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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铜门内外, 原本规肃的气氛被这两方人打破。

原先喊话的那人浑身笼罩在深紫色的云雾之中,随大流般看不清面目,此刻却从紫雾中探出了一只手直指对方。

多亏应璋目力极佳, 哪怕这两拨人与他之间隔着有些距离的人群,系统画面仍尽职尽责地呈现出几乎一切细节。

那只手上,赫然印刻着一枚鲜艳如血的三菱形图案。

好似胎记一般天然生长在这人的皮肉上。

不知为何, 姜照觉得系统的记忆板块仿佛被触动了一下。

还未等他细想,这人又怒吼道:“别以为你在那位身边做事, 便能在众目睽睽下妄图夺我命格!”

紫雾之人怒斥的对象是一名长了六条触手的修士。这六条触手将这修士从头到脚遮掩得死紧,虽达到了掩人耳目的效果,但在这么多人中,此人的风格着实独特。

姜照把这人的打扮纳入眼底, 小毛绒球在识海里打了个冷颤:“宿主,你这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全是奇……奇形怪状的人?”

饶是以他的异世审美,也无法苟同如此风格。

应璋没有回答, 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一幕。

而或许正因这与众不同, 在这群彼此认不出面目的人中, 紫雾之人方能辨认出这名修士是谁。

触手修士笑吟吟:“仙友此言差矣。你这命格分明也是夺来的,本座观之似乎才夺来不过一月呢,新鲜得紧,还是万中无一的先天灵骨之命, 如此稀罕的东西,怎能自个儿独享呢?”

他声音嘶哑,如断了的弦扯出刺耳的摩擦声。

“胡言乱语!”紫雾之人听得气急败坏, 好似是知道眼前人不会轻易放过他,抬手一招便唤来诸多法器环身, “我便不信你不知晓,修此道者,不得对同道中人下手!你如今要夺我命格,不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你的命格?”

触手修士并未反驳,而是冷笑一声,吼道:“如今该是本座的了!”

他话音落下,原本便一触即发的现场瞬间爆燃起巨大火花!

聚集在铜门附近的人群当即如鸟兽散,离得近的修士顾不得云外天空域不得擅自使用飞行法器的律条,都马不停蹄地朝着城外飞离现场。

与此同时,两条膨胀的触手从还未消散的浓烟中骤然窜出,其上不规则地遍布着十张血色巨口,尖啸着往那紫雾之人所在方位袭去!

二人顷刻间便陷入白热化的斗法之中,远在识海之中的姜照急得恨不得扒拉画面指挥应璋:“宿主快跑呀!他俩要往外面打出来了!”

那两人不知忌惮什么,始终不敢往城内打去,反倒是战场越来越往铜门之外偏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应璋不可避免地迎上战斗的余波。

他躲避着疯狂的六只触手与混乱的人群,边躲边凝神听着那打斗二人的对话:

“疯子!别以为你是仙君的狗我便不敢杀你!”是那紫雾之人。

而那触手修士闻言却仰天长笑,尽管看不清面容,他的得意之情仍旧清晰可见:“本座便赌你因此不敢杀,否则仙友怎会如此狼狈!”

触手的攻击速度随着他话音落下变得愈加狂乱!

小毛绒球在识海中团团转:“宿主,你怎么不赶紧跑啊?他俩看起来随手能把你干掉诶!”

纵然应璋身法鬼魅,看似轻松地游移于二人攻势之中,但姜照对这位新宿主的实力认知不足,几次看他险而又险地避开攻击,更是生怕下一刻新宿主便没了。

“我必须要在这次进城。”又一次躲过那紫雾之人法宝余威,应璋终于有空隙同姜照解释,“否则下一次进城时机不知在何时了。”

姜照震惊,事到临头怎么还想着这事儿,“这城门不是每天都开的?”

应璋道:“不是。”

姜照语速飞快地又问:“非进不可?”

应璋闪身避开一枚含着磅礴灵力的飞刃,道:“是。”

姜照来不及问宿主原本的计划了,他只犹豫了一下:“那不然……”

他话还没落下,城内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震吼:“何人扰乱铜门洗礼!”

紧接着,大地随着这道声音摇晃起来,而城内主道尽头,随即飘出一名踏着灵剑的修士。

转眼间,这名同样没有显露真容的修士如闪电般出现在铜门附近。

姜照却突然在此时惊呼一声:“那个人——!”

原来,正因这短暂的插曲,紫雾之人突然松懈下来,让那长着六只奇异触手的修士抓住这可乘之机,一只最粗壮的触手瞬间穿膛而过!

“你——!!”紫雾之人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仿佛根本没意料到他的对手竟敢在城内来人面前动手。

但一切都迟了。

紫雾散去,被利落杀死的他显现了真容。

应璋凝目望去。

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随之投映在识海之中。

下一刻,一道幽黑的漩涡浮现在尸体的手腕之上,象征着先天灵骨的命格标记随之过渡到触手修士体内。

六只触手乖顺地贴附回去,发出满足的叹息。

踩着灵剑的人停在那修士面前,他踏下灵剑,快步走近,冷肃道:“蚀虚真人,你过分了。”

铜门内外的骚乱终于慢慢稳定下来,所有人都不敢擅自离开。

应璋再次隐没于人群中,冷目望着眼前。

被唤作蚀虚真人的修士桀桀笑了两声,只是不怎么好听:“守门人何出此言?卑下听命于仙君,奉命搜罗天下极贵极重之命格,莫非大人认为此举有错?”

守门人声音冷漠:“为仙君做事,自然无错。只是你擅自扰乱铜门洗礼,乃是大罪。往日你于铜门外把人抓走到何处去,吾都不会过问。但今日之举,实在有违云外天戒规律条。吾曾告诫过你,铜门洗礼是神梯能否长久维持的关键。”

“此人顽固腐朽,”蚀虚真人指着地上凉透的尸体,声音流露着诡异的讨好,“卑下追了他一路,他却如何都不肯就范,才致使卑下不得不在此出手。敢问卑下到底何错之有?请大人明鉴。”

“够了。”守门人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人群,漠然道,“吾不想在这与你多费口舌。解释的话,便留到仙君面前说吧。”

他转身欲走,便在此时,蚀虚真人陡然发难!

“既然如此——”蚀虚真人狞笑大吼,六只触手再度膨胀到巨大,转眼便要朝守门人刺去,“便休怪本座不顾情面了!”

“我去!”人群重新爆发骚动,姜照望着画面呈现的一切凌乱了,“这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宿主!!这回你真的得走了!!”

应璋眉心紧锁,似乎不得不思考是否该就此离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面金光闪烁的圆盾从天而降罩住守门人全身,与此同时他飞快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其中一条狂舞的触手猛地拧断!

蚀虚真人惨叫一声,“你竟敢!”

被拧断的触手掉落在地挣扎,守门人却并未为此松下心神,语气听起来反倒有些凝重:“蚀虚真人,你是真的疯了吗?你竟敢为你这几条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都附上命格?你可知一招不慎,你便会爆体而亡!”

守门人声如洪钟,在场诸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有眼尖的人已经看见,六条触手之中,已有三条被蚀虚真人添了命格,那三菱形标记便隐藏在诸多巨口之中,这才让人难以第一时间窥见。

命格虽并不决定一个人此生的发展走向,但却有着极大的影响。极贵极重之命格,可以说都是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子,无论走怎样的路都轻而易举。

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贵重之命格,非常人所能承受。

然而蚀虚真人不走寻常路——

“他这是为了修炼,”姜照喃喃道,“强行利用多个命格提高自身资质上限么?”

方才守门人拧断的并非是蚀虚真人已经融合了命格的触手之一,所以不消数息,蚀虚真人便卷土重来!

此刻蚀虚真人心中已经知晓,自己今日不杀了守门人逃出云外天,明日仙君知晓,自己不死也得扒层皮!

仙君能留他在身边办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命格被夺之人,非死即残。

他能为仙君送上命格,是因其独特的修炼方式——那六条触手可谓都是他的分身,多一条触手便等同于多一条命,否则被仙君要了那么多命格去,他早死八百回了。当然,如果不是因着这层关系,那守门人不会曾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紫雾之人也不会不敢对他真的动手。

好在往日仙君并不知道,他偷偷藏了命格。

但扰乱铜门洗礼,妨碍神梯,确实是滔天大罪。

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吸了紫雾之人的命格,仙君定然有所察觉,不日便会知道他的秘密。

有叛主心思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此时此刻,他才微微感到后悔——若非那先天灵骨实在万中无一,若非那紫雾之人如此好运得到这命格,若非他正巧撞见……

思及此处,蚀虚真人不再隐藏实力,周身威压暴涨,修为极速攀升,瞬息之间便几乎与守门人持平!

守门人身后灵剑一甩,二人不再废话,立时缠斗起来!

而铜门外,思虑过后,面对姜照的再次催促,应璋终于不得不选择暂时撤离。

到了这等境界的打斗,已非应璋能轻易面对的。

然而便在此时,变故突发!

只见那蚀虚真人被连斩两根触手,在守门人手下节节败退。

狂怒之下,他竟挥舞剩余的触手,数道巨大的漩涡登时笼罩在诸人头上!

他要吸了还未离开的所有人的命格和灵力!

守门人终于意识到不妙:“住手!”

然而迟了,那些漩涡之中咆哮着探出巨手,瞬息之间便逮了离得近的好几人吞了进去,发出可怖的咀嚼声!

而蚀虚真人的主身修为随之提高了好几层!

守门人不得不给门外人丢出盾,分神一边保护一边应付攻击。

正在此刻,姜照突然尖叫道:“宿主——你的头上!”

只见已经走远的应璋头上,一道漩涡飞速移动过来!

糟了。

应璋和姜照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

金盾来不及庇护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应璋当机立断,随手捏出一团黑焰,向上抛进漩涡之中,浅浅阻挡了巨手的袭击!

便是这分秒为他争取了一丝逃离的时间。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唯一挡住了漩涡的人,蚀虚真人注意到了他,下一刻便催动灵力,誓要吞了应璋!

应璋躲闪不及,被那巨手刮破左边肩骨,恐怖伤口流出森森骨血!

“宿主,你没事吧!!”姜照已经快急疯了,他困在识海里出不去,根本无能为力,“你快撤回去,别离那个守门人太远!”

应璋是个惯能忍痛的人,但英俊的面容此刻也因这严重的伤势微微扭曲。

他下意识听姜照的话迅速退回金盾之内。

他身法极快,巨手一击不成,其后数次也并未再抓到他。

蚀虚真人这下是彻底注意到他了。

他吞了这么多人,鲜少有人能从他手底下逃脱。

还如此果断地回到守门人的庇护之下。

应璋退回金盾之后捂着手臂,试图以此缓解一点疼痛。

“我、我能干嘛呢……”姜照慌了,打开系统背包,看着突兀的新手大礼包呆了一下。

万能伤药!

