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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心脏 韩七酒 205568 字 1个月前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唐臻一回来,陈闵就察觉出这人的情绪不对,身上有酒味不说,脸也红的厉害,垂头丧气,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她倒了杯热茶走过去,放到唐臻面前,问道——

“你这是喝了多少?”

“同事聚餐,喝了一点。”

“喝了一点,你脸红成这样?”

陈闵不信,同事聚餐这种场合,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吃亏,别说唐臻这种初出茅庐的,哪怕就是自己这样摸爬滚打多年的,也免不了有时候被灌。

不过,唐臻说的是实话,她真没喝多少,拢共加起来两瓶啤酒都不到,这不是她第一次喝酒,而且她喝酒的时间,可能比一般人家的女孩都要早,还是唐明忠这个老父亲亲自下场教的。

老唐不让她抽烟,但酒却是老唐主动提的,老唐说女孩子在外不会喝酒不行,三两杯下肚就醉了,容易让坏人钻空子,也就是因为提前碰了这东西,好奇心被早早戳破,所以在同龄人出风头要酒喝的时候,唐臻已经过度到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低头吃花生米的阶段。

她算不上海量,但也绝对没差到哪去,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好像格外的晕,脑袋也格外的不清楚,酒也比平常更容易上脸。

队里有宿舍,两人间,条件不错,厕所浴室都有,唯一的缺点就是朝阳,窗户口正对一大片荒地,半个挡挂都没有,夏天正中午最热的时候,不拉窗帘能晒死人。

池于钦和商楠住一间。

天都黑了,商楠才回来,门一开眼睛环视一圈——

“这人又跑哪去了?”

拎着手里的烤串,刚解开袋子,不知道去哪儿的人,就回来了。

“狗鼻子啊你~”

话落,就见那个‘狗鼻子’半点不带客气的开始撸串——

“哪买的啊?孜然撒的跟不要钱一样。”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

“咳咳、咳咳咳——”

池于钦被呛了下,商楠忙开罐汽水递去——

“你慢着点儿,急什么呀。”

咕嘟咕嘟一瓶汽水被她眨眼灌完。

这顿饭有史以来吃地无敌快。

池于钦抽了张纸巾擦完嘴——“饱了。”

说完,就窝去床铺看书。

商楠看着桌上的烤串,满脸疑惑“你搞笑吗?我买了八十多块钱,三分之一你都没吃完!”

再看垃圾桶里的汽水罐,三瓶。

这是吃饱的吗?气涨饱的吧!

池于钦没吭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

有点不大对劲儿

忽然,池于钦手里的书被抽走,懒懒的瞥了眼,眼皮又垂下。

“《人性的弱点》卡耐基”商楠忍不住笑出声,勾着嘴角,伸脚在床腿踢了踢“你不说自己铜墙铁壁嘛怎么有弱点了?”

池于钦不理她,别过头往里侧了侧。

“嘶——你躲什么,聊聊呗。”

商楠刚把椅子朝她挪去,立刻就被池于钦喊停——

“你别过来,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紧张什么,这屋子就咱们两人,你不跟我说话,跟谁说啊。”

别看商楠笑的人畜无害,但凡你跟她说话,就等于落入陷阱,沦为砧板上的肉,用不了几句,屁股上几颗痣都能被她套出来。

池于钦刚进队那阵儿,没少被她套,现在都成条件反射了,一见她笑,尤其笑的这么灿烂,心里就发憷。

“刚进队的时候多勇,现在怎么跟兔子似的,聊聊天都不敢,不像你昂。”商楠翻了翻手里的书,忽然阖上抬头望去“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想女人了吧”

“真是疯了”

池于钦说不过她,干脆翻过身,拿后背抗议。

商楠对她这种类似小孩子的躲避态度,不但不恼,反而觉得很有趣——

“说真的,你刚进队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心理创伤呢,成天垮着脸,跟谁也不说话,眉头从早皱到晚,大家私底下都嘀咕,觉得你不正常,不过真要有问题,也肯定不能选进来”商楠喝了口汽水,把吃完的签子扔进垃圾桶“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多难?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精力,我当时就想,无论如何也得把你整明白。”

听到这儿,床上的人动了动——

“所以,你就套我话。”

“也不算套话,谈谈心嘛。”

商楠搓了搓手指,盯着池于钦的后背,目光在蓝白相间的条纹里上下转换——

“至少你有初恋,有些人连初恋是什么都不知道,能怀念总好过没得念。”

大概沉默两三秒,背对的人坐起身——

“说你自己啊?”

不等商楠回答,就自顾自的跳下床,又趴在桌子上,重新开吃。

商楠笑笑“都是你的昂,吃完。”

那张照片,是商楠无意间看到的,当时池于钦才进飞行队没多久,话少、阴郁,整个人很沉默,从早到晚也讲不了几句话。

飞行队向来对队员们的心理健康抓得紧,商楠作为队里的心理医生,手里有他们的全部资料跟档案,就池于钦的情况,她分析了很久——

原生家庭和睦,学历优异,专业成绩A+,身体素质精良,不抽烟不酗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简直堪称完美。

可有的时候太过完美,也不是好事,因为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完美的人。

直到有次聚餐,池于钦喝醉抱着手机胡言乱语,商楠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姑娘太漂亮,穿着校服,简单的马尾扎在脑后,素面朝天却十足亮眼,皮肤白的牛乳一样,池于钦搂她入怀,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池于钦喜欢女生这事,不用说,她光站在那儿,你看她一眼心里就有个大概。

这人身上的侵略性太强,属于谁也不服,谁也管不住的那种,你要比她强,她拼出半条命也要超过你,你要比她弱,那距离就只会越拉越大。

飞行员选拔条件男女都一样,能选中的都是万里挑一。

记得刚进飞行队那阵儿,大家伙都年轻,都是各大航校毕业的天之骄子,那股子傲劲儿全写在脸上,池于钦是那届里唯一一个女生,领导自然而然就比较重视,经常在训练跟出勤方面给予表扬,这就引得某几个男性同胞不大服气,再加上她当时又不怎么合群,独行侠一样独来独往,非议就更大。

挑刺、阴阳怪气话里话外意思她是走后门儿,起初池于钦没搭理,后来越说越离谱,有时候当人面都不顾及。

大家都是靠本事进来的,凭什么你泼我脏水,我就要受着?!

那天日常训练,池于钦脱下外套怒摔在地上——

“敢不敢比?”

“比就比!谁怕谁啊!”

当时闹得挺轰动,毕竟池于钦是一个人,对方可是四个人,几乎整个飞行队的都来观战。

众所众知航体训练三大神器:旋梯、活滚、固滚。

一样一样来,池于钦以一己之力,让对方四人吐得昏天黑地,做完这些后,按道理就可以停了,她已经为自己证明,可她偏不——浑身上下透着不服输的狠劲儿,强撑着,把自己逼到体能极限,硬跑完了3000m。

捡起地上的外套,汗像雨一样的往下掉——

“妈的!让你们看不起女生!弄不死你们!”

从那之后,再没人敢说她是走后门儿,也再没人敢拿性别这事捏她,不过池于钦也多了个外号——池疯子

凌晨三点半,唐臻泡了两碗桶面,一碗给白黎,一碗自己吃。

怕困,又冲包速溶咖啡提神,没吃两口,却扭头盯着窗户玻璃发呆。

白黎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窗外黢黑一片,棕榈树的叶子四仰八叉像只炸毛狮,随着风声呼呼摇晃。

“我饱了。”

“你才吃两口!”

“真饱了。”

从婚纱店回来,她就成了这样。

前半夜勉强能撑撑,后半夜简直比霜打的茄子还要蔫

唐臻觉得自己特别没意思,八年了,又不是八个月,也不是八天,重启恋情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再说像池于钦那样的人,不管是她追别人,还是别人追她,估计都不在少数,今天这个恐怕也不是头一个。

罗院长知道她喜欢女生吗?

应该不知道吧,否则肯定不会纵容她,但也不一定,照池于钦的性子,就算罗院长知道,估计也拿她没办法,她这个人脸上笑的清风明月,背地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谁能管得住她。

唐臻不自觉地做起深呼吸。

白黎咬断嘴里的面条,狐疑地看过去——

“你叹什么气?“

“没啊。”唐臻摇摇头“我没叹气。”

白黎学着她刚刚的样子,耸起肩膀又垂下,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不是叹气?”

“当然不是。”

分明就是!白黎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不好好吃,还唉声叹气——

“你有心事啊?”

“怎么可能,我心情不知道多好。”

“那你再吃点,晚上你就没吃。”

“我喝咖啡,一样的。”

唐臻起身走到窗户前,楼下停着辆车,不停地打双闪。

“谁啊这是?大晚上放鬼火?”白黎话音刚落,值班室的门就被敲了敲。

娇滴滴的一声——

“白姐~那个我男朋友来了,我去看一下,就五分钟。”

“护士站有人吗?”

“有。”

“快去快回,下不为例。”

“哎~谢谢白姐~”

小护士刚走,楼下的双闪立刻消停,白黎努了努嘴“找了个搞金融的,好像还是海龟,小姑娘说等结婚就辞职,专心在家相夫教子,现在天天朋友圈微博轮番秀恩爱呢。”

“你羡慕?”

“羡慕啊,不用工作就有钱花,谁不羡慕。”

“跟万康说,让他养你啊。”

“拉倒吧,他那点儿工资,还完房贷车贷,兜儿剩几个子儿,再说我要是没工作,他妈还不得跳起来。”

白黎笑笑,捣了捣唐臻的胳膊——

“不过你不觉得金融海龟,特熟悉吗?宋伯庸好像也是”

眼前的人明显一愣,立马就被揪住——

“你别装昂~人家可追了你两年!”

唐臻高中转到华清,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俩老人都是地质教授,属于高知分子,对于外孙女的教育格外重视,唐臻自己也争气,品学兼优四个字,像刻在她骨子似的,一路走来,从未让人失望。

刚步入大学,冷美人的名声便不胫而走,12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唐臻的,长得漂亮,书香门第,又是女学霸,身上那股书韵气质,用不着风吹,自动能飘二里地,学校追她的男生加起来能踢一场友谊赛,可她偏偏性子冷,对谁都视若无睹,人家痛哭流涕,她事不关己;人家狂野热烈,她一盆冷水,但就算这样,身边的男同学仍然前赴后继。

一直到宋伯庸的出现——

唐臻是记得他的,人很斯文谦和,许多时候两人都是偶遇,只是偶遇的次数多了,就显得刻意。

帅哥美女总是很养眼的搭配,当时许多人都说他们登对,起初自己并没在意,直到有次做实验,宋伯庸来找她,被系主任看见,打趣说男朋友不错,那一刻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前所未有的抗拒,打心眼儿里的抵触,骨子里渗出来的反感。

某个清晰的面孔,浮现脑海,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犹如铺天盖地的海啸瞬间将她吞没。

——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唐臻严肃冷漠,语气没有丝毫温度,系主任当即表情错愕,那样子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从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宋伯庸

见她半天不说话,白黎以为她在回忆,毕竟宋伯庸那时也是风靡万千少女的,难免有些揶揄道——

“现在想想,他挺帅的,什么时候都是白T恤白衬衫,脸上干干净净的不像别的男生胡子拉碴,每回遇见还不好意思看你,就知道冲你乐,我记得那会儿咱们总能碰见他,食堂、图书馆、小吃街,好像哪里都有他,可他又不是医科大的,我说人家追你,你非说是碰巧也不知道他现在结婚没?”

“结了吧,不过,他长什么样儿?你不提我都忘了还有这个人。”

“不是吧你这么无情?”

“我做梦,梦见的都是她。”

陈闵表情一怔她看见唐臻脸色泛起的绯红,一直延伸到脖子根儿。

“哪种梦?”是那种梦吗?

“就是那种梦”

唐臻把烟掐了,手在额头上揉了揉——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但是我忘不了她,她漂亮、有能力、在那样的场合又护了我,我也从来没对谁这样过,我有试过把情绪转移,可是没用,我越想转移,我就越记的清楚。”

“你可能不信,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唯一一次。”

但有的羁绊,第一眼便注定了。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但其实,唐臻应该还可以再见池于钦一次的,如果她没被同宿舍的人孤立的话。

那是在研二的时候,她跟着导师做项目,每天忙到脚不沾地,没有人告诉她,池于钦要来开讲座。

等她得知消息,从实验室赶过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人去场空的大礼堂。

唐臻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天有多黑,风刮的有多大,那么喜欢下雨的人,第一次觉得雨这么讨厌。

风一吹,墙上的海报被刮落。

唐朝弯腰将海报捡起,看着上面池于钦的照片,然后装进了书包里,她把那张海报藏到了自己的床单底下,偶尔太累或者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翻出来看一看。

痞痞的,慵懒的,尾音从鼻腔里哼出,擦过自己的耳轮。

池于钦饭量不小,高中的时候自己连一份素砂锅都吃不完,她却得多要颗蛋,再加个手抓饼,偏偏又是个不长肉的体质,吃那么多,也不知道吃去哪里?砂锅店的老板娘还偷偷问过自己,池于钦是不是身体有病?不然怎么吃那么多还不胖?

唐臻捏着饭卡,手指没由来地一紧,目光停在她脸上顿了大概半秒,才挪向别处。

然而始作俑者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长手一伸从消毒柜里捞出两双筷子,眼神示意前方——

“坐那儿行吗?”

“行。”

随即,大步流星的朝靠窗的位置走去,唐臻看着她的背影,脑后的发尾扎着后颈衣领,腰背挺拔,身姿端正,每一步都踩得实在,像青松又像白杨。

其实,她变化挺大的,性格上。

以前年纪小成天抱着滑板,见谁都要炫两下,满嘴跑火车,没个顾忌,唯独跟自己一起时,精明全变作傻气,开玩笑也说冷段子,但绝对不敢用现在这样痞痞的语气,她那时很纯很小心,却又藏许多小心思,经常和自己说话,都要琢磨很久,但凡张口就是那种带一点点酷,一点点逗,以及装作不经意,实则放在心上的关切。

高二吧

有次心情不太好,但自己掩藏得很好,因为白黎都没看出来,可池于钦却趁着大课间跑过来,问自己是不是昨天没睡好?怎么感觉没精打采?

那一刻自己很诧异,她们只在早读课前打过招呼,其余时间根本没有说话,就连目光都没有对视过?她怎么会发现?

口是心非地摇头说没有。

池于钦的表情很明显是想再说点什么,虽然那时她俩因为王婉晴的事情,已经开始说话,但还是不怎么太熟,如果这时候说太多,不仅不会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会生出逾越的感觉。

池于钦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在这方面一向很有分寸感。

她像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一样,没有追问,说了句那就好,便离开了。

自己不会交朋友,现在是,那时也是。

看她走了,心里又觉得刚刚不该那样,毕竟她是好意

就在唐臻想着,要不要过去跟她主动说话时,她却又跑过来,站在自己身后,嗓门故意抬高,问旁边的刘亮——

“爸爸给儿子取名字吴北,护士失误少写一笔,十年后,震惊全球,少写哪一笔?”

“哪一笔?”

“左边那一笔啊!”

“”

“我再问你,黄种人最怕吃什么?”

“什么?”

“屎。”

“为什么?”

“谁敢吃屎!”

刘亮跟池于钦差不多高,白胖白胖的,张着嘴巴憨憨的模样——

“也不一定,饿极了说不定就吃啊,屎跟鸡肉一个味~”

惊天言论,震得池于钦都傻了——

“我靠!你有病吧!呕~”

唐臻就站在他俩前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清冷惯了的性子,头一回没忍住,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见自己笑了,池于钦先愣了下,随即也跟着笑。

唐臻独记得那一双眼睛,干净的像天山融化的雪水,朗月清风的眉眼如沐世间春风。

而现在除了那张脸还有从前的影子外,其余的好像全变了,波澜不惊的面孔下藏着一颗成熟的心,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穿行世间。

也不是变吧,可能只是长大了

唐臻端着一盘‘草’走过去坐下,接过池于钦递来的筷子,安静沉默地低头吃饭。

相较以前,她似乎没怎么变

不经意间,额角碎发滑落,像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池于钦忍不住抬眼,吃东西的速度明显变慢,到底是掏心掏肺喜欢过的人,哪能真的冷漠到无动于衷,她的目光注视唐臻头顶,像被锁住,挪不开分毫,无数次她们都是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

那时候天蓝云白,时间多的永远过不完,自己曾有无数个时刻,都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过去跟现在重合,池于钦心中生出强烈震动,她们真的分开了吗?

下一刻,刺鼻的消毒水味,将她拉回现实。

恍惚间,终于认清周边来来往往,再不是蓝白相间的青涩校服。

眼神太过炙热专注,唐臻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咬着筷子尖儿,腮帮子都硬了,斜前方的风口还过来凑热闹,冷气狂吹,一股股灌进后领子里——

实在受不了,从餐盘里抬起头,视线相对的一瞬,池于钦却又回避。

池于钦目光下移,落在对面人白色的餐盘里,空出来的一角,堆满了被唐臻挑出来的蒜片跟青椒。

“都当医生了还挑食啊?”

黑色树脂筷子沾了几颗饭粒,靠在餐盘边,有几分滑稽,蒜片可以解释怕口气重,青椒呢?怎么解释?

唐臻夹了根青菜在米饭里捣了捣,心想:你管我!

