

凌霜将信将疑。

徐司前有一搭没一搭和那老板攀谈起来:“你们这个炸串孕妇能吃吗?”

“当然能吃,不过我不建议吃太多。”

“这两年孕妇都少了。”徐司前说。

“是啊,”那老板边炸串边说,“穷人不敢生,有钱人天天生,大房生完二房生,二房生完三房生。”

“你天天在这里摆摊,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孕妇,外地人,身高160左右,最近就要生产,身边没有丈夫陪同。”

“见过啊。”老板说,“她有段时间没出来了,还是我老乡呢。”

徐司前笑:“我就这样说说你就确定是她?”

老板擦擦手,有些不服气道:“这个小区常常来我这里的统共只有两个孕妇,一个身高170,一个160,我怎么会记错。”

凌霜要起身详细询问,徐司前示意她稍安勿躁。凌霜还是第一次在查案啥也不用干的,她低头继续吃填五脏庙。

徐司前又问:“你老家哪里?”

老板说:“港云城。”

“她有什么比较亲近的朋友吗?”徐司前又问。

“有啊,她有个妹妹,两人关系很好。”

凌霜坐不住了,出示证件表明来意,徐司前叹气,这姑娘一听有线索就跟打鸡血似的。

*

晚上九点,徐司前和凌霜回到队里。

秦萧的尸检报告还没出结果。

“死因是什么?”凌霜问。

秦萧看过时间说:“目前还不确定,还有一份生化报告没出,要到十点,要不你先回去,明早来。”

凌霜看过时间,拉开椅子坐下说:“我等报告出来再走。”

“也好。”秦萧给她拿了瓶旺仔牛奶,自己也掀盖喝了一口,在她边上坐下。他手指修长好看,肤色白皙,握着红色铁罐有种艺术感,很是养眼。

秦萧生活习惯很好,这种甜食饮料他很少喝。

凌霜立刻反应过来,问:“师兄,你晚上没吃饭?”

秦萧淡笑着放下手中铁罐:“嗯,怕来不及出结果给你。”

“早知道给你买点炸串回来了。”凌霜低语。

“炸串?”

凌霜故意没提徐司前,怕秦萧觉得没良心,她出去查案吃香的喝辣的,秦萧在家饿肚子,她问:“这次死因挺难确定啊?”

秦萧点头,物理解剖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致命死因,只能寄托于生化。

十点多,小助理送来生化检验报告单,秦萧看过后说:“死因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死亡。”

“糖尿病?”凌霜惊讶。

“嗯,”秦萧继续说,“一般情况下,糖尿病只要进行科学用药,并且合理控制饮食,是不会致死的。”

“她没有用药?”凌霜问。

“有用,”秦萧掀开白布,示意凌霜查看死者的手臂,“手臂有注射痕迹,她生前有严格在用胰岛素,且知道自己有糖尿病史。”

“那怎么会尿病酮症酸中毒死亡?”凌霜皱眉。

“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我在解剖她肠胃时,发现她没有暴饮暴食。”

“这也太奇怪了。”凌霜说。

徐司前在楼下等了许久,一直不见凌霜出来,索性跳上车狂摁喇叭。

“这个幼稚鬼。”凌霜嘟囔。

秦萧听出弦外之音,说:“太晚了,回去吧。”

“好。”两人并肩从鉴定中心出来,凌霜老远看到徐司前冷着脸靠在车头上,一副“你再不来哄我就完蛋”的表情。

凌霜和秦萧匆匆告别后,走过来笑:“你又吃醋啦?我这是工作,破案要紧……”

“知道你要破案,”徐司前哼了哼说,“但你刚刚在法医室待了3232秒。”

凌霜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那你刚刚怎么不上去找我?”

“味道难闻,也就他能受得了。”他是真受不了那个味。

凌霜不喜欢别人这样评价法医室和秦萧,如果没有法医牺牲小我,许多案子都破不了。

如果徐司前对此态度不佳,她会选择立即分手。

她不高兴道:“我现在身上也是臭的,今晚就不跟你车回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司前把她扯回来抱住,“回家我给你洗澡,保证给你搓香香。”

凌霜反手掐了他一记。

男人大狗似的压在她肩膀上:“你和秦法医工作好辛苦,我虽然嫉妒他,还是尊重佩服。”

凌霜心里一暖,没有推开他。

*

回家后洗澡。

凌霜当然没有让徐司前一起。

两人各洗各的,徐司前手臂上包扎的纱布进水湿透,他干脆扯掉胶带,把伤口对着水冲了冲。

热水让刚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再次流血,他一出浴室就去找凌霜装可怜:“宝宝,你快看,我手臂好痛,流血了。”

凌霜皱眉问:“你怎么把纱布揭了?”

“不是我揭的,是水冲的,我家有药,你给我贴。”说着他去找药箱。

凌霜刚给他上药,他就开始嘶气。

“怎么了?”凌霜问。

“好痛,你给吹吹。”他语气太像小朋友撒娇。

凌霜觉得好笑,低头给他吹了吹。

“发炎了,要吃药。”凌霜去药箱里找来药片。

徐司前说:“你拿错药了,这个药要是吃下去,我可就消失了。”

凌霜愣住,拿错药……

她脑海中灵光乍现,难道女人拿错了胰岛素?或者她的胰岛素被凶手掉包?

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血糖,导致死亡?

第57章

57.

早上八点,召开案情分析会。

重案组的人一遇大案,都来得很早。

凌霜照例主持会议,徐司前长腿交叠,懒洋洋坐在最后一排。

别人手里都有记录本,凌霜在开会前也给徐司前准备了白纸和笔。

他落座后,转了转笔,开始以凌霜为模特速写,乍一看还以为他在做什么笔记。

因为画画,他时不时要抬头看她一下,他的目光仿佛有实感,凌霜不得不全程回避。

徐司前就喜欢她一本正经的模样。

秦萧最先汇报尸检情况,一页页照片从屏幕上放大播放——

“死者女,身高161cm,年龄在25岁—26岁之间,有过生育史,死亡时间为10天前,死亡时孕龄在36周左右,有糖尿病史或者患有妊娠高血糖,有注射胰岛素习惯,死因是体内缺乏胰岛素导致的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凌霜在白板上写下关键信息后,问了秦萧一个专业问题:“糖尿病人多久不注射胰岛素会致命?”

法医都是全科医生,这个问题对秦萧来说不难回答:“短则一两天,多则一两月。”

凌霜点头补充道:“死者虽定期注.射胰岛素体内却缺乏胰岛素,我大胆推测她注.射的胰岛素被人动过手脚。”

赵小光抬头道:“那就是熟人作案了。”

凌霜说:“目前死者身份尚不确定,熟人圈也难以查证,昨晚我和徐老师走访群众了解到,死者是港云市人,黄警官,你去联系一下港云市警方,看看能不能通过死者面容信息和画像信息,查出死者真实身份。”

那名警员在本子上认真写下任务。

凌霜继续说:“据说死者有一个妹妹,嫁在南城,经济条件不错,曾多次来探望死者,但奇怪的是,死者出事后这么多天,她竟然没有主动报警,要尽快找到这个女人,她有重大作案嫌疑,小光你带画像师去找下这个人。”说着,她把串串店老板的电话报给了赵小光。

凌霜交待完,又说:“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神秘租客,赖昌平贴吧里的跟帖已经删除,嘉怡你去找趟网警,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ip地址。”

赵小光笑起来:“老大,这次我们兵分三路啊?”

