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方虽然心存疑虑,但毕竟陆世澄的“尸首”也在火灾现场被发?现,如今所有人都认为是叔侄俩为了抢夺大权才酿此?悲剧,陆家骤然失去当家人,陆家人的表现理应表现得“合乎常理”。
一旦邝叔表现得不够伤心,或是被日方发?现邝叔跟他暗中有联系,他们便?会迅速弄明白?整盘棋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不管是他还是邝叔,都会被日本人缠上。
他更没有让周威等人跟随自己南下,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陆家直如一块被各方人马觊觎的“肥肉”,在巨大的利益和威胁面前,每个?人都有可能出卖自己的良心。
事以密成,他不得不谨慎一点?,小?心一点?。
好在接下来的事还算顺利,他稍作乔装打扮,很快搭上了一艘去往武汉的轮船。
抵达武汉之后,他因为担心闻亭丽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不得已到邮局给她拍了一封电报,当时的武汉城风声鹤唳,那封电报一下被人拦截下来,很快就有人来酒店对?他实施暗杀。
尽管已经听过两遍,但一听到此?处,闻亭丽的心还是再?次紧缩成一团:“是日方的人?还是重?庆方面派来的?”
陆世澄背靠着床头,苦笑着说:“什么?来路的人都有可能。我?那封电报写得语焉不详,用的又是假名,这行径本就十分可疑,没准他们怀疑我?
是日方的探子,又或者,把?我?看成了他们内部?的叛徒……”
总之他没有身份,百口莫辩,若是持枪回击,更坐实了他的可疑,总之历经波折才顺利脱身,人是安全?了,肩上却中了一枪,之后伤口一直在流血,带伤上路的话?未免太引人注目,他只好在武汉滞留了一段时日。
“若非这番变故,我?早到来香港同你汇合了,何必让你悬心这么?久。”
他虽是轻描淡写的口吻,闻亭丽却听得揪心至极,这一路,不管是炸毁药厂之后连夜从上海出来,还是想办法在武汉那队暗杀他的人马手底下脱身,每一步都需要他殚精竭虑,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
她再?次哭起来。
这乱世,活下来是多么?不易。
陆世澄故作轻松去亲吻她的泪水:“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那泪水越吻越多,他冷不丁“嘶”了一声。
她果然不哭了,担忧而焦灼地察看他的伤口:“又疼了吗?”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什么?,忙解开他的衣扣亲自察看,哪像他得说的那么?简单,伤口明明还未痊愈。“大夫怎么?还没来?我?再?去催一催。”
他拽住她的手:“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日子在香港如何?小?桃子和周嫂呢?”
“她们在九龙塘那边。我?和黄姐在那边租了一个?厂房,前面做摄影棚和办公楼,后头做员工宿舍,现在一家人都暂时住在那里,我?们刚把?《抗争》剩余的部?分补拍完毕,不日就要上映了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也在格罗士大饭店,看到报纸了?”