“我吃不惯。”

熟悉的回答,跟当年比似乎缺了点理直气壮,池于钦狠咬了口糖醋排骨,酸比甜多太多——

“人的口味是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改变的,我以前吃饭一定要配主食,现在纯吃肉也不错。”

唐臻没吭气,觉得她意有所指,可这人表情太过平静,漫不经心更像随口一说。

忽然,唐臻看见她的筷子在餐盘上方晃了晃,心脏瞬间一缩,0.1秒都没用,倏地箍住自己的餐盘,哗啦一声往回拖。

唐臻自己心虚,看别人也心虚,这会儿头压地更低,恨不得贴进餐盘里,偷摸着拿余光快速瞄一眼——

只见池于钦捏着筷子往餐盘里猛地一铲,左边的麻辣鱼块立刻吞进肚里,根本没在看她。

是自己想多了

气氛逐渐回归正常,唐臻加快速度,但还是比池于钦吃的慢。

等自己吃完,放下筷子时,池于钦的餐盘早就空了,靠在椅背又在看她。

“你到底看什么?”

几次落败下风,让唐臻失了先前的风度,现在她有点急火攻心。

池于钦直起身子,右边眉梢微挑起,淡淡道——

“你的口袋。”

“?”

“左边胸口,钢笔漏水了”

唐臻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左边白兜儿底下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墨迹,赶紧把笔拿出来——

墨囊坏了

“擦擦吧。”池于钦递去纸巾。

“谢谢。”唐臻擦了擦手,又拿纸巾包住钢笔,想到刚刚就觉得尴尬,指着桌上的餐盘“你吃好了吗?我一起拿过去。”

“嗯。”

说完,唐臻把两人的餐盘叠在一起,快步走向回收桌。

转身地一瞬,唐臻垂下眼眸,鸦羽般的长睫微颤,她把餐盘放在回收桌上,目光扫过角落里趴着的蒜片跟青椒,情愫莫名失落。

只是,等她折返回来时,眼中失落消散,再度回归冷清——

“你”

刚想问她现在去哪?池于钦手机就响了,纯黑、透明壳,有种冷厉的金属感——

“刚吃完,嗯现在吗?”

冷不丁抬头,就见唐臻立刻别过脸,两手垂在身体两侧,那张淡定的脸极少有的不自在,池于钦舌尖抵了下左边脸颊,像笑又不像。

食堂工作人员拖着装满碗筷的塑料筐向前走,唐臻往旁边让了让,叮叮哐哐的噪音在耳边撞击,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清楚的听见了池于钦的声音,好像有那么几分无奈过后的宠溺——

“麻烦~行吧行吧”

她在和谁打电话?

是那个商楠吗?

想到孤儿院那天,唐臻抿紧嘴唇,很少很少有人能让池于钦听话。

唐臻发呆般的盯着她的后脑勺,偏左的发旋像个黑洞,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聚在这一点,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当初那个踩着滑板向自己追逐而来的少女。

如果最后那天,她们没有闹的那么僵,或许现在也不是不能做朋友,可惜自己搞砸了。

不等她挂断电话,唐臻先出声道别——

“走了。”

池于钦头都没抬,点了点下巴——

“嗯。”

分不清是应自己,还是应听筒里的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食堂大门,唐臻步子很快,直到路口要拐弯时才停下,余光偷偷瞟去——

池于钦背着身,还站在食堂门口,手里的电话已经挂了,不知道在等什么,好一会儿,才离开。

唐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给白黎的饭没有带,急匆匆地又折返回去,等她到六号窗口的时——

“师傅,糖醋排骨还有吗”

“卖完了,锅包肉行吗?也一样。”

一样?怎么能一样?根本不一样。

师傅一手拎勺,一手拿打包盒——

“要不要?”

“算了,不要了。”

等唐臻回到住院部时,白黎一把扑过来——

“你终于回来啦,我快饿死啦~~”

“怪我怪我,我去晚了,糖醋排骨卖光了,我在外面饭馆给你买的,赶快吃吧。”

“啊?”

白黎接过袋子,看着饭盒上的店名,登时傻眼,这家店她知道在医院对面,要过一个巨长的天桥。

“卖完你就买别的呗,我吃什么都行啊,跑那么远干嘛。”

唐臻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又把一次性餐具也拿出来,笑道:“那怎么行?你为减肥都饿了多久,好不容易能吃一口,打飞的我都去买。”

“我要哭了~~”

“哭吧。”

白黎立马又笑嘻嘻起来,边啃排骨边说:“我给你发了几张手串图,你看看,喜欢哪个告诉我,我让万康买回来,大师开过光呢。”

“别乱花钱。”

“哎呀!不准提钱!”

这一边儿,池于钦开车回队里。

“在不在?在不在?!”

刚把车停稳,商楠就迫不及待的扒过来。

“给——”

池于钦从扶手箱里翻出隐形眼镜扔过去——

“掉在副驾驶底下了。”

“吓死我了!我以为丢了”商楠拉开外套内袋,把隐形放进去“两百多买的,一天没带,真要丢了,我得割肉。”

给孤儿院一花几个月工资从不心疼,给自己买副隐形眼睛,又是领券又是熬夜蹲直播间。

这大概就是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给别人撑把伞。

池于钦从车上下来“早知道你要割肉,说什么我也得先藏起来,等你把肉割了,再拿出来。”

“哇~你要不要这么狠啊?好歹我也是你大姐。”

“大姐?你要不要把自己叫这么老?大两岁的姐姐。”

商楠不近视,但她是色弱,以前一直不知道,直到报航空飞行专业,去体检的时候才发现,据她自己所说,当时的情况挺难受,不过她的整体表现还是比较平静,只用两晚上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后来改报心理专业,现在进队当心理医生,也算是曲线救国。

两人正往楼里走,就听门口的保安喊——

“哎!你不能进去!”

“池于钦!池于钦!!”

这声音?

——完蛋!

姚依依!

保安紧追过来“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不让你进,你还硬闯啊?!”

姚依依一把抱住池于钦胳膊“这是我姐姐!我来找我姐姐!!”

池于钦抽了抽胳膊没抽动,小姑娘看着瘦,力气贼大。

“你姐姐?”

保安皱眉,来回打量姚依依,姚依依染着一头金毛,身上穿着粉色洛丽塔公主裙,脸上又画着烟熏妆,黑色眼线拉出眼尾好长一截,浑身散着浓烈的香水味。

再看池于钦,眉目清爽干干净净。

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

突然,保安嗓门抬高“你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八道!”姚依依一点不怕,扬起下巴瞪回去“不信你问她!”

池于钦冲保安点点头“是那个我妹妹。”

保安是个中年人,岁数比她们都大,家里也有个女儿,一听这话,立马严肃起来——

“真是你妹妹啊,小小年纪染什么头发,这脸画得都跟你一点也不像,小池啊,做姐姐的要好好管教。”

“你算老几!要你管!!”

“姚依依!”

池于钦一喊,姚依依立马不吭气了。

“汪哥不好意思昂。”

“没事没事,赶快把头发染回来吧。”

保安走后,池于钦一个用力,直接把人甩开,把胳膊抽出来。

“池于钦~~”

“你别往前!给我站好了!”

姚依依一脸娇羞的望向池于钦“好嘛好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池于钦一个头两个大,看了眼旁边的商楠。

商楠低着头,虚拢着拳掩在嘴边,肩膀却在抖——

“你笑什么笑?”

“笑?,没、我笑了吗?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余姐上次让我弄得名单还没弄完呢,我去看看昂~”

“哎、哎!”

没义气!

“钦~我能去你宿舍看看吗?”

“不能!”

池于钦想伸手揪她,又怕她缠上来,来回打量她一圈,没好气地道——

“你给我出来!”

附近正好有家理发店,池于钦把姚依依推进去,冲理发师指了指她——

“头发给她染回来,还有把这脸也给她洗干净。”

“我不!”池于钦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商楠,警告意味十足——

“胡言乱语是吧。”

“谁胡言乱语,你忘了我干什么的?”

池于钦两手揣在怀里,喉咙很明显地滚了滚,几滴太阳雨打在车玻璃上,很快又被太阳晒的无影无踪。

她收回目光,又闭上眼睛——

“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商楠叹了口气——

轴吧,不把自己拧巴死,算哪门子爱情

手机响了下,是一条新闻推送,唐臻摁黑屏幕,看着上面印出的面容——

说我凶巴巴,你以为自己就很好吗!

无聊。

白黎一个劲儿摇头——

“真没想到,她居然和池于钦是一个单位的,看来华清还是太小。”

唐臻回过神儿“你跟她很熟?”

“不算很熟,幸福孤儿院的义工不对,她不能算义工,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那儿算她的家。”

孤儿?

这一点出乎唐臻预料,表情怔了下。

白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跟唐臻道个歉——

“抱歉啊,我不知道她跟池于钦认识,不然那次我就不让你去了。”

唐臻见白黎误会了,立马摇头“这有什么的,你也说了华清就这么大,就算那次没遇上,以后迟早也会遇上的,而且她又是罗院长的女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到医院来,再说就算遇上也没什么,又不是上学的时候,那些事儿早过去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

唐臻随手翻了几页笔记,情绪淡淡的——

“商楠也是飞行员吗?”

“她不是,她是队里的心理医生。”白黎对唐臻的发问没多想,低头抠着手里的笔帽“但是,她跟池于钦应该关系不错,上厕所的时候,池于钦还在外头儿等她呢。”

唐臻啪地阖上笔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清冷的眉眼中一闪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抬起头,慢慢悠悠地说——

“应该的,她们好像是恋人。”

“”

白黎懵了“不能吧你确定?那池于钦把人唬到十五楼来上厕所?她有病吧!”

“情趣吧。”

“———”

毕竟池于钦那个人经常满嘴胡话,偏偏说得还特认真,乌黑明亮的眸子盯着你,半点破绽都瞧不出,等把你的胃口彻底吊起来,她却又和你卖关子,高中谈恋爱那阵儿,没少听她瞎编,什么喝红牛会长喉结,吃耳屎会变哑巴都是拜她所赐,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当真,真的回去问外婆,是会变哑巴吗?就记得外婆笑的前仰后翻——谁说的?可真是个小骗子

窝在车上睡了一觉,回来就发癫。

隔着窗户朝下看去,池于钦一个人绕着跑道狂飙,队里有个新来的小毛头,不知道池于钦以前的英雄事迹,哪见过这阵仗,趴在窗户边人都看傻眼了——

“楠姐,这这已经八圈了池队她、她这样跑,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跑死了不还有医院嘛~”

“啊?”

小毛头惊了个呆,商楠见他当真,拍了下他的脑袋,笑说“开玩笑的,中国飞行员身体素质哪有那么差,八圈而已嘛,小Case啦。”

“那她为什么跑啊?”

“因为”商楠眯了眯眼,胳膊肘架在窗台上“早上吃多了,撑的。”

“早上不是体检吗?池队吃饭了?”

小毛头眨巴着眼睛,目光清澈又愚蠢,一看就是没怎么谈过恋爱的小崽子,这么明显的画面都瞧不出来,商楠有些无奈,这届新人都这么单纯吗?

“小冰箱里有雪糕,吃吗?”

“有火炬吗?我想要香草口味的。”

“有。”

两人正咔咔撕袋子,就听嘭一声,虚掩的门板被撞开。

商楠手腕一抖,雪糕差点儿掉地上,幸好眼疾手快接住了。

两人抬头往门口看,就见池于钦浑身湿透,从上到下啪嗒啪嗒滴着汗,粗气急喘。

小毛头有点怵池于钦,头天儿报道的时候,因为系错扣子,被好一通训,这会儿瞧着她大汗淋漓的样子,心里更慌怎么看怎么不好惹——

“那什么楠姐、池队,你们聊我先走了。”

刚溜出去,身后的门板又是嘭一声,小毛头赶忙咬了一大口雪糕压压惊、快压压惊。

屋子里,商楠慢悠悠撕开袋子,老冰棍四周直冒寒气——

“瞧你把人吓得,往后人见你估计都要绕道走了。”

池于钦没刚进来那会儿喘了,快步走到商楠面前,目光在她脸上锁死——

“你车里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浴室叮叮哐哐一通操作,再出来的时候,池于钦脖颈上挂条毛巾,手托在脑袋上使劲儿擦。

“我以为你能挺到明天呢,看来你对人家姑娘,也挺上心。”

商楠刚好吃完冰棍,顺手拉开冰箱,扔了罐汽水给她——

“轻点哟~你是想把自己撸秃吗?”

池于钦接住,低头看了眼,又皱眉看过去——

“为什么你的是啤酒?”

“我又不开直升机,想喝什么喝什么喽~”

商楠扬了扬手里的冰啤,故意馋她“想喝啊?等放假吧,让你喝个够,不过你会喝吗?”

“瞧不起谁~”

池于钦会喝酒,但不怎么喝,就算心烦的时候也不会拿这个来解忧,一来不喜欢那味,被人吹上天的好酒,在她眼里也就那样,还不如街边三块钱的柠檬水好喝,二来酒精这玩意儿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对于定力不够的人来说,这东西比毒药还致命,初中的时候,她爸一战友平常看着都正常,但只要见了酒,那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没命的喝!因为喝酒把军.装、老婆孩子全喝没了,最后自己也得了肝癌,死的时候除了最刚开始的那帮兄弟以外,身边再没一个朋友、亲人送他。

虽然可怜,但也是他自己作的。

从那时候起,池于钦就知道,真遇见麻烦事儿,最不能碰的就是酒,她会把芝麻大的事滚成西瓜大,所以就算跟唐臻分手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想过借酒消愁,顶多绕着玉潭公园,一圈接一圈疯跑。

刺啦一声,几滴冰凉溅到脸上。

池于钦仰头猛灌了几口,带着冰碴儿的凉意直涌而下,瞬间将体内燥意冲淡许多。

她穿着短袖短裤,虚靠在椅背上,卷翘微垂的眼睫,削尖的下颌、颀长的脖颈以及脖颈下突出的一字锁骨。

商楠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虽然自己嘴上一直说池于钦是小孩,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孩的确很有魅力,刚进队的时候年轻,身上一股子轴劲儿,看谁都冷着张脸,偏偏她长得不错,越冷越在人群中招眼,想不注意都不成,这些年岁月沉淀,倒是把她磨平不少,身上扎人的棱角懂得收敛,不再喜形于色有什么全挂脸上,成熟稳重、睿智坚毅,偶尔犯犯轴,竟然会让人觉得可爱。

如果不是失恋的打击,她现在应该会是一个更开朗的人才对。

“我发现你还挺白的,天天那么训,身上也不见黑。”

池于钦没搭理她,把卷到肩膀的短袖放下来,半晌,吸气又吐气,转过身,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抬了抬下巴——

“你为什么说她还喜欢我?”

池于钦在操场跑了十几圈,满脑子都是这句话觉得扯、不可能,但又好像不死心,仿佛心底有只僵而不死的百足毒虫一点一点、细细密密地啃噬,逼得她一定非要上来问个清楚,才能罢休。

这段感情池于钦一直都是讳莫如深的态度,如果不是自己发现,她到现在应该还憋着。

池于钦从不会主动提这个,能像现在这样说出来,恐怕私底下在脑子里已经过了上千遍,估计是磨得她实在受不了了再憋着就要疯。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是我先问你的。”

商楠耸了下肩“你至少得给我点儿信息,不然我怎么帮你分析。”

池于钦绷着腮帮子,舌尖用力在牙龈上抵了圈,那样子似乎在积蓄什么勇气,然后突然间就泄了气——

“她说没未来。”

易拉罐被捏地咯吱作响,本就阴郁的眼眸更添一层浓雾——

“我们分手,她提的她说的很清楚,这种感情上不了台面,学生时代谈谈就算了,以后还是要回归正常生活,她还说她外公外婆对她很好,让我不要再纠缠她。”

夏夜蝉鸣叫声不断,时不时坠下几只砸在阳台的玻璃上,明明已经快要死了,却仍旧翅膀乱震,分不清是挣扎还是留恋。

商楠拧着眉头,原来是这样难怪每回提到唐臻她都这么抗拒,这些话对于一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孩子来说,的确是太重了,这等于是在最好的年纪,给了她当头一棒,妥妥地be。

有那么一个瞬间,商楠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似乎从前认识的池于钦,并不是真正的她,至少不是完整的她——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一身骄傲被打碎的人,才是真正的她。

“所以你说她还喜欢我,根本不可能。”

抬脚踢了下桌腿儿,池于钦平静的语气中全是自嘲“你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脸皮有多厚,人家不搭理我,我也不走,就赖在她身边晃悠,现在想想,她当时肯定烦透了吧。”

“怎么会?你别妄自菲薄。”商楠顿了顿,说“她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能什么误会?”池于钦扯了下嘴角“你才见过她两面,了解她多少。”

“既然这样,那她干嘛不结婚?”

“在相亲了人家刚博士毕业,现在正准备留院,估计等定下来,就快了吧,她这个人做事,向来很有规划。”

池于钦喝光剩下的汽水,朝商楠抬抬眼——

“早点休息吧,睡了。”

她背着身子躺下,脸几乎和墙快要贴在一起,那种压抑的气氛,叫人喘不过气,本就不大的屋子,被挤得更小。

商楠挠了挠眉心,若有所思片刻——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直觉跟专业素质告诉我,最起码那姑娘心里还有你,至少在乎你。”

话落,池于钦睁开眼睛,米白色的墙纸映入眼帘——

分手后,池于钦陷入一个怪圈里,越不想想她,就越想她,好在那时候训练紧张,不是这个考核就是那个测试,她每天不要命似的把自己练到半死,晚上一沾枕头就着,分毫私人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完全可以说是密集繁重的专业训练,拯救了她。

只是被性子被这么一磨,少了开朗,多了沉稳,跟高中比变化是挺大。

她沉默着,沉默地回想从前过往——

自己性子急,又爱玩,别人一拱立马就要往上冲,那是个大晴天,自己又和人比滑板,好长好长的台阶,自己也慌,都做好要摔的准备了,唐臻突然出现,叫住了自己——

“你上次问的题,拿过来我给你讲。”

“现在吗?”