“是兵分四路,徐老师和我重点排查南城各大医院妇产科。”

徐司前手里的素描画已经完成,他放下笔,漫不经心地将画立起来给她看。

所有人都背对着徐司前,除了凌霜。因此,那张画只有她能看见。

这人太明目张胆了点。

徐司前见凌霜不理她,眉毛扬起,再兴致缺缺垂下,指尖拨弄翻折,将那张画来回折叠成一颗爱心后,满意将它藏进指缝。

散会后,有同事找凌霜商量其他工作,徐司前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将那颗小爱心落在她手边,凌霜迅速用本子盖住。

凌霜故意不理他,也不捡那爱心。

徐司立在桌边,撇撇嘴,掩唇轻咳一声,拖腔拽调道:“要不明天弄个大的……”

“大的什么啊?”那同事扭头问。

凌霜白了徐司前一眼,红着耳根将那颗爱心收进口袋。

“大的本子,”徐司前说,“做笔记。”

那人笑:“这么认真,难怪能破那么多大案。”

徐司前看着凌霜耳根越来越红,心情好到无以复加。

等那人出去,凌霜小声冲他警告:“在队里你守点规矩,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他觉得她凶起来时更美。

“逮你。”她小声说。

徐司前表情散漫,笑意盈上眼底:“逮呗,反正……我都是老油条了。”

凌霜拽住他的袖子离开会议室:“走了,查案去。”

“宝宝,你耳朵红得冒烟了。”他继续贱兮兮打趣。

“闭嘴吧你。”凌霜一直把他拽到警车边上。

徐司前趁着没人,反手握住她手腕,叹气道:“哎,反正我这辈子算是栽咯。”

“那你可以不栽。”凌霜掀开门上车。

他跟着挤上副驾驶:“那可不行。”

*

凌霜和徐司前从早到晚,走访了南城大大小小几十家医院,符合条件的孕妇并不多。

医院都有孕妇联系方式,打过去都有人接听。

“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居然不做产检,真的好奇怪。”

“别那么惆怅,眉毛快成皱成毛毛虫了,”徐司语气轻松,牵着她到医院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前选吃的,“忙一天了,稍微放松一会儿,反正我们还有三路兵呢。”

这个贩卖机是专门给小孩子准备的,每样吃的东西后面都绑着一个小玩具。

那些玩具,徐司前拿到手里就知道怎么玩,乐高小飞机、旋转陀螺、奇幻魔方……让人眼花缭乱。

凌霜想他到底是多少岁的徐司前,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真的好纯真,人会在遇到什么事情时才会将纯真剥离出来?

两人中午都没吃饭,坐在一起吃了一包草莓味粟米条,甜丝丝的味道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凌霜给王嘉怡拨去电话,网警那边说,对方注销账号后没有再登录,ip地址比较难找,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赵小光那里也不太顺利,那卖炸串的老板见过太多人,一会儿一种形容,单眼皮双眼皮随机说,一会儿背爱马仕宝,一会儿又背迪奥,画像师都被他整懵了。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黄警官那边打来电话,说云港市警局在人口系统里找到一个和死者身份极其相似的人。

该女子名叫庞珊,身高相貌都和死者十分相似。云港警方电话联系庞珊家人时,他们吞吞吐吐,就是不肯说庞珊去了哪里,直到警方说庞珊可能遇害后,庞珊家人才终于说出实话。

庞珊早在一年前来南城打工没有回家。庞珊育有一女,其丈夫正带着女儿匆匆赶来南城。

“现在有线索了,回队吧,拼命三娘。”徐司前笑着说。

一行人等到晚上8点,庞珊丈夫余冬至才来终于赶到南城警局。

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妻子。

他没嫌弃尸臭,抱着亡妻哭了许久,当秦萧给他看另一具小尸体时,余冬满眼不可置信。

“我老婆怀孕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她怀孕?”凌霜问。

余冬至说:“我在海外工地搬砖,三个月前才回来,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六岁的女儿也在一旁流眼泪,凌霜把徐司前买回来的零食全部用来哄小姑娘了。

女孩很瘦,脸色苍白,看着像是生病,细问才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你妈妈平常会给你打电话吗?”凌霜问。

女孩慢吞吞点头,看上去非常胆小。

“你知道她怀孕的事吗?”

“不知道。”她将凌霜给的零食放到边上,双手扶着桌子认真说。

“妈妈给你打电话时,你没有发现她怀宝宝吗?”凌霜语气温柔,循循善诱。

“没有。”女孩说着话开始大颗大颗掉眼泪。

“妈妈有糖尿病吗?”凌霜问。

“没有,但是外婆有。”女孩说。

Ⅰ型和Ⅱ型糖尿病都有遗传异质性:与糖尿病相关的基因位点存在遗传可能。庞珊比普通人更容易得糖尿病。

经过DNA对比,那个小婴儿确实不是余冬至的孩子。

余冬至的出入境记录也显示他去年6月出国,今年7月回国。他说之后便一直待在云港。

目前余冬至嫌疑最大,妻子出轨别的男人,他有充分杀人动机,而且他了解妻子生活习惯,如果要进行药物掉包也易如反掌。

凌霜让王嘉怡带着余冬至女儿去睡觉,接着将余冬至带去了传唤室。

他全程满含泪水,像是因为妻子离世遭受巨大打击一般。

凌霜并没有被男人情绪影响,她曾经处理过几起丈夫杀妻案,每一个男人都会在审讯室里装出难过伤心的模样,直到铁证摆到他们面前才肯认罪伏法。

“你和你太太怎么认识的?”凌霜问了一个开放性问题,这和案子无关,仅用于建立对方初步信任。

余冬至说:“家里相亲认识的,她为人宽厚,孝敬父母,我父母也对她很满意。”

“女儿先天性心脏病,你们有打算要二孩吗?”凌霜问。

余冬至哽咽着说:“我老婆舍不得女儿,再加上看病要花很多钱,一直没要二孩,我去国外当农民工,也是为了能多赚点钱。”

“你妻子有因为家里穷和你吵过架吗?”

余冬至抹着眼泪,说:“没有,她一直很通情达理,来南城打工也是为了给女儿赚医疗费。”

“医疗费要多少?”

“几十万。”普通家庭根本负担不起的程度。

凌霜缓缓切入正题:“你七月份回国,没有来南城找妻子?”

“我想过来,她一直不让,说车费贵、住宿费贵,反正十一月份她会回老家……”

“她是什么时候来南城的?”

“今年年初。”凌霜算了下时间,庞珊来南城不到两个月就怀孕了。

“这几个月她一直没有回去过?”

“没有。”男人说。

“你家里人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吗?”

余冬至说:“不知道。”

凌霜忽然想起那罐孕妇奶粉,如果余家人都不知道女人怀孕,女人又没有回去过,那奶粉是哪里来的?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余冬至在撒谎。

凌霜觉得他的嫌疑性再度上升。

“你知道妻子有情人的事吗?”

“不知道。”

“你知道她有糖尿病吗?”

余冬至摇头。

凌霜面无表情道:“她是因为糖尿病去世的。”

余冬至捂着脸哭出来:“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来南城找她的,也不至于她生病不看……”

凌霜说:“她有看病打针,但是她的药很可能被人调包了。”

男人眼里划过明显痛楚,却未见显著慌乱。

凌霜又问:“她在南城哪里工作,你知道吗?”

余冬至想了想说:“她之前说是在一家人里做保姆。”

“地址在哪?”凌霜准备记录。

男人再度摇头。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来南城看妻子的人,却连妻子在哪里工作都不知道,有些自相矛盾。

凌霜觉得他嫌疑加重。

云港到南城并不是遥不可及,三个小时汽车直达,他要是赶来再离开,也不太难。

缺乏关键性证据支撑,男人嫌疑大也只好暂时放他回家。

凌霜还有一个问题,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为什么庞珊怀孕后不选择终止妊娠而是将孩子生下来?

难道说租房的那个人是庞珊的情人?他知道庞珊要生,给她提供了悉心照顾?

