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神情悠然:“可我们中国?人还有一句俗话:腹中有粮,心中不慌。秀峰虽是?被迫迁来香港,但实力并未折损,黄远山导演、玉佩玲小姐、月照云女?士,以及我闻亭丽,随便哪一位都可以独当一面,最可贵的是?我们始终团结在一起?,这就是?秀峰‘腹中的粮’,那日菲利普先生主动联系我们,不正代表您十分认可秀峰的影响力吗?”
菲利普哂笑:“我算是?明白,闻小姐态度为何如此强硬,就因为我们艾菲琳是?主动联系的那一方,所?以你料定我会先低头?”
闻亭丽语气诚恳:“合作?贵乎坦诚,从来没有输赢一说。我只是?很确信一点,不管谁跟我们秀峰合作?,都会收获至多,因为秀峰成立至今,从未在票房和口碑上打过败仗,并且非常擅长与时?俱进,这一点不只贵公司知?道,本地?其他?电影公司也很清楚。”
可是?说实话,秀峰比起?黄金和华美那样的大公司,还差得远呢。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黄金迁来了,也未必能在香港打开市场,说不定水土不服,闻小姐最好不要拿些空头支票来跟人谈条件,万一票房惨淡呢?我岂不是?一个子儿都赚不到?还是?实际一点吧,不要净提一些让人发笑的要求。”
闻亭丽但笑不语。
菲利普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一时?也没话讲,等了片刻,眼看闻亭丽仍是?纹丝不动,只好板着脸说:“看来没什么好谈的了,再见。”
可是?才过三天?,艾菲琳那边就给闻亭丽这边打电话:“闻小姐,菲利普先生答应你的条件了,若您方便,请明天?一早来我们公司签约,一切按照闻小姐所?说的来办。”
满屋欢呼。
闻亭丽拍着胸脯笑道:“绷了这些日子,总算敲定了一件大事,今晚大家放松放松,我去买饮料。”
其实她想趁便在外头给陆公馆打电话,她到香港都十多天?了,陆世澄还是?消息全?无。
最令她不安的是?,昨夜她做了一个顶奇怪的梦,梦里她站在大生药厂的门口,明知?道陆世澄就在办公室里等她,可是?走来走去,就是?找不见他?那间办公室,最后她急得直喊:“陆世澄”
惊醒时?是?半夜时?分,她坐在黑漆漆的夜里直喘气,心房处空荡荡的,仿佛凭空缺了一大块。之后她再也没能睡着,暗想,今天?无论如何要跟陆世澄联络上。
谭贵望和曹仁秀怕东西太重,忙跟闻亭丽出来,路上,谭贵望兴奋地?问闻亭丽:“闻老板,你早料到艾菲琳的老板会同意我们的条件?”
“从你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艾菲琳那间摄影棚条件好不好?”
“当然好啊,好得无可挑剔。”
“这样好的条件,却有整整三个月的空档期,说明什么?”
“他?们的摄影棚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受欢迎?”
闻亭丽笑笑:“本地?的小型电影公司无法接受小菲利普的开价,小菲利普也看不上这些电影公司的影响力,双方处于?胶着状态,机器越放越不值钱,每年还得请人来维护保养,到头来损失最大的还是?小菲利普。好不容易有新?的电影公司南下,还是?秀峰这样有一定口碑的电影公司,你猜他?还坐得住吗?一旦他?主动联系我们,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三成。”
谭贵望气笑道 :“我说呢,亏他?还那样傲慢,尤其是?他?手?底下那个罗便臣,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没听说过秀峰的语气,搞得我和小曹都快没自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做生意的为了逐利,往往不肯泄露心中的真实想法,这也无可厚非,不过”闻亭丽扬了扬秀眉,“只要我们自己认可自己的实力,话语权便始终在我们自己手?上,倘若明明是?珍珠,被别人打压几句,就把自己当作?塑料珠子贱卖,那才是?人间惨剧呢。”
曹仁秀和谭贵望心服口服。
买完东西,闻亭丽在路边找了间电话局给陆公馆打电话,依然没有人接,打给邝志林的寓所?,也无人应声,回去的时?候小曹和谭贵望叽里呱啦讲个不停,闻亭丽一路只是?沉默。
进屋后,曹仁秀大喊:“我们回来啦,闻老板买了好些菜,今晚有鱼和排骨吃了。”可是?众人并没有欢天?喜地?迎上来,个个脸色都极不对劲,就连平时?最爱说笑的高筱文都很沉默。
闻亭丽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一眼瞥见月照云悄悄在那边藏什么东西,忙冲上去抢下来。
那是?一份报纸,闻亭丽盯着上面的标题,半天?都没动静。
“怎么了?”谭贵望和曹仁秀走到闻亭丽身后,一望之下,顿觉眼前一黑。
【昨夜大生药厂发生火灾,商界巨子陆世澄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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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惊恐万分,一目十行往下看。
“昨夜,陆家名下大生药厂突然发生爆炸,现场火势凶猛,足足三个小时?才扑灭,事后于?现场找到十几名名男子尸骸,其中一位正是?南洋鸿业的陆小公子陆世澄先生,据案发时?的目击者?声称,事发时?曾看到陆世澄与那位前一阵被逐出家门的陆三爷争执,故此推测另一具尸首很可能是?陆克俭,尸首上的翡翠首饰残迹亦证明了这一点。至于?剩下的十余名遇害者?,正是?日本军方的人
“起?火原因仍在调查中,陆公子爱国?心切,大生药厂由他?一手?创办,抗战爆发后,该厂已?陆续为前线送去无数箱急救药品,日方对其早已?虎视眈眈,如今迁移工作?尚未完成,陆公子便惨遭横祸,这分明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阴谋。本报痛惜不已?,扼腕不已?,呜呼哀哉!”
