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至于无法忍受,前晚她在厕所冲凉时,突然看到门板下方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静悄悄杵在那里,也不知在门外偷听多久了。
这景象惊怖恶心到无以复加,闻亭丽大怒之下,隔着房门把那人臭骂一顿。可是等大伙闻声赶来时,男人早就跑得没影了,看情形多半是邻居中的某一个,闻亭丽连夜收拾行李逃到了慈心医院。
找了整整三天的房子,最后在沪江大学附近找到了一间满意的住所,位置很偏僻,附近有一家废弃的工厂。但胜在是间大套房,一家人住绰绰有余。
套房外头是一个圆形的小门厅,对门住着一对在银行上班的新婚夫妻,两口子白日里不常在家,即便在家也十分安静。
关键房子里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和单独的浴室(注),闻亭丽最满意的是这一点。
套房门一关,里头自成一国,不必再忍受邻里昼夜不歇的麻将声,也不用担心被恶心的色鬼男邻居偷窥。
闻亭丽满意归满意,却疑惑这样的好房子为何一直没租出去,一打听,才知道附近那间废弃工厂夜里总有怪声传出来,先后三任房客都吓得搬走了。
闻亭丽倒是一点也不忌讳这些,对她来说,坏人可比鬼可怕多了,于是二话不说交了定金。
下午排练完,闻亭丽坐车到赵青萝家等消息。她们三个的志愿单早在半个月前就交上去了,赵青萝和燕珍珍都报的圣约翰大学,一个学戏剧,一个学外语。
闻亭丽则最终选择填报沪江大学的教育系。因为比起经济系,教育系的课业压力没那么重,方便她在课业之余做做兼职。
三所学校还未正式发告示,但各类小道消息已经甚嚣尘上。有说圣约翰和沪江大学抢着录取陈晓虹的,还有人在震旦玩时看到教务处已经在用红纸誊写录取公示了。而该同学正好在长长的名单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们三个每天被这些消息弄得心里乱糟糟的。
恰巧赵家有个亲戚在教育局任职,赵太太便抄了燕珍珍和闻亭丽的名字委托这人帮忙打听,那人今天代表教育局去各所大学校长处送邀请函,答应说中午回消息,结果一直到下午都没动静。
赵青萝急得在房间里转圈圈:“完了完了,我肯定是没考上,不然刘叔叔早就打电话过来了。”
闻亭丽心里虽然也是七上八下,面上却佯装镇定:“干嘛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人家只是暂时抽不出空。”
忽听楼下一阵电话铃声响,三人争先恐后朝楼下跑,却见赵太太满脸喜色在那接电话:“好的好的,我让青萝自己来听电话。”
赵青萝一放下电话,便爆发出一阵大笑:成了!”
原来赵家这位亲戚上午就在圣约翰的招生处问到了赵青萝和燕珍珍的消息,不巧的是沪江大学负责招生的人今天不在,这人回到教育局后,又辗转托另一位在沪江教书的老同学帮忙打听,故而一直拖到现在才回消息。
“还好你现在也算小有名气,刘叔叔那位朋友虽然只是负责誊写名单,却对你的名字和照片有点印象。不然恐怕再要等个两三天才能打听出来。”
“两三天?那我今晚还能睡得着觉吗?”闻亭丽搂着燕珍珍的肩膀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这下可以安心了,三位大学生,请过来用晚饭吧。”赵太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忙令人端上晚餐。
回去的路上,闻亭丽在心里盘算买票回南京拜祭母亲的事,父亲的身体最近大有好转,说不定年底就能成行,房子也换了新的,日后去沪江上学也方便,她越想越觉得最近事事顺心,一路上忍不住在黄包车上偷偷笑了好几次。
兴冲冲回到慈心医院,一进病房就发现不对劲。
走廊里乌压压全是白龙帮的人,一列靠着东墙,一列靠着西墙,乍眼看颇有点阅兵的架势。但这帮流氓不是歪着身子抽烟,就是邪里邪气四下打量,原本肃静的走廊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
汤普生大夫铁青着脸站在医生办公室面前,护士们神色也透着恼恨,忽一眼瞟见闻亭丽回来,几个护士试图拦住闻亭丽,一个流氓衔着烟卷高声喝道:“去去去,这不关你们的事,回去做你们的事。”
闻亭丽心知不妙,忽听见前方传来小桃子的哭声,一惊之下,拔腿就跑向父亲所在的病房。
一进门,就看见邱大鹏坐在父亲床边,屋子里堆满了各类礼盒和瓜果。
邱大鹏正和颜悦色握着父亲的手小声说着什么。
周嫂和小桃子被两个壮汉堵在角落里。
小桃子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嫂紧紧抱着小桃子,满脸都是惧恨之色。
床上,父亲脸庞紫胀,胸膛起伏不定,双眼死死瞪着邱大鹏。
闻亭丽忙要冲进去,两个壮汉却二话不说将她拦在门外。
闻亭丽骂道:“姓邱的!谁让你来的!”
邱大鹏却只是轻声细语对闻国福说着话。
闻德生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剧烈,蓦然抬手抓向邱大鹏的喉咙,邱大鹏似乎早料到这一招,提前就闪到了一边。
闻德生于是软软地伏倒在床边,脑袋对着床底,肩翼高高耸动,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咯出来。
“爹!”闻亭丽急得跳脚,“邱大鹏,快给我滚出来!”
邱大鹏充耳不闻,上前轻轻拍打闻德生的肩背:“大哥,大哥?”
仿佛发现闻德生还有气息,便再次附耳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闻德生突然浑身一阵乱颤,使出全部力气,一把攥住邱大鹏的衣角,痛骂道:“你这畜生!你要是、你要是敢把亭丽送到曹帮主那儿,我和阿柔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闻亭丽一震,她早料到邱大鹏没安好心。但她没想到他能想出这样的话来恶心父亲,她气急败坏道:“爹,你别听姓邱的胡说!他要是有这个能耐早就这样做了,他没这个本事!”
但闻德生俨然耗尽了他身躯里仅剩的一丝精力。
邱大鹏只微笑着轻轻一推,病人便如枯叶一般落回床上。
闻德生睁大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门外,断断续续喘息几声,便一动不动了。顷刻间,房里像是变成了一座坟,一种死一般的寂静静悄悄弥漫开来,小桃子仿佛察觉到了这种死气,哭声愈发尖利。
“爹!”闻亭丽双眼猩红,发疯一般推搡着面前的壮汉,奈何对方如铁塔一般,她只得返身朝走廊尽头跑去,“汤普生大夫!刘护士长!快来帮忙!我爹快不行了。”
恰在此时,汤普生和刘护士长也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流氓,一行人疾步跑到病房前,只听邱大鹏惊呼道:“大哥,大哥。哎呀,我大哥不好了,快、快把大夫找来。”
闻亭丽白着脸闯进去。床边一地的黏血。
父亲的嘴角满是污血,脸色灰得触目惊心,眼睛倒是睁着。但瞳孔仿佛变成了一对玻璃珠,冷冰冰的,半丝活气也没有。
闻亭丽脑中一片空白,俯身机械化地擦拭父亲嘴边的污血,血还是热的,这令她心里多少燃起了一丝希望。
汤普生带人上前抢救,闻亭丽木然退到一边。除了听天由命,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