这个案子疑点重重,看起来像是一堆证据,但却都是模模糊糊的,似水中月,一碰就碎。

*

回家路上,凌霜接到一通电话,是她之前找的一家装潢公司。

老板说有晚上时间,让她去谈谈装潢维修方案。

徐司前看过手表皱眉道:“大晚上喊你去谈装修方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装潢公司。”

凌霜笑:“这是朋友介绍的正经公司,我让他们晚上联系的。”她白天都在队里忙案子,根本没空管私事。

“你想装修好搬回去啊?”徐司前嘟囔。

凌霜笑:“不一定,也许会卖掉。”

“那就卖掉,一直住我家。”他建议。

“卖掉,我租房住。”凌霜说,总是住他家多有不便,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好。

“那我跟你合租,保护你。”

“我还要你保护啊?”凌霜笑,“你连我都打不过,徐小狗。”

他努了努嘴道:“谁说我打不过的,我是舍不得打好吧,你可别质疑我实力。”

凌霜“噗嗤”一声笑出来。

车子在楼道口停下,凌霜先上楼,徐司前紧随其后。

老小区楼道里的光惺忪朦胧,看上去死气沉沉。

凌霜走到三楼发现不对劲,她家客厅亮着灯。

她记得家里的灯根本没有修,当时全坏了,有光更见家中惨淡,桌椅板凳全糊了。

“那人怎么还没来,你打电话问问看。”徐司前在屋里转了转不小心撞到了凌霜。

凌霜侧过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这时,一枚冷弹穿过玻璃击中了她的左侧胳膊。

灼烧和刺痛深入骨髓,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好痛……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全碎,根本顾不得捡。

徐司前一把将凌霜护在怀里,拼尽全力飞跑下楼。

“是谁?”徐司前因为血腥味有些失控,颤抖着身体,眼睛通红,面部扭曲,青筋暴露,像只憎狞可怖的兽。

“是杀害我哥的人……”这次不是警告,而是暗杀,他们有枪,如果她刚刚没有侧身,子弹已经打穿心脏。

“我要去杀了他们!”徐司前尖叫着。

凌霜顾不得疼痛,紧紧抱住他:“别去,徐司前,他们有枪,你冷静下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行,我要杀掉他们……”他怒吼起来,根本不听指挥。

只有杀掉他们,凌霜才能平安,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凌霜。

凌霜怕再耽误下去,那些人会追来。近距离搏斗,她不在话下,可是枪不一样,他们没有防弹衣很危险,得立刻离开。

如果这个徐司前一直发疯,只能召唤另一个。

亲吻……

她想到徐司前说的亲吻可以召唤另一个人,她踮脚用力亲他:“徐司前,别发疯了,醒一醒,快醒一醒。”

男人因为唇瓣触碰,略平静下来,凌霜继续加深这个吻,她吮吸他的唇,轻轻触碰他的舌尖。

她寄希望于此,声音哽咽急促,眼泪涌了满脸:“快醒醒,求你,徐司前,醒一醒……”

第58章

58.

亲吻有用,凌霜不知道有没有召唤出另一个徐司前,但男人明显平静下来,他表情不再扭曲,目光重新变得柔和。

“宝宝,我刚刚好像有点……”他从情绪风暴里出来,目光有些混沌。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凌霜一把将他摁进车里催促:“快走!”

她的手臂在流血,徐司前不敢怠慢,转响油门。

小区里静悄悄的,凌霜吞咽嗓子,警惕趴在窗户边往四周观望。

枪是从她家南边打过来的,他们如果往右行驶,势必会和那些人碰上。凌霜比谁都想抓到他们,可是眼下不能意气用事。

她迅速做出判断,对徐司前说:“左拐,从北门出去,开快点。”

车子疾驰在主干道上,凌霜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紧盯后视镜,好在没人追过来。

主干道上有摄像头,有一定威慑作用。

她在电话里特别提醒嫌疑人有枪支,让所有过来调查的警察穿防弹衣且要带警犬。

交待完,凌霜总算松了一口气。伤口像是火烧一样痛,她闭上眼睛缓缓吸气吐气。

车内漆黑,徐司前眼睛虽然看不到她,鼻尖却一直能闻到血腥味。

那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不断往失控边缘跑,他极力隐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在发抖。

他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遇到危险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凌霜,我能打开窗户吗?”

凌霜掀开眼皮说:“好。”

车窗降落,街灯映照进来,凌霜看到男人僵硬的脸颊。

“很难受?”她问。

“有一点。”徐司前声音低沉,呼吸急促。

“是因为什么?”夜风吹散血腥味,也让她的声音变得漂浮。

“血。”他说。

凌霜往左挪了挪,想伸手去安抚他,可是胳膊痛到受不了,只能偏头倚过来,用语言哄:“徐司前,别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在害怕?”他有些惊讶。

“因为我也怕血。”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算不算同病相怜?

徐司前吐出一口浊气道:“每一次,我都能透过血液看到另一个世界,那好像是老古板的记忆,可我讨厌那个世界……”

凌霜声音干涩道:“会好的。”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

车子开到急诊门口,徐司前绕到另一侧开门。

副驾驶座椅被血液染红一片,徐司前只觉心口抽痛难忍,眉头下意识深锁。

“没事的,只是一颗小子弹。”凌霜宽慰道。

徐司前表情略缓和下来。

清创室的医生,听说凌霜来处理枪伤,有几分惊诧。

他虽然知道枪伤怎么处理,却还是第一处理,听说凌霜是警察才放心下来。

外套脱掉,创面露出,伤口很深,几可见骨,凌霜在他取子弹前,用手机将伤口拍摄下来方便后期调查。

“伤到骨头了,你坐这里别动,我去准备点麻药。”医生说完话走出去。

清创室里,一时间只剩凌霜和徐司前两个人。

她一抬头,看到徐司前红着眼睛在掉眼泪。

凌霜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哭了?”

“我心疼。”他背身过去,故意不让她看。

凌霜第一次见男生哭,她有些不知所措,还觉新奇有趣。她现在到底要不要哄他?明明是她受伤,怎么哭的是徐司前?

“哎,徐司前,”她用脚尖去点他腿弯,“别哭啦,你这样会被医生护士笑话的……”

徐司前转身过来,一把将她摁到心口,哽咽出声:“凌霜……我好怕你会死掉。”

凌霜被他闷在怀里,声音有些瓮:“我哪里有那么娇弱,你看过谁手臂中枪死的,电影里都没这么演……”

他胸膛起伏,喉结贴在她脸颊上滚动,真的好像粘人大狗。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变得暖融融的。

“快别哭了,我男朋友哭,我也好丢脸的。”

“你还凶我……”他松开她,吸着鼻子控诉。

“没凶……”

恰好这时那医生取药回来了,徐司前退到一边,把位置让出来给医生取子弹。

简单包扎后,凌霜又和徐司前赶往现场。

一路上徐司前开着车碎碎念:“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查什么案啊?”

“他身上有枪,要是找不到他会很麻烦,万一他持枪再杀我不是更危险?”

徐司前这才不反驳,他意识绝对的安全没来,凌霜依旧有危险。

*

凌霜他们赶到现场时,片警、特警还刑侦科警察都已经到齐。

安全起见,特警对这一带实施了安全布控,警犬在四处闻嗅。

赵小光王嘉怡过来和凌霜打招呼。

赵小光尤其担心:“老大,伤到哪了?”

“胳膊,只是一点小伤。”她轻描淡写道。

赵小光心想,枪伤怎么可能是小伤?他叉着腰骂:“这个孙子,连警察都敢害,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凌霜把从医生那里带回来了的子弹,递给赵小光说:“拿给技术部带回去做弹道分析。”

赵小光掂量着那枚子弹,又对着光照了照,皱眉道:“这么长的子弹,不可能是普通的小手枪。”

倒像是狙击步枪,那些可都是专业的练家子,凌霜只伤到手臂,真算是万幸。

“你们有看到我掉在这里的手机吗?”凌霜问。

“在秦医生那里。”赵小光说。

“师兄也来了?”一般没有发生命案,秦萧是不用来现场的。

“他听到你中枪都急死了,能不来么?”

“他人呢?”凌霜问。

“在对面楼上。”赵小光说。

徐司前留在原地找线索,凌霜下楼出去找秦萧。

楼道玻璃大敞,秋风不断灌进来。

痕检员正在拓印地上的脚印,秦萧一袭白衣站在窗边,风吹动着他的短发,背影清俊。

“凌队……”有警员和凌霜打招呼。

秦萧听到动静转身过来。

“怎么不在医院待着?”秦萧俊眉蹙起,瞳仁里漫上来一丝不认同。

凌霜忙晃了晃手臂,故作轻松道:“小伤,包扎过了,不影响工作……”

秦萧摁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乱动。

“伤口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嗓音干净好听。

凌霜忙指给他看,说:“这儿呢。”

秦萧低垂眼睫,指尖压上去,隔着外套和纱布动作轻柔触碰那处伤口。

“这里距离心脏只有十几厘米,”他看着她,有些不辨喜怒,“凌霜,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报喜不报忧了?”