池于钦记得很清楚,自己问完那三个字后,唐臻很生气,她虽然不爱笑,平常待人也冷冰冰的,但却很少有真生气的时候,那次自己能感觉到,她是真的很不高兴了。

“你爱听不听。”

“哎!我听我听!你等等我——”

自己屁颠儿屁颠儿地追过去,那是第一次,滑板都不要了。

那之后,每次自己有危险动作,唐臻就会出现。

睡不着了池于钦翻了个身,跳下床来。

“哎——不是睡觉吗?你干嘛去?”

“九点睡什么觉,有毛病啊。”

嘭的一声甩门而出。

原地站着的商楠,一脸莫名其妙——

“炮仗吧你到底谁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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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班,唐臻刚在更衣室换完衣服,拢着头发简单扎成一个低马尾垂在脑后,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纯黑的头绳跟头发融为一体,一用就是多年。

正往外走手机就响了,是外婆打来的,问她这星期回不回来?

唐臻都忙晕了,早把之前答应要回家的事儿忘了,要不是外婆打电话来问,她连今天几号都不知道。

“下星期吧,这星期恐怕来不及。”

俩个老人家也忙碌了一辈子,自然十分体谅,没说什么,只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就挂断了电话,倒是唐臻心里过意不去,打开某宝寻思先买些补品,等下星期回家再一起带过去。

电梯下到一楼,她都走过去了,又折返回来——

“刘姐。”

“咦?唐医生下班啦?”

“嗯,下班了。”

唐臻把手机调到支付页面“那个刘姐十二床病人欠费多少?”

“十二床我查查昂——”刘姐带着眼镜,看电脑的时候总缩着下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账单页面就跳了出来“2300。”

“开单子吧,我先给她交了。”

“你给她交?”刘姐诧异道。

“她妈妈去打工了,估计得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那也不能你给她交啊,这个东西不能让你个人承担的。”

唐臻把手机伸过窗口“没关系的,等孩子妈妈回来再说吧。”

“唉”刘姐一边打单子,一边叹气“别说你还没转正呢,就算转正了,工资奖金全加起来又能有几个钱,不是我非要把人想得太坏,我在缴费处待了快十年,什么没见过,你这样帮帮不完的。”

刚刚出来还没雨,走到一半开始下雨,唐臻连星期几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看天气预报,自然是没带伞,很快淋湿一大片。

她想快跑几步,奈何雨势太大,不得不将她逼停在公交站台,看了眼站牌,没有顺路的车次,拿出手机用app叫车,一打开才发现排队时间竟要一个多小时,于是伸手去拦车,然而过去七八辆全都载着人。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再这样等下去,恐怕地铁都要停运了,唐臻咬了咬嘴角——算了不管了!

就在她想要顶包冲出去的时候——

一辆蓝色皮卡从大雨中悠哉悠哉晃过来,稳稳地停在自己面前,摇下车窗户——

“唐医生等车啊?”

池于钦一手握着方向盘,另手架在窗户边,懒懒的样子特像大街上晃荡的无业游民。

她怎么会来?

“嗯。”

唐臻有些狼狈,亚麻衫被雨水淋湿,这种面料穿着舒服,可一旦见水,就容易服帖,胸口处明显有湿黏的感觉,下意识抱起胳膊想要挡住。

三番几次都是不欢而散,她现在已经不指望池于钦能有什么好风度,更不认为她会载自己,打完招呼,目光就瞥向别处。

池于钦没走,把车窗摇到最低,歪头看去“这不好打车啊,要我送你吗?”

“你会送吗?”

“上车。”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唐臻坐进后排。

池于钦回头看了眼,轻薄的布料贴着皮肤,有点透

唐臻无暇顾及,正在包里低头乱翻,叮铃哐啷不知道放了多少东西。

瞧见这一幕,池于钦就想到罗院长,她妈也这样,成天包不离手,去哪儿都说自己有个百宝箱,实际上一到真正要用东西的时候,就什么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医生是不是都这样,对别人螺丝钉那么小的事情都马虎不得,对自己能将就绝不的凑合。

池于钦收回眼,虚拢着拳在方向盘上捶了下——

“喂”

唐臻动作一停,抬起头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驾驶座上那人的侧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是眼尾挑了挑高。

“车兜儿里有纸巾,你可以用。”

她怎么知道?

视线一瞥,落在湿掉袖子上,也对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谁看不出来要找纸巾?

车兜里塞着包抽纸,鼓囊囊的,刚上车的时候就看见了,但她觉得既然自己有,又何必用别人,可在包里翻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

皱了皱眉,最近的脑子这么不够用了吗?明明记得早上出门前塞了一包,怎么不见了?

目光又瞄回鼓囊囊的车兜儿里,纸巾而已,似乎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是她先开的口。

伸手拉开车兜儿,快速抽了几张——

“谢谢。”

“不用。”

池于钦目不斜视,脚下轻点着油门,车开出一段距离,忽然开口——

“我以为你会拒绝呢。”

“拒绝什么?”

“我送你回家啊,毕竟之前咱们不大愉快嘛。”

“是吗?可能你觉得不愉快吧,我不认为有什么再说这么大的雨,我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唐臻把纸巾揉成团藏在手心,缓慢抬眼“而且,你今天来不就是想炫耀吗?”

“”

“你有车,我没车。”

池于钦先是一愣,然后又笑,笑的整个胸腔都震——

“几天没见,你这脑回路又清奇不少。”

“咱们彼此彼此。”

唐臻报过地址后,两人再没说话。

一到雨天,街面上的路况就不好,人心也容易烦躁,车窗外鸣笛声此消彼长,又堵又挤就像夹心面包,基本上这时候都有交警指挥,就怕有些脾气急的司机,拼了命的赶。

相比较外面的嘈杂,池于钦则十分安稳地靠在椅背上,熟练转动着方向盘,一点不受外界影响,配合雨刷器规律的摆动,不急不忙在长龙般的车流中一点一点挪动,别的车赶最后一秒绿灯迫不及待冲出去,她却还剩三秒就开始减速,任凭后面的车怎么打喇叭,她都不理睬。

撑着头,表情略为严肃,偶尔被后面车摁喇叭摁急了,脸上也会不耐烦,不过最多三秒,三秒就恢复如常。

急脾气改了不少,不像以前,别人一拱她就往上冲。

池于钦从后视镜里看见唐臻在看自己,眉毛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

“难受?”

“”

池于钦把四面车窗全摇到底“这样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你现在还晕车?”

“不怎么晕了。”

“真的假的?别回头又把手掐烂。”池于钦碰了下右转向灯,将车子驶进另一条车道“旁边有袋子,实在难受你可以吐。”

唐臻呼吸一滞,额头上渗出几滴汗珠,下意识的用手拭去,脸颊好烫。

这一幕恰好又被池于钦看到——

“很热吗?”

“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

池于钦的声音里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瞬间心脏咚咚狂跳。

“有你说话份吗?!知道的你是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金毛狮王参加武林大会呢!”

“洗就洗嘛那么凶干什么?”

姚依依扁了扁嘴,倒是没之前那么任性了,乖乖跟理发师去洗脸。

洗完脸,再把头发染回来,刚刚还叛逆无比的少女,立马乖巧起来,就是气色不大好,脸发白。

池于钦开车把她送回家——

“以后再搞成这个鬼样子你试试!”

姚依依扒住车玻璃“去海洋公园吧,就你跟我,你答应我就听话,不然”

池于钦一巴掌拍到方向盘上——

“你少跟我讨价还价昂!你——”

“上个星期我生日,你都没来”

一句话,让池于钦哑然,倒像自己了犯错,声音放松了些——

“你爸呢?”

“不知道,死了吧。”

“你奶奶呢?”

“买菜去了。”

池于钦拧着眉毛,心里有些无奈——

“等我放假吧,放假我来接你,这几天跟奶奶老老实实在家,别乱跑。”

“哦。”

下班到家,屋子一片漆黑,唐臻就着手机屏的亮光,一手扔包一脚踢鞋,把自己撂进沙发里,深吸了口气,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对门狗叫,她都懒得管,起身拿了罐冰啤酒,一边听歌一边喝,是首民谣,唐臻越听越上头,跟着一起哼——

爱人你可感到明天已经来临

码头上停着我们的船

我会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

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那时候两人刚在一起,池于钦尤其钟爱天桥底下的小馆子,便宜好吃菜量还大,逮着空就带自己去吃。

大家不过,却迫不及待装成十八的样子。

池于钦盛了碗汤递去,就在那块白嫩的鱼肉里,小心翼翼地挑着刺。

自己低头刚喝一口,却吐出来——

“怎么了?”池于钦见状急忙问道。

“有葱和蒜。”别过头去,不肯再碰。

谁料,下一刻,池于钦伸手端走汤,一股脑儿喝个精光,然后重新盛了碗没有葱跟蒜的,又递过来——

她说:“没事儿,我吃,以后你不吃的都给我,吃不完的也给我,我都吃。”

唐臻记得那家小馆子有一面超大的镜子,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红的像猴儿屁股,她们手都没怎么牵过,池于钦却能毫不嫌弃地吃掉自己剩下的东西。

唐臻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毛病好多,不吃葱、不吃蒜、不吃姜、也不吃青椒,一份饭永远只能吃掉一半,每次都是池于钦帮自己打扫,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不耐烦。

音乐戛然而止,唐臻喝光啤酒,自嘲地杵了杵脑门儿——

“你到底再想什么呢?指望她把青椒跟大蒜夹走吗?”

可是她那时候真的很喜欢自己

“醒了?”陈闵开口问道:“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喝醉了挺吓人。”

唐臻头大,掌根抵着太阳穴用力揉了揉——

“我昨天没乱说什么吧?”

“说了啊。”

“啊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爱池于钦,爱的死去活来。”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啊!”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唐臻脚踢到桌子腿,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拐着腿边抽气边一蹦一蹦跳去卫生间。

啪的一声关上门,扭头就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充血的脸,再一低头又瞥见缩起来的大脚趾,指甲盖都起了毛边,刚那一下踢得着实不轻。

唐臻觉得自己完了几杯猫尿下肚,什么都敢往外说。

叮叮哐哐一通地洗漱完毕,悄咪咪地溜回卧室换好衣服,拽着手里的包,人就想开溜。

结果门一推开,就被卫生间门口倚着的陈闵逮个正着,陈闵还没换衣服呢,穿着后背开到腰的吊带睡裙,披散着头发,一大早的就这么风情万种。

她朝唐臻挑挑下巴——

跟池于钦的第一面,印象并不好。

那时候高一还没有分班,期末考试学校都弄一个百名榜贴在校园的展示栏。

唐臻看着榜单年级第一的名字若有所思。

她学习好,在原先的学校常年第一,转到华清后,无论强度或者氛围,都比南武大许多,外公外婆怕她压力大,在这方面专门开导过,毕竟初来乍到都需要有个过度,可即便如此,对于做惯第一的人来说,还是有被打击到。

吹了半天冷风,唐臻拢了拢校服领子,抱着书准备回教室,刚走到操场,突然人多起来,大家你追我赶往水泥楼梯那边跑。

唐臻最讨厌凑热闹,不管是大街上还是学校里,遇到人多的地方,她只会绕开,或者直直穿过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忙不迭转过身,拉住后面跑来的同学——

“你刚刚说谁?”

“池于钦啊!”

“池于钦?那个年级第一?”

“不是她还有谁!”

那位同学兴奋极了,指着水泥楼梯的方向——

“她今天要挑战五十级台阶,去不去看!跟高三的王程对赌!谁输了谁学猪叫!”

水泥台阶下面人满为患,池于钦踩着滑板,把冬季校服脱扔在地上,两只耳朵冻的通红,又哈气又搓手,冲对面高三男生问话——

“怎么样?你先我先?”

那男生跟池于钦差不多高,穿着格子衫,头发上不知道喷的什么,全拢到中间,远看像刺猬,近看像油锅里炸过头的金针菇,躬背耸肩,嘴里斯哈斯哈的——

“让你,你先。”

“我先就我先,等会儿学猪叫卖力点!”

“池于钦你少狂!有本事滑了再说!”

池于钦不屑地哼了声,踩着滑板将前头压了下去,其实她也没把握,虽然以前也这么玩,但没玩这么高的,可狠话都放了临阵脱逃的事她做不出来,今天就算跌死在这儿,自己也要滑。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滑到一大半,池于钦歪了,连人带滑板从台阶上滚下来。

据目击者透露,整个过程相当惊悚危险,见过风火轮吗?池于钦大概就是那样

唐臻的书被她撞掉,书页里夹得试卷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池于钦猛地爬起来就给人捡东西,身上滚的全是土,好好的白T恤都给她弄成黑灰色了,整个人脏兮兮的。

“对不起,给你。”

唐臻接过试卷,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转身,却又停下——

“同学你流血了。”

“啊?”

“耳朵。”

池于钦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耳朵破皮了。

“哎——同学”

“还同学!”突然有人过来在池于钦肩上拍了下“王程跑了!”

“不是吧~怂包!”

后来,唐臻也碰见过池于钦几次,不是抱着滑板,就是踩着滑板,笑嘻嘻的像个‘傻子’。

这事儿对她打击也挺大,唐臻实在想不通年级第一为什么是个中二少女?

再后来高二她们分在一个班。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们应该也不会有以后。

大概每个学校都有关于坟场的传闻。

当时六十九中的教学楼内没有厕所,厕所单独建在后操场的一片空地,传闻这里以前是乱葬岗,大几届的学生说晚上见过红衣女鬼,还听见过鬼叫鬼哭,即便班主任再三辟谣,但这种东西以讹传讹,隔三差五就会在学生中间带起一波风浪。

其实,也不怪大家害怕,那厕所建的实在太大,前后中间拢共六个出入口,清一色的白瓷砖,反光反到刺眼睛,曲里拐弯跟迷宫似的,说话声儿大点都有回音,头顶荧光灯还经常接触不良,滋啦滋啦电流声不停就跟3d音效一样在耳朵边绕,谁不头皮发麻?白天还好,一到下午第三节课,天蒙蒙黑的时候,没个人陪都不敢上厕所。

那天是周四,下午本身是有一节体育课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化学测验,七班作为实验班,对于这样猝不及防的换课,早就习以为常,一个抱怨的都没有,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老师发卷子。

唐臻很快写完交卷。

十一月份的傍晚,天色昏暗,现在还没下课,路面除了呼呼风声,什么都没有。

平常这时候都是白黎跟她作伴,今天白黎请假,她就一个人来,走着走着,唐臻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似的——自己快、她也快;自己慢、她也慢,来回试探几次,唐臻确信那人就是在尾随自己。

低头拢了拢校服衣领,朝厕所的方向加快步伐。

忽然一个侧身,唐臻消失在厕所门口。

那人见状,立马小跑起来,一只脚才迈进女厕门槛,倏地一股力量扣住她的胳膊,猛地一个过肩摔,将她重重撂在地上。

咚的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都颤了颤。

“怎么是你?!”唐臻诧异。

池于钦背着地,脸色涨红疼到说不出话,完全被摔懵了。

唐臻之前听别人说过,有些男生专门趁天黑喜欢躲这边吓人,教导主任前段时间来抓过几次,她以为今天让自己遇上了。

“你跟着我干嘛?”

“我、我没啊我上厕所”

“那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池于钦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后背,慢慢爬起来,看着眼前防狼一样防自己的唐臻,无辜至极——

“要有什么声音?我我还没尿尿,尿尿才有声音啊”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唐臻卸下防备“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儿~”池于钦的目光掠过女孩清冷的眉眼,问道:“你练过啊?”

“嗯。”唐臻点点头“以后别这样跟在我身后,很危险。”

说完,朝里面的隔间走去。

池于钦这才龇牙咧嘴起来,刚那一下真是要命,她弯腰抵着身后的白瓷墙,脑袋往里又探了探,摇头笑着“胆子真大~”

唐臻从隔间里出来,刚走两步,忽然停住——

扭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右手边的门板,门缝渗出的血迹让她眼皮狂跳——

“谁在里面?”

无人应答。

唐臻大着胆子推开门板,脑袋瞬间嗡的一震

——有人割腕自杀!

彼时的唐臻才十七岁,她性子是比旁人冷些,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见过这种事,顿时被满地血红吓慌了神,手足无措之际,想到刚刚的池于钦——

下一刻,带哭腔的喊声传来——

“池于钦!池于钦你在吗?!!”

“我在!”

池于钦闻声立刻冲来,眼前的一幕,也吓了她一大跳,好在她反应够快,脱下校服裹住女生的伤口,抱起人就往医务室跑,边跑还不忘跟唐臻交代——

“你去找五班班主任!告诉她王婉晴自杀,赶紧来医务室!”

等五班班主任赶到医务室,王婉晴已经脱离危险,这会儿正等着120过来,校医说,幸好发现及时,再晚来十分钟,估计人就没了。

说完,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池于钦,拍了拍她的肩,十分赞扬道:“小姑娘不错,还会加压包扎,她的命你至少救一半,哪个班的?回头我跟你们班主任说,必须全班表扬。”

“人没事儿就行,至于表扬免了吧”

校医耸肩一笑“雷锋啊~”

“别别别雷锋差得远,雷峰塔差不多。”

池于钦离开医务室,老远就看见楼梯口站的人,这会儿下课了,五班的几个班委都往医务室涌,唐臻被挤在拐角,一张小脸惨白无血。

大家只关心王婉晴的伤势,却不曾问过一句唐臻,一个女孩子再怎么勇敢,独自面对那样的场面肯定也会害怕,说不定还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池于钦走过去,目光落在唐臻攥到发白的左手上。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去拉她,一根一根指头的扳开,这才发现她的掌心全被指甲掐烂了。

“她没事了吧?”

