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时,闻亭丽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逢人就笑着打?招呼,一举一动充满朝气,就连最?熟悉她的黄远山,也没瞧出她刚病了一场。
为了庆祝《南国佳人》开机,黄金影业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开机仪式。一大早门前就围满了各家报社的记者,上海文艺界人士也纷纷来捧场,就连甚少?在此等场合露面的月照云女士也应邀出席。
上午十一点,棚内第一场戏正式开拍。为了表示对此片的重视,公司元老、三位制片人、月照云均随车赶往影棚观看。
面对这异常隆重的开场,闻亭丽表现得胸有?成?竹,这两个月她没干别的,光琢磨“南淇”这个角色了,功夫下得足够深,她早早就将南淇在心里养活了,只要进入表演状态,她的一言一行活脱脱都是“南淇”。
那头黄远山大喊一声“action”,闻亭丽便自信满满的按照剧本对饰演男主角的巫笙说:“如果?你认为这是堕落,那便是吧,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用不着向任何人解释。”
却听黄远山道:“停停停!”
她皱眉朝闻亭丽招手:“你过来一下。”
闻亭丽忙过去。
“你怎么回事,你跟刘宝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乍然?重逢的这一刻,你的情?绪怎能如此平静,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呢?那种?有?苦难言的痛楚呢?你一向很善于表现这种?情?感的,怎么刚才活像在念剧本似的。”
闻亭丽自己也有?些慌乱,摸摸脸颊说:“可能是第一天太紧张了,黄姐,您让我再酝酿酝酿情?绪。”
然?而,接下来连拍三条都不满意,黄远山拍戏时历来严苛,越是重头戏越是讲究,每隔十几分钟就能听到黄远山喊“停“,而闻亭丽每挨骂一次,周围就会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闻亭丽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硬着头皮一次次重新开始,直拍到第四条才勉强通过。
下午的两场戏也是状况百出。
“闻亭丽,动作?不要那么僵硬,这是你自己的家,不是在外面,从那边走进来,对,很轻松地坐到沙发上,身体再放松些,停停停!又?错了!”
“不对,全不对!眼泪含在眼圈里,不是叫你一上来就眼泪汪汪的。”
由于闻亭丽频频失误,两场戏一直拍到七点多?才拍完。
这边一收工,黄远山便黑着脸让闻亭丽在化妆间等她,可她自己旋即就被制片人叫走了。
闻亭丽在化妆间等了半天不见人,只好去茶水室接水喝,忽听里面有?人说:“老听黄姐说闻小姐有?灵气,今天看着也不过如此嘛。”
“我都怀疑是不是换人了,上回那场试镜比赛,可是连周曼如小姐都输得心服口服的,今天闻小姐在片场啧啧,这种?水平我们公司岂不是一抓一大把,凭什么非得是她呢?她闻亭丽可是一部戏都没有?上过的新人。”
“现在压力最?大的是黄姐吧,前头路过休息室,听见刘老板正对黄姐大发脾气呢,刘老板还?说,假如闻小姐明天还?是今天这个状态,他们会考虑马上换人,倘若黄姐执意留下闻亭丽,他们就连她这个导演也撤下去。”
闻亭丽白着脸杵在门口,一回头,不期然?看见月照云站在自己的身后?。
不必说,刚才那番对话,月照云也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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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难掩尴尬:“月女士。”
茶水间里的对话戛然?而止。月照云没朝里头看,只温声对闻亭丽说:“闻小姐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到外头走一走。”
闻亭丽满脸惊喜:“当然?有?空。您等我一会,我去化妆间拿了东西就出来。”
黄远山听见月照云要找闻亭丽,也有?些意外,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同闻
亭丽谈,见此情?形,只跟月照云对了个眼色,什么也没说就放闻亭丽走了。
两人出来走到街边,月照云让闻亭丽在原地等她,自己朝街角走去,不一会就潇洒地开着一辆汽车过来了。她为了出行方便,一到上海就跟朋友借了一辆车,自己开。
“上车。”
闻亭丽愣了一下便高?高?兴兴上了车,迄今为止她只跟月照云打?过几次照面 ,但月照云身上有?一种?幽默可亲的气度,让人很愿意与她亲近。
“月女士,我们去哪儿??”
“去大马路附近走一走?”
闻亭丽欣然?说好。
汽车开动后?,她试着同月照云找话题,但一个人的心境不是能靠假装就能掩饰的。尽管她已经足够努力了,却远不如平常那样健谈,车内几度陷入沉默。
“闻小姐生病了?” 月照云忽问。
“前两天有?点伤风,不过已经完全好了,我脸色很差是不是?”
月照云微微点点头。
闻亭丽心里五味杂陈,她今天的状态相当不好。在戏里,该开怀大笑的时候她笑得很僵,该哭的时候她又?完全收不住。
这种?失控的状态连她自己都感到胆战心惊。
她拿不准自己这种?低靡的状态还?会持续多?久,但她隐约觉得,这仿佛是不可控制的,像是从小就跟随她的某种?天赋,陡然?被老天爷收走了似的。
她为此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更是一度低落到了极点。
还?好月照云没有?多?问。闻亭丽并不想在这种?时刻被人垂询和关怀,哪怕是月照云也不例外。
汽车不疾不徐地向前开着,慢慢开到了某个街口附近。
闻亭丽胳膊肘支在车窗上出神,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了远处一块硕大的霓虹灯招牌。
前方不远处就是大世界游乐场。
夜里的大世界比白天还?要热闹,紫色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映照着幽蓝天际,远看就像个变幻莫测的幻梦。
是梦没有?错,她恻然?地想,她的包里还?收着陆世澄帮她弄的“大世界”长券,这梦就醒了。
她不记得那一天自己和陆世澄笑了多?少?次,只觉得小桃子的笑声犹在耳边。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失落,她下意识将视线从那梦幻的霓虹灯上移开,以免双眼刺痛。
却听月照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