凌霜被他戳中心思,别开眼睛说:“我是怕你担心。”

“现在,我连担心你也不能了?”秦萧深看着她,长睫在眼睑出落下一片阴影,像是在生气。

凌霜觉得秦萧今天有点奇怪,她主动转换话题:“小光说我手机在你身上。”

秦萧没动,神色寡淡道:“明天修好再给你。”

凌霜笑:“也行,那就劳烦师兄。”

秦萧又问:“你受伤的时候,徐司前和你在一起?”

凌霜敛起笑容,点头。

“枪是朝你开的还是朝他开的?”

“应该是朝我,”凌霜看向对面灯火通明的房子,眸色深深,“今晚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才来这边家里,他是陪我一起过来的,师兄放心,他不是坏人。”

秦萧目光晦涩,问:“今天的事是不是和凌霰案有关?”

凌霜把手抄进口袋,抿唇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低叹一声:“师兄,你别管这个案子,我不想你们都牵扯进来。”

秦萧在她手边的扶手上轻拍一记:“九年前我跟你过来,就是为了寻找答案。你现在让我置身度外,那你告诉我,这九年算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凌霜不知怎么解释,“我不想你涉险。”

“凌霜……”他看着她,眼睛有些悲伤,“难道只有你喜欢的人,才能和你一起查案吗?”

凌霜猛地怔住。

“我会尽快上交资料,要求重新成立专案组来查凌霰案。”秦萧绕开她下楼,白大褂的衣摆被风鼓起,轻轻砸在她的手背上。

凌霜张了张嘴,又不知该怎么挽留秦萧。

九年来,他一直是她最稳靠的盾。她要怎么表达,前方危险,我不要你来呢?

再抬眼,她望见徐司前站在底下——

半明半昧的光落在他眉眼间,他没说旁的话,只说了一句:“走吧,回家。”

“线索还没找到……”凌霜说。

“技术部在你家找到了指纹,明天等化验结果出来再查,你身上有伤,先回去休息。”

凌霜缓缓走下来,被他握住指尖。

回到车里,凌霜忽然说:“我不能再住你家,我怕……”

徐司前知道她担心什么,笑着打断道:“你到哪儿住,我就到哪住,要死一起死,凌霜,你可别想抛下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

徐司前转动方向盘,平静道:“我打算换老古板回来待几天,让他帮忙查案。”

“其实也不一定……”

“你今晚吻我的时候,很想他回来。凌霜,你最好知道,和你舌吻人的是我。”

“我本来就知道……”凌霜小声说。

他在黑暗里笑了一声。

*

徐司前回家后,电话询问宋渠治疗方案。

宋渠告诉他,只要连续三天用药,不受刺激就可以换另一个徐司前回来。

宋渠继续说:“你上次的体检结果比预想好,他和我说过,愿意把身体留给你,现在你只要不吃药就会一直停留在这具身体里……”

“那如果吃药呢?”徐司前问。

“也许会永远消失。”

宋渠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电话音量小,凌霜没有听到宋渠的话,问:“宋医生怎么说?”

徐司前微笑道:“让我按时吃药。”

他将她扯进怀里抱了一下,哽咽道:“过两天就抱不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我消失?”

凌霜红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这就够了。”

只要她有一点喜欢他就行,人都是要死的,他也没那么在意天长地久。

客厅里很静,徐司前喝过药,走到凌霜边上,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都是血,我帮你洗洗头吧。”

凌霜说:“好。”

他牵着她走到盥洗台旁,放水。

柜子上有一面大镜子,他示意凌霜抬头看向镜子,两人有身高差,她头顶的位置到他胸口。

徐司前喃喃道:“单从容貌上说,我和他一模一样。”

凌霜说:“有一些差别。”

他笑起来问:“什么差别。”

“你更可爱。”

“是吗?”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说,“我常常觉得,我应该有另外的样子。”

“什么样子?”凌霜问。

徐司前没有回答,盥洗池里水满了,他示意她低头,一点点帮她梳理头发。

水温适宜,徐司前的指腹温柔在她长发里穿梭。他给她拿了自己常用的洗发水,那种苦艾柠檬还有薄荷混合的味道。

那味道成功让凌霜心脏怦怦然,今晚的心跳不为故人,只为眼前人。

徐司前在头顶说话:“之前我喜欢你身上椰奶味,在你来家里时,把沐浴露和洗发水全换掉了,凌霜,今晚你和我一个味道。”

头发洗好,他想给她扎头发却不会:“你们女孩过得好麻烦。”

凌霜笑:“拿毛巾裹一下就行。”

“你一会儿还要洗澡吗?”他问。

“嗯。”

“那要帮忙吗?”他手抄在裤子口袋里,笑得有些无耻。

凌霜脸色绯红:“喂,你别得寸进尺。”

他凑近,在她柔软的耳朵上啄了一口说:“哎,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我帮你拿保鲜膜包裹伤口,你想什么?想我给你搓香香啊?”

“徐司前!你别不要脸!”凌霜又羞又恼。

凌霜去准备衣服,徐司前拿来保鲜膜,扯出她的胳膊,一圈圈将纱布包裹的伤口缠绕进去。

之后,他将她推进浴室,抱着胳膊在门口等:“需要帮忙的话叫我。”

凌霜小心避开伤口洗澡,临着要穿衣服,遇到了困难。

脱衣服容易,要穿费力,手臂很痛。

水声停下很久,女孩迟迟没出来。

“要帮忙吗?”徐司前在玻璃门上轻轻敲过一记。

“要……”

“要帮什么忙?”

“穿上衣。”凌霜说。

徐司前听到这三个字时,脑子里轰轰轰响了几声,然后浑身发烫,耳根泛红,肌肉僵硬,甚至有点想跑。

凌霜突然从里面掀开了门——

徐司前看到她裹着粉色的浴巾,肩膀洁白,脸蛋桃红。

幸好……他松了一口气问:“怎么帮?”

凌霜把衣服递给他,说:“搭把手,帮我把左边袖子套进去就行。”

凌霜穿好上衣,低头对着镜子单手拧纽扣。

徐司前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脖颈上,她看到她微微凸起的颈椎骨,它们像一群飞鸟从他心口扑腾、降落。

他走近,手臂环住她,细细亲吻那些飞鸟:“凌霜,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浴室里很静,水气液化后从天花板上缓慢坠落。

“滴答——滴答——”那声音营造出一种蛊人的氛围。

凌霜没有挣脱,他的唇软,吻也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动物世界里,雄性在某些时候喜欢咬雌性这块骨头了。”他张嘴,齿尖轻轻啃咬,灼热的气流在皮肤上流淌,“凌霜,好想把你一口口吃掉,或者被你吃掉,那样,灵魂才可以交融。”

“你……”凌霜感觉到了他的紧绷。

“我忍得住。”

他松开她,掏出手机,下颌搭在她肩膀上,一手掌着她的细腰,拍了一张他们的合影。

两人体型差巨大,在镜中看,尤其鲜明。

他手背经脉凸出,手臂坚硬,扣在她腰上,莫名有种荷尔蒙暴胀的禁欲感。

接着,他将她转过来,单手托抱到洗手台上,缠紧她的指尖,循序渐进地吻她,舌尖相碰、试探、直至融化。

徐司前捧着她的后脑勺强调:“凌霜,你得记住,今晚和你亲吻的是我。”

“你怎么又说一遍?我知道的。”凌霜被他吻得有些缺氧,脑袋发蒙,软软地靠在他心口。

“怕你会忘记。”他说。

“我才不会……”

“那我和他比,谁吻技好?”他握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

凌霜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没有比过。”

他又重重地吻她:“那现在比比……”

“你幼不幼稚……”她的声音全部被他吞进肚子里变成一种甜甜的呜呜声。

*

第二天下午,凌霜回队。

赵小光见到她便问:“老大,你身上有伤怎么不在家养养?”