短短一篇头条新?闻,字字诛心。曹仁秀生怕闻亭丽倒下,惶然扶住她的胳膊,不料闻亭丽一脸轻松推开曹仁秀的手?,笑着说:“假的,别信,这种?假新?闻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我都看烦了,真是?讨厌。”
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望着她,月照云抹了下眼圈,上前扶住闻亭丽,闻亭丽抽出自己的胳膊:“好好地?扶我做什么?月姐,连你也把这样的假新?闻当真?”
她脸上堆满笑容,随手?把买来的饭菜都堆在桌上,自顾自走到盥洗间去洗手?。
黄远山和丁小娥亦步亦趋跟着她,闻亭丽一脸莫名:“都说了那是?假新?闻,我才给陆公馆打过电话,陆世澄已?经在来香港的路上了。”
她不容分说把房门关上,可是?紧接着,里面就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小桃子仿佛有预感,跑到门前拍打房门:“姐姐。”
众人慌忙把门踹开,就见闻亭丽倒在水池边,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出来。刚好附近有家私人诊所?,高筱文连拖带拽把大夫请到家里。
晚间,闻亭丽终于?苏醒,醒来后对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就要掀被下床,黄远山吓得忙按住她:“去做什么?大夫说你需要休息。”
“我没事。”闻亭丽看着黄远山, “不但我没事,陆世澄也会没事的,我认识陆世澄这么久,从来没看他?不守信用。他?一定会来找我的,黄姐,你相信我。”
黄远山喉咙直发紧,忙别过头去擦眼泪,她没敢告诉闻亭丽,不只《民乐晚报》刊登了陆世澄遇害的消息,《沪江报》、《大申早报》,甚至本地?的《华商报》等权威报纸都陆续证实了这一消息。
《沪江报》上面甚至刊登了火灾现场的物品照片,有块手?表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可从那烧剩的金属圈形状来看,还是?能认出是?陆世澄常戴的那块,那是?很独特的款式,她跟陆世澄也算打过多次交道,这一点她敢确定。
最可怕的是?,就在刚才,董沁芳打来电话说,陆老太爷好像因为受打击太严重,已?经一病不起?,这消息目前还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但报上很快会刊登相关新?闻。
她不敢想象,闻亭丽究竟要花多久时?间才肯面对现实,接下来几日,没有人敢在闻亭丽面前提这件事,闻亭丽自己也绝口不提,她甚至不肯再接触报纸。
表面上,她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大早就如约去找菲利普签合同,回来后便跟月照云讨论《雁南归》的剧本创作?事项,下午又跟高筱文去跟本地?几个百货公司的股东打麻将、学粤语、交朋友,席上妙语连珠,几位太太都对她一见如故。
晚上回来后,她又陪小桃子讲故事。
她是?那样忙,忙到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忙到谁跟她说话都没空听。
有时?候却睡得过分的早,不到八点就躲到房里睡大觉去了,不管谁敲门都叫不醒。
没人可以劝她,因为她是?那样镇定自若。不发泄,不倾诉,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自己严严实实捂住了。
没两天?,菲利普那边准备好了,秀峰这边便带人正式进棚补拍《抗争》,这下子,闻亭丽更有理由忙了,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这天?中午,菲利普那个叫罗便臣的经理突然跑进来说:“闻小姐,上海有人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