他迅速点了使用,下一刻一个白玉瓶便掉在了应璋怀中。

紧接着又有一串来自现代的治疗用品掉下来。

应璋还来不及发问,只听姜照压着焦急,冷静道:“宿主你听我指挥,现在先清理伤口,然后把那个小小粒的东西吞了——”

应璋却迟疑了一下,过了几秒还是一五一十按他的话照做,虽然不知道这寄居识海的系统给的都什么东西,此刻还是听话地迅速给自己处理好了伤势。

万能伤药奏效极快,原本如影随形的疼痛慢慢消弭下去。

危乱之中那点摇摇欲坠的信任总算站住了脚。

应璋正要道谢,紧盯着画面的姜照绝望道:“宿主小心,盾破了!!”

转攻为守的守门人难以坚持一心二用,金盾破裂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一点喘息空间都不给留。

蚀虚真人本来也到了强弩之末,金盾外供他吞噬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然而此刻金盾碎裂,无疑又给他找到了新的机会!

守门人并未再造一个金盾,他似乎已经决定全身心投入到打斗中去。

大能过招追求分秒,蚀虚真人当即驱使漩涡继续吞人,姜照看着画面颤抖着飞速移动,不由得心疼起自家宿主来。

应璋的伤没好全,这来自巨手的全力一击能堪堪挡住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此番元气大伤寻常修士不都得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哪有人像他家宿主这样又被追杀了!

然而随着人数减少,躲藏已经不管用了,那漩涡盯准了应璋,似乎一定要把他献祭给蚀虚真人。

哪怕应璋的黑焰已经燃上了那巨手的五指,它也一定要吞!

“宿主,你信我吗!”

危机迫在眉睫,正值此分,应璋听到识海内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姜照说,“我想帮你!”

如今的应璋心里本该不存在“信任”这个词。

但姜照确实从未有过害他的举动。

他的命是姜照救的,伤是姜照治的。

应璋不想做不念恩情之人。

“信。”

生死一线中,识海之内,一张沉寂的卡牌随着宿主的声音缓缓翻过面来。

小毛绒球柔光微褪。

“轰隆——!!”

刺目白光瞬时爆发开来,以应璋为圆心,呼啸着淹没了铜门附近所有人的视野!

蚀虚真人已经来不及发出疑问了。

因为就在这时,一道不知从何而降的惊雷剑势,以摧枯拉朽之势穿破了蚀虚真人的主身!

连同那刻着三条命格的触手,一同斩下!

铜门内外,只余蚀虚真人令人心悸的惨叫。

命格破裂的反噬与肉身重创的痛苦加诸于身,这场战斗的胜利不言而喻。

白光缓缓散去。

一个身姿飘逸的青年修士踏着虚空缓步而下,面对余下众人惊惧的目光,漂亮的面容冰冷如旧,不冷不淡地,手中轻轻挽了个清丽的剑花。

但与之美貌相反的,是他周身裹挟的恐怖剑意,与闪烁的雷鸣——

我心之剑,即为雷霆。

第 102 章

[UR]雷霆, 唤出了三千世界中以剑入道的最强者,悠古传说中方能窥探真面目的剑仙之影。

姜照还未来得及告诉应璋,由于主系统那边分配的员工不足, 这个世界所有卡面人物只能由他扮演。也就是说,此刻的剑仙光有一份影,而无其魂。

所以, 这张卡所能发挥出的全部实力,仅能媲美当世渡劫前期。

而姜照方才那一剑, 便是在他扮演下“雷霆”的全力一击。

那蚀虚真人许是根本没想到会出现姜照这个变数,加之先前又连战二人,所以姜照才能一击即中。

余烟散去,在场诸人大气不出。

蚀虚真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应璋却无暇顾及局势。

他双眼紧紧凝在飘于半空中的剑仙身上。

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与疑虑。

而此刻在半空中未有动作的姜照压根不想管底下众人所思所惧。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剑仙的剑。

不是因为修为不够, 也不是因为剑认出了他不是剑仙本人——

姜照心中隐有所感,这柄方才展露出无上剑意的神兵,并不是剑仙的本命剑。

他紧握着剑的那只手负于身后,故而只有他自己知道, 剑柄上有一个活物在轻轻蹭他的手!

滑麟游过, 若有似无的水意慢吞吞地拂过姜照的手背。

这把剑真的是“雷霆”召出的剑?!

姜照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清冷剑仙的表象。

与此同时,方才还在远处迟疑的守门人快速接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守门人在姜照五步外停住,颇有些敬意地一拱手, “感谢阁下出手相助,不知阁下是何方大能莅临云外天?”

他这般样子倒是惊掉了剩余几名修士的下巴。

但姜照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启唇问道:“剩下这些人, 可还能过这铜门?”

守门人犹疑了下。

但就这短短几息,姜照背后那柄神兵竟颇具灵性地发出一声龙啸!

守门人似乎联想到什么, 即刻道:“这是自然!此次洗礼出此变故乃吾之失职,与剩下的诸位仙友无关。吾过后自会去仙君面前请罪,请诸位放心。”

他这话是给剩下的人吃定心丸,免得此事传出去损害云外天之名。

还未等姜照回应,守门人又紧接着问道:“阁下此番助吾平定,当在仙君跟前记守功,不知阁下可愿随吾一同前去拜见仙君?”

姜照却只想赶紧摆脱这守门人,面上强撑着高深莫测,道:“不必。”

守门人又一拱手道:“那便不强求阁下了。”

他话音一落便踩着灵剑疾驰而去,消失在城池深处。

姜照心中大石终于放下,随即装作不经意地低头看向宿主所在的方向。

余下诸人见事态平息,也都零零散散地离去了,没一个人敢抬头望向姜照。

谁敢留意剑仙的去向呢。

只有应璋的目光一直锁在姜照身上。

姜照主动结束了[雷霆]的使用,卡牌进入冷却时间,而他也化作一抹无人察觉的银色流光撞向应璋的额心。

一回到识海的小毛绒球体内,姜照立即雀跃道:“宿主,咱们可以过铜门啦!”

应璋“嗯”了一声。

但姜照敏锐地察觉到应璋情绪不对。

姜照不是那种会藏着话的系统,而且系统有心理辅导宿主的义务,所以他当即心直口快地问道:“怎么了宿主?你哪里不高兴?”

虽然这次实属无妄之灾,但侥幸捡回了宿主的一条命,姜照都觉得自己这回属实是丰功伟绩可以加粗记在系统日志第一行了,开心都来不及。

识海以外,应璋仰头看向铜门顶部,不知心中想了什么,又默默回头望了眼来处,最终什么话都没说,扭头便迈进了云外天。

他是今日的最后一位入城者。

随着应璋踏入城内,不知是不是铜门有感应阵法加持,竟如被操控般慢慢合拢。

沉重的一声咚响,宣告这次的铜门洗礼顺利完成。

识海中的姜照却一直没能得到应璋的回复,令他以为是应璋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通。

在他三催四请般的“友好”询问下,应璋终于开口了:“若换作是我拥有这般伟力,我不会帮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姜照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应璋在内涵什么。

沉默了十秒,他终于懂了。

他这犹如玻璃般心理脆弱的新宿主这是又犯疑心病了。

如果机械球球有丰富的面部神经,姜照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生动:“你在胡说什么啊宿主?你哪里没有价值了?”

“不是,”他真的被气笑了,“宿主,我要再次重申一下,咱们系统那不是什么人都绑定的。我绑定的人那都是要么是人中龙凤,要么是拥有这个潜质。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助每个世界的大气运之人成功走上他们该走的路。”

“……我所在的世界告诉我,”应璋声线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弱肉强食。”

姜照悟了。

在应璋的价值观里,弱者没有被强者无条件帮助的理由。

这和时空管理局的观念是相悖的。

在系统眼里,人类不分强弱,只分好坏。

但要姜照一时半刻扭转应璋的思想,太难。

而且他压根不知道绑定应璋之前,应璋遭遇过什么。

所以,姜照说:“其实吧,我帮你确实不是没有条件的。”

应璋:“?”

或许是他变卦得太突然,或者说他的这句话完全背离了他之前塑造的老好人形象,本闷头走路的应璋脚步都停顿得明显。

毛绒球球老神在在:“本系统的条件呢,就是你尽早成为这个世界的神。最好是明天就成神啦,当然了,本系统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用的是尽早。”

应璋:“……”

姜照越说越起劲:“其实一开始我给你规划的路线是明天脚踢化神,后天拳打合体,七天后渡劫飞升,一个月踏破虚空。”

应璋:“…………”

“我自幼博览群书。”应璋说,“但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位大能达成过你的期望。”

意思是你做梦呢。

毛绒球球尽量让自己憋住偷笑,语气里带了点怜悯:“你这不是做不到嘛,所以我就放宽了条件,一开始也没跟你说明。”

姜照却听见了应璋一声冷笑,“这算什么条件。我成神,与你何关?”

“当然有关啊。”毛绒球瞪大双眼,“你若当真成了神,便是我的任务完成,你知道任务完成的奖励吗?培养一个真神的奖励丰厚得超乎你的想象!”

紧接着他又罗列出一堆主系统画过的奖励大饼。

虽然他本来任务不是培养真神。

培养真神的奖励是他听别的系统说的。

但是不妨碍他现在拿出来唬住宿主。

应璋听了一箩筐从未听过的名词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所以你帮我,是为了你自己?”

“对啊!”毛绒球一拍黑线手,恨铁不成钢:“你还真以为我无条件帮你呢?我身为最伟大的科技造物,自然听过你们人类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啊,你早日成神,就是早日助我升职加薪!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你,你懂不!”

应璋不清楚什么叫升职加薪。

但是他总算找到了一点,自己于姜照而言,虚无缥缈的价值。

像是一个在空中坠落的人总算安全地落到大地上,应璋松了口:“今日,多谢。”

安抚住了宿主别别扭扭的心理,姜照掏出系统日志,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墨镜给自己安上,十分嚣张地翘着小细腿边说边记今天的业绩:“不用谢,要记得我这都是有条件的噢。”

他又强调了一遍。

应璋终于没再质疑了。

“对了宿主。”姜照想起正事儿,他看向识海内的那块实时转播画面,“你过铜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是这座城里有你想见的人?还是有你要做的事?”

应璋的防备心已经放下了一半,道:“都有。”

“见谁?做什么?”

“……”应璋仿佛心中在天人交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见知我父母为谁所害之人,报杀父杀母之仇。”

毛绒球一个弹射起步,大大的豆豆眼里全是震惊:“啊?!”

姜照满脑子已经被“父母双亡”四个字占据了。

他这随缘绑定的新宿主怎么也是个小可怜啊!

难道这就是身负气运之人的必经之路?

这什么古早龙傲天文学?

姜照结巴了下,不知该不该安慰。

“不用可怜我。”应璋的声音比数九寒天还要冰,“你多余的情绪,不若留给日后的敌人。”

姜照:……

感觉以后和龙傲天作对的人都很惨的样子。

生怕下一刻他的亲亲宿主又要碎了,姜照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应璋说:“接近此地之主。”

姜照问道:“此地之主是谁?”