凌霜说:“等案子破了再养。”不破案她寝食难安。

案情分析会后,秦萧单独把凌霜叫了出去。

徐司前有点吃味,想跟过去,最后忍住没去。他觉得凌霜拎得清,他没权力干涉她正常交朋友。

秦萧递给凌霜一部手机和一个纸盒。

“这是什么?”凌霜问。

“新手机,”秦萧说,“当然,旧手机也替你修过,但是屏幕不太灵敏,换个新的用吧,卡帮你插好了,数据你自己导过去。”

凌霜想,她的手机算是老古董了,也可以换个新的用用。

“新手机多少钱,我转你。”

秦萧问:“你现在什么都要和我分那么清了?”

凌霜愣了一下说:“我平常蹭吃蹭喝已经够多了,哪里能要你手机?”

他淡淡道:“不急,等发完工资再说吧。”

凌霜说:“不用等发工资,现在还有点存粮。”

几分钟后,徐司前看到新手机阴阳怪气,“哟!新手机啊。”

凌霜扯他耳朵:“喂,徐小狗,你别吃醋,我给你看转账记录。”

“不用,”他笑,“逗你玩的。”

第59章

59.

凌霜和徐司前再度驱车前往云康天城。

小区里能打听的人全部问过一遍,庞珊在这里居住不久,几乎没什么人认识她。

离家云康天城前,凌霜远远看到了那个炸串店老板。

他家炸串店既有临时摊位,又有实体门店,这个时间点他正在实体门店里做凉皮凉面。

凌霜不死心,再次下车来问。

“警官,你们怎么又来啦?我这会儿有点忙,说不了太久。”

“案子没破,只好再来。”凌霜要了两份凉皮,趁他做凉皮的时间和他说话,“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你记人记得道挺准。”

老板笑着说:“记忆深刻的当然记得牢,主要是您二位长得好看,养眼。”

凌霜问:“昨天我们画像师过来,你怎么和他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她就长那个样,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

“哪有人一天单眼皮,一天双眼皮?一天大眼睛,一天小眼睛的。”凌霜觉得有点扯。

那老板笑:“谁知道啊,可能就是她化妆呗,有些人化妆技术堪比整容……”

“那爱马仕迪奥香奈儿呢……”凌霜又问。

“有钱人包多呗。”

“你见过她很多次。”徐司前指出其中关键。

老板看了一眼徐司前说:“是挺多次,大多数都是远远一瞥。”

凌霜忽然想起云康天城的摄像头可以拍到车子,便问:“你有见过她开车吗?”

“有啊。”老板答。

“她开什么车?”

“不记得了。”

凌霜将问题具体化:“车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四座、六座还是两座?”

“好像是四座吧,普通款。”他也记不清。

徐司前问:“车子是什么颜色?”

人在观察物体时,大脑会优先处理颜色信息,颜色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内容,尤其是一些特别鲜亮的颜色。

老板果然脱口而出:“橘黄色。”

这条信息太重要了,橘黄色并不算大众色。

掌握这条信息,凌霜和徐司前立刻去物业调取监控。

如他们预想的一样,小区车辆虽然多,橘黄色的车却不多。时间往前倒退半个月,他们很快锁定一辆橘黄色沃尔沃。

这辆车每次开进来,过半个小时就会离开,从来不做长时间逗留,而且几乎都是在固定吃饭点,十天前开始,车子再也没开进来过。

严谨起见,他们还看了三个月前的监控。那时,这辆车没有按时按点过来。

这辆车第一次来这里的时间,和房东赖昌平送钥匙那天吻合。

“就是她。”凌霜把车牌记下,和徐司前赶去交警大队。

很快,车主的身份确定。车主名叫岑丽晓,女,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法人、股东兼CEO。

凌霜和徐司前赶到那家建筑设计公司,颇费周折才找到她本人。

岑丽晓,34岁,长相不算惊艳,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白皮肤、丹凤眼,柳腰盈盈,笑起来嘴角目光柔和,第一眼看她不觉惊艳,细看才觉得她是典型的古典美人。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凌霜出示警官证后说:“警察,有一起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案子?”岑丽晓声音温柔,表情惊讶。

过道里人多口杂,凌霜指着隔壁一间空会议室室说:“里面聊还是和我们回队里聊?”

岑丽晓推开会议室玻璃门,示意他们进去。

落座后凌霜问:“你认识庞珊吗?”

岑丽晓点头,“她之前有帮过我一个大忙,后来她怀孕在南城没有人照顾,我每天都会去探望她,给她送些吃的。”

凌霜适时说:“庞珊死了。”

岑丽晓满眼惊讶:“什么?”

徐司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岑丽晓的表情,她看上去有些意外,但并不害怕,也不悲伤,十分冷静。

岑丽晓说:“我前些天出差去沪城,一直不在家,昨天才回来,本打算今天晚上去看她,我记得她生活可以自理,是摔跤了吗?”

“不是。”凌霜淡淡道。

岑丽晓垂下眼睫,低叹一声:“真可怜,我还给宝宝买了衣服……”

凌霜打断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知道吗?”

岑丽晓说:“肯定她丈夫的啊。”

凌霜看向岑丽晓的眼睛,继续说:“我们做过DNA对比,孩子并不是庞珊丈夫的。”

“这样啊,我还真不知道……”

“你跟她什么时候认识的?”凌霜问。

“4月份。”岑丽晓答。

“她平常都在哪里产检?”

“不清楚,我没陪她产检过。”

会议室大门被人敲响,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没见过凌霜和徐司前两人,进门便问:“您二位是?”

凌霜说:“警察。”

“二位警官,你们找我太太有什么事?”

岑丽晓在凌霜开口前说:“四点钟,南院甲方会过来,我这边走不开,你替我去接待下,一会儿我跟他们去现场。”

徐司前在岑丽晓脸上短暂地看到了惊慌。她在面对警察时从容,却在见到自己丈夫时紧张,这有些说不通。

她似乎不想丈夫面对警察。

男人合上门离开,凌霜状似不经意询问:“你们夫妻俩在一家单位工作?”

“是啊,这家公司就是我们大学毕业后共同创业打拼出来的,就像爱的结晶。”岑丽晓说着,眼中漾起温柔。

“你和你先生有孩子吗?”徐司前突然问。

岑丽晓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淡笑道:“我和我先生都是丁克,一直没有要孩子,还想再过几年二人世界。”

“据说好多丁克,到了一定年龄会都后悔,双方矛盾也会接踵而来……”徐司前这句话满含暗示有戛然而止。

“是吗?可能吧,”女人微笑起来,像是并不在意,“不过我和我先生目前还没到那个年龄,如果真那样,我们打算到五十岁再去领养一个孩子。”

女人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让人挑不出错。

离开设计公司,凌霜问徐司前:“你觉得她说的都是实话?”

徐司前笑:“去验证一下就知道。”

“怎么验证?”凌霜问。

“最了解她的自然是枕边人。”岑丽晓怕警察见她丈夫,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两人在车里待了一会儿,岑丽晓领着两个人从楼里出来,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岑丽晓走后,凌霜和徐司前再次返回大楼。

田瑞龙见他们俩去而复返,正要给妻子打电话被凌霜拦下:“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田瑞龙目光晦涩,略显紧张,“警官,我可没有犯法吧。”

凌霜说:“只是聊聊,你不用太过紧张。”

田瑞龙领着他们去了自己办公室。

“听你口音不像是南城人。”凌霜打算先打开话匣子。

“你竟然能听出来?”田瑞龙笑,“我是北方人。”

“老家在哪里?”凌霜问。

“云港市。”田瑞龙答。

云港?

男人和死者庞珊是老乡,凌霜心想,这或许就是关键突破口。

田瑞龙很健谈,提到家乡又补充一句:“云港是个小地方,连机场都没有,但是很漂亮,空气也清新。”

“你和你太太是怎么认识的?”徐司前问。

田瑞龙说:“大学同学。”

“你们感情很好。”

田瑞龙叹了一口气道:“感情好是好,只是我太太不能生育,我们婚后一直丁克到现在,没有孩子总归还是冷清……”

“孩子也不一定非得跟自己老婆生……”徐司前转动手里的录音笔,眼里满是戏谑,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某种笃定,“以你现在的社会地位,要找人生孩子应该不难吧?”