“没事了,你呢,还好吗?”

唐臻没再说话,池于钦干脆把她拉去学校超市。

买了杯热奶茶给她,唐臻看了看奶茶,又看了看池于钦,似乎回过神儿来,但还是有些呆呆的——

“我想吃泡面。”

“等着!”

五分钟后——

唐臻吃着泡面,池于钦:“害怕吗?”

唐臻不说话,低头吃面喝汤。

池于钦没再多问,拖着椅子向她身边挪了挪。

也就是那天以后,两人在竞争关系上,似乎多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池于钦到班里,照常跟唐臻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唐臻抬起头,说道。

池于钦愣住,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立马掏出书包侧兜的果汁递去——

“那个买多了,请你喝。”

“谢谢。”

“不用谢~”

两人的互动,叫白黎惊了个呆,等池于钦走开,赶忙凑过去——

“你俩怎么回事?”

“什么?”

“你不是不搭理她吗?”

唐臻把果汁收进桌兜儿“我没有啊。”

电视播报——

“昨日凌晨五时,吴家镇发生山火,经查,本次山火系刘某吸烟后将未熄灭的烟头随意丢弃,引发山火造成重大损失,目前刘某因涉嫌失火罪已被吴家镇公安局刑事拘留,本次华清救助局派遣直升机“B-7126”前往扑救,救援人员结合火势与现场风力风向,精准操作吊桶进行空中洒水扑救,截止今晨七时,火势已得到控制,救助直升机洒水15桶,共计三十吨,无人员伤亡。”

“又是山火,今年都第几次了?就不能把烟头灭了再扔?”白黎摇了摇头,把药剂推进输液管“这些人呐”

话落,一只小手抠住调节器——

“哎~小家伙干什么呀?”

“嘻嘻~~姐姐我想调快一点,等会儿我要去小公园玩~”

病房里没有大孩子,眼前的这个上个月刚满十岁,正是能玩能闹的时候,却被困在这里哪也去不了,最多到楼下的花坛逛逛,久而久之那就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小公园。

“哦~要去小公园玩呀,可这是盐水哎放太快胳膊会疼的,这样你放慢点滴,姐姐把这个给你好不好?”

白黎拿出口袋里的奇趣蛋。

“哇!”

小家伙眼睛都亮了,不用白黎动手,自觉主动地就把点滴速度放慢。

白黎推车出来的时候,唐臻正靠在门垛边,直勾勾的盯着电视屏。

“好看吗?”

“还行。”

“你什么时候爱看新闻了?”

唐臻环住胳膊,视线随意一瞥,落在刚刚那个小家伙身上——

“盐水,真有你的。”

“不然呢?告诉她这是顺铂、合乐生、盐酸阿霉素或者泽菲还是立辛?是高浓度的化疗药水,会让她吃不下饭,嘴里苦的像胆汁,恶心、呕吐,掉头发?”

白黎把推车往墙边一靠,整个人突然很颓,垂下头,脑门儿顶着墙。

“白黎”

“我没事。”白黎转身抬起头,嘴角的笑像硬挤出来的“我就是听她说要去小公园玩,有点窒息唐臻,你知道吗?我刚上班的时候,她才这么高”

手在腰胯边比了比“现在她都十岁了。”

白黎摇了摇头“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都这么久了,又不是第一天上班,还是容易激动”

“总比我好啊。”唐臻微眯眼,声音平静“成天不是想锯这条腿,就是截那条胳膊,哭都没有眼泪,上学那阵儿,你猜实验室的那帮人都叫我什么?”

“叫什么?”

“灭霸。”

白黎破涕为笑“真的假的?!”

“你说呢~”唐臻勾了下她的肩“走啦~”

华清第一救助飞行队——

二楼办公室。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池于钦,关键时刻你不要给我掉链子,这关乎到队里的荣誉,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冯局,您饶了我吧,我长这么丑,您要我去就是给队里丢脸,这样陈化、您让陈化去,他是咱们队里公认的帅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镜头怼脸随便拍,肯定都好看!”

“人家电视台要女飞行员,你把陈化推出来算怎么回事?!我就不明白了出任务的时候,你死命活命的要往上冲,现在让你露个脸,这么难吗?!你要知道多少人想有这个机会,都没有呢!”

池于钦耷拉着脑袋,两手往后一背,话在嘴里嘟囔“那您给想要的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当当当——

商楠敲了敲门“冯局,有人找池于钦,好像是个女”

“是不是女记者?”冯局啪的一拍桌,手指向池于钦“去,现在就给我去,必须完成任务,这是命令!”

“是。”

池于钦从办公室刚拐出来就要溜,被商楠一把捞住“哪去儿?”

“换件衣服。”

“宿舍是这个方向吗?”

“我绕一圈不行啊?”

商楠看着眼前这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家伙,没好气的笑了笑——

“别装了,你那是绕一圈吗?你那是直接绕丢,跟冯局耍花腔还不够,跟姐姐我还耍,早知道不帮你了。”

池于钦回过味来“没人找我吧,可以啊你~连冯局都骗过了。”

“少来,我可没骗人。”商楠推开池于钦,挑了挑眉毛“是有人找你,不过不是女记者。”

“只要不是记者,随便谁都行。”

“你确定?她说她叫姚依依。”

刚还一副无所谓脸,顿时双目睁圆“我靠!你怎么不早说!”

“回来回来!我发现你这个人说风就是雨,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商楠耸了耸肩,朝大门口的保安室瞄去“让我弄走了,我跟她说你不在,这一个礼拜都不在。”

池于钦长舒了口气,好险两个字就差刻在脑门儿上了,瞧得商楠只想笑,揶揄道:“我说,你这该死的魅力够迷人啊~”

“有意思没意思?”

“嗐!我刚帮你挡完人”

“行行行,回头儿请你吃饭。”

“别回头了,就今天吧,给我当司机。”

两人去到停车场,蓝色的小皮卡biubiu闪了闪。

池于钦碰车碰的早,当初报完驾校一天都没去,后来考试全一把过,她不喜欢小车,也不喜欢商务型,就喜欢这种看起来有点小笨的皮卡——

商楠坐进副驾驶,摁下车载随便放了首民谣,手指边在腿上打节拍边说:“你总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你得跟她说清楚,这回是我刚好经过,下回怎么办?那小孩没成年吧?”

“你以为我没说吗?我嘴皮子都快磨烂了。”池于钦把着方向盘倒车出库,车屁股蹭着石墩儿稳稳开出“前天刚成年。”

“成年也不行啊,高三生算哪门子大人?要不找个时间我给她做做心理咨询。”

“她爸给她挂了三个专家号,没一个全身而退,不是臭鸡蛋砸人脸,就是臭鱼烂虾倒一地,那味保洁拖三遍地都消不掉,你觉得咨询有用吗?而且那孩子心理没问题,就是叛逆,一时半会儿想不通还是她妈妈的事,刺激太大了,她爸也没调和好。”

商楠歪过头,看向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唉光生不养,还不如不生呢。”

恰逢红灯,池于钦踩住刹车,瞄了眼后视镜,只见身边的人眉头紧锁,沉默的厉害,她知道这是触到商楠心伤了

好不容易放半天假,懒睡都没来得及睡,就被白黎拉去婚纱店。

她跟万康上个月订婚,婚期定在年底,唐臻是她从高中开始就钦定好的伴娘。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当初怎么就跟池于钦在一块了?你老实跟我交代,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唐臻帮白黎提着身后的拉链“吸气、再吸再吸一点”

“再吸就死了。”白黎懊恼的捂着肚子“不对呀,我这几天晚上饿的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会不会是奶茶?”唐臻提醒道:“你这几天,不是红豆米麻薯就是豆乳玉麒麟。”

“不会吧?我要的三分糖嗳!”

唐臻递去一个无语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呃好吧好吧,应该就是奶茶啦~”白黎抱住唐臻的胳膊,嘟起嘴“你知道我的,饭可以不吃,奶茶必须得喝!十几年了,哪能戒得掉!”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唉果然年纪大就是不一样,我们护士站那群小姑娘儿,荤素不忌什么都吃,天天大鱼大肉,那小腰细的哟~我都恨不得在身后给她托着,生怕哪天一不留神自个儿就断了~”

白黎摇头叹气——

“想当年,姐们儿也是这样啊,熬几个通宵打游戏,都能瘦五斤,真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啊~”

“行了”唐臻拍了她一下“要不要改大?”

“不改!老娘就结一次婚,要么瘦要么死!”

白黎把婚纱换下来,拉着唐臻又去挑伴娘裙——

“这件怎么样?很显身材哦~”

“拉倒吧,我哪有身材”唐臻挑了件中规中矩的“这个吧。”

“嘁~没意思。”

白黎似乎想到什么,歪过头眼睛在唐臻身上打转——

“老实说呢,我以前真觉得池于钦一般般,尤其是她笑得时候,那么大个子,成天龇口大白牙,感觉特傻特呆,不过这次重新再见,你别说她变化还挺大”

白黎环着胳膊,捣了捣好友的肩膀——

“你是没看见,上回就来过一次护士站,啧啧啧把那帮小护士迷得不要不要的,就那小胡你知道呀,平常头昂得多高~这几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我,尽跟我打听池于钦呢~”

“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打听的可能不是池于钦,是罗院长的女儿。”

“你这话那罗院长女儿是不是池于钦?”

唐臻走到落地窗边,白黎就跟到落地窗边——

“好好,就算小胡对她没兴趣,可以池于钦现在这个条件,保不齐真有女孩子动心,你是不了解现在的市场情况,她这种很抢手的!”

话落,唐臻转过头,恰巧看见对面商场走出两个女生,短头发的主动帮长头发提袋子——

顿时扭头收回目光。

“哎现在也没别人,你跟我实话实说,到底还喜欢不喜欢?”

“你在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问真的。”

唐臻拿着挑好的伴娘裙,往试衣间走,刚好推门进去,白黎被关在外面——

“话别说一半好不好,唐姐姐!”

唐臻脱下衣服,换上伴娘裙,胸口突然有些发闷——

“我跟她不可能了。”

婚纱店里冷气吹得十足,几套裙子换下来,肩膀跟脖颈凉飕飕。

唐臻早将之前的话题岔开,看了看时间,问道——

“万康呢?他怎么还不来?”

“他出差了。”

“你没搞错吧?哪有让新娘子一个人试婚纱的?”

“怎么是一个人,不有你嘛~”

白黎把手搭在唐臻肩上,捏了捏——

“他不在也好,你知道的,男人对试衣服都没什么耐心,我自己慢慢试,想试多少试多少,省的他催。”

唐臻对白黎的话,并不认可,她们认识时间长,关系又处得好,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你们才认识半年,除去他上班出差、你上班值班的时间,真正相处下来,满打满算三个月有没有?你真的考虑清楚跟他结婚吗?”

“不跟他结和谁结啊?缘分来了,挡不住的~”

“希望是缘分,不是恋爱脑。”

白黎吐了吐舌头——

“不会啦~我都多大人了恋爱脑早死翘翘啦。”

街对面,池于钦把手里的袋子麻溜地扔进车斗,拢共八十五双,差点儿就放不下,一手拉着绳子固定,一手抻着车边——

“我说,你都不问问鞋码,买回去万一不能穿怎么办?”

“这你就不懂了吧~孤儿院都是小孩子,身体长得快,鞋子嘛几乎半个月一个月就要换,你要是买的刚刚好,穿几天就不行了,所以每个人的鞋都是大两号的,这样可以穿很久。”

商楠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队里没什么人知道,池于钦因为开皮卡,被她拐去做过两回司机,才知道这事儿。

怎么讲呢起初是有点震惊的,因为商楠看上去太不像孤儿了,她不阴郁不自卑,能开玩笑、人缘好,热衷各种大小聚餐集会,只要是大伙一起行动的事儿,一定就有她,队里谁结婚、谁脱单、谁过生日,基本都找她攒局。

久而久之,池于钦心里的那点儿震惊就散了,只是没摊上好父母罢了,世上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固定好绳子,池于钦拍了拍手,身子一歪,肩膀懒懒的靠在车门上,嘴里叼着棒棒糖——

“那你就光买鞋子?衣服什么不用吗?”

“不用,鲁妈妈说了,这回只要鞋,衣服有人赞助。”

商楠擦了把汗“这才七月初就这么热,看来今年夏天有的熬,等会儿我再去批发几箱饮料,小朋友们一定会乐疯的!”

说完,感激的看向池于钦——

“辛苦池机长今天给我做司机。”

“少来,你要真感谢我,下回心理测评就帮我填了。”

“一码归一码,帮你填我要受处罚的,这样我请你吃饭,就那个最近很火的姥爷餐厅~”

池于钦好像走神儿了,商楠见她愣着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对面,顺势也望过去——

“看什么呢?要拍婚纱照啊?”

池于钦笑笑没说话,嘴里的棒棒糖被牙齿一两半。

“你都没试试。”

“我信第一眼,所以不用试。”

这顿饭应该是秦舒长这么大以来,吃的最不舒坦的一次。

直到吃完,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临着分别,秦舒却又问了句——

“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池于钦没什么表情,视线一瞥,看见刚刚靠窗的桌位,已经换了别人,眉头突然皱了皱——

“有这个必要吗?”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作为朋友。”

“抱歉,我不跟相亲对象做朋友。”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大办公室里,唐臻把手术过程跟刘思思分享了一番,刘思思大为惊叹,要不说池于钦能在这个年纪就升到副主任医师呢,左室后壁破裂,九死一生,不知道有多少实操经验老道的医生,都在这个上面失过手。

两人话刚说到这儿,二十七床又摁铃了,刘思思连忙喝了口水——

“得,我得过去了。”

唐臻顺嘴问了句:“她家里人还没来?”

“来了,前天来的,交了两万块钱,现在又不露脸了。”刘思思叹声气:“老太太一个人怪可怜的,我也帮不了别的,她想找人说话,那就说说吧,反正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人美心善的思思啊~”

“少来,走了昂~”

“汪、汪汪汪——”

被窝里的人缩了下肩头,翻过身,捞起被子蒙住头继续睡,大概挣扎半个小时,唐臻放弃了,认命地扯下被子,没精神地揉了揉额头。

睡意被打断,再想入睡就很难,这是她从小的毛病,不好,但改不掉。

哗——地拉开遮光帘,日光照进窗户,昏暗的卧室瞬间明亮,唐臻眯着眼,呆了七八秒,才起身洗漱。

房子是半年前刚买的,一直都住得没问题,直到上个星期,对面搬进一户小情侣,不知道是干嘛的,养了七八只狗,天不亮开始叫,天黑了也不停,雷打不动,叫起来就没完,她去说了几次,显然没什么作用。

洗手间里,唐臻站在莲蓬头底下,姣好的身材曲线玲珑,没有一丝赘肉,皮肤白得像泡在牛奶里浸大的一样,她从小就白,公认的,外婆说是随她妈妈了。

这会儿水温还没上来,一股冰凉顺着头顶浇下,瞬间打了个激灵,唐臻后颈酸痛得厉害,艰难地抬起胳膊,反手捶了两下,随后仰起头,用力搓了搓脸,好让困意快点散去。

连着两天夜班,就算补了一夜的觉,还是盖不住脸上的疲惫,浓密的睫毛下蒙着一片乌青。

除了狗叫,这房子的地理位置还是不错的,出小区大门就是地铁口。

早高峰的地铁最难挤,好在离华清医院只有六站,唐臻抓着吊环拉手,骨节发白。

滴滴——

手机响了。

是白黎,唐臻最好的闺蜜,没有之一。

白黎「你被盗号了!赶快登QQ!!!」

QQ被盗号?这玩意儿快十年没登池过,要不是白黎说,唐臻都快不记得自己还有QQ号这事儿。

果然,太久没用,都不能直接登录,唐臻想了想密码

好像是生日。

细长干净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许久不见的对话框弹出,是高中时期的班级群,白黎发了二十几个表情包,唐臻往上滑,蹭地脸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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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号的也知道发的信息违规,寥寥几个字,一堆反斜杠。

唐臻看了眼发出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不能撤回了。

接连弹出几条新消息,是几个男生同学的调侃——

「果然是女神,要么不露面,一露面就非同凡响」

「哟~大医生也看片啊~」

白黎「看屁的片!被盗号了好不好!」

滴滴又是两声,唐臻调出她跟白黎的对话框——

「别理他们」

唐臻会心一笑,发去OK的手势。

清空班级群的聊天记录,重新更改密码,唐臻正要退出app,手指却不小心碰到屏幕左侧,一张模糊的合照瞬间弹出来——

下方写着一行小字:仅自己可见。

眼皮跳了跳,唐臻快速摁黑屏幕,把手机塞回包里,四面八方全是乌压压的人头,她挺直腰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稀薄感在胸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七点半到医院,唐臻换上白大褂,照例一杯黑咖啡一块牛角包。

“你怎么又吃这些?”