“嗯。”他含笑看着她。
再?也不会弄错的。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独一无二的暗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也终于?也露出轻松的笑容,现在她是真的相信他回来了,喜悦充满了她的心,她把?脑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的陆先生从来不食言。”
陆世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忽道:“闻亭丽,我?们结婚吧。”
这天一早,邝志林被人接来了此?地。从武汉出来那日,陆世澄就想办法给邝志林传了一份秘密口信,邝志林暗中安排好一切,马不停蹄赶来香港与?陆世澄汇合。
陆世澄看见邝志林憔悴的神色,自是说不出的愧疚:“邝叔,对?不起。”
邝志林热泪盈眶:“什么?也不必说,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
闻亭丽不胜欷歔,这年头,人人见面都少不了用一句“没事就好”来宽慰自己,而对?于?亲人朋友来说,“没事就好”也的确胜过一切。她红着眼圈上前跟邝志林拥抱:“邝叔。”
陆世澄一愣,随即便?高兴地笑了,这是她第一次随他称呼邝志林为“邝叔”,却是如此?自然而又亲切,可见在她的心里,早已把?邝志林看作自己的亲人。
邝志林眼圈更红了,一边点?头,一边在闻亭丽的肩后应了一声,松开后看看她,又看看陆世澄,感慨万千地说:“想当初第一次见到小?闻,还是在黄金剧院的后台,一晃都这么?久了,小?闻早已不再?是那个?小?闻,上海也不是那个?上海了。”
三个?人都痛心不已,坐下来后,陆世澄满腹心事给邝志林沏茶,闻亭丽关切地向邝志林打听上海的战况。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邓院长和刘向之,邝志林想了想说:“慈心医院好像跟红十字会医院暂时合并了,这回淞沪会战,慈心医院的医护人员成功抢救了不少我?们的战士,那日一个?朋友在医院见过那位邓院长,说她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了,却还坚持在临床第一线做手术,精神矍铄,反应比年轻人还要机敏,那份大无畏额精神,委实让人心生敬意。”
闻亭丽愀然听着,听到邓院长的名字,她的心情再?一次低沉下去,但一想到她老人家一生都在忠实地做自己,又觉得自己的这份担心,实在有负于?邓院长对?她的教诲。
她不便?再?细细打听刘向之,即便?打听,邝志林也不会对?一个?内科病房的护士长有印象,料想刘向之也同邓院长一样,也在为保家卫国而战,这让她的心灵多少安慰了一点?。
她含泪点?点?头。
当晚,邝志林在后楼安置下来,陆世澄又着人去九龙塘把?周嫂和小?桃子也接来,这一晚,陆家这所老宅空前热闹,在战时,人与?人之间?仿佛比从前更懂体谅,也比过去更知道友善,小?桃子感受到了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在大人们之间?穿来穿去,笑个?不停。
某日一早,大管事神色匆匆送来一份报纸,闻亭丽正同陆世澄在书房里说话?,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是一桩大新闻。
她和陆世澄一起坐下来看。
只见标题写着:【著名爱国实业家南洋鸿业陆鸿隽老先生因幼子勾结日本人一事饱受打击,不幸引发?旧疾,于?今夜凌晨三时去世。】
这是足以撼动整个?实业界的大新闻。
正文里面写着:
“此?前陆克俭已被逐出家门,但在陆老太爷的坚持下,族谱上依旧保有陆克俭的姓名,想来是打算等到合适的时机,重?新将爱子纳入家门……经此?一事,陆家族人深以为耻,一致同意将二房从族谱上彻底除名,以免污损陆家多年来的爱国名声,此?消息一经传出,原本瘫卧多年的二公子陆克安,突然口吐鲜血数升,当场气绝身亡。陆老太爷更是一病不起,没几日便?病逝于?南洋”
文中最后,撰稿人用辛辣的讽刺口吻说:“本报似乎不该再?称呼此?卖国贼为‘陆克俭’,此?贼已被族中彻底除名,世上再?无‘陆克俭’,只有‘无名氏’一个?可恨可耻可鄙、毫无做人底线的无名氏。”
闻亭丽心中无比快意,悄悄回眸看向陆世澄,不期然在他嘴边看到了一丝恶意的微笑,这使得他既像一个?如愿以偿的孩子,又像一尊杀气腾腾的罗刹。
这一瞬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恰是陆世澄的黑暗一面。
这盘棋走到现在,每一步棋子的走向都在他计算之内,算得够准,没有意外。
每一个?当年残害过他父母的人不论是直接行凶者,抑或是间?接的凶手陆世澄一个?都没有放过,他不仅是要他们死,他还要这些人失去自己最看重?的东西之后,再?在痛苦中死去。
这种方式,正如他们当年对?待他父母的方式一样狠。
她却毫无保留地将他再?次抱紧,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她看透了他的每一面,不管是光明面,还是阴暗面,都是陆世澄,她都体谅、都理解、都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