田瑞龙愣了一下,义正辞严道:“警察同志,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我对我太太绝无二心。”

“是吗?”徐司前站起来,伸手在田瑞龙肩膀上拍过一记,“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你太太结婚前,知道她不能生育吗?”

田瑞龙嘴唇颤了颤,徐司前已经有了答案。

“你们来这里到底要查什么?”田瑞龙问。

“你认识一个叫庞珊的女人吗?”徐司前从口袋里摸烟盒,敲出一根,低头塞进嘴里,邪气抬了抬眼皮道,“她死了,一尸两命,原本还有两周,她的孩子就要生产了,是个男孩。”

田瑞龙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凌霜见状,说:“你认识她。”

田瑞龙意识到不对劲,结结巴巴说:“不……不认识,我只是觉得你们说得有些可怜。”

徐司前冷嗤一声没有说话。

再次出门,凌霜说:“这个田瑞龙有问题,他明显认识庞珊,而且他和庞珊还是同乡。”

徐司前慢悠悠道:“不稀奇,男人有钱就变坏。”

凌霜说:“这和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

“男人最了解男人,南城寸土寸金,他一个穷小子,从云港那种地方来南城创业,恐怕最开始连启动资金都没有,八成是个凤凰男,估计是有钱之后既要又要,把老婆惹生气了。”

凌霜拔掉他嘴里的烟摁灭了:“你好像个狗血编剧。”

徐司前眉梢直挑:“宝宝,我这是在给你分析案子,你还笑话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凌霜笑:“分析案子得有证据,你这是伦理剧”

“你再笑,我亲你了。”

“你怎么天天亲?”

“当然啊,亲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大后天的。”

凌霜叹气,“不过我觉得你那伦理剧有点道理,上哪去找证据?”

“这还不简单,做下他和死婴的DNA对比。”

“得有证据怀疑他涉案才能做DNA对比,不然就是侵犯隐私。”凌霜叹气。

“真费劲。”徐司前撇嘴。

“要不,我们现在去云港走访庞珊和田瑞龙的人际关系?”凌霜提议。

“现在?开车过去都半夜了。”

凌霜看了下高铁票,随即拉上徐司前:“坐火车过去,云港今晚下雪,你不是想看雪吗?正好带你去。”

徐司前一听说要看雪,立刻双手同意。

车票定得晚,没有座位。

徐司前一点都不觉得时间难熬,他第一次有这种新奇体验。

他们在餐车吃了一顿超难吃的晚饭,并肩靠在一起放空,像是一对最普通的情侣。

车窗外面黑洞洞,只在经过城市和站台时看到一些亮光。

在那疾驰的列车里,凌霜想到一些旧事。

凌霰考上大学后,全家人送他来南城读书,当时他们到南城没有高铁,只有Z字开头的火车,一家人围着桌子打牌。

爸爸开玩笑说:“等凌霜考去南城,我们就举家搬迁去南城。”

妈妈怼他:“南城房价七八万一平方,你去南城买厕所吗?厕所还是那种只有一个蹲坑的。”

“谁说只能一个蹲坑,起码也得四个蹲坑,你一个,我一个,凌霰一个,妹妹一个。”

凌霜和凌霰笑得人仰马翻。

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她想着想着鼻头泛酸。

“怎么了?”徐司前亲了亲她的额头问。

“想家。”凌霜说。

家在他脑海里是个十分模糊的概念,他和父母没什么感情,和妹妹更是一般。

“想家是什么感觉?”他好奇地问。

“就是很想很想见家人,想和他们说话,想和他们一起生活。”

“哦,就像我每次想见你一样吗?”他笑了笑说,“凌霜,你是我的家人吗?”

凌霜被他无厘头的一句话逗笑了。

“现在还不是。”她说。

“哦,得嫁给我才算,对吗?”

“嗯。”

“怎么办?好想今晚就娶你。”他靠在她肩膀上耍赖。

凌霜搓他耳朵:“你好幼稚,结婚之前要考察很久的。”

“哦,是吗?”可惜他可能等不到了。

从火车站出去,外面正好在下雪。

空气清冽,地上渐渐铺攒出一层银白,橘色的路灯映照上去,意外有种暖融融的静谧感。

这里户外比南城冷,徐司前穿着大衣,没戴围巾,耳朵被风吹得通红。

他伸手去接空气里飘落的六瓣雪花,再看着它在手心慢慢融化,像个好奇的小朋友。

他一直仰着脸,雪花在他睫毛上堆积,让他看上去像圣诞老人的梅花鹿。

凌霜主动来牵他:“走啦,先找地方住,冻死了,明天早上的雪才厚呢。”

出门没带伞,走到酒店门口,两人头发、肩膀都白了。

北方的雪粒干燥蓬松,一拍就掉,不像南城的雪,湿哒哒、软绵绵。

两人站在酒店外面掸雪,徐司前笑着问:“小霜同学,你知道我们现在叫什么吗?”

“叫什么?”

“白头偕老,”他望着他,慢悠悠背了句古诗,“‘我寄白雪三千片,君报红豆应以双。’”

他看向他的眼睛映着光,很温柔。

凌霜笑:“看样子,你还读过不少书。”

“是他读过不少书,我可不喜欢读书。”他指的是另一个徐司前。

“那现在是你说出来的。”

徐司前走近,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凌霜,你这样我会舍不得走的。”

“反正夏天来了,你还会回来。”

他将她扯进怀里抱住:“可是,夏天还要好久。”而且夏天来了,他也可能回不来。

电梯同行上楼的,还有一对母女,女孩脆生生地说:“妈妈,我给你出一道脑筋急转弯。”

女人说:“你说说看。”

“什么人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来无影去无踪?”

“还有这种人吗?”女人夸张地配合着。

“告诉你吧,是雪人。”女孩声音甜甜的,“太阳一出它就融化不见了。”

徐司前听到这句话,咽了下嗓子,他好像和雪人没啥区别。雪人融化还能变成水,他会变成什么?空气还是萤火虫?

到了房间门口,他忽然问凌霜:“今晚,我能跟你住吗?”

“不行。”凌霜红着脸拒绝。

“我已经吃过一天药了,还有四十几个小时,我就走了,好舍不得。”他声音很低,像是乞求。

凌霜心软同意。

洗完澡后,徐司前从大衣口袋掏出个小本子递给凌霜:“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凌霜问。

“我的日记本,不想被老古板看见,你替我保管吧。”

凌霜点头。

徐司前掀开被子和凌霜并肩躺在一起。

他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声音很轻:“凌霜,你想不想我们再近一点?”

“现在已经很近了。”被子里全是他的体温和味道。

他悄悄撑开她的手心,往里面塞了一个蓝色纸盒子,小声说:“草莓味,要试试吗?”