唐臻抬头,一张皱着眉、嘟着嘴,说话时脸颊酒窝时隐时现,很可爱——是白黎。

她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大学也考在了一起,只不过自己学的临床,白黎差几分,调剂到护理专业。

毕业后白黎被招进华清军医院当护士,唐臻选择继续深造,今年博士刚毕业,目标就是华清军医院骨肿瘤科,缘分注定两人又凑在一起。

“冰的?”白黎无语,把咖啡换成豆浆“唐姐姐你喝点热的吧,哪有人一大早就吃冰的?再说了对身体也不好。”

白黎上学的时候就是喜欢照顾人的性格,唐臻有段时间不吃早饭,她就每天带一杯豆浆,盯着她喝完,后来唐臻好长一段时间都离不开豆浆,不过白黎毕业之后,没人再盯着她,坏毛病就又养了回来。

“谁说喝冰咖啡对身体不好?咖啡里——”

“打住!谁要听你讲道理,赶快喝了,一会儿罗院长来查房了。”

唐臻笑了笑,刚喝两口豆浆,就见白黎掏出手机,送到自己面前——

“看看,这个怎么样?”

唐臻扫了眼,西装革履不算帅,戴眼镜挺斯文。

“万康?”

“去你的,他哪有那么帅~”

唐臻抿着唇,嘴角沾了一层奶白沫子“这个也不帅啊。”

“唐姐姐,要求降一降好不好~人家是留美博士搞科研的,比咱们大两届,家里都是高知”白黎被唐臻看得发毛,投降认输“是我妈啦~非要给你介绍,你给句话,行还是不行?”

“不行。”

“为什么呀?”

唐臻喝完豆浆,顺手扔进垃圾桶“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留院,其余的一切免谈。”

“留院也不耽误好不好~”

“那他戴眼镜,我不喜欢,不说了,我去查房了。”

“哎——那你自己跟我妈说!”

“帮我谢谢阿姨~”

唐臻高举病例挥了挥手

恶性骨肿瘤,多发在孩子身上,得这种病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三,相当于连续抛22次硬币都是正面。

华清军医院主攻骨肿瘤,罗玉书作为华清的院长,是业内医学界最具权威的教授,全国上下基本得这种病的百分之九十五都会转过来,当然也只有她敢接。

住院部走廊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的白墙,只有左右两侧的宣传展板稍带些色彩。

推门而入,一股甜甜的味道,病床上的小姑娘头戴粉色渔夫帽,正吃着红豆派,宽大的病号服松垮地套在她身上,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似乎风一吹就会倒,怯生生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进来的白大褂。

“今天感觉怎么样?”

罗玉书走在最前面,笑容和蔼,声音温柔。

“还不错,一大早就说要吃红豆派。”女孩的母亲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唐臻和其他实习医生一样,手里拿着笔记本,不时便会低头记录,她站在右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侧脸,长而卷的睫毛下,清纯脱俗一尘不染。

突然,白色大褂被一只小手拽住,轻轻地拉了拉——

“姐姐,你好漂亮啊~”

病房里顿时传出笑声,唐臻弯下腰“你也很漂亮。”

说完,掏出口袋里的糖,放入桌上的玻璃罐中。

查房结束后,众人散去,唐臻捧着笔记本正准备回办公室,罗玉书忽然开口——

“唐臻,你等一下到外科诊区2诊室来找我,我有事情跟你说。”

“好。”唐臻点头。

去办公室放下东西,往外科诊区走。

瘦高、腿长,走得快稳但不急,低低的马尾垂在颈后,顺着视线望去,白色的医生褂被风带起,细眉亮眼,却没什么笑容,整个人的气质过于干净,偏冷,叫人望而生寒。

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叽叽喳喳——

“看到没看到没!刚刚那个可是罗院长的独生女!”

“真可惜她要是个男的,说什么我也得把她拿下!”

“这都什么年代了性别还卡这么死呢,家世好、颜值高又有钱,哎~听说还是个飞行员呢,这种镶了金边的钻石女打着灯笼都找不见,可不输男的。”话罢,老大哥似的拍了拍旁边人的肩“妹妹,你还是太年轻~”

唐臻刚好经过,低头笑而不语

“平常人影都见不到,今天怎么了?还专门跑过来?”

罗院长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朝面前站着的人觑去——

“虫草?你买这个干嘛?”

“给您补身体啊,好让您更有精力救死扶伤。”

“跟你妈还贫!再贫出去!”

池于钦耸肩,摊开手掌撂出实话——

“我一同事爸爸体检,时间有点晚,他想往前提提。”

“什么病?”

“没病,就是定期体检。”

罗院长的脸瞬间垮下,把桌上的虫草推回去,手指在大理石面的桌案上用力戳去,严厉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往小了说叫没素质,往大了说叫行贿!我告诉你,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卖人情卖面子的,你——”

没等教训完,敲门声响起,唐臻推门而入——

“罗院长,您找”见有人,立马往回收手“不好意思,我等下再来——”

“不用。”

罗玉书瞪了眼池于钦,冲门口的唐臻招手“不是病人,你进来吧。”

咔哒一声,关上门板。

唐臻像只猫,走路没声,她的视线落在诊桌前人的后脑勺上,偏左的发旋

突然,没由来地眉角跳了跳。

池于钦垂着头,她个子高,站在诊桌前将罗玉书全部挡住,绷着脸用力挫了几下腮帮子。

“还不走?快出去。”

“走,我这就走。”

那人声音清晰地灌进耳中,唐臻心跳瞬间加速,有那么一瞬的错觉,自己似乎被捆住手脚,不会动了。

池于钦两手抄兜,懒懒地转过身,目光落在唐臻突然攥紧地左手上。

“哎——把你东西也拿走。”

“那是我花工资买的,您放心吃,女儿给妈妈送东西,构不成受贿,纪检委不会来抓您的。”

“胡说什么!”

飞行制服穿得板正,池于钦视线随意一瞥,扫过唐臻的脸,冷漠疏离,没有一丝停留,拉开门柄大步离开。

“她就这样,从小到大没个正形,不用理她,小臻啊,你坐~”

唐臻僵了两秒才回过神儿,喉咙像勒了根儿橡皮筋,乍一开口竟有几分失真——

“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玉书把袋子拨到一旁,端起保温杯低头吹了吹,随即慢悠悠地问——

“你对十二床的病人,有什么看法?今天大家都在讨论,只有你没说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十二床就是早上查房时说自己漂亮的小姑娘,唐臻此刻眼眸清明,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我认为应该截肢。”

“哦?理由呢?”

“肿瘤侵犯范围较广,随时可能会向远处转移,一旦转移就会很难控制。”

“我理解,但是家属的意思是要尽量保留左腿,一方面孩子还小,如果没有腿,就算康复,以后的日子也会很难,我知道你也是为病人充分考虑,但是或许有奇迹呢,这也说不定,你认为呢?”

见唐臻不说话,罗玉书继续道——

“唐臻啊,你是这批博士生里,专业跟天资最好的,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医生是人不是神,虽然我们没办法改变冷冰冰的数据,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尝试去沟通去理解,才能做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唐臻听出了罗院长话里的意思——她在说自己没有人情味。

也对,换做别人,就算不落泪,最起码也该垂眸哀痛,不像自己,冷静得仿佛站在超市货架前,考虑先拿青菜还是先拿萝卜。

“我知道了罗院长,我会重新出一套方案。”

离开诊室后,唐臻长舒了口气,看着过道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自觉地压了压眉头,罗院长不是第一个说她没有人情味的,而她也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这样说过自己,似乎从小听到大。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说自己一直就是这样?

总在别人痛哭流涕的时候,冷眼旁观,漠然得不像个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走进电梯,唐臻自动退向旁边,正在电梯门要阖上的时候,一只手快速探进来——

“等下——”

是池于钦。

她站在电梯门口,狭小的空间,逼得两人不得不相互对视。

唐臻没有避开她“进不进来?”

没有温度的语气,跟以前没两样儿。

池于钦心中自嘲,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随即,面无表情地迈进来,就站在唐臻旁边,胳膊挨着胳膊。

唐臻想往旁边再去一些,奈何已经到头儿,她盯着楼层指示灯,一股淡淡的香皂味沁入鼻尖,睫毛颤了颤——

跟八年前一样。

两块冰山聚在一起,电梯里的气温瞬间骤降好几度,一路绿灯下到一楼。

电梯门一开——

池于钦跟唐臻几乎同时被挤出去。

白黎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连眨好几下,直到池于钦冲她稍一点头示意,她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池于钦!她怎么在这儿?!”

唐臻拖着白黎“走了。”

白黎全傻了,走出好远一段,才反应过来,扣住唐臻的胳膊——

“你你们复合了?!”

包厢里彩灯效果全开,唐臻在里面全情投入,以至于都被门外那双眼睛盯半天了还浑然不觉。

她打小唱歌就不好听,典型五音不全,不过小时候她不知道,还总被老唐过年时候点着在所有亲戚面前表演节目,每次唱完,大家都笑,再长大一点她就知道了他们笑不是因为自己唱得好,是因为自己唱的太难听,每个字都不在调子上,大家全当她在助兴热场子。

后来她就再也没唱过歌。

“你你池主任”

唐臻不知道怎么能在现在这个尴尬的氛围里自然的打招呼,也不知道开口能说什么,今天犯错了?倒也不至于追到ktv骂吧可关键是,我没犯错啊

这都能偶遇?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唐臻结巴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完整,倒是手抵着门板的池于钦问了句——“你唱完了吗?”

昏暗的灯光下,池于钦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但唐臻还是看见了这人抿动的唇跟抽了抽的嘴角。

她在憋笑在极力憋笑

唐臻瞬间红了脸,所以她都听到了?到底听了几首啊?!

“咳差差不多了”

数学大概是所有学生的克星,数学老师就是克星中的克星,有时候真是很搞不懂,分明就是难到升天的题,在数学老师嘴里,怎么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似的那么简单?

胡敏是学校专门返聘请回来的教师,七十多岁一老太太,头发焗得黝黑,一丝不苟梳到脑后,脑袋小额头大,两只眼睛比老鹰还亮,课讲地超好,就是教学方式老派,打压多过鼓励,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们不要以为实验班就了不起,你们是我从业四十多年来,带的最差的一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每次学班搞什么排名榜公示,她又会跑去年级组长那里生气——

“成天搞这一套,学生的信心就是被你们这样搞垮掉的!!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最强,赶紧把那个排名表取下来!”

总之是个大脾气,却又带点可爱的小老太太。

这天课间——

“糟了数学册子我没带。”

“啊?那快去借吧!不然胡奶奶会骂死你”

话音未落,上课铃猝然作响。

来不及了

唐臻拿出黑色碳素笔,在演草纸上画了画“算了,骂就骂吧,大不了去后面站着。”

教室门口,胡敏一只脚刚迈进来,人影都还没看清,池于钦就像阵风似地冲过来,撂下册子就跑。

果不其然——

胡奶奶吐沫星子乱飞——

“册子册子不带!笔记笔记不做!池于钦你别以为年纪第一就能为所欲为!后面站着去!!”

池于钦一个人,连本书都没有,站了一节课

华清六十九中出了名升学率高,同时也是出了名压力大,基本不存在托关系走后门,因为分数不到位,就算你进来了,也会因为跟不上而留级或者转校。

王婉晴是擦着分数线进来的,但她的成绩不稳定,当初考进来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属于大部分时间普通发挥,偶尔时间超常发挥,这回月考成绩不理想,分数班里垫底,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虽然发现及时,没有酿成无法弥补的后果,但这件事还是给校领导们当头一棒,在重视分数的同时,学生的心理状况更加重要。

于是轰轰烈烈的减压行动开始——

说减压,其实就是军训。

这天,站完军姿,大家解散休息,某些污言秽语就传出来——

“艹!好端端闹什么自杀?现在好了!停课不说,还他妈的军训!神烦!”

王婉晴就站在旁边,戴着迷彩帽,两只眼睛红红的肿着。

那男生不知道是没看见人,还是看见了故意说,斜歪在身子,晃啊晃的“我妈说了,要是因为什么破军训耽误学习,肯定要去教育局投诉!”

池于钦摘下帽子,手在头上胡撸了几下,哼笑出声——“得了吧就你那点分数,那是去教育局投诉的事吗?你得投诉整个教育体系,让他们把高考制度彻底删除,不然你怎么有戏?”

“哎~池于钦我说你了吗?”

池于钦两腿站的笔直,腰背从身后看去比校门口的小白杨还要挺拔,收敛起一贯的嘻嘻哈哈,眼中正经严肃——

“那别人说你了吗?”

随后,走到王婉晴面前,声音又柔和下来“数学笔记是吧?明天我给你带过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操场

教室里——

白黎抱着胳膊趴在课桌上睡觉,唐臻低头写着卷子,恰好一支笔芯用完,身边人迷糊地睁开眼——

“下午还要军训呢,你不睡会儿吗?”

“你睡吧,我不困。”

“你是我姐,你太牛了。”

话落,白黎又睡了过去。

大概十五分左右,一道绿迷彩从教室门口走过来,停在唐臻椅子旁边——

“学霸,数学笔记借我使使呗。”

唐臻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刚刚在要去教育局投诉的那位男同学——

“没有。”

“没有?”

“嗯。”

男同学大概率是不信,毕竟学霸怎么会不做笔记?但是唐臻的表情太镇定,又让人不得不信,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很‘乐于助人’的模样——

“那那好吧。”

下午放学——

金色霞光洒满大地,天际红日染了半边云彩。

“池于钦。”

一双手干净修长,纤细的指节白如葱根,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池于钦面前——

“什么?”

“数学笔记。”

“”

“拿黑色碳素笔抄,重点部分用红色荧光笔描粗。”

池于钦都傻了“你给我笔记干嘛?”

“你明天不是要给王婉晴吗?你有笔记吗?”

愣了好几秒,池于钦才恍然大悟,同时却又诧异“我是要给她但你怎么知道我没笔记?”

唐臻把笔记本拍进她怀里,淡淡的说道——

“上星期胡奶奶训你,忘了?”

池于钦顿时眼睛一亮——

“上星期的事儿,这星期你还记得?看不出来你挺关注我啊~”

贫嘴的毛病又犯了,唐臻没跟她计较,定定的看着她——

“要是我没给你笔记,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池于钦拉开外套,把笔记塞进肚子里,再把拉链拉上——

“能怎么办,熬夜做一份呗~”

“那你今晚有的熬,明天记得还给我。”

说完,唐臻要走,被池于钦眼疾手快地捞住,明明隔着厚重的羽绒服,什么都触不到,心却猛然加速狂跳——

摸了摸鼻尖“那什么我也坐六路,一起走吧。”

这个点儿人多,公交车挤得厉害,池于钦一手拉着吊环,另只手撑在车窗户的横杠上,她把唐臻护在怀里,下盘像生了根似的,就算被左右后面的人撞,也没东倒西歪。

唐臻看着她的手,筋都暴起来了,头稍微侧了侧,碰到这人敞着的衣领,里面是一件纯白的T恤。

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飘来——

清爽干净,和她这个人一样

第二天,池于钦把笔记还给唐臻。

“抄完了?”

“抄完了。”

“全抄完了?”

“嗯。”

白黎一进班,就看见两人再说话,刚走到旁边,嘴巴瞬间张大,指着池于钦的脸——

“哇!你昨天做贼去了吗?眼圈黑成这样??”

池于钦伸手揉了揉“啊?还还好吧。”

等人走开,唐臻低下头,嘴角忍不住抽笑。

“你笑什么?”白黎莫名其妙。

“没什么。”

唐臻摇摇头,视线瞥向狂打哈欠的那人,看来她昨天真熬了一夜

都说学霸的笔记相当于通关秘籍,唐臻觉得这说法委实夸张,要真是通关秘籍,哪还用什么上学,抱着‘秘籍’回家研究去得了,人人都是清华北大,说到底笔记这东西,就是起个辅助作用,最主要还得靠刷题。

唐臻不知道笔记对王婉晴有没有帮助?不过她来找池于钦的次数,倒是日渐频繁。

刚开始隔三差五,渐渐地一天一次,再往后几乎每个课间都会过来,怀里不是抱着数学册子,就是捧着物理卷子,再不然化学英语,总之每个科目都被她问了个遍。

池于钦又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从来没有拒绝的时候,属于有问必答型。

只是问不代表就一定能问明白,连着两次月考,王婉晴的成绩还是不理想,虽然比之前有很大提升,但总体看下来她还是差了一大截儿,怎么说呢这应该是每个重点高中的通病——你考的不算差,但依旧垫底。

强压之下,撑过去得是英雄,撑不过去得也不要紧,鉴于王婉晴之前有自杀行为,心里抗压能力差,校方这边跟家长协商后,下一年做留一级处理,重新读高二。

那天期末考试,太阳特别大,晒得头皮疼。

考完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匆忙回家。

唐臻从厕所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小树林里面对面站着两个人——

王婉晴把手里的瓶子递给池于钦,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离开了。

池于钦拿着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扭过头就和唐臻的目光撞个正着,立马兴冲冲的跑过来——

“我以为你走了呢。”

唐臻看着她手中的玻璃瓶,里面的星星五颜六色,装了满满一瓶。

“王婉晴给你的?”

“昂,她说她留级了,开学重新上高二,说这两个月谢谢我。”

“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就是讲了两道题。”池于钦晃了晃瓶子,一脸稀奇模样“她可真有耐心啊,换我肯定折不了这么多。”

唐臻没说话,走了几步,才出声——

“心意很沉重,收好吧。”

池于钦说话算话,队里刚放假就开车去接姚依依。

她都想好了,如果这次姚依依还跟上回一样搞那身打扮,她立马调头走人,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还好,姚依依没有。

小姑娘穿着裙子,拉开车门坐进来,低头系好安全带“走吧~”

“跟奶奶说了吗?”