他脑袋转了下,“莫非是方才那守门人提到的仙君?”

应璋没有否认,“云外天之主,般若仙君。”

“他知道你害你父母的人是谁?”姜照犹豫了下,“还是说……他与害你父母的人有关?”

应璋微叹口气,说:“来往云外天者众,多为阴险狡诈者,世间秘辛也大多出自他们。”

姜照懂了,说:“所以作为这里的老大,般若仙君很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包括你的父母?”

感情是个情报贩子头头。姜照总结。

“早说呀。”姜照道,“那方才守门人要带我去见仙君,我就不拒绝了。”

应璋却道:“不可。云外天乃是我偶然寻得,连般若仙君之名也是我生死一线时才知晓。此地凶险,若非知根知底,不可贸然前往。”

能让应璋用上生死二字,想来是十分危急的时候。

姜照给这个地方的危险程度又偷偷往上提了好几分。

“那咱们靠近仙君的第一步是做什么?”

“修炼。”

多么朴实无华的计划啊,姜照还以为宿主要干波大的。

他新奇地扫了下宿主的身体面板。

应璋极快地反应过来姜照的举动,眉心一皱呵斥问:“你在做什么?”

“金丹前期,”姜照拉长尾调,“任重道远!”

应璋:“……”

感觉被嘲笑了。

但是他能忍,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神秘的云梯横亘在天地之间,一袭黑衣的少年随着人潮,慢慢汇向城池深处。

好在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 103 章

入了云外天后, 姜照愈发觉得这里不是正常修士待的地儿。

此处有一套别于外界的戒律条规。声音在这里可被称为绝对禁止,修士间的交流几乎都靠一种近乎失传的传音秘术——当然在来这儿的第一天,应璋就同姜照说他已经学会了。

彼时姜照还在写日志, 转眼抬头看了看屏幕就被告知宿主又学了个新玩意儿。

应璋的天赋姜照从不怀疑。

他只稀奇一个:“宿主你又打哪儿学的?”

于是画面中勤勤恳恳地播放着随处可见的“失传秘籍”。

感情云外天什么都有。

这个认知在姜照来这儿后的每一天都被刷新。

因为云外天真的很像普世意义上的黑市。

稀世瑰宝,奇珍异玩,无所不有。

早已销声匿迹的神兽血脉、举世难寻的无价法宝, 在云外天都不过是用来堆砌装饰的物品而已。

因为来到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手染罪恶的。他们来云外天的目的, 不外乎是为了命格的消息。再如何罕见的珍玩法器,都远不如一个极品命格的出世下落来得有诱惑力。

像应璋这样别有目的的,才是异类。

不过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机,故而修士中也有不少人选择久居云外天。

所以, 应璋花了三四天的时间几乎横穿了整座城池,找了一处足以避人耳目的简陋屋舍将之盘了下来。

甚至因为云外天的规矩,没人会对他的来历产生质疑。

暂且安顿好后,应璋便将修炼提上了日程。

不知是不是此地灵气比外界要浓郁得多的原因, 本就天赋异禀的人真真如有神助般修为直冲云霄。

姜照的系统日志几乎是每天都记一次, 今日宿主又学会了什么术法, 明日宿主又得到了什么宝物,及至后日才刚写上宿主到了修炼瓶颈,大后日便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然而修者突破并不轻松。突破需要机缘,像应璋这类没有家族庇佑与师门传授的散修, 越到高境界,所需的天材地宝越多,突破的难度也就越大。

而在云外天这样的地方, 钱财不够,性命来凑。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从吃人的地界里拿到了想要的珍材灵丹, 应璋才从尸山血海里出来,转头就要安抚在识海里哭唧唧的毛绒团子。

球球扑在屏幕前泫然欲泣:“宿主,都怪我没用呜呜呜——”

应璋被他假哭得头疼:“我没事。”

“你骗人!”姜照哇地一声,“你这衣服还是前天刚换的呢,就全是血了!”

“……”应璋更觉得这小没良心的是在心疼昂贵的法衣而不是心疼脆弱的宿主:“不是我的血,是对面那只罗刹麒麟的。”

“而且,”应璋的语气全然含着无奈,他真的极少有这么耐心解释的时候,“若非你事前及时送了我这枚骨戒护身,恐怕这法衣倒真要染上我的血了。”

说起骨戒,乃是数日前姜照得知应璋来要拼命的时候,焦虑了一整晚翻了各种系统攻略,终于在背包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枚他从未见过的戒指。

点开详细说明,却只有这法器的名号“昆吾”。

没想到这次对战凶恶的罗刹麒麟,骨戒竟直接压制了它,这才使得应璋全须全尾地从里头出来。

姜照抽抽噎噎:“真没事?”

应璋叹气重复:“真没事。”

“好吧……”姜照按下不存在的泪水,毕竟机械球球没有泪腺,“那你是要准备闭关冲击元婴了吗?”

材料齐全,天时地利人和。

应璋“嗯”了声,“不必担心。”

“那我可没有担心你。”姜照小声说,“我还没听说过哪位前辈带的龙傲天宿主突破失败呢,我才不会担心。”

应璋笑而不语。

他没戳破姜照大半夜在那儿翻《修仙世界观:雷劫注意事项》。

而姜照很快就嘴硬不起来了。

没有雷劫会放过任何一个突破元婴的人。

姜照看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劫云乌压压地盖住了以他们这小屋舍为圆心的方圆几百里地,整只球愁得毛发都要掉了。

完蛋了,元婴期的劫云都这么可怕,那以后化神洞虚合体大乘渡劫的可咋办啊……

这真不会把人劈成两半吗?

他们住的屋舍附近纵然偏僻荒凉,但到底是有人活动的。周围的修士见这劫云老早地就跑远了,不过好在这雷劫只对准应璋劈,倒没有伤及无辜。

姜照:笑不出来。

雷劫锻身炼心,丹田经脉在天雷中重塑,法身因此变得坚固;道心也于此劫中臻满,从而破丹成婴。

三日过后,应璋顺利结婴。

许是这雷劫声势浩大属实少有,有些修士回过神来都纷纷选择跑回来拜见这雷劫劈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虽然居留此地的人少不了戴有千奇百怪的面具。

但既然要行走此间,多认识些能人异士也不妨事。

众修士如是想。

然而突破之后神清气爽的应璋早已带着他的毛绒球离开了。

云外天禁止无特准的飞行,所以应璋只能缩地成寸加快脚程。

姜照看着眼花缭乱的屏幕,没搞懂才刚结婴的宿主闹哪出:“宿主你不是刚突破吗?不需要稳固境界吗?咱们就这么跑出来是做什么呀?对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应璋打断了:“赶时间。”

“??”姜照懵了下,然而紧接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一片朦胧白雾。

应璋直截了当地拂开这片白雾,而后出现在屏幕中的,是一座桂殿兰宫。

殿门外守着两个戴着面具的修士,一个戴着牛头,一个戴着马面。

见有来人,牛头飘向前来。

识海中的姜照:……??怎么是飘着的?!

他的震惊暂且不提,飘来的牛头立在应璋跟前,默默地打量了几番——

隔着面具和屏幕姜照都能感觉到这修士打量的眼神。

过了半晌牛头才幽幽传音道:“小子才突破,便等不及了?”

戴着鬼面的应璋拱手回道:“还请传报。”

姜照居于识海,自然能听得见他俩的传音,疑惑更甚——不是这俩在对啥暗号呢?

紧接着只见牛头轻一颔首,一直安静不动的马面随即推开殿门。

一阵扑鼻香气从殿内蔓延开来,面具下的应璋神色不变,跟着牛头的指引踏入殿内。

“真是赶巧了。”殿首蓦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子声音,“第八百八十八个,最后一个,好兆头。”

姜照甚是惊奇,小声在识海蛐蛐:“宿主,不是说云外天不能有人说话的吗?她怎么能……”

还没等他说完,二人已经走到大殿尽头。

那牛头十分恭敬地垂首唤了声“花娘子”,而后紧低着头退至一侧。

顺着应璋的视线,姜照才看清这花娘子是谁。

不知是什么物材炼成的面纱遮住了此女子的面容,令她隐去了大半容颜。她身姿曼妙,极随意地斜躺在堆积着华贵珠玉的宝榻上,一手轻轻支着额头;不知名的狰狞异兽乖顺地趴伏在她垂落的脚边,为她平添一抹威仪。

而最让人惊疑的是,这女子赤着双足,两侧脚踝上竟都有一双薄如蝉翼的白翅,仿佛是真真从皮肉上长出来的。

花娘子扫量着眼前这个敢胆大直视她的鬼面修士,轻笑一声,叹道:“奴家在这破地儿呆了这么些年,上赶着送死的还是头一回见呢。”

应璋漠然回道:“在下按规行事,准时前来,并无不妥。”

“区区元婴,口气不小。”花娘子笑道,“好罢,你便是此程最后一个了。”

她素手一扬,一枚冷色翡翠便从半空中坠下。

应璋抬手接住,紧接着花娘子便道:“此玉乃是连接人间与云外天的通道。不过,只有修士的元婴能出入其中。待你寻得命格下落后,回来复命时须立即将此玉归还于我,可记住了?”

还未等应璋回答,花娘子又低笑了声,语气意味不明:“小元婴,可别行差踏错,误了仙君大事。”

……

牛头将应璋引至殿外后便同马面一起消失在白雾中,那座堆金砌玉的华美宫殿也随之隐去了踪迹。

“怎么不说话?”

识海中陡然响起应璋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花娘子要你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闷了一路的姜照总算开口,“原来你紧赶慢赶是为了这事。”

应璋知道姜照在忧虑什么,道:“入此城易,出此地难。”

世人来往云外天的唯一目的,就是探寻稀有命格的下落,而命格的消息便是这里最值钱的买卖。

云外天的开放时间却并非定数,有些修士在此蹉跎数百年都未必能出城。等人出了城,早先知道的命格或许已成了他人的掌中之物。

况且有买卖,便自然有争抢,光是拿着可靠消息在城内绕一圈都能引来不少亡命之徒,能不能等到铜门开启离开云外天都是未知数。

“所以你这是为了争取随意出入云外天的机会?”姜照恍然大悟,“感情这个什么仙君是逼人替他做事呢。”

想知道命格在哪?可以,钱财性命二选一。知道消息了想走?可以,等城门开。城门不开走不掉?那只能祈祷没人在这儿追杀你。不想死?那就加入仙君麾下替仙君办事。

“可这仙君不怕我们拿着玉有一天远走高飞吗?”姜照问道。

应璋道:“肉身尚在。”

翡翠作为出入媒介,只允许元婴通行,这也是应璋急需突破的原因。但元婴虽去了人间,可肉身仍留在云外天,若非那些已不依凭肉身行走的通天大能,最后修士们都得乖乖回到城里复命。

“那、那你真的要替他们找命格吗?”姜照心事重重,“平心而论,我感觉他们没安好心。”

那场铜门暴乱仍历历在目,姜照直觉这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应璋平淡道:“我一心只为报仇,与此无关之事,我又何必出十分力。”

姜照懂了:“对呢,反正那花娘子又没设时限,找不找得着的,随便推诿过去便行了。”

想通了这点,姜照心里头畅快不少,“那宿主你这会儿打算什么时候去人间?”