凌霜迅速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耳根通红。

她紧绷着神经想跑,却被他勾住脚背扯回。

徐司前胳膊支起,以一个俯卧撑的姿势虚抱着她。被窝里好热,凌霜在出汗……

四目相对,眼中爱意流淌,他一点点靠近,亲吻她的鼻梁和眼皮,声音沙哑:“宝宝,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你……”心脏跳得好快。

“别拒绝。”他衔住她的唇珠,指尖拨开她耳侧的碎发,轻轻捻弄她泛红的耳垂,“好红,好软,好像要融化的糖果。”

凌霜偏头过去吞咽嗓子,被他用食指将脑袋拨正,被迫直视他的眼睛。

“喊一下我的名字。”他循循善诱。

“徐司前……”凌霜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奇怪。

“不是这句。”他惩罚似的含住了她的耳垂,舌尖拨弄,暧昧异常,“再说。”

“徐……小狗。”

头顶的光暗下去,两人鼻尖再次贴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吻落在唇瓣上,软绵绵的,心脏好像在溢水。

他的手心好烫,隔着衣服落在后背依旧触感鲜明。

吻落在脖颈里,酥酥麻麻。

一切在几秒钟后戛然而止,他像是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还没来及和你说我爱你,好爱你。

他试图反抗,却陷入昏睡。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这次很意外。

凌霜将他从身上推下去,手指带落了那本日记本,她捡起来查看——

2024年9月20日,我发现我好像喜欢她。

2024年9月21日,我完蛋了,一直想亲她,她好像小天鹅。

2024年10月7日,我的心会认人,一见她就乱跳。

2024年10月12日,好想变成老古板,因为她喜欢。

2024年10月13日,她好像有一点点在意我,不,是喜欢我。

2024年10月14日,徐小狗,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独一无二。

2024年10月16日,我啊,最近总是太贪慕这世界,可我更想她平安……

2024年10月17日,我想让时间停止,然后说一千次好喜欢她。

2024年10月19日,小霜同学,这一次我可能会消失。

“徐小狗,你是傻子么?”凌霜看完,抱膝哭了。

几分钟后,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被子里响起:“怎么在哭?”

凌霜猛地怔住,她慌乱藏起手里的本子,看向他:“你回来了?”

“因为什么哭?”他坐起来看她,“你在舍不得他。”

凌霜没说话,她现在鼻子有点不通气,脑袋也不清醒,睫毛湿漉漉的。

徐司前打算给她倒杯水缓缓。

谁知,掀开被子一瞬间,那个蓝色盒子“哒”地一声掉到地上。

他俯身,将那盒子捡起来,觉得上面的“冰火两重天”几个字尤其刺眼。

“呵,这家伙居然敢带坏你。”

“这个没用过……”凌霜哽着声说。

“这是第一盒还是……”

“当然是第一盒。”

“打算要用?”他咄咄逼人。

凌霜满脸通红,这和抓奸有什么区别?

“凌霜,本来我不在意,但是他这么讨你喜欢?我有些嫉妒。”

他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洁白的脖颈上有两枚红色印记,他指尖轻轻碰上去,凌霜几乎瑟缩起脖子,像只小鹌鹑,羞涩又颤栗:“别碰……”

“他竟然还敢在你身上留印儿。”徐司前现在嫉妒得发疯,即便他们共用一个身体,那也是不同的,“我要留下来替他用完这些吗?我看看,里面有三个,打算今晚用三次……”

凌霜拍掉他的手背说:“不用。”

他冷哼一声道:“加上周浔安,你已经脚踏三条船了,凌霜,谁才是你心里最喜欢的人?”

“就不能都喜欢吗?周浔安又不影响你们,”她说完眼睛变得湿漉漉的,“你和他,我都好喜欢。”

“坏女孩。”他凑到她耳边,用力咬了一下她的耳骨。

凌霜吃痛,去捂耳朵。

他放开她,又握住她的手腕:“三个人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那还是周浔安吧。”公平一点,两个徐司前都不选。

徐司前把那个蓝盒子装进睡裤口袋,低低笑了一声:“这个我没收了。”

“哦。”反正她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

谁知他又恶劣道:“留着下次我们用。”

第60章

60.

今夜下雪,户外万籁俱寂,屋内寂静无声。

凌霜抱膝坐在床边,长发披肩,微微失神,她还没从那个人消失的情绪里缓过劲儿来。

徐司前提着水壶去里面灌水。

不久,电茶壶通电工作,渐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中间有十几分钟,谁也没说话。

徐司前拉开椅子,侧身坐下,长腿微敞,一双眼睛深邃漆黑。

桌面倒扣着玻璃杯,他伸手过去,翻折过来,提起茶壶,缓缓倒入半杯热水。白蒙蒙水汽瞬间逃逸,摇摇晃晃,消失在空气里。

为让水温入口不烫,他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倾斜瓶身,往杯中混入小半瓶冷水,水蒸气逃跑的速度锐减。

指腹触碰,不觉得烫,他这才起身把水拿给她:“喝点水再哭。”

不得不承认,即便不高兴,男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听。

“我没再哭。”凌霜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

徐司前一直盯着她看,眼神幽暗,目光和另一个徐司前判若两人。

凌霜被盯得心虚,别开眼睛,继续战术性喝水。

赵小光要是看她这么文质彬彬地喝水,肯定要问一句,老大你是不是脑壳坏了。

凌霜现在除却伤心,还有些羞耻,她不好意思面对徐司前。

那天暴雨,她信誓旦旦地说要等他回来。结果呢,她在另一个男人床上等他,还为另一个男人哭……

她想,徐司前肯定在生气。

正犹豫要不要哄,他忽然说:“对不起,那天下雨,我没能留下来陪你。”

“没事……”凌霜相当意外,他居然主动和她道歉。

“那个案子破了吗?”他低声问。

“嗯,已经破了。”凌霜把水杯捧在手心,吸进一口气,总算敢抬头看他。

徐司前走过来,默契把空水杯拿走,伸手摸她头发,他掌心宽阔,从她头顶缓缓抚至脖颈。

凌霜瞳仁微颤,没有之前那样抵触他的触碰。

女孩头发很软,因为刚刚的事,她现在难得表现出乖巧一面,垂着脑袋,像个犯错等待惩罚的小朋友。

他忽然就不生气了。

“凌霜,你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还是我的女朋友?”

凌霜不想撒谎,她既要又要,因此咬牙说:“是他女朋友,也是你女朋友。”

徐司前有些哭笑不得。

凌霜说:“你们俩总是不打招呼就换来换去,难道我要隔几天就跟其中一个分手吗?我只好努力维护两个人。”

“听上去,也有点道理。”他表情松弛下来。

“是吧,”凌霜见状,扯住他的衣角说,“徐司前,好久不见,我也挺想你的,你能不能过一会儿再生气?”

他从鼻腔里逸出一声笑:“几天不见,倒是学会撒娇了,常跟他撒娇?”

凌霜听他这样说,耳朵立刻热起来。

她不答反问:“和你撒娇有用吗?”

“有用。”他屈着指节在她脸上轻轻擦过,目光在她嫣红的唇瓣上,躬身靠近,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鼻尖挨得很近,他说话时气流在她唇瓣上扫动:“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次是他离开最久的一次,他也以为不会再回来。

“没有……不要你……”凌霜握紧床单小声说。

他低头想亲她的唇,凌霜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才几天功夫,徐司前就从她的肢体语言里读到了陌生。凌霜根本没意识到,她潜意识里,更喜欢另一个他。

今晚,他无比讨厌自己学过的那些专业知识。他一点也不想看穿凌霜,就想听她说谎话哄他。

他直起背,喉结滚落,眼里划过一丝失落。

凌霜主动抱住他的胳膊说:“对不起,我刚刚是有点不习惯,毕竟我们好久不见……”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下次,别再说对不起,我怕你下一句会说分手。”

徐司前把手抽走,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嘶——”眼泪都要痛出来了。

徐司前察觉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胳膊疼。”凌霜说。

“受伤了?”他眼里的紧张盖过别的。

“嗯,是枪伤。”凌霜说这句话有点像撒娇,她和旁人都说不疼,小伤而已,唯独对他不一样,仿佛就是为了看他心疼,“好痛……”

徐司前果然紧张起来,问:“伤哪儿了?严重吗?”

凌霜指了指手臂。

徐司前想检查她的伤口,但很快发现,那伤口得她脱掉衣服才能看见,想去触碰她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

他怕她又躲……怕她不喜欢他。

凌霜解开两粒纽扣,一缩肩膀,像准备打针一样将左边胳膊露出来。

除却伤口,他还看到一根粉色肩带,凌霜身上很香,还有一丝暖融融的甜意。

她目光干净,全然没意识到这是一种近乎纯情的勾引。

他移开视线,手心往后撑在桌沿上,耳朵隐隐泛红。

刚刚他有和另一个徐司前身体共感,知道女孩有多柔软,就像盛满软糖的云朵……

“我当警察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受枪伤。”凌霜声音低低的,引得他心口涩痛难忍。

他喜欢她,却更加心疼她,那个徐司前竟然要凌霜带伤和他做那种事,太没轻没重。

他有点后悔,后悔见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争风吃醋,而不是关心她的近况。

凌霜扣好衣领,继续说:“上次放火烧我家的人,他们又来了,不过,这次是来杀我的。我们现在不在南城,而在一个叫云港的小县城。我和他来这里查案,其实也是为了暂时避避风头,开枪的人还没找到,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指纹,但指纹不在信息库里……”

徐司前越听越心疼,他走近一步,缓缓将她揽进怀中。

凌霜靠在他胸口问:“我哥的案子你查到什么进度了?”