“就知道你要问,说过了。”

池于钦发动车子,往海洋公园去。

一路上,姚依依一改往日叽叽喳喳,这会儿安静地过分。

池于钦不指望她能转性,只要不捣蛋就阿弥陀佛了。

果不其然,导航刚走三分之一,她就开始折腾,两只手在耳边呼扇——

“今天好热啊不行,我得把衣服脱了。”

池于钦瞄见她里面穿的吊带裙,脱了外头的开衫,跟半裸有什么区别?

一脚踩住刹车,目不斜视——

“你敢脱我就敢把你撂下车,不信试试。”

姚依依刚把开衫褪到肩膀,听到这话人凑过去——

“我穿的露背装,我后背超性感!”

“我看你不想去海洋公园,回家吧。”

“别!”

姚依依气鼓鼓地把开衫拉好,两只胳膊抱在身前,不情不愿地嘟嘴——

“老古董,没意思。”

穿得再成熟也还是小孩子,海洋公园遛完一圈,捂着肚子饿到不行,问去哪儿吃饭,张口就是必胜客。

快餐这东西吧池于钦以前吃着还行,现在几乎不怎么吃了,总觉得食物不在油锅里煎炸炒的过一遍,就没有滋味,不像吃饭,像吃零嘴。

池于钦把菜单递给姚依依,看她兴致勃勃的点了一堆,不由得勾了下嘴角,这才是十八岁应该有的样子,会为一顿满意的食物而神采飞扬,哪怕只在餐单上挥斥方遒,也有少年人别具一格的志得意满。

十八岁

池于钦怀念,也惆怅。

自己的十八岁,太丢人,但又庆幸有这么一遭

披萨很快上来,吃到一半,姚依依发现池于钦的眼睛盯着斜后方失神儿。

有些好奇顺着看过去,是一对男女,两人啃的那叫一个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哎——回头,小孩子不准看。”

“切~你们这些大人敢亲不敢叫人看?”姚依依冲池于钦扔了根薯条,随后又笑嘻嘻地问“你喜欢这个呀?”

“不喜欢。”

“口是心非,那你看屁!”

池于钦咬着吸管喝了口柠檬茶“我见过那男的,上回不是这女的。”

“!!!”

吃完饭,池于钦开车送姚依依回家,临下车姚依依扒着车窗户不肯走——

“你还没给我礼物呢。”

池于钦从后座拎来一个袋子“给——”

姚依依正要激动地恨不得扑上去给她一记香吻,却在看清袋子里东西的瞬间炸毛——

“池于钦!你有病吧!!”

池于钦也不恼,云淡风轻的开口——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最适合你。”

姚依依咬牙切齿——

“是不是只要我考上大学,你就答应跟我在一起?”

池于钦没什么反应,手扶在方向盘上“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吧?”

“如果是呢?”

池于钦掀开眼皮,歪过头瞥了她眼“给你个机会,重新许。”

“为什么?”

“因为不会实现。”

姚依依有少年人打不散的倔强与执着,无论每次自己话说的有多重,她永远能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依旧信心爆棚充满勇气——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喜欢我?!”

池于钦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那时候自己也跟她这么大,满脑子都是我喜欢你,凭着一腔傻气和一股什么都肯掏出来的热血,妄想感动一个人,能和天长地久,可最后呢还不就是那样,可见这世界上的事,大多数时候并不如意,也并不是你付出多少,就一定要得到多少,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人家也是说走就走,毕竟是你心甘情愿自己掏的,跟对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低头无奈的笑了笑。

“你笑什么?我在问你话!”姚依依把车门拍的嘭嘭响。

池于钦发动车子,低头又抬头,收起笑容的嘴角,认真且严肃——

“怎么样都不会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池于钦把玻璃全摇下来,身子探出车窗,冲姚依依指着天上——

“你看那是什么?”

“月亮”

“对,我就喜欢这样儿的。”

池于钦开车走了,姚依依傻楞在原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靠!白月光啊!

/

队里——

这天,商楠拿了一摞单子,挨个发给大家——

“明天去医院体检昂,记得早上空腹、憋尿、别吃饭。”

池于钦看着单子抬头里华清医院四个字就心烦,随手往桌上一扔,眉头皱的像农家院儿里的两条葡萄沟——

“我不去。”

商楠歪过头“你在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

“我说的不算,你去问冯局,只要他点头,你随便。”

“那算了。”

隔天一早——

商楠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就见池于钦站在衣柜前,拨拨这个、翻翻那个——

“哎,你找什么?”

“我记得我有件白T恤的,怎么不见了?”

“放家里了吧。”商楠瞄了眼她的衣柜“黑的不也一样,体检又不是选美,你穿什么不行啊。”

池于钦胳膊忽然一僵,扭头看向商楠——

“你说的对,穿什么不行,又不选美。”

说完,随便拎出件黑T恤,往身上一套,齐活

体检中心在住院部,专门为他们留出两个小时。

商楠刚做完超声检查出来,踢了踢池于钦的脚“这医院厕所在哪儿?怎么都没个标识。”

池于钦原本坐在长椅上休息,一听这话立马睁开眼——

“厕所啊好像在十五楼。”

“真的假的?还要上楼?”

“骗你干嘛,去不去?不去就憋着。”

“少废话!赶紧带路!”

一路上到十五层,池于钦正把商楠往厕所门口领,却碰见护士台站着的白黎——

就那天匆匆见过一面,招呼都没怎么打,她就被唐臻拉走了,这俩人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本家儿,上学的时候就形影不离,现在工作了还黏在一起。

池于钦觉得她没变,脸还是圆圆的,看人的时候有种天然呆。

“池于钦、商楠?你们怎么在这儿?”

池于钦看着她俩,疑惑道:“你们认识?”

“一起做义工的,上回你那谁就是替她来的。”后半句,商楠声音明显压低,转头又对白黎问“我们单位在这儿体检,那个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厕所在哪儿啊?”

“直走到头,右拐。”

“谢谢昂。”

商楠走的飞快,憋了一早上,她都快炸了。

白黎看着池于钦——

“你也上厕所?”

池于钦摇头“我等她。”

老同学乍一见面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白黎简单寒暄几句,就去忙了。

池于钦百无聊赖,左胳膊的肘窝夹着棉签,右胳膊背在身后,脚下步伐和村口的大爷大妈一致,在过道里乱转悠,两只眼睛也没闲着,滴溜溜的到处瞧,刚走到一间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人说话,门关着没听太清,好像是什么截肢

唐臻从病房出来,一扭头就看见立在墙边的池于钦——穿着黑衣黑裤,两手抄兜。

以为自己大白天眼花,唐臻眨了下眼,又看过去——是池于钦,没眼花。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怎么,这儿不能来吗?”

唐臻注意到她肘窝处夹着的棉签,又听她这副口吻,表情骤然严峻,声音瞬间抬高好几度——

“这是骨肿瘤科!”

池于钦抬眼看她,见她额侧的血管有些突起,这才把夹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手朝右边指了下,实话实说“单位组织体检,我来上个厕所。”

唐臻明显松了口气,也是池于钦身上连病号服都没穿,怎么可能有事,再说真要有事罗院长不早来了,现在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刚刚反应过了。

瞬间勾起上次在咖啡厅唐臻鸡皮疙瘩掉一地——真是尴尬她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先走了。”

“上回怎么样?相亲。”

唐臻刚迈出去的脚,猛地一个急刹住,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她以为相亲被撞见已经够尴尬了,这个时候作为一名理智合格的成年人,难道不应该装作什么不知道吗?

直接问出来算几个意思?而且这种事情应该问吗?

再看池于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的表情,像在说你喝水了吗?你吃饭了吗?饭好吃吗?

池于钦直接无视她的震惊,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欠揍的要死——

“我看你又化妆又穿裙子的,难道不是相亲?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你年纪的确不小了,再拖下去真就不好嫁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持风度,你还得寸进尺了?

“你们飞行队在太平洋上吗?管得还真宽”唐臻环着胳膊冷笑回去“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看你的样子,对那个男人挺满意?”池于钦两只手卡着腰,目光有点不大友好。

“你说对了,还真挺不错。”

这人什么性子自己再了解不过,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可能就范,摆明死鸭子嘴硬——

“哦~~是吗?那我前几天怎么看他抱着别的女人,动作挺亲密”池于钦故意拖长腔调,脸上似笑非笑“还是说这是你们私下约定好的?看不出来啊,八年没见你变化不小,这么Open啊,那你们怎么分配呢?一三五你,二四六她?剩下一天大联欢?”

话说到这儿,唐臻再迟钝也明白了,她今天就是来找事儿的——

“怎么你要排队吗?”

“排队就算了,我这个人还是挺保守的。”池于钦向前走了几步,歪头贴近她的耳朵“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千万别恨嫁恨得被男人骗,垃圾堆里抢食吃,再香也是垃圾,还有多笑笑,别总凶巴巴的,你这样会把男人都吓跑的。”

话音未落,唐臻猛地撞向池于钦,池于钦没防备被撞的,踉跄往后连退好几步——

“怎么没把你血抽干呢——”

池捂着肩膀揉了揉,转头看去——那人走的飞快,背影像是起风,看样子气得不轻。

“你呀,混身上下就嘴最硬,好好说句话,你能掉块肉啊?!”

商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忽然冒出声,皱着眉头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池于钦——

“该!”

回去的路上,池于钦像只老狗,哪还有刚刚怼人家唐臻的气势,抱着胳膊窝在副驾驶,闭眼一声不吭。

商楠知道她没睡,朝前面想闯红灯的电动车摁喇叭——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叫什么吗?”

——“叫掩耳盗铃。”

池于钦把头歪到右边,脑袋紧贴车玻璃,很明显她不想听。

见她这样商楠更来劲儿“哎~说真的,那天在孤儿院太忙了,我真没怎么好好看她样子,今天这一见面,你别说长得真漂亮,虽然你手机里那时候也不差,但是毕竟年纪小,五官还有些幼态,脸上也是婴儿肥,不像现在妥妥一气质御姐,女人味十足~哎呀怎么当医生呢,应该当明星。”

商楠扬着嘴角,快速扫了眼后视镜里的人——

“眼光不赖嘛你~”顿了顿,又说:“你今天故意的吧,把我往十五楼带,我就奇怪呢,平常出去从来都是飞行服的人,怎么一大早起来找T恤,还白T恤怎么?唐医生喜欢你穿白色的啊。”

“你有完没完?停车,我要下车。”

“这哪儿能停车,你别闹昂驾照才过审。”

池于钦换了个姿势,刚刚只是脑袋转过去,现在半个身子都背着。

每回只要一提这事儿,这人就是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

“其实吧我觉得那姑娘还喜欢你。”

男生喜欢女生可以明目张胆的追求,可以肆无忌惮的告白,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告。

而女生喜欢女生就没有这么大胆了更多的时候都拿着性别相同的借口,默默做朋友。

池于钦也不例外,太多张扬的事,她不敢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在唐臻面前出现,偶遇也好、刻意也罢只要能见到她,能被她看到,哪怕不是同一条回家路,也可以共乘一班车。

“你怎么又在这儿?”白黎挽着唐臻,眉头拧起“你刚刚不是走了吗?”

“呃”池于钦哑然,两只手握着自行车把手,无措地紧了紧”那什么我路过。”

“路过?”

“真是路过!”池于钦把车靠边锁起来,指着前面的精品店“我去买个创口贴。”

店里,白黎和唐臻在前排架子上看耳钉跟头绳,池于钦一个人在边上挑创口贴,时不时眼尾余光扫过去,想说什么,可又插不上话,最后拿了个叮当猫的创口贴去结账。

等白黎和唐臻逛完出来,池于钦还在路边站着——

“你怎么还不走?”白黎又问。

“走了走了,我这就走了。”

池于钦推着那辆黑色山地车,目光不经意瞄向唐臻,随后低下头,骑得慢慢吞吞。

“我怎么觉得她老跟着我们啊?”

“没有吧人家不是说了吗,来买创可贴。”

白黎耸起肩膀“那她应该去药店”

“可能是想买不带药性的吧。”

“这样啊,好吧。”

唐臻收回目光,刚刚骑车的人已经拐出步行街

晚上九点半,唐臻从补课班里出来。

六路车已经停运,好在补习机构离家不远,大概十多分钟就到,只是这一块最近在施工,所以要绕一下,小路不比大路,路灯又少又暗,就算唐臻练过,也还是怕的。

于是,她转过身,朝门口那颗大榕树走去——

“你能送我回家吗?”

池于钦也补习,不过和唐臻不在一个班,而且课下的也比唐臻早,闻言立马站直身子,双目睁圆,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点头如捣蒜——

“可以可以!”

扶着车把,调了个头。

这车买了快两年,放在地下室都快生锈了,三个月前池于钦专门把它拎出来,又擦又洗的弄了大半天,还把车头灯跟挡泥板换了。

啪嗒摁了下按钮,又黑又暗的小路瞬间照亮,地上趴着的老狗都没放过,比汽车灯都刺眼。

唐臻愣了下“自行车灯,这么亮吗?”

“昂,我买的最亮的。”说完,池于钦伸手拍了拍后座架“要不要坐?我骑得很稳。”

在她腼腆夹杂期待的眼神中,唐臻斜坐上车,手抓着池于钦腰侧的衣服——

她骑得真的很稳,一路有花香。

眼睛睁的滚圆,一脸怔忪——

“她不会以为我歧视她,所以不让她送我回家吧”

“那她不会给我穿小鞋吧?!不至于吧”

“我可没说昂。”

唐臻直勾勾的看着陈闵,直到陈闵笑出来,她才意识到这人在逗自己。

“她最好赶紧给我穿小鞋,到时候我直接跟她表白,省的再麻烦这些。”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已修)

唐臻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去到医院,想着该怎么和池于钦解释自己不坐她车的原因?

总不能一见面直接告诉她,‘我不是歧视你’吧。

有点莫名其妙

她硬着头皮,既怕碰见池于钦又怕碰不见,结果可好,一直到查房结束,她也没看见那人。

拿着病例本,才回到大办公室,就听见张培跟葛薇薇说话——

回去的路上,商楠越想越觉得不对,经过某个红绿灯时,突然灵光乍现——

“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你手机相册里的女生!你搂着的那个!”

“绝对是她!我不会记错的!就说你们俩今天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又呛人家又借外套,还一分钟三十块?初恋就初恋,你装什么蒜呐?!合着就我一人天真无邪还跟你俩互相介绍,唐臻八成觉得我脑子有病!”

商楠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猛地一拍大腿——

“糟了她说你挺听我话的!惨了惨了她不会误会吧?早知道我就不帮你打圆场了,你也是给我提个醒能死啊?!”

“提什么醒?你都说了是初恋,早八百年前的事儿,误会就误会呗。”

“你别害我行不行~”

“什么意思?我配不上你?”

“哪敢啊是我,我配不上您老儿。”

池于钦一脚油门轰出去

「“你的未来,根本没有我。”

“是。”」

那个炎热的夏日,成了池于钦心中的梦魇,越想忘掉就越记得清楚。

整个暑假,池于钦颓的一塌糊涂,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在她爸她妈都忙,免去了被父母唠叨的烦恼,只是这种状态让池于钦很恼火。

自己跟自己说,不过就是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然而下一刻,眼睛就又红了。

也是那个暑假,池于钦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爱哭

2017年,盛夏——

“姓名?”

“池于钦。”

“性别?”

“女。”

“年龄?”

“23。”

“为什么学飞行?”

商楠抬头,看向眼前的女生,一双漆黑的瞳仁深邃沉重。

片刻后——

“因为辛苦。”

“为什么要进救助队?”

“我想当英雄。”

商楠在本子上勾勾画画,忽然笔尖一停——

“谈过恋吗?”

“谈、谈过。”

“现在还在谈?”

“分了。”

商楠点点头,又在本子上勾了勾——

“再问你一个问题,平常看片吗?”

“什么、什么片?”

“你说呢?还有别的片?”

池于钦倏地打了个立正,字字铿锵有声——

“报告!我看动画片!”

军/人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小就有英雄梦,抛头颅洒热血,为祖国为人民,池于钦一开始的确抱着这种随时准备牺牲的态度。

但出过几次任务后,忽然觉得,想当英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慢慢地英雄情结就被放下来,再后来又觉得,这职业也没什么特殊,无非就是别人工作在地下,她们工作在天上。

除了每天训练辛苦点儿,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了。

直到,有一年春节——

救助队接到紧急任务,要去海岛转运一位突发疾病的小孩,当她架着直升将小孩交给当地接应的120,再返航时天已黑透,她坐在驾驶舱,俯瞰整座城市,万家灯火通明,池于钦心中的感动也被照亮——

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这份职业的伟大——

做不做英雄不重要,平安落地才最重要,这是生的希望

第一次看片,大概是十五岁。

无意间戳进去的网站,点开就是那个画面,不过当时池于钦对这些还没有概念,纯属小屁孩一枚,才几秒就觉得恶心,退出来的时候反手点了举报。

后来认识唐臻两人谈恋爱的时候,自己又偷着搜过一次,这回看跟上回看,感觉大不一样,会脸红会心跳会流汗,她在标题分类里查找,发现有女女love,再次点进去——

跳出来的画面叫她口干舌燥,比刚刚的还要震撼。

幼小的心灵受到冲击

才看了五分钟,当天晚上就做梦了——

半夜醒来枕头被汗全打湿,全身上下跟从水池子里刚捞出一样,逼着自己不得不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回来就失眠了,大半夜不睡觉,翻出书包里的直尺,对着手背量了量,有9厘米。

现在想想,这应该是自己做过最无聊的事,还拿手机百度:

中指9厘米算长吗?