应璋仰头望了眼炽日高悬的天空,道:“明日。”

姜照“哦”了一声,忽然又听得应璋问:“方才,你想告诉我什么?”

姜照懵了下:“啊?什么什么?”

应璋道:“突破后,第一时间,你想同我说什么?”

几秒之后姜照反应过来:“啊!我忘记同你说了——”

识海中的小毛绒球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颇起劲地拖出卡池界面。

“恭喜宿主升级!咱们又能抽卡啦!”

第 104 章

毕明洲上人间国度林立, 与修界全然不同。为保护黎民百姓,同时维护凡间秩序,修者之间有不成文的规矩。

于人间行走的修士都需隐藏身份与法力, 轻易不得施展威能。

虽说应璋并非同流合污之辈,但若想在仙君那儿挂上名姓,也须得做出一些表面功夫。

他们最初落脚的地方位于一个以凡人为主的小镇, 元婴境神识覆盖下,几个低阶修士偶然路过亦一览无余。

以此地为起点, 应璋沿河川北上,定期传回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引得花娘子偶尔会下来一探,虽讨不了什么真正好处, 但又仿佛确有其事,使云外天那边既垂涎又无奈。

能如此忽悠花娘子,还全赖应璋提升修为后抽到的新卡,SSR[众生]。

两忘身外事, 慈航普渡众生缘。

SSR[众生], 使用期间内, 宿主可随意捏造一具全新躯壳,新身体的具体使用者将由系统29999号负责。根据时空管理局规定,召唤后,该身体固定十八岁。无时长限制。结束使用后, 冷却时间半个时辰。召唤期间与冷却期间内,无法召唤并使用其他卡牌。

注:该躯壳修为最高不可多于宿主当前修为一境界;该躯壳天资等同宿主天赋;系统或宿主可将所创造的新躯壳存档至预设库中随时取用;预设库001号为系统29999号初始身体,不可删除;未经宿主允许, 系统29999号不可擅自使用该卡牌或终止使用。

姜照一目十行,最后定格在注明的前两条。

他两眼放光。

尤其是在得知宿主的需求之后。

他捏的小人天赋和宿主一样诶!他捏的小人居然可以比宿主厉害一点点!

现在姜照的日常就是每天捏不同的厉害小人, 捏好了再使用卡牌,根据宿主的要求大摇大摆地沿路晃一圈。偶尔行侠仗义拔刀相助一番,名声传扬数百里,而姜照本人已经美美将新身体放回预设库,只待宿主哪日允许这些才闯出名头的躯壳重见天日了。

果然,因着他捏的每个新身体都继承了宿主隐而不宣的天资,甚至修为还总比宿主强上那么一些。花娘子许是从未见过如此人杰,总是忍不住被勾下人间寻姜照扮演的各种侠士修者的行踪。

当然,全都无功而返。

不过,云外天的人似乎深谙何为放长线钓大鱼,倒也没被惹恼,而是十分耐心地继续根据应璋的消息找寻极品命格的下落。

毕竟到了云外天那些修士的境界,最不缺的就是漫长的时间。

一来二去,一天夜里,应璋被秘密召回云外天。

再次站在花娘子面前,她只十分意味盎然地道:“仙君要见你。”

应璋不卑不亢,似乎毫不意外。

花娘子观他表现,眼睛里倒更露出几分趣味来:“有趣的小元婴,奴家真是好久没见过你这般——”

她最后的那句“不怕死的”淹没在风声里。

在识海中紧盯着屏幕的姜照突然眼前一片花白。

“发生什么了?”毛绒球扒拉画面,“宿主?你还好吗?”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片沉寂的回音。

姜照多次呼唤应璋无果,下意识点开[众生]的预设库。

然而他意识到没有宿主允许这张卡牌他是不能随意使用的。

唯一的方法是动用他系统本源强制使用,这是主系统默许的紧急情况下保护宿主的后门。

——但是脱离玉流玠的时候,姜照的系统本源早就所剩无几,哪怕经过这么多日来的休眠也只是如泥牛入海般杯水车薪。他现下处于随时宕机销毁的状态,能拯救自己的法子只有宿主顺利成神,完成任务后他回到时空管理局合规维修。

他先前没同宿主坦白这个忧虑,是因为姜照压根没想到还有需要动用系统本源的一日。

但姜照焦虑的时间不长。

在他终于按捺不住想要越级使用卡牌的时候,花白的画面闪烁几下,应璋的视野重新回到识海。

姜照立马抛开预设库飞扑到屏幕前:“宿主!你去哪了,为什么我这什么都看不见?”

时间分秒流逝,姜照眼前的画面没有动静,久到姜照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我……”

识海中,应璋忽然哑声开口。

姜照急道:“你怎么啦?有没有受伤?”

画面晃了晃。

几息之后,应璋终于又道:“我看见……我的娘亲。”

他的声线有不易察觉的颤。

“你娘亲?!”姜照的震惊无法掩盖,“她一直都在云外天吗?刚刚是她来见你了?”

应璋没回答。

因为花娘子出现了。

画面中,躺在宝榻上的花娘子单手支腮,朝应璋娇声道:“小元婴,怎么样,仙君可赏识你?”

等等,仙君?

可……宿主方才不是说他见到的是他的母亲吗?

姜照脑袋混乱。

而短短几秒的时间,应璋已经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冷漠的壳子里:“多谢前辈关心,只是仙君吩咐了不少事,在下要赶往人间,不便同前辈叙旧了。”

花娘子微微眯眼,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她忽然从宝榻上起身,脚踝上的两对白翅扇动,竟令她双脚离地悬于空中。

花娘子飘下台阶,倏忽间便来到应璋眼前。

她骤然放大的脸狠狠冲击了姜照一回,紧接着,便向左绕去。

她绕了眼前这个冷如坚铁的修士一圈,旋即停在他侧前方,环臂道:“你可真是心硬啊,小元婴。”

应璋的脸被面具覆盖,但花娘子仿佛察觉出了他周身的不耐。

“不过,”花娘子仍然笑盈盈,“奴家看你在人间与你那俏弟弟同进同出时,态度可分明像另一个人呢。”

——!

姜照被吓住。

等会儿,她这话意指的,莫非是他?!

应璋即刻反应过来,面具下的冰冷眼神如有实质:“你监视我?”

能与应璋同进同出的,这些日子以来唯有姜照使用的预设库001号身体。

花娘子叹息一声,飘回宝榻前,好似浑不在意道:“这又何谈监视呢?奴家只是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本领罢了。”

未等应璋开口,花娘子直接打断:“好好替仙君办事,小元婴。奴家对你的俏弟弟不感兴趣,但奴家能看到的,仙君亦能。”

四周安静一瞬。

过了片刻,应璋才拱手道:“多谢前辈提醒。在下告辞。”

……

出了花娘子所在的宫殿,姜照才终于从大气不敢出的状态中脱离。

他小心地问:“所以……花娘子的意思是,仙君知道我的存在?”

肉身回到在云外天暂居的屋舍,应璋这厢正打算将灵力注入翡翠,听姜照问话,顿了下动作,道:“知道你,但不知道其他。”

“前些日子,你我走得太近。”应璋的语气里难得染上几分懊恼,“是我大意。”

姜照回想了一下,几秒后心虚道:“这怎么能怪你,若不是我老缠着你说想吃一些人间食物,我也不会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翡翠亮起幽幽荧光,紧接着,一道浅淡的漩涡出现在应璋面前。

“无事。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注意设下反窥阵法。”应璋道。

见元婴出窍步入漩涡,姜照犹豫了会儿,又问道:“方才……所以……仙君,同你说什么了?方便同我说说吗?”

繁华人间重归视野。

很久之后,应璋才缓缓道:“我会杀了他。”

姜照从他话中体会到凛然冷意,弱声道:“你的娘亲在云外天,和仙君有关?”

凡人来来往往,应璋停在其中。

“还是说——”见宿主没出声,姜照硬着头皮继续猜测,“是仙君……害了你的父母?”

“魇。”终于,应璋森然道,“是魇。我没看错。那么多魂魄里……”

“般若奴役我的父亲,竟还让魇吞吃我母亲的灵魂作为食补——”

云上王国,宛如地狱。

应璋难以形容自己所见。

仙君似乎十分中意应璋这般难得的人才,有意将他招为麾下得力干将,于是向他展露了自己领土的一角。

也是罪恶的一角。

高高在上的云天交际处,般若示意脚底的年轻修士看向铺设他光辉大业的浩荡队伍——

云梯之上,应璋看见了他的父亲。

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应氏家主连死后的灵魂都不得安息。

应璋不会忘记般若话语中流露的得意。

“修界最富盛名的世家,”般若声音中的笑意隐隐含着血腥,“也不过是本座挥手便能拂去的尘埃而已。”

在姜照的沉默中,应璋深深吐出口气。

“我一定、一定,”最后,他一字一句地道,“一定会杀了般若。”

第 105 章

日上三竿。

姜照抱着空了的陶罐站在一户酒铺门前。

“叩——”

门许久未开, 姜照正打算多敲两轮,却有打南边来的屠户瞧见了他。

“哟,小公子。”屠户挑着空空的扁担, 朝姜照吆喝了一声。

见姜照闻声望来,他脸上挂着憨笑,道:“昨日店家便回老家去啦, 你不知道吗?”

姜照愣道:“老家?这……我昨日没来,不清楚。”

屠户见他长得极俊, 又面善,不由多聊了几句:“老陈家住长极国,店里头最有名的浮屠醉便是长极的特产,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回去一趟。若非老陈祖籍长极, 还不能来这儿卖浮屠醉呢。”

姜照又问道:“那店家什么时候能回来?”