“有一些头绪。”他说。

“你不在时,有人给你寄了半张尸检报告,死者名为陈旭。”

“陈旭?”徐司前凤眼微眯。

凌霜点头:“我们去调查她的死因,有人看到她被两个男人从海边的高塔上丢下去,当年调查这个案子的警察牺牲,法医也因车祸去世,卷宗不翼而飞……”

“简直和凌霰案如出一辙。”

“嗯,不仅如此,陈旭父母也在女孩死后不久失踪不见,唯一可能活着的是她的男朋友,但他也在出狱后不知所踪……”

“凌霰案我会替你继续查下去,你别再碰。”

“为什么?”凌霜追问。

“你在明,敌在暗,太危险。”

“你和我哥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人给你寄文件……”她猜测是他们曾是很亲近的人,可凌霰所有的朋友她都认识,没有他。

她脑海里划过一个荒诞猜测,很快又给否定。

不,他不可能是周浔安,周浔安没有妹妹,父母早亡,周浔安也不长这样。

徐司前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凌霜,你只要记住,我是你喜欢的人就行,其他不重要。”

这天晚上,两人分开睡,然后各自失眠。

凌霜睡不着是因为徐司前,她觉得他有事瞒着她。

徐司前睡不着是因为凌霰案,他没想到那些人会这样猖狂,连警察都敢杀。

打开手机,他看到另一个徐司前在屏幕上写了四个字:看备忘录。

长久以来,他们每次切换,都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行的。

他每次回到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料理对方给他制造的烂摊子。

这次很不一样,他似乎变乖许多,没有制造太多麻烦,还意外给他留了信息。

徐司前点开备忘录,看到密密麻麻的字:“老古板,不用惊讶,这次你回来是因为我吃了药。宋渠说,这次我可能会消失,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一是查清凌霰案,二是照顾凌霜。我从没求过你,这次算我求你。”

徐司前熄灭手机,将备忘录删除。

这两件事根本不用他求。

他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吵着要做主人的幼稚鬼会这样喜欢凌霜。

*

第二天早上,徐司前穿戴整齐来找凌霜。

雪霁天青,大雪积攒一夜,有一尺多厚,鞋子陷进去需要费不少力气才能拔出来。

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车子通行无阻,凌霜哈出一白雾,缩着脖子说:“真冷。”

徐司前从怀里摸出手套和围巾递给她。

凌霜有些惊讶,昨晚他们没有带这些过来。

“哪儿来的?”她朝他甩了甩手套问。

“早上去外面超市买的。”徐司前说。

早上?

“你几点起的?”

“六点。”他说。

凌霜满眼佩服地看着他说:“徐老师,你当真是天选打工人。”

徐司前等她穿好,又往她手里放进暖手宝和早饭,“我打工可起不来这么早,这是特地早起给女朋友做的晨间服务。”

凌霜咬一口热气腾腾的肉包,又喝了一口甜甜的牛奶,瞬间感觉元气满满。不知为什么,她在他身边,总是很放松。

出门后,徐司前俯身从一旁灌木上捋下一团碎雪捏出个小雪球。

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凌霜发现他很喜欢雪,便好奇问:“你在京市,应该常常看雪吧?”

“嗯,常看。”他语气淡淡。

“他昨天是第一次看雪,兴奋的像小个孩子。”要是看到这厚厚的积雪,肯定要吵着堆雪人。

“还在想他?”徐司前问。

凌霜以为他不高兴,决定换个话题聊,还没开口,听见他说:“我以前,不住京市,没看过雪,他看到雪兴奋是因为没见过世面。”

从本质上说,他们是一个人。

凌霜发现他在给她耐心解释,他为什么会喜欢雪,转念又问:“不住京市?那你住哪里?”

徐司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说:“住热带雨林。”

凌霜想,她要是信这话就是傻子。

徐司前正色道:“别老打听我的事了,查案要紧。”

“哦。”凌霜用简短的话语,将庞珊案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庞珊和田瑞龙都是多大年龄?”他问。

凌霜翻看过资料后说:“庞珊25岁,田瑞龙35岁。”

徐司前得出的推论和另一个徐司前基本一致:庞珊的孩子很可能就是田瑞龙的。

不过他给出的建议很专业:“两人都是云港人,很可能是通过亲戚朋友牵线搭桥认识的,只要找到交集就能找到线索。”

凌霜忽然想起一件事,烧烤店老板曾说庞珊有个妹妹。

但是岑丽晓34岁,她比庞珊大九岁,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看成是庞珊的妹妹。

还有烧烤店老板一会说大眼睛,一会儿说小眼睛,一会说单眼皮,一会儿说双眼皮,难道说他看到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岑丽晓,另一个是庞珊妹妹?

越想越像……

凌霜忽然停下脚步说:“庞珊应该还有个妹妹在南城。”

她给赵小光拨去电话:“小光,你带画像师去认一下岑丽晓,对岑丽晓画像后,再带他去找炸串店老板,老板很可能把两个人记混了。”

选项只有两个,只要排除一个,另一个自然浮出水面。

昨晚来云港前,凌霜有把查到的线索发给赵小光。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赵小光说完,又小声补充,“老大,秦医生早上说,要求重新查凌霰案,论证资料都递上去了,你和徐老师什么时候回?”

凌霜说:“顺利的话,今天应该就能回。”

雪天路滑,车也难打,凌霜还是主动联系云港警方共同做排查。

庞珊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也比较好入手,她有一个堂妹,一个表妹,不过两人长期定居云港,最近半年都没有去过南城,也都不知道庞珊怀孕。

七大姑八大姨打听一圈,也没找到认识田瑞龙的人。

一时间,寻找陷入僵局。

田瑞龙人际关系广,恐怕很容易遗漏。

天色已晚,徐司前牵着凌霜去吃晚饭。

凌霜提着筷子没有一点食欲,她一会儿看一下手机,就等赵小光电话。

徐司前将她手机没收,一本正经道:“认真吃饭。”

凌霜注意力转到餐桌上,这才发现徐司前点的全都是她爱吃的。

她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记菜名的?你是不是每谈一个女朋友都要存一个文档专门记菜名啊?”

徐司前被她逗笑了,拿筷子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说:“别贫,吃饭。”

凌霜搓了搓额头说:“我以为,只有我妈会记得我喜欢吃的菜式。”

徐司前哀怨叹气:“凌小霜,在你心里,我到底多少岁啊?之前,你觉得我像你奶奶,现在成你妈了,下回呢?大姨妈还是二姨太?我就不能像个男的?”

凌霜埋头吃饭,实在没绷住,笑出声来:“二姨太你别生气。”

徐司前又拿筷子敲她一记,正色道:“喊哥。”

凌霜憋着笑故意逗他:“哦,哥哥哥哥哥哥哥。”

他故意皱眉配合:“你要下蛋?”

凌霜反应过来,拍桌高喝一声:“徐司前!”

“很少看你这样,挺可爱的,忍不住想逗一下。”他提起筷子给她夹菜。

晚饭后,赵小光终于打来电话,庞珊妹妹的画像出来了,他把照片发给了凌霜。

大眼睛、双眼皮,宽额头,高鼻梁,每个部位都好看,组合起来,却并不明艳。

凌霜打算换个方向,去找那家运河商店。

导航出来的运河商店有八家,两人一起去找监控。

很快,他们在视频中找到了一个人——死者庞珊的丈夫。

他买了几罐孕妇奶粉,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孩。

画面放大后,凌霜发现,那张脸完全符合画像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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