唐臻到家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换了件宽松的居家服立马顺眼许多,她拿着弄脏的衬衫往卫生间去,侧目一撇视线落在那件黑白格的运动外套上——

耳朵蹦出池于钦说的那句‘影响不好。’

唐臻眼微眯,小的时候就不学好,长大了也不改,深吸了口气——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便走过去把那件运动外套也一并拎去卫生间。

她把盆子里接满水,将衣服泡进去,又倒了些洗衣液,饮料渍没有咖啡渍那么难洗,没怎么费工夫,简单搓揉两下就干净了。

唐臻把衣服晾在阳台,这会儿又开始犯愁,洗是洗干净了,可问题怎么还给她?

摸出手机,打开高中QQ群,在群成员里翻了一圈,才想起来,池于钦早退群了。

分手后,自己删了她的联系方式,而她干脆删了所有,高中群,校友群,学习小组群,但凡有自己在的群,她全退了,就连白黎的她都没拉下,也删了,那股子狠劲儿,不像恋人分手,像自己杀了她全家。

唐臻环着胳膊,看着衣架上还在滴水的外套——

真搞不懂到底是谁更狠心?

华清飞行队宿舍——

商楠洗脸洗到一半,手机在外面桌子上震得嗡嗡直响。

“池于钦,帮我看一下——”

池于钦拿起手机“是余姐,让你帮忙给朋友圈第一条点赞。”

“你帮我点一下,上回她帮我点的,集一个大白鹅呢。”

打开朋友圈,顺手点了个赞,正要放下时,忽然弹出一条回复——

白黎:统一回复:感谢大家的祝福,也谢谢全世界最好的唐姐姐给我做伴娘,爱你爱你~

上面配了九宫格,每一张都是白黎,只有最后一张是唐臻,穿着香槟色的伴娘裙,笑吟吟地看向镜头。

池于钦定睛看了好一阵儿,直到商楠洗完脸出来——

“发什么楞?”

池于钦扬了下手机“点完了。”

华清医院。

这天中午——

池于钦敲响院长办公室的门,没人应。

再敲了敲,对面主任办的门倒是开了——

“池于钦,找你妈妈啊。”

“昂,我妈让我给她送药材,她去哪儿了?”

“开会去了,没跟你说吗?”

“没。”

“那估计是没来得及,这段时间上面总开会,好多时候都是突然通知的,你给我吧,我拿给她。”王主任看了眼表“不然,等她开完回来估计得四点多了。”

四点多?现在才刚十点

“行,那谢谢王叔了。”

池于钦对罗女士这种临时放鸽子的行为司空见惯,自打记事起,她妈跟她爸就一个赛一个的比着忙,得亏生在军区大院,里头儿随军家属彼此间都认识,每天饭点一到,只要看见她在小区里面晃,那些奶奶阿姨、大妈大婶的就冲她招手,叫她去家里吃饭,她也不客气,一碗米一碗肉吃得比谁都香。

久而久之,池于钦那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甜得哟~但凡认识她的,没一个不喜欢。

但也因为这样,少了父母陪伴,性子全往野了长,可终究不是什么坏孩子,无非淘了些,皮了点。

离开行政楼,池于钦又去到住院部,她坐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一手抄兜另只手捏着手机玩游戏,时不时抬头看一下,然后就又低头,两条腿抻地笔直,一副懒懒闲闲没事干的样子

医院中午十二点下班,中间有两个小时休息,唐臻习惯性地擦了几下驱风油,便拿过饭卡去找白黎。

刚走到护士站,就见白黎拿着手机在回微信,一见她来立马做了个亲亲的动作——

“亲爱的~你先去吃,刚刚万康跟我视频,说在东关街给客户选礼物,让我帮他看看,我得先给他回视频。”

“行,那你吃什么,我给你打包。”

“六号窗口换师傅了,糖醋排骨吧,可香了!”

“重糖重油重淀粉,你不减肥了?”

“我已经饿了好久,今天先停停,明天再说吧。”

“好吧。”

很快下到一楼,刚出大门没走多远,唐臻脚步突然顿住,眼尾的余光慢慢转正,落向不远处的长椅上,意外地撞进一道视线中——

那人肩膀微斜,正朝她投来仰视的目光。

——池于钦?

她怎么在这儿?

距上次在幸福孤儿院见面,已经过去一个礼拜。

每次见面都不大愉快,唐臻本想一走了之的,可她衣服还在自己那儿,虽说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家里一直放着初恋的外套,似乎也不大合适,早点还给她,省的节外生枝,被人误会。

想到这儿,便走了过去。

池于钦跟前几次一样,不说话也不动,但就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说实在的,唐臻特不习惯

八年不见,哪儿学来的臭毛病?

手指勾了勾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稍一思索就想清楚,与其躲躲闪闪,不如大大方方,她们不过就是谈了场恋爱分手罢了,又不是杀父之仇,没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唐臻主动迎上眼前目光,声音不急不慢,眼神不卑不亢——

“好巧。”

池于钦有那么一刻失神,竟然朝太阳看去,正中午的太阳刺眼的厉害,她连光晕都没看清,就被刺的低下头,眼前全是明晃晃的小白点。

好一会儿,池于钦的眼睛才恢复正常,再度抬头看向眼前人,不是错觉,没有眼花,是真的。

她真的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话。

动动嘴皮,吐出一个字:“巧。”

巧什么意思?唐臻耐着性子,依旧保持友好风度——

“你怎么坐在这儿?”

池于钦抬手指了下头顶垂落的桃树枝,吐出两个字——

“辟邪。”

唐臻气结,原来自己是鬼啊?

有大白天出来的鬼吗?

自己刚刚就不该过来!

“有事?”

池于钦一副不嫌事大的欠揍模样,又吐出两个字,

有事?是自己有事吗?还不是你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走都没法走!

唐臻确定她是不打算跟自己好好说话,语气干脆也生硬起来——

“你的外套在我那儿,怎么还你?”

“对哦,你还拿着我衣服呢。”

什么叫我拿着你衣服?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

“这样吧,你明天来医院,我还给你。”

“明天?你以为我很闲吗?天天有事没事来医院?”

“”

“下次吧。”池于钦掏出手机“电话说一下,下次我来,提前联系你。”

唐臻没犹豫,快速报出一串数字,现在的自己只想赶快把衣服给她,然后再无瓜葛,省得回头她真‘撞鬼’,再赖上自己。

池于钦把号码存进手机,十分客气地给了个‘唐医生’的备注。

忽然——

“是真的吧?”没头没尾冒了句。

“?”唐臻是高一从南武转到华清六十九中后认识的白黎,虽然白黎每次都叫她唐姐姐,但实际上她比唐臻大。

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开学第一天,唐臻帮她赶跑了一直纠缠的社会小青年,说是社会小青年,其实就是成绩不好,辍学不上的小屁孩,染着一头黄毛装大哥。当时白黎跟唐臻恰好同桌,两人身高又差不多,体育课也被分在同一组,黄毛不知道是怎么溜进来的,对着白黎就动手动脚,六十九中是重点高中,能进来的都是尖子生,再加上年纪又小,谁也没见过这种的,况且又是开学第一天,谁跟谁也不熟,大家怕被连累,都不敢上前,只有唐臻,摇晃着手里刚买的可乐,对准黄毛的脸,刺啦一声喷得他睁不开眼。

从那之后,白黎就叫她唐姐姐,一叫就叫了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也没变过。

至于池于钦,那是高二分文理的时候。

不过之所以让白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并不是什么老同学的原因,而是她跟唐臻那段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

那天下雨,白黎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去学校,只记得从自习室出来后打算等雨小一点再回家,然后挨个教室找人,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途经琴房,她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她一眼就看清,是唐臻。

而另外一个,是池于钦。

当时池于钦侧身站着,白黎并没有完全看清她的脸,但那人的身高实在太显眼,手边还立着一个黑色滑板,当时玩滑板的不少,但女生玩滑板的,除了池于钦还真没别人。

事情到这里都还正常,可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惊掉白黎的下巴——

她握住门柄,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池于钦和唐臻突然地、毫无预兆地抱在一起,池于钦低头亲了唐臻。

不是脸,是嘴!

唐臻的性子有多冷,白黎作为她的同桌深有体会,唐臻最反感跟别人肢体接触,有一次课间,男同学和她开玩笑,故意用手勾了下她的校服,当时唐臻脸就垮了,丝毫不顾及同学间的面子,直接校服脱下塞进抽屉,那是秋天,她穿着短袖硬是挺了一上午。

同性恋三个字,在白黎的脑子里瞬间炸开——

怎么可能!

不可能!

自己一定瞎了!

好巧不巧,不知是走还是留的白黎踢到门框,教室里的两人瞬间弹开,齐刷刷地看去,三个人隔着一块四方玻璃,相互对视。

白黎脸都绿了,自己真不是故意偷看

门被打开,唐臻让池于钦先走。

女生和女生谈恋爱,并不稀奇,白黎有几个朋友也是这样,主要这事发生在唐臻身上,让她有种神志不清的感觉,不大能消化

清纯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姑娘,气质冷得叫的人望而生畏,哪里有半分早恋的样子?还是跟女生

白黎性子急,憋不住话“你你跟池于钦你们亲、亲”

“嗯。”

要说淡定,还得是唐姐姐,在白黎的印象里,这是唐臻唯一一次,正面、主动、直接作出回应。

“你能接受吗?要是不能,我可以跟老师说换座位。”

“你有毛病吧~我是那样人吗?!咱们可是死党!”

说完白黎顿住,看着好友几乎禁欲的脸——

“那你真喜欢她啊?”

唐臻没有回答,白黎敲了下自己脑壳——“笨呐!问的什么白痴问题,你肯定喜欢啊,不然怎么会让她亲。”

“你胆子真大,也不怕有摄像头?”

六十九中上星期刚进了一批材料,挨个教室装摄像头,全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那种,校领导说要在下次模拟考,实行无人监考。

“这儿没有,周一才来装。”

两人走出教学楼,彼时的池于钦,滑着滑板,风一样地飞去。

蓝白条纹的校服系在腰间,偶尔停下踩住滑板,往她们这里看不,应该是往唐臻这里看。

出众的五官,高瘦的身材,纯色的白T,衬得她眉目清隽神采飞扬,像被神明之手眷顾的孩子,与同龄女生长发飘飘不同,她永远都是清爽的短发,随意撸几下就算收拾过。

同学一年多,白黎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她,面部轮廓清晰,线条流畅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很真,眼睛闪闪发光,又有滑板特技的加持,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得亏她不是男的,不然妥妥的校草一枚。

白黎眯眼眺望——

“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们是竞争关系。”

唐臻:“我也以为是。”

池于钦算是学校里的另类,她个子太高,高中女生里鲜少有这么高的,当时大概就有173,校服松垮地套在身上,拉链永远只拉一半,里头儿总搭一件T恤,长短无所谓,但必须是白色。

她性格好,跟谁都笑,不怕生不脸短,哪怕见第一面,也能张口就来,男女老幼天南地北,从古至今什么都能聊,聊得多聊得嗨,还聊不尬,用不了几句话,就和人混熟了,老师喜欢她,同学喜欢她,连班主任三岁的小儿子,才跟她见过两回,去幼儿园得朵小红花,都迫不及待要跟她分享。

不知道是不是个子高的人,体育都好?池于钦的运动神经异常发达,属于抬起屁股就闲不下来的主,逮着大课间就去打球,直到上课铃响了,她才满身是汗地跑回来,有时被老师训了,也不脸短,该是自己的错就是自己的错,站起身规规矩矩道歉,然后上课提问,又特积极的举手,老师也就翻篇了。

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池于钦在这方面完全不遵循常理,四肢发达头脑更发达!可问题是,她根本就没有好好上课听讲,尤其是物理化学,自己多少回转头,这人不是在睡觉,就是低头窝在那堆垒成小碉堡一样的书窝里,不知道在干嘛,反正就是不抬头,可成绩下来,这两门她最高。

就连白黎都发现了,时常鼓着腮帮子愤愤不平“你看你看!她又睡觉!!她肯定是在家里挑灯夜读,再来学校装蒜!”

那时候的唐臻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看一眼池于钦都没有,低头用红笔在时间表上描粗。

然后,等下次月考时,默默地又将第一名的位置拿回来。

明面儿两人谁都不说,暗地里较劲儿,谁都不服谁,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可奇怪的是每次相差的分数都在两分以内,要不是她们平常不怎么说话,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提前约好的。

周而复始,连老师有时都会开玩笑:又差两分你俩真不是商量好的?

住院部跟外科诊区中间隔着一条大路,大路两旁种着一排合抱的榆树,遮天蔽日沙沙作响。

白黎:“她怎么会在这儿?来看你的?你们还有联系呢”

唐臻:“她来看她妈。”

白黎:“她妈?”

唐臻:“罗院长。”

白黎:“我靠!罗院长结婚了?!她不是把一生都奉献给医学事业吗?”

唐臻白了她一眼。

白黎:“不对啊,池于钦说她妈是儿科医生啊?”

唐臻:“她还说她爸是当兵的呢。”

白黎“不是吗?”

唐臻:“军.区.总司令。”

白黎傻了:“我靠!大院子女!她藏这么深吗?!!”

同学两年,从没有人见过池于钦家长来开过家长会,每次来的不是这个阿姨,就是那个叔叔,老师也从来都不说,一是因为她成绩好,叫不叫都一样,二有传闻说池于钦家境很神秘。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谣言四起。

但池于钦每回都跟听笑话一样,传的越邪乎,她笑的越厉害,等捂着肚子笑完,再一本正经地说:我爸爸当兵的,我妈妈儿科医生。

讲实话,她没架子,不拿乔,穿的用的也一般,有时还不如别人,当时学校明令禁止不让带手机,可大家还是偷着带,那时正逢iphone4横空出世,班里几乎一半同学都用上了,再不济也是华为小米,只有她还是诺基亚N97,耍不了游戏,看不了视频,上个网页都卡顿的要命,好几次唐臻都看见她,蹭同桌的手机打游戏。

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觉得,池于钦家境神秘的传闻完全就是胡扯,哪家少爷小姐,连个像样的手机都没有?

可只有唐臻知道,这不是胡扯,是真的——

她家在军区大院,门口有哨兵把手,没有证件没有熟人,外人根本进不去。

白黎好奇问道:“那她现在干什么的?也当兵吗?”

唐臻想到刚才那人身上的飞行制服“不知道,应该不是。”

罗玉书推门出来就看见池于钦,靠在长廊的扶手上,低头闲闲地玩着拉链,一上一下刺啦刺啦的。

“你怎么还没走?”

“要走的,不过我今天休息,陪您吃个饭再走。”

“这么孝顺?”罗院长打了下她的手“别玩了,一会儿拉坏了。”

掏出兜儿里的饭卡,饶有兴致道:“走,让你也开开眼,伙食肯定比你们队里的好。”

池于钦跟在妈妈身后,盯着脚下被灯照到反光的大理石砖“妈,今天来找你的,谁啊?”

“你说唐臻啊,医科大新毕业的博士生,人家可比你强,本硕博连读,原本有两个三甲医院抢着要她,进去就是主治医师,可人家一门心思就要来咱们625哪怕跟三四个博士生同批竞争,也再所不惜。”

华清军医院前身是所学校,625是学校代号,建国后才改成医院,当地人都习惯这么叫。

“是吗?”

“嗯?听你这语气,还不服?”

“服!谁让我有个当医生的妈呢,谁都不服,也得服穿白大褂的。”

“你呀!就会跟你妈贫!”

食堂人多,这时候不能挑位置,有地方坐就可以,唐臻今天运气不错,挑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还没动筷子,迎面就走来熟人——

“幸好你这里有空位。”是罗院长。

别看罗院长这会儿细语轻声,她训手底下那批实习生的时候,半点都不心慈手软,王主任刚进医院就是她带,到现在见着罗院长,眼睛都是飘的。

唐臻也不例外,原本只是有点怕,现在心都发虚,要是她知道自己跟池于钦谈过恋爱

那画面不敢想。

可她看着罗院长,怎么都跟池于钦联系不起来,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罗院长是圆脸,不发火的时候很和蔼温婉,而池于钦是长脸,下颌骨有棱有角,给人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唐臻见罗院长没有餐盘,刚想要不要问问她吃什么,那位池‘巾帼’端着饭就来了。

冤家路窄

两人再度对视,下一刻却很有默契的同时避开。

其实,母女俩还是有点像的,比如走路的时候,腰背都挺得笔直,并且会目不转睛地盯住一处。

“哎~小唐你高中是六十九的吗?”

罗玉书突然点到自己,唐臻顿了下,如实答道:“是。”

“池于钦也是,那你们俩”

“不认识。”

罗玉书话还没说完,就被池于钦打断,硬邦邦三个字掷地有声。

“不认识?一个学校一个年级”

“一个年级十个班,谁规定非得认识,再说我什么德行您不知道?像唐医生这样的,肯定是尖子班学习贼好老师特爱的那种,成天温书刷题都来不及,哪有工夫认识我这种坏学生,避都避不及是吧?”