屠户思虑片刻,说:“俺也不太清楚。他们说浮屠醉的第一道工序马虎不得,加上路途遥远,所以总是秋末去, 开春回。”

姜照点点头, 道:“多谢, 那我下回再来吧。”

好心的屠户同他告别,姜照目视屠户离开,半晌停在原地,又默默把视线移回到陶罐身上。

他忧愁地叹了口气。

别的不要, 他就要浮屠醉。

方圆百里就这一家酒铺有卖这种特殊的酒,否则他和宿主也不会在此地落脚。

浮屠醉无色无味,除却一股极淡的桃花香气外, 几乎淡如清水,亦不醉人。

凡人饮上一杯浮屠醉, 不止活筋泛骨,更能疗愈内伤,甚至有返老还童之奇效,故而价逾千金,非达官贵人所不能尝。不过浮屠醉对于修者而言,疗伤功效甚微,却有一至关重要的效用,即平心静神、清明灵台,简而言之,就是能避免修者走火入魔。

可惜此物再如何特别,也乃长极独有。

长极国乃凡间大国之一,虽近年来因战乱有所衰颓,但盘旋长极的真龙气运仍然未绝,极少有邪魔鬼祟胆敢肖想此间。而大部分修者为避免因不小心插手此间事宜导致乱了仙途因果、徒增罪业,往往非要事不经留此地,所以浮屠醉虽有盛名,也极少在修者间流传。

姜照原要同应璋一直北上,但应璋却因云外天一事始终无法定下心神,几次修炼都险些出岔子,姜照不敢再冒险,遂翻了小世界攻略查到了浮屠醉,好说歹说才劝宿主停在这镇上。

好在浮屠醉效果拔群,否则姜照是真担心宿主要堕入魔道了。

思索间姜照便回到了住宿的客栈,上二楼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又问伙计要了白水装进空陶罐。

至于桃花香气,姜照驱动体内灵气,信手一捏,陶罐里头便瞬间冒出一股很淡的桃香,足以以假乱真。

他捧着陶罐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还好这两天宿主还没出过什么意外,应当是慢慢调理好了。

可怜小宿主,这回就当给你个心理安慰吧。

然而就在他当着应璋的面把陶罐里的“浮屠醉”装进酒碗里时——

本在打坐的应璋唰地睁开双目,古怪的眼神从酒碗扫到了姜照脸上。

姜照如芒在背,硬着头皮把碗装满,旋身递到应璋身侧。

递之前还深嗅了口桃花香气。

嘀咕着没毛病。

好在应璋只是再度上下扫量了他几眼,几秒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伸手接过。

“这些日子来,”酒碗呈至唇边,应璋蓦地开口,“多谢你替我寻这酒。”

姜照闻言下意识挺直腰杆,连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见他因自己的话拘谨了几分,应璋不再多言,默默低头正准备一饮而尽时。

姜照期盼又心虚的目光被他骤然又放下来的手打断了。

“?”姜照莫名,“怎么了宿主?”

应璋极轻地摇头,道:“之前……我没有吓到你吧?”

姜照猝不及防,一脸笑意瞬间收敛几分,脑海里搜刮了好几轮“之前”,才忽地想起来宿主指的是什么事。

应璋问的是半月前他修炼出差错时,那副非人似鬼的模样有没有吓到他。

平心而论,头一回见着宿主那样子,哪有做系统的老神定定,加上凭宿主自己,那阵子但凡化转点灵气都能气血倒逆,可谓是法力尽失,否则姜照也不会把系统资料库的小世界攻略翻了一遍又一遍,把主意打到了安全的凡间,又沿路问了好多户人家,才确定这附近有浮屠醉。

不过惊吓过去,便只余担忧了。

忧心宿主受灵力反噬而难受,忧心宿主因实力退弱而心境不稳。

最危险的时候,不祥的黑雾将应璋层层笼罩,只余下露出的一双手上,泛着黑紫的青筋。

姜照只能握着宿主颤抖的手,一遍遍喊他名字,希图能唤回他些许神智。

此时此刻他看着应璋垂下的眉眼,玲珑心窍百转千回,却始终说不出漂亮话。

片刻后,他突然笑道:“当然怕,怕死啦。”

姜照蹲下身子,手贴上酒碗的另一侧,指尖不经意碰触了另一人寒凉的皮肤。

“所以宿主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好意。”姜照抬眼望向应璋,语气俏皮,嘴上说着怕极了,却似乎全然没有一点畏惧脾气,话题巧妙地被他转移,“千金难换的浮屠醉呢,这还是花了你好些家底买的,还不喝掉吗?”

两眼相视,应璋瞳孔微颤,下意识挪开目光,对上清澈的碗底。

他久久地凝视着,不知是在审视他自己,还是在回望着过去的什么人。

直到姜照困惑地喊了声“宿主”,他才仿佛被惊醒般,酒碗里的液体也随之微晃。

却在这时,应璋挂在腰间的翡翠忽地微亮起来。

花娘子急召!

……

“灭门?”

偌大宫殿内,站在花娘子下首的一位面戴狐脸的修者懒笑道:“那这次莫不是又要劳烦娘子了。”

闻言,大殿内一众人等皆笑出声。

笑声不怀好意,再轻微,站在角落的应璋也能听得出。

上首端坐在宝榻上的花娘子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道:“只希望这回各位大人能速战速决,否则君上可要折腾死奴家了。”

领头的狐面修士漫不经心地恭维道:“娘子说笑了,仙君疼您还来不及,若非有您,魇族如何能壮大至今呢?”

花娘子哼笑,不再搭理他,正色道:“这次的目标,是闻周二家。”

“闻家和周家?”狐面修士扶正面具,道,“也好,没了应氏,剩余世家不成气候。为了云外天大业,也是时候该连根拔起了,仙君英明。”

另一位鬼气缠身的修士嘶哑问:“不知此回仙君能拨下多少魇族相助?”

花娘子抚摩着双手,叹道:“上回灭应氏一族已让奴家的孩儿们元气大伤,这回只能拨一百头了。”

“可这,”底下有人极其不满,大声嚷叫:“之前咱们灭应氏可是足足用了九百八十七头!甚至最后还要靠毒才灭了他满门!至今还有余孽潜逃在外!这回要动手的目标是闻周两家,哪怕这两家合起来不如应氏,但到底是世家其二!却只有一百头相助,仙君是不要我等的命了不成?!”

此人话音刚落,便立即惊起一地愤懑。

“放肆。”

等诸人声讨片刻,花娘子才轻飘飘地呵斥道。

而她这随意的二字,令底下诸人皆瞬间噤声。

“王朝气数,凡人轮回,修者宿命……”花娘子的手放在依偎在她脚侧的异兽头上,轻轻一拧,“君上与魇族要负责的事儿不胜枚举,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异兽的痛苦嘶鸣并未随着花娘子的话语停止,众人心中的冷意也止不住地蔓延。

“此事若成,你们所有人的命格都能换上一轮更好的。何况本尊听闻闻氏小公子剑术绝伦,有昔年应氏少主风采,此等天资,想必诸位一定不愿错过。”

听到“应氏少主”四字,被吓住的一众人等又蠢蠢欲动起来。

花娘子冷观半晌,道:“可若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便按本尊的吩咐去办。”

长久的沉默后,狐面修士率先拱手道:“谨遵仙君与花姑旨意,我等即刻动身,万望花姑恕罪。”

花娘子不置可否,诸人不敢揣测她的心意,只能唯唯诺诺地随着狐面修士鱼贯而出。

沉默隐在暗处的应璋缀在队伍最后。

就在应璋踏出大殿之时,花娘子突然打破了安静:“小元婴,你留下。”

应璋脚步一顿。

识海中,姜照担忧道:“宿主……你再忍忍吧,花娘子喊你或许是有要事。”

天知道方才姜照是怎么劝住应璋不暴起杀人的。

好在应璋心理素质惊人,他再转身,整个人已经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花娘子看着应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忽地微微笑道:“你不必随他们同去。”

应璋沉默少许,道:“前辈有何吩咐?”

“奴家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花娘子眼睛稍亮。

“你,替我去一趟长极。”她说。

应璋略微抬眸,道:“所为何事?”

“找一个人。”花娘子咯咯笑道,“当然,能杀了最好。”

应璋冷静道:“修为几何?长相、年龄,最后行踪何处?”

“几百年前是洞虚。”花娘子答得轻快,“鹤发童颜,长极国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哦对了,他的双耳是翅膀,和我的一样。”

说罢,她甩了甩双脚。

姜照在识海里倒吸一口冷气:“洞虚?!不是宿主,你现在才元婴中期,拿头杀这个人啊!”

察觉到他的慌乱,应璋下意识道:“宽心,我有分寸。”

旋即又朝花娘子问道:“你们有仇?”

花娘子叹:“你若替我杀了他,也算大仇得报。”

应璋言简意赅:“时限。”

姜照傻眼,毛绒球在识海中急得团团转:“啊?!宿主你真打算替她办事?你不要命啦!”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花娘子却十分无所谓的态度,翘着脚尖畅想,“我虽不与天地同寿,但寿数也能称得上绵长,只要你能找到他,我等得起。”

姜照坐回去:“哦,那没事了,宿主咱努力修炼,成神之后再帮花娘子吧。”

庞庞火光映照下,应璋的面具一半藏在阴影里。

他说:“为什么是我?”

花娘子意味不明地呵笑一声。

“因为你身上沾过的血,整个云外天,只有本尊能闻得出来。”

第 106 章

翡翠亮起。

应璋整个人衰软着倒向床榻间, 姜照一闪身出现在原地,慌不择路地扑上去扶他。

“宿主!!”姜照又着急又心疼,“你哪里不舒服?!”

应璋一手抓着胸前的衣服,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生生抓破。

“心口、心口痛吗?”姜照下意识将手移上去,强硬地把他手挪开,“别摁了, 当心弄疼自己啊!”

见应璋痛得直喘气,整个人都在发抖, 脚边窜起浓腾黑雾,雾中甚至冒出紫光,便知他体内灵力逆行得有多严重。

姜照想起什么,慌忙道:“我这具身体也是元婴, 我试着给你顺一顺灵气好不好?”

假的。其实他压根不会救人。

灵力他会用,但他这些天来只尝试过解决宵小,从应璋那学的都是些霸道蛮横的术法,没人教过他怎么把灵力反哺给他人。

但是他有本源能量。

应璋说不出话来, 但潜意识依着姜照的意思把战栗的手交到姜照的手上。

他痛得握紧拳, 却始终不敢伤了姜照一分。

姜照见状, 赶忙驱动系统本源,尝试着通过相触的皮肤传送至应璋体内。

刺目的白光随着交缠的双手闪烁着荡开,期间有模糊不清的数据乱流跃然其上。

恍惚间应璋只觉得冰寒的身体仿佛沉进了温暖的热泉,耳边只余下姜照浅淡的呼吸声。

不知过去多久。

沉重的眼皮终于有了些许气力, 应璋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

然而身边人苍白的脸色却狠狠吓了他一跳,令他下意识反握住姜照的手。

他这一下把姜照惊动了,稀薄的本源能量随即中断传送。

姜照往脚底看了一眼, 见黑雾乖顺地散去,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而应璋很快反应过来姜照不是单纯的顺什么灵气, 他一手揽住姜照的肩膀,以免他因脱力往下滑:“你方才用什么东西帮我的?”

应璋直勾勾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姜照虚弱道:“没什么啊……你们修士不都这么用灵力的吗?”

可惜应璋不是能被他随便糊弄的人。

“你骗我。”应璋显然怀疑他的辩解,“这次我的灵力反噬太过严重,不是你如今的修为能轻易解决的。”

这灵气一顺,甚至比之前喝浮屠醉的功效还要好,怎能不叫应璋产生疑虑。

两两对视下,姜照很快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姜照脑子不太清醒,只得慢吞吞地道,“我用的是……我的本源。”

此话一出,应璋眉心狠跳了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本源?”

“嗯……”姜照昏昏欲睡,但还是一五一十地给他解释了。

甚至把之前自己受过重伤,所以本源见底的往事也全盘托出。

话语间含糊提到了玉流玠这位前宿主。

应璋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始终侧耳细听,心下已有了考量。

“我好困。”姜照嗫嚅道,“我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已经诚实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窝进去——

应璋神色复杂地看着往自己怀里拱的少年。

许是动用本源实在太耗费心神,姜照一闭眼便直接昏睡过去。

随着系统意识因休眠回归识海,此刻应璋怀中抱着的这具身体成为空壳。

但他没有松开。

从记事起便不再有过的茫然无所从此刻溢满于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绪之中。而自家破人亡、举族覆灭的那一刻起,应璋的世界便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黑白里。

他以为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唯有恨是他前行的动力。

复仇的担子真重啊。

迫使他多次从名为死亡的泥潭里爬出来,又踟蹰着掉进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然而在这里,在这间小小的,无人打扰的房间里。

却有人抓住他不断下沉的双手,用全然的信任、慷慨与善良,来抚慰他奄奄一息的心。

……

翌日一早,识海中睡得四仰八叉的毛绒球才刚睁开眼睛,意识便被瞬间拽进001号身体。

然而他一看清眼前,便宁愿继续睡死过去。

他他他一整个人躺宿主腿上是怎么个事儿!

脸颊噌红的姜照唰地直起身子,没注意力道一下子撞上自家宿主的下巴。

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回头伸手捂住宿主下巴,却猝不及防同幽幽睁眼的应璋对视。

正打坐调息却被撞醒的应璋:“……松手。”

姜照讪笑松开,小心问道:“对不起,没撞疼你吧?”

应璋却先上下打量了他许久,甚至还上手探了探他脑门脖颈,直把姜照摸得面红耳赤。

“宿主你你你你——”姜照把脸偏到一边并十分迅速地抱住宿主的手,阻止他再乱碰,“你干嘛!”

应璋任由手被他抓着,蹙眉道:“有没有何处不适?”

姜照卡壳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宿主问的是什么,立马笑嘻嘻道:“当然没有啦!放心吧,我们系统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只要还有一点本源能量,就足够我活蹦乱跳啦!”

应璋盯着他,许是看他确实没什么异样,才算放下心来。

“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动用你的本源,可以吗?”应璋道。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姜照还是听出了几分强硬来。

“嗯……可以吧?”姜照迟疑道。

应璋沉默片刻,又问:“真的可以?”

姜照眨眨眼睛,终于十分痛快地道:“可以!我保证!”

也不知他的可信度在应璋那儿是多少,总之他话音落下之后好一会儿才听应璋“嗯”了一声。

“昨夜我急火攻心。”应璋道,“致灵力逆流,反噬严重……”

姜照听他说了一长串,立马福至心灵:“停!幸好有我,大恩不言谢!”

应璋:“……”

他破天荒地没迟疑,轻轻颔首,接过姜照的话:“因为你,我的修为不日便能突破元婴,踏入化神。”

姜照被他的话砸得懵懵然,下意识重复:“突破元婴,踏入化神?”

然而没等应璋点头,姜照忽然小小尖叫一声,眼中含满了惊喜和崇拜,“所以宿主你这算是传说中的战胜心魔吗?”

见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应璋仿佛也被感染,嘴角微微扯起一抹弧度。

姜照没注意他的变化,高兴得只一头栽进识海里写系统日志,完全把自家宿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眼疾手快抱住软倒的001号身体的应璋:……?

不过姜照马上想起正事,立刻又把日志放到一边,意识窜回001号里,压根也不在意自己又和宿主亲密接触了,从应璋怀里弹起来正色道:“那花娘子知道你是谁,可听她之前所说,她又好像和般若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宿主,这花娘子不会转头利用完你就把你的存在告诉般若吧?”

应璋却摇头,道:“她乃魇族之母,但魇族只听从其母的号令,父亲是谁并不重要,可她与魇族却甘心为般若做事,想必是受了某种胁迫。”

而入云外天之人,无一不因有所求而服从仙君统辖,要想找一个既有反骨又有实力的人,对花娘子来说不简单。

“正好宿主你和仙君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仇还不是随随便便给什么利益便能解开的。”姜照了然道,“所以花娘子想你为她所用?”

“有利所图,盟约才足够可靠。”应璋微垂下眼,遮住一点阴冷,“有她掩护,我也能暂时不用去管云外天之事,只安心提升修为即可。”

“你说得对……”姜照咕哝道,“想复仇,还是得先变强。虽然我不知道魇族具体有多厉害,不过云外天能成为般若的一言堂,想必魇族肯定是他的最大助力之一。”

“一只血脉并不纯净的魇族,便足够叫四五个元婴期头疼。”应璋冷冷道,“般若能建立起这般的世外势力,与魇族的支持脱不开干系。”

姜照点点头,严肃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应璋站起身走至窗边。

他推开紧闭的窗扉,此刻夜色正浓,街道上人迹寥寥。

“北上,长极。”

第 107 章

应璋做了决定, 第二日清晨便轻装上路。

凡间有三川四海,长极一国便占尽三川。应璋带着姜照缩地成寸,不消半日便靠近长极边境。

长极河运发达, 走水路进入边陲远比陆路要轻易,故而二人改头换面登上了一艘载客的福船。

本以为一路该相安无事,登了船才知这是艘贼船。

“都别动——!”

藏匿在暗处的贼匪突然暴起, 三两下便制住了一众船夫,连带着一船的老弱妇孺晕的晕倒的倒, 各个愁容满面。

好在他们只谋财不害命,一个个逮着人搜刮钱财,却一时也没有动手打杀。

“这回算你们运气不好。”贼匪中一名魁梧男子环臂道,“如今这世道都过得不容易, 老子只要你们的钱,乖乖把东西都交了,自然就保住命,都听懂了吗?”

一干人质只敢拼命点头, 没人敢回话。

本和应璋在角落里好好呆着却莫名其妙遇上劫船的姜照传音道:“他是这些海寇的首领吧?咱们要动手吗?”

应璋面色不变, 回道:“水路凶险, 无辜者众,静观其变。”

意思是不伤及性命就先不管,于是姜照老老实实又往应璋那缩了缩。

负责搜查的海寇很快搜到了姜照这边,正当姜照思考该交点什么出去的时候, 这具身体灵敏的六感让他察觉到有一只手探向他腰间的——

姜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小贼试图偷他玉佩的手,还没扭过头, 便听到身后骤然炸开孩童的哭声!

与此同时,应璋当机立断揽过姜照反手护在身后, 贼匪们听到动静怒目横视,全船人惊恐的目光投向姜照所在,一切在分秒内发生。

孩童哭叫不绝于耳,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慌忙搂过稚儿,嘴里不住地讨饶。

海寇首领快步靠近,那妇人看他手中提着的锃亮银刀更是恐惧得只会搂着孩子发抖。

姜照探出头来,见状有些犹疑,传音道:“宿主……我觉得这母子俩说不定是因为没有钱,为了保命,小孩子才偷我东西的。”

不止这对母子,纵观全船人,不少人都蓬头垢面,身上估计都没几分细软,仿佛是逃难来的。

应璋却抬手将他摁回去,“刀剑无眼,不要靠近。”

姜照嘀咕:“哦,知道了。”

然而海寇们才不管这对母子苦衷为何,交不出东西就得认命,就在众匪磨刀霍霍之时,那首领却望着这对母子,叹道:“罢了,下个渡口把这两人丢下去。”

诸人或震惊或疑惧的神情一览无余,众匪纵然无奈,却只能把刀收回去。

妇人搂着稚童千恩万谢,不论如何,性命是保住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好命遇到个不杀人的海寇。

见船上有不满的骚乱,众匪又亮刀震慑,这才把怨声暂时压了下去。

贼匪们拎着财宝回船舱里分赃,待首领的人影消失了,人们才敢交头接耳。

“造孽哟,外头死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竟转头又把身家赔了!”

“住嘴吧!咱们盛国那是战火连天,有今餐没明日的,反观长极还算安稳,你是要命还是要钱啊?”

“……可我逃出来前卜了卦,说是长极连年大旱,加上皇室昏庸,很快内乱将起,到那时咱们又该何去何从!”

“你这臭算命的,别忽悠人了,总之我可不想死,你若怕了,便待会跟那母子俩一块下船去!”

“……”

他们的窃窃私语自然瞒不过修士的耳目。

不止这对逃难来的,听了一耳朵的姜照才知道长极以外的国家已经乱到什么地步了。

不知为何,近年来凡间天灾人祸数不胜数,赋税渐重,百姓怨声载道,一些国家无可奈何,只能将矛盾通过战争转移,一场燃烧凡间的战火就此连绵开来。

而长极占地辽阔、国力强盛,可谓人杰地灵,战火一时倒也烧不到它这儿来,所以不少人逃出自己的国家,沿着水路北上,希图得到长极的庇护。

姜照看了眼缩成一团的母子俩,移开视线,叹道:“难怪……那这首领还挺有良心。”

他还没感慨多久,船很快便靠岸。船舱里走出两个提刀海寇,凶神恶煞地盯着那母子俩,二话不说便将二人连拖带踹地丢下船。

全船人目睹经过,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剩下的路段连交流声都隐去了,人人都当起了鹌鹑。

而船上发生的“插曲”只是这段路程的起点。

不知为何,若长极国外当真战火连天,长极理当会加强对进城者的盘查以减少难民挤占国内百姓的生存空间,然而姜照和应璋一路下来堪称顺利,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

直到他们路过边陲的一个小村庄,目睹着一大片成海的旱田,破旧的矮屋、皲裂的土地和瘦弱的人民,令姜照意识到,船上那个算卦人,或许算到了平生最准的一卦。

姜照蹙眉道:“宿主,不是说长极有真龙气运护佑吗?按理来说,有这种气运傍身,一个国家不会出现这样的天灾……”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身着灰麻衣的少年大叫着从远处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爹——娘!”

灰衣少年一嚷嚷,不少行人都驻足望去。

他停在一座简单的茅草房外,一对夫妇闻声便互相搀扶着从屋子里走出来,姜照定睛看去,只见这夫妇二人脸颊凹陷,瘦骨嶙峋,浑身衣物都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那少年停在他们面前,原本素旧朴实的灰衣都显得有几分光鲜亮丽。

“别慌,发生什么事儿了?”揽着妻子的中年人温声道。

那少年慌乱道:“打过来了!西边的肃王打过来了!据说东北那边的藩王也在起兵!官府还说从今日开始要加税,而且两日后还会派人来统计到年纪的男丁数,过阵子都得拉去当兵!”

他这话一出,几乎全村的人都冒出头来,七嘴八舌地抱怨道:

“什么?天老爷,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咱们家因这大旱压根没多少存粮剩了,这下能逃到哪儿去啊!”

更有甚者已经有人情绪崩溃瘫坐在地上放声哭泣。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去当兵他们怎么办啊!这天杀的官老爷!”

也有人揣揣不安:“不是说别的地儿也在打仗吗?万一他们趁咱们官家和肃王打仗的时候打进来怎么办?”

齐全了。姜照心想。

天灾人祸,竟同时出现在受真龙气运保佑的大国之中。

若非修士插手因果轮回,这种乱子怎可能——

不对劲!

姜照没意识到自己喊出了声。

站在他身边的应璋却仿佛心有灵犀:“是不对。”

姜照侧头,正色道:“宿主,我怀疑最近人间的灾祸,应该和修士有关。”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引至长极。

“若猜测属实,能搅动一国气运的人,或许与花娘子要寻的人有关。”应璋冷静道,“修界中人还没胆大妄为到修覆灭一国的道。”

除非这人想突破的时候被死劫所劈——

对,就是能蛮横不讲理直接把修士劈死的雷劫。

姜照支着下巴,思索道:“攻略上有说,真龙气运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破坏的,但若是成功了,便是可以覆灭一国的导火索。可是这与千万生灵有关的罪业,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按理来说越不敢触这霉头,否则突破的时候,保准会孽力回馈,仙途尽毁的啊。”

世界规则——抑或说天道,不容许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但如果,是能让魇族之母受人所辖的,没有底线与原则的,与般若有关的,能避开天道的人……

应璋道:“几百年前的洞虚,最后出现于长极……以魇族之母的通天手段,不可能查不出此人的下落。”

姜照眼睛一亮,拍手道:“所以这人很可能根本没离开过长极!而且他和般若认识,置换命格这种损阴德的事儿般若居然都能不被天道惩治,说不定花娘子要找的这个人还真有一套偷瞒天眼的法子!加上他想破坏真龙气运,不埋线个几百年哪能成功——不对,这人居然还真的成功了?那他现在一定不止洞虚期,说不定……”

他越说,越觉得事态不妙。

姜照不由拧眉道:“我感觉这个人说不准已经快飞升了。”

村庄里,已经有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也有人麻木着脸继续生活。

姜照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民众,有些于心不忍。

法则说过要保护好人,可是他如今尚不知猜测是真是假,就算要解决掉这祸害,短期内他和宿主也不能做到。

但这些鲜活的生命,是真的随时可能死去。

然而姜照这点子消沉的情绪还没散发出来,应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我们走。”

“什么?”姜照懵了下,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应璋带着缩地千里,直奔帝京!

“外忧内患,正是此人收割真龙气运的最好时机。”应璋戾声道,“而帝王所在,便是一国气运之根基!”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尸横遍野的长极王都,如一幅鲜血染就的画,沿着城门一路铺开,沉默地矗立在二人眼前。

姜照站定,喃喃:“晚了。”

第 108 章

长极以外, 百姓流离失所;长极以内,天灾大旱,内乱四起, 民不聊生。

以修士极佳的目力,帝京以内,长街尽头, 竟都看不见一个活人的影子。

应璋并未放出神识探查,毕竟若那胆大妄为之人修为已远在洞虚之上, 他的神识会打草惊蛇。

能让整座城都陷入死寂之中,已非凡力所及。

他们的推测极有可能就是真相。

“宿主,这个人很可能在皇宫里。”姜照说,“皇帝说不定现在在他手上……”

若真相如此,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禁军护卫,在有翻山覆海之伟能的洞虚期修士面前,亦不过一群稍能蹦跶的蝼蚁而已,这也是修界禁止修士插手凡间的重要原因之一。

应璋道:“进城看看。”

姜照点头,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大敞的城门。

然而他们没走多远便发现了异样。

姜照快步走近街道左侧翻倒在地的小摊子, 四处乱蓬蓬, 散落着一地的惨白旗帜。

他随意拾起了一片,翻过来便见旗帜上赫然用金字刻着“祭浮生国师大诞旗”。

姜照旋即仰头四望了一圈。

沿路的每一户商铺,都挂着相似的旗帜。

“浮生国师……”姜照复又低头,好奇地上手摸了摸那金字。

但他才刚触到, 便被那金字骤然传来的炽热所烫!

姜照吃痛地嘶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手上那面旗帜便被旁边伸来的大手一把抓过丢回地上。

应璋捉过他的手,紧皱着眉心观察他指腹上的烫伤。

“不碍事的。”姜照见自家宿主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抹紧张, 下意识安慰道,“就是烫了一下……”

话音未落, 应璋便手一挥,试图用灵力治愈姜照的伤口。

但他竟失败了。

伤口被灵力所冲,面积竟扩大了一倍,甚至隐隐发黑,姜照更是一瞬间疼得龇牙咧嘴。

“这是什么破旗?!”姜照愕然道,“我这还是有修为底子的,怎地把我的手指烧成这样?!”

应璋捏紧姜照的手腕,眉眼冷肃下来,沉沉地透着煞气,一时间竟也不敢再擅自用灵力。

“有人在这旗帜上施术。”应璋道,“凡接触者,其命数和气运会被这旗帜通过法术窃夺。”

姜照睁大双目,不可置信道:“这么阴毒?!可这一碰就烧手,普通人不早就该发现不对劲吗?”

应璋轻轻摇头,蹙眉道:“正因你这具身体有修为,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姜照看着伤口恍然大悟:“所以普通百姓压根察觉不到这旗帜有问题!——这么说,我们的推测是对的!”

应璋拉着他的手腕,抬头望向京城远处皇宫的遥遥一角。

姜照见宿主表情从未有过的冷肃,心中立即也意识到事态十分不妙。

“……我们得走。”应璋回头,朝他低声道。

姜照愣了下,说:“什么?走?那、那长极怎么办?”

“长极气运凋敝、王都沦为空城的消息将不日传出,届时天下大乱,诸魔必定侵袭。凭我们二人之力,定如螳臂当车。”应璋语速极快,“加上你受的伤是大乘期术法所致……甚至,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了那个人。”

姜照神情震动一瞬,在他哑然之际,应璋已不等他思量片刻,牵起他的手扭身便走,“此地不宜久留!”

城内死气沉沉。

在应璋拉着他踏上幻化而出的飞剑时,忽然只见一路旗帜骤晃,满地尘烟四起,刹那间阴云聚拢,如有妖风突袭!

脑中那根警戒线猛然一跳——

应璋下意识转身,挥手打出一道罡气,与城中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异物狠狠相撞!

与此同时飞剑迅速腾起,朝城外疾驰而去!

姜照心惊肉跳地瞄向脚底下密密麻麻的一片怪物。

它们似乎压根没有受到应璋那一击的影响,反而如受了刺激般狂暴着咆叫,手脚并用地向飞剑所掠过的方向奔来!

应璋提剑加速,眼看着将要飞出城门的那一刻——

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将他二人无情弹回!

姜照反应不及从飞剑上翻下来,危急时刻应璋毫不犹豫地弃剑旋身将他扣进怀中!

只听见一声闷响,二人从高空摔下。

有应璋做肉垫,姜照没受什么伤,只是被灰烟所呛。他第一时间爬起来,边咳嗽边急切地探向应璋:“宿主!!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话音落下,飞剑失去主人灵力,锵地一声插入地面,随后幻化成灰。

应璋被他搀着起身,安抚道:“我没事。”

姜照上下打量他好几眼,心有余悸,“你……”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把未尽之语道出。

极恐怖的威压陡然铺天盖地降下!

二人周遭的空气在这无形的威压下亦逐渐变得扭曲,应璋见状立刻双手结印布下阵法,才使得迫近的噬人威压停留在划定边界以外。

恰在此时。

层叠云阶凭地而起,金砖玉瓦堆砌其上,王城两侧,奔袭而来的异物止住脚步,乖顺地趴伏在地,仿佛恭迎着什么人的到来。

随着最后一块瓦片如拼图般垒入,一道阴沉的声音也随之从远处传来。

“区区元婴,何人教你擅闯王都?”

长阶尽头,一个白发苍苍,却容颜青春的人缓步踏下。

姜照定睛望去,心下大骇。

此人一身圣洁又华贵的白袍,左肩盛着薄薄的霜雪,右肩负有如火的落阳。更叫人惊异的是他的容貌,半男半女,女相眉眼慈悲,如神佛再世,男相却妖邪阴郁,杀气凛凛。他的一双耳朵竟被透明的薄翅取代,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微微颤动。

在他手中揽着一柄通体泛着妖异红光的拂尘,只见拂尘杆上,雕刻有清晰密文。

“如意不如意,浮生观浮生。”应璋念出那道密文,手中随即唤出灵剑,“……浮生国师。他便是伤你之人。”

姜照还未说话,从长阶步下的浮生国师却将应璋的防御姿态看进眼里。

“无知小儿。”妖人奇异的面容上露出玩味的笑,“你不会以为,凭你元婴的法力,能伤到本座分毫吧?”

应璋握紧剑柄,神情冰冷,并不答话。

浮生国师则好奇地打量着他,片刻后突然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了,本座的好妹妹仍是没放下她无用的野心,竟沦落到只有两个元婴可用,还妄想让你二人杀我?!”

姜照脸色微白,传音道:“他的意思是,他是花娘子的兄长?……他也是魇族!”

“既然都是将死之人,那本座也不妨好心告诉你们。”妖人见应璋不说话,拂尘轻扫,咧嘴笑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本座已把这长极国运吸了大半,不日便将突破大乘,登临渡劫!”

他面上的得意之色无法掩盖,或许是自信二人逃不出他的手心,反倒开始散发他那虚伪的善心,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如何潜伏在长极国内布局几百年只为夺得国运助他飞升为神。

偌大帝京内只余下浮生一人的声音。

“姜照。”忽然,应璋传音唤他。

姜照下意识扭头望向应璋。

未等姜照应答,应璋立即接道:“抱歉,是我害了你。”

姜照茫然地道:“……宿主?”

“如果真到了最后一刻,我会自爆。”应璋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残酷和平静,“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撕开他的围剿,或许只有一瞬间,但以你这具身体的修为,留给你逃出去的时间应当足够了。”

姜照神情怔忡,转瞬意识到宿主在交代什么,浑身一颤,慌道:“你疯了吗宿主!你在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而且、而且我们是一体的,我是你的系统,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应璋微微垂眼,遮去眼底复杂的神思,再抬眸时,已澄明如初:“不必担忧我。你忘了么,我于人间行走的乃是元婴,就算自爆,也只是修为尽废、灵根衰颓而已。”

姜照不可思议地:“而已?!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脑子是不是跟我的系统前辈们一样生锈了!!自爆元婴做个废人,还没了灵根,以后说不准便再难入修行之路了,这——对你来说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灵剑嗡鸣。

应璋闭了闭眼,面色如常道:“我可以做个废人,但你不同。”

姜照气得快要发疯:“哪里不同!你做了废人,谁会开心?!你吗,我吗?!——不,是你的仇人!!”

“此人手段狠辣,你若逃不出去,恐怕后果会断你根基,伤你本源。”应璋轻声道,“你说过的,你的本源经不起更多的损耗了。若失了本源,……你是真的会丢了性命。”

姜照紧紧咬着牙,而不远处的浮生国师仍在将他的宏图大业娓娓道来。

半晌,姜照神色坚定,字字铿锵道:“我不同意。我不会抛下你,也不会放任你自取灭亡!你、休、想!”

应璋瞳孔微栗,豁然侧头看他。

在他凝视姜照的那一刻,浮生国师骤然止住话头。

“好啊,两只小虫子。”妖人阴恻恻地望着他们,仿佛看穿了二人方才的交流,“本座已许久不曾向卑劣的蝼蚁洒下一点好心了,因为从前本座知道,蝼蚁不会领情。——果然,你们是真的在找死!”

便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那一瞬,四周匍匐的异物霍然暴起,无边无际的异物如汪洋般咆哮着试图淹没孤零零的二人!

应璋不再犹豫,抬剑便斩,一道又一道精纯剑气挥向如飞蛾扑火般的异物们。姜照不愿拖累宿主,二话不说亦开始学着应璋教过他的术法,为他清理背后的敌人。

源源不断的异物蜂拥而至,又尖啸着被二人诛杀。一地肿胀的异物尸体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层层堆叠着围拢已被黑血浸染的二人。

浮生好整以暇地背手,遥遥望着在他眼中不过徒劳挣扎的无知修士。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异物犹如不知疲累、不知死活,斩不尽,杀不绝。浮生献祭了整座王城,百姓的冤魂成为了他麾下最忠诚的军团。

姜照心知,浮生显然在玩弄他们。

这妖人不用一击必杀的法子,却偏要折磨他们,待他们筋疲力尽,灵力告竭之际,再出手取他二人性命。

加之应璋是个还没有找到本命剑的剑修,战力自然不是全盛时期,眼下因前仆后继的异物,他的宿主已肉眼可见地陷入疲态。

姜照回头,深深地望了应璋一眼。

他没有再犹豫,当着浮生和应璋的面,倏然双脚一点,凌空而起。

应璋猝不及防,神色微惊,下意识探出手掌想把他拉回来。

然而下一刻,识海中,一道冰冷无情的程序声音响彻整个空间——

【SSR[众生],系统29999号申请强制结束使用,并申请强制结束冷却时间。】

【正在检索……申请通过。本源能量已扣除。】

【UR[剑仙],系统29999号,申请强制使用。】

【正在检索……申请通过。本源能量已扣除。】

【请系统29999号注意,本源能量告罄,请尽快完成任务回归时空管理局,否则后果自负。再次提醒……】

接下来的一切,应璋已然听不清了。

只见半空之中,雷霆剑仙携威而至。

姜照持剑而立,在他身后,龙鸣声不绝于耳,贯彻王庭。

浮生面上的闲适被剑仙的到来打破,似乎是察觉到姜照是他应付不来的棘手之人,不由惊怒问:“来者何人!”

剑仙终日如霜雪的清冷面容上,露出一抹与之形象不符的笑意,“取你狗命的人!”

剑仙之剑随势而动,剑光飞舞,一剑便划破了阴沉的天空,所有围困应璋的异物,亦于剑气下爆体而亡。

浮生骇然至极,连连于长阶上倒退数步,见剑仙庞庞威势,心中陡生怯意。

只听铛地一声,竟是浮生狼狈地用拂尘杆挡住了姜照的剑!

剑仙修为可堪比渡劫,修为越是高深的修士,其中差距便越如天堑,更何况是能震慑万千宵小、一剑破天撼地的剑修!

浮生受此一击,拂尘杆顷刻便碎裂开来!他目眦欲裂,哀嚎道:“我的如意——!!”

姜照乘胜追击,将浮生打得节节败退。没了法器加持,道心已然不稳的浮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边打边撤,全无方才的嚣张。

姜照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因此并不妇人之仁,使出全力一击欲要夺浮生性命!

煌煌剑势迎面而来,浮生瞪大双眼,心知自己或许要成为剑下亡魂,前所未有的恐惧令他大惊失色:“不——!!”

便在那柄神兵即将没入浮生心口的那一刻!

云天之上,一缕巨大的残影浮现,信手一扬,便将姜照打退三寸!

这残影的轻轻一推,竟使得姜照肝胆碎裂,口吐鲜血!

远在地面紧紧注视着战场的应璋心脏狠狠一跳,传音唤道:“姜照!”

而浮生发现身上并无痛意传来,睁开双目便见姜照惨状,微愣一下意识到什么,立即昂头望天。

他眼中陡然爆出惊喜的光:“仙君!”

——是般若驾临。

浮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告状道:“仙君!这俩黄口小儿妄图颠覆我云外天大业,其心可诛!”

那残影道:“哦?可本座看,这其中有本座的人啊。”

浮生讶然,飞快思索一轮,随后谄媚笑道:“什么?仙君,您莫不是看错了?”

般若的目光投向应璋,十足的意味深长:“本座前些日子才召见了此人。莫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浮生不可置信,担心般若就此放过二人,掷地有声地怒道:“这必不可能!仙君,您是不是认错了?这二人乃是卑下的妹妹——也就是当年您点名要的魇族——是她派来杀我的人!尤其是那小儿腰间的翡翠,是卑下唯一留给妹妹的东西,怎会有错!”

满城瞬间安静下来。

在长久的、令人心惊的缄默后,般若蓦然放声大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残影抚掌叹道,“应璋,应氏余孽?不好好藏着你的首尾,还敢大摇大摆地入我云外天,险些坏我千年大计!是谁给你的胆子?!”

姜照屏气凝神,心中陡感不妙!

只见那巨型残影再度高高扬起手来,旋即裹着狂风一掌拍下!

这一掌裹挟着渡劫后期的凛然杀意,绝非姜照此刻的修为所能抵挡。

但姜照深知,他退无可退。

如果连剑仙也挡不住,他的宿主更不可能活下来。

时间仿佛于这一刻静止。

应璋下意识踏剑跃起,朝姜照飞掠而来,试图把他拉回来阻止他。

姜照却并未回头,毅然决然地提剑迎上般若一掌。

浮生狞笑着同时抬臂欲击——

如子夜般浓郁的晦暗布满了整片天穹,隐有天雷出没云层之中。

电闪雷鸣之中,剑仙的身体随着那毫不留情的一掌落下,如断线的风筝般猝然从空中坠落。

脑海中的弦伴着姜照喷涌而出的鲜血蓦地绷断,应璋勃然变色,竭力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接住剑仙。

巨大的冲击力把二人撞向地面,待应璋搂着姜照稳住身形后,才惊觉怀中人轻得异常。

应璋眉头一跳,侧身去探。

剑仙的身体,已有一半化作闪烁着蓝光的数据流,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警告,UR[剑仙]即将碎卡。警告,UR[剑仙]即将碎卡。请系统29999号注意,你的本源不足,无力支撑高昂的碎卡代价。】

“姜照?”应璋极力忽略因系统警告而剧痛的心脏,他双手隐隐约约的颤,却又只得佯作镇定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姜照的脸,见他恍恍惚惚地些微睁开眼来,才极低声地问:“……疼不疼?”

“我……”姜照清醒过来,正欲开口,那残影却似乎十分惊奇于姜照的异状,又好似疑惑怎么一掌没把姜照拍死,复又抬起一只手往前探。

应璋反手护住剑仙的残躯,所持灵剑旋即脱手而出,朝那庞大手掌刺去!

剑气破开狂风,眼见着似能伤到般若时,却被那手掌漫不经心地拂开了。

这轻轻一拂便带着渡劫后期的无尽法力,灰雾缠绕的灵剑顷刻间点点碎裂开来,反噬当即降临应璋己身!

姜照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应璋生生呕出一口血,脸色大变。

王城内暗流汹涌,般若的掌法凭空带来灵力乱潮,使本该无害的灵气化作利刃,一寸一寸地割在二人身上。

残影的目光梭巡过二人片刻,而后背过手去,嗤笑道:“负隅顽抗,不过徒劳。小子,你同你的父母一般,都喜欢做无谓的挣扎。”

谈及心中最不愿触及的伤疤,应璋双目染上赤红,太阳穴突突跳起青筋。面对仇人,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姜照还算完好的另一臂立即摁住应璋欲要再度重塑灵剑的手。

应璋此刻不宜再动用任何灵力了。

察觉到姜照的意图,应璋沉默半晌,终于压抑住内心几欲咆哮而出的恶意与痛苦,开口唤道:“……姜照。”

姜照一怔,道:“我在。”

应璋忽然扯出一抹笑来,“你先走。”

姜照很少看到宿主的笑,或者说,身上背负着如逾海天的深仇,没有人能把笑容常常挂在脸上。

但此时此刻,姜照无心去调侃,只为应璋的反常而心跳难安:“宿主?”

应璋没有时间解释,只捏了捏姜照的手心,轻声说:“按我方才说的做。”

二人的交流不过数息,姜照脑中闪过回忆,蓦然脸色微变。

而天上残影已然不耐,“应璋,本座手上才刚到了两个新鲜的命格,说来还是你的熟人。不过,他们的命格同你的比起来,想必还是差远了些。本座正愁不知从哪儿把你找出来,正巧你巴巴地撞上门来,看来今日,真是天佑我也!”

残影声如洪钟,在他声音远去的那一刻,般若双掌合十,召出宛如通天巨浪的金光!

血色翻上天幕,四处涌动着亡魂的冤叫,浮生被威压束缚在原地,遥遥皇宫随之传来真龙的隐约哀鸣。

强压之下,应璋动了。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颀长身形投下浓稠阴影,把姜照严严实实地挡住。

元婴修士自爆,连天地法则都要为之停默一瞬。

漆黑至极的浓雾从应璋脚下滚腾而起,转瞬便冲没入应璋的丹田。他的修为、气运与仙途,从他的经脉寸寸滑过,最终流向炽热的金丹。

姜照眼中,他的宿主浑身仿如蛛网,黑紫色的经脉显露于龟裂开来的皮肤之上,此刻的应璋不再是光风霁月的修界天骄,而是犹如魔念缠身的恶鬼。

他浑身震悚,惊骇地仰头望着宿主的背影,他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他想抓住宿主的衣摆,却被好似沸腾岩浆般的黑雾所排斥在外。

令人惧怖的轰隆异响挑开大地,般若残影并未因应璋自爆而停止施法,他双掌随着炸开的金光缓缓张开,在姜照惶然的目光中,无情地吞没了他的全部视野。

他看见应璋的身躯从下至上开始汽化,他看见那沸腾的黑雾力竭地散去,他看见精纯的灵力自眼前人身上溃散开来……

最后一刻,他听见身后的空气墙“砰——”地一声炸开。

应璋用最后的力气回过头,双唇微动。

“快走。”

姜照的脑海中,只余下长长的嗡鸣。

【系统29999号,由于你的本源不足,是否确定以原地销毁为代价,使往事回溯,重置任务,时间倒流?】

“……我确定。”

【已确认,时空管理局感谢你的一路付出。】

【再见,系统29999号,愿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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