池于钦冲唐臻笑,唐臻看她一眼,直觉告诉自己这笑不怀好意,于是低头没说话。

罗玉书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有点冲呢?随口闲聊而已,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哪儿就跟好学生坏学生扯上边儿?怕唐臻误会,笑着将岔开话题——“跟你她是比不了,上学的时候成天抱着滑板就会玩了。”

说完,扭过头——

“嘶——”罗玉书皱眉“又不吃蔬菜,你这样容易高血脂。”

池于钦不以为意,搓了搓筷子“我要训练好不好,光吃草哪受得了,再说了我又不是羊。”

唐臻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餐盘,全是‘草’。

“我说你一句,你有一百句等我。”罗院长毫不客气的把池于钦餐盘里的鸡腿夹给唐臻“小年轻的,别光吃菜,下午还有台手术呢,多补充点营养,不然顶不住。”

“不用了罗院长”

“没事,你吃吧。”池于钦捏着筷子,手肘撑在桌面上,头也不抬的说:“我妈就这样,天生胳膊肘朝外拐,喜欢外人胜过我这个家里人。”

要说刚刚只是觉得有点冲,那现在就是真的呛人了,罗院长都有些懵,自己这个女儿,贫是贫了些,但这么没礼貌,可还从来没有过。

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脚她。

池于钦手一抖,筷子差点掉。

“小臻啊,你吃你的,不用管她。”

接下来的时间,罗院长光跟唐臻说话,再没搭理过池于钦。

池于钦知道自己招人厌了,干脆也不说话,工作性质关系,他们队里就没有吃饭慢的,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嚼都不嚼,跟喝似的。

吃完放下筷子,环着手往椅背大咧咧地靠去,懒懒闲闲的,就差根儿烟了。

不过,她应该没那么大胆子,唐臻想。

上回是谁来着,偷摸着去天台抽烟,被罗院长训的脸都紫了,别的科室不知道,反正她们骨肿瘤科室,没人抽烟,至少没人敢在医院抽。

“罗院长,我吃好了,先走了。”

“好好好。”

唐臻起身离开,罗院长点点头。

看人走远,罗玉书一巴掌拍在池于钦胳膊上,她忍半天了——

“你吃枪药了!”

跟初恋情人,一天见两次,同桌吃饭就罢了,还吃人家的鸡腿,唐臻尴尬到脚趾扣地,估计有段时间,自己应该都不会再来食堂吃饭了,阴影面积太大。

“要辣子鸡、白灼菜心,再来一颗煎蛋,一份米饭,打包谢谢。”

“怎么,刚刚没吃饱?”

池于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两手抄兜,斜靠在窗口,眼睛往里瞟了眼——

“你现在饭量这么大吗?”

唐臻掏出卡,哔的一声在机器上刷过“给白黎带的,她值午班。”

身子向右退了些,尽可能跟旁边的人保持距离。

“我都忘了,你俩是连体婴。”池于钦扯了下嘴角,朝窗口说:“师傅,拿个鸡腿。”

随后掏出钱递过去。

“不收现金,刷卡。”

“可我只有现金。”

“那就没法了。”

“刷的我吧。”

唐臻把饭卡贴在机器上,又是一声哔,刚好打包的饭递出来。

“微信,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还你的。”

“能打通吧?不需要我打过去确认吧?”

“”

“我也是担心,毕竟你的手机”

话没说完,唐臻突然伸手夺过手机,下一刻右下角的口袋铃声大作。

原把手机塞还池于钦——

“回头你联系我吧,走了。”

腿还没来得及抬起,长椅上坐的人豁一下站起来——

叫了声:“唐臻。”

唐臻眉眼泛着清冷“还有事?”

池于钦摸了下肚子,歪着脑袋四处乱瞧——

“你们医院有没有不刷饭卡的食堂?”

“?”

“你们敬爱的罗院长叫我过来跑腿,到饭点儿放我鸽子,说开会去了,把我一人扔这儿,我饿了。”

唐臻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想她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医院,原来是找妈妈

想了想——“你要是不介意,那跟我走吧,刚好我也去吃饭。”

池于钦眼珠转动,眉毛微挑,吐出两个字“好啊。”

她往哪看?

唐臻咬住腮帮子有病吧?

白大褂有什么好看的?

捏着领子,往中间拢紧“走吧。”

因为周日的关系,食堂人没有上回来时那么多。

池于钦跟在唐臻身后,像是第一次来,目光在各个窗口转悠。

“你想吃什么?”

“肉。”

唐臻指了下电梯“那楼上吧,楼上六号窗口的糖醋排骨挺不错。”

“行。”

两人去到二楼,池于钦弄了一大盘肉,光是糖醋排骨就打了两份,再上加什么五花肉、辣子鸡麻辣鱼块

全混在一起

这饭有点不大像给人吃的?

食堂里没人这样吃,周遭经过地都忍不住朝她看。

“你”

“怎么了?”

唐臻也有点懵——

“你要不要吃点菜?”

“不用,最近在控制体重,我吃肉就行。”

“你认真的?”

“嗯,反正比吃草舒服,再说我什么饭量,你不知道?”

她不回,唐臻的心就要一直吊着,又想起自己撞破她相亲的事情,以及之后见着她就跑,还有在ktv门口拒绝上她车,这下彻底有点揣不住了——

这人不会真的因为这事就拿捏我吧?

虽然自己从学生状态跳脱出来了,可说到底池于钦也还是领导

新人得罪领导,属实是犯了大忌!

唐臻睡不着了,拿起手机左右苦恼,猜池于钦心思的时候。

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池于钦一直在开会,现在会开完了,才有功夫看手机,立马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记错你值大夜的时间了」

「有状况随时打电话」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大夜值班表是一个星期前就排出来的,到现在都被工作群置顶,唐臻已经顾不上想昨天晚上池于钦发给自己的那两条消息是什么意思了。

无非关心下属,怕出篓子

临下班,刘思思专门跑到唐臻跟前,认真叮嘱道:“我抽屉里有吃的,你要是晚上饿了直接拿,遇到不懂的别不好意思叫二唤,咱们年纪轻轻的,这个时候脸皮不厚点,什么时候厚?难道等你七老八十?到时候就算你想厚,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唐臻被她逗笑。

这天傍晚,池于钦接到电话,是姚依依奶奶打来的,说姚依依跟她爸爸吵架,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不吃不喝。

挂断电话,池于钦立刻开车过去。

“姚依依开门!”

池于钦捏着拳,把门板砸的咚咚响,可里面的人就是不肯开。

“我说好好地周六,想让父女两个坐下来吃顿饭,谁知道就吵起来了,她爸又出差去了外地这可怎么办好啊”

姚奶奶年纪大了,说两句就流眼泪。

“奶奶,有钥匙吗?”

“找不见了。”

池于钦看了眼紧闭的门板——

又喊道:“姚依依,你再不开门我就踹了!”

还是没人应。

“她三天没吃没喝,不会出事吧?”

池于钦皱起眉“姚奶奶您往后退一些。”

话落,池于钦牟足劲一脚揣向门板,三下门板就被她踹裂,又狠踹了几下,门中间破了个洞,池于钦伸手进去,将门打开。

“依依啊!”

姚奶奶一声惊呼。

姚依依晕倒在地,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池于钦把人抱进车里,急忙往医院赶

急诊室——

唐臻刚处理完一个酒精中毒,就见池于钦抱着一个女孩急急地冲进来。

“怎么回事?”

“三天没吃没喝,晕了。”

池于钦跑的急,这会儿有点喘。

“把人放到床上。”

唐臻先探了下她的头,又看了看她的眼睛,最后拿听诊器听了下她的胸口——

“她发烧了要输液,有没有过敏史?”

池于钦有点懵,她哪知道这个——

“我不知道。”

“先去做皮试。”

不知是不是因为唐臻的缘故,做完皮试后,五分钟不到姚依依就已经躺床上挂上了点滴。

见人睡熟,池于钦先给姚奶奶去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下,让她不要担心,随后便从急诊室退出来,站在过道四下张望,拉住一个过往的护士,问——

“那个,请问唐医生在哪儿?”

“在急救室,刚刚有个出车祸的。”护士上下打量池于钦“你哪不舒服?找医生有事吗?”

池于钦往病房里指了下“我想问问人什么时候能醒?”

刚就是这个护士给姚依依挂得针“她没事,睡好就醒了。”

说完快步离开。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才灭,唐臻从里面出来,连口气都没喘,立马又来一个——

是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三四岁的样子,说话声音带着哭腔——

“医生,你快看看我儿子吧,一直喊肚子疼,还不停吐。”

唐臻把孩子衣服掀开,手放肚子上摁了摁,脸色忽然一变“有排便跟排气吗?”

“好像没有”

“小儿肠梗阻。”

话音刚落,外面进来一个男人,穿着棕色的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应该是孩子爸爸,从门口走到病床,一句孩子情况都不问,尽指着女人骂骂咧咧,嘴里全是不堪入耳的脏话——

“你他妈的让你看个孩子你都看不好,艹你妈的!你是猪啊!”

“你嚷什么!医院静止喧哗,再闹叫保安了!”对待这样的家属,唐臻从不惯着,一张单子拍给男人“去缴费!”

刚还满口脏话的男人,立即面露难色“我跟她已经离婚了,孩子判给她了,我就是来看看!”

“那你是孩子爸爸吗?”唐臻扭头瞪向男人“不想孩子死,就赶紧去缴费!”

眼看着孩子被推进诊室,男人捏着手里的单子犹豫不前,斜了下眼瞄着不远处的安全通道,两条腿正欲后退时,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他的肩——

池于钦漫不经心地抬眉:“哥们儿,缴费处在右边,你走错了。”

一整夜,唐臻几乎没有休息,直到五点多钟天蒙蒙亮,急诊室才有人来换班。

唐臻抻着腰使劲儿捶了两下,她连休息室都走不过去,直接瘫坐在长椅上,可腰疼的感觉让她怎么坐都不舒服,浑身像长满了刺,动来动去。

一道阴影落下——

“腰疼?”

池于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等唐臻应她,她就坐了下来,略带干燥的手掌,未经询问便贴上女人的腰。

女人腰肢纤细有弧度,手感出奇的好。

“是这儿疼吗?”

唐臻身形一僵,刚想拒绝,就听池于钦又是一声——

“都硬了,我给你按按。”

声音低喃,像耳语温柔得不能再温柔,跟前几次完全判若两人,都说女人是感性动物,唐臻一直觉得自己是例外,可现在看来也不能免俗,只是分人罢了…果然不再乱动,喉咙有些干涩,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全部感官集中在腰上贴着的手掌里,池于钦的手像一把带火的刷子,碰到哪儿哪里就起火。

好一会儿,思绪回笼,挣扎着——

“不用了,我没——嘶!”

唐臻疼的一头冷汗,这人肯定是故意的,摁着自己的腰眼儿下狠手。

“你放开,疼死了!”

“谁让你乱动的。”

“你不会轻点儿!”

“那你老实点啊。”

唐臻脸颊顿时滚烫起来,总觉得她这话,尤其是这种上扬的声调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撩拨。

航校那几年因为体能训练,身上没少这疼那疼,起初池于钦不会摁,瞎摁越摁越疼,基本最后全是硬扛过去的,后来有个学姐,家里开理疗店的,会点推拿,池于钦见她给人按过几次,算偷师吧看着看着就摸出门道儿,时间一长自己倒是又多了门手艺。

这会儿边给唐臻摁腰,边皱眉头,语气还有点硬——

“你这腰怎么回事?”

“腰肌劳损”

“看医生了吗?”

“看什么医生,我自己就是医生。”

池于钦呼了口气,抬眼对上这人脑后散落的碎发——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医人者不自医,年纪轻轻的腰就不好了,往后怎么办”

知道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不等她说完,唐臻一巴掌拍落腰上的手,起身要走。

刚站起来,手腕忽然一紧,又被拽回来,走廊长椅都是不锈钢制,凳腿又可移动,猛地这么一拖,椅背不可避免的撞到墙壁,发出咚的声响。

刚进值班室的医生,又回身去看——

“唐医生,没事吧?”

“没事。”

唐臻立马坐下,等值班医生进去后,扭头冲旁边的人低吼——

“你干嘛?”

“去哪儿?”

“办公室。”

池于钦抓着她手腕不松开,她的手腕很白很细又有点硌人,坐在她身边,离得近消毒水混杂驱风油的味道,一点一点沁过来。

没事人似的冒了句——

“办公室有床吗?”

“”

池于钦微眯眼,另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在这儿睡吧,大不了借你。”

自大又狂妄。

到底是谁脑回路清奇?唐臻盯着她,嘴角慢慢勾起——

“你”

刚说一个字,病房里姚依依醒了,哑着嗓子,一声一声地叫池于钦,特别迫切的那种。

唐臻甩开池于钦的手,拢紧白大褂朝病房走去。

池于钦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浅浅地弯了下嘴角,力气还是那么大,随后也跟着进去。

姚依依原本躺着,见池于钦进来立马爬起身,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泛着光,只要她不奇装异服,把自己化成黑山老妖,小姑娘长得还是蛮灵气的,这会儿眼巴巴的盯着池于钦,嘟起嘴——

“你去哪儿了?你知道人家一睁眼面对陌生的环境有多害怕吗?”

“你给我好好说话!”池于钦两手抄兜儿,挫了挫腮帮子“发烧发到四十度,你把你奶奶快吓死了知道吗?!小小年纪,还学会绝食了!”

“谁让你不管我的~”姚依依说着就要去拉池于钦的胳膊,被池于钦一把躲开“好好躺着,乱动什么。”

姚依依表情艰难皱了下眉,随即反手抱住后背“疼”

她脸色煞白,额头上直冒冷汗,看样子不像装的。

唐臻把听诊器从口袋里拿出来挂在耳朵上“别动,我给你看一下。”

先在胸口听了听,接着往后背又听了听。

“转过去,把衣服脱了。”

见要脱衣服,池于钦转身回避,刚往后走了两步,姚依依又开始鬼叫——

“钦!你别走!”

“钦我害怕~”

池于钦脸都绿了,下意识去看唐臻,唐臻抱着胳膊就站在边儿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忽然,池于钦开始烦躁,扯了扯衣领,语气严厉——

“姚依依,你别给我闹!”

说完,甩上帘子退到病房外面等。

大概两三分钟,唐臻从里面出去,听诊器从脖子上摘下来,揣在口袋里——

“你是她监护人吗?”

“不是。”周天——

一大早,唐臻还在被窝里,对门狗就开始叫,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反手把枕头压在耳朵上,缩成一团继续睡。

夜班值得快发疯了,现在别说狗叫,就是飞机大炮来轰,她都不起。

大概一个多小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嘭地一声门响,瞬间又打回原形。

难得的休息日,就这么被糟蹋,唐臻气不打一处来,刚要骂人,忽然觉得不对——

等等——

这门声怎么那么像自己家的?

难道进贼了?

想到昨夜临睡前刷到入室抢劫新闻:独居女性身中数刀,不治身亡。

唐臻霎时头皮发麻睡意全无,立刻爬起来,一手握着门柄,一手捏着尖尾梳,尖头儿冲外。

下一刻,关着地门板倏地被推开——

“啊!”

白黎惊呼,两眼瞪得像铜铃“你干嘛?!”

“是你啊。”唐臻松了口气,把梳子扔回桌上。

“不是我是谁?”

当初买下这房子,除了外公外婆跟自己的指纹以外,还录了白黎的,有的时候她会带些白妈妈做好的酱菜和肉送来。

“我以为是算了没什么。”

“你以为是贼啊?”白黎边说边往饭厅去“你要一个人住害怕,就赶快找个男朋友”

“谁害怕?你忘了我练过的。”

“脸都白了,还嘴硬?昨天入室抢劫的新闻我也刷到了。”白黎打开冰箱,把自己带着来的东西一样样往里放,边放边吐槽“啧啧啧你打算饿死你自己吗?冰箱连电都不插?”

“没插吗?”

唐臻歪头看了眼——

“可能上回停电,我给拔了。”

“还有过期的东西扔掉好不好?这面包去年的?”

白黎每回过来,都得扔掉一堆过期速食。

“哎”唐臻忙把台子上的泡面护住“这是我昨天买的。”

白黎皱起眉毛,大无语地叹了口气,可又不得不叮嘱她——

“我妈做了红烧肉跟你喜欢吃的泡菜,拿锅热一下,蒸点米饭吃,别总泡面对胃不好。”

唐臻听话地点点头,笑道:“谢谢阿姨,也谢谢小白~”

“说什么谢!”

白黎拍了拍她的肩“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

“这么早,你去哪儿啊?”

“孤儿院,我三个多月没去了,这周院庆,刚好我休息,买了好多东西呢。”

白黎有做义工的习惯,大学的时候只要没课就去,不是孤儿院就是养老院,后来毕业上班,因为护士职业的特殊性,没那么多时间,去的就少了。

刚走到门口,正准备换鞋子,包里手机作响——

“喂~奶奶是我是我”

闻声,唐臻扭头望去,白黎奶奶前年去世,自己还去吊唁了,所以电话里这位,肯定不是亲奶奶

‘万康他奶奶。’

白黎朝唐臻做了个口型,赶忙又对话筒说道——

“现在吗?呃”

“不忙不忙,行、行行”

“我马上就过去。”

电话挂断后,白黎握着手机眼巴巴望的唐臻,唐臻靠在柜子边儿,黑长直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

“又什么事?”

“那个万康他奶奶说是墙上挂的电子钟时间又不对了,让我过去给她调调。”

唐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电子钟怎么就老坏呢,实在不行给换了吧,老找你也不是个办法,你这就为了调个表大老远跑过去还不够个路费,再说了,万康呢?”

“他忙嘛”

“又忙你都成他们家二十四小时保姆了。”

“没办法啊,万康是他们家长子长孙,我现在也算半个孙媳妇”白黎边说边凑到唐臻旁边“这样的话孤儿院那边儿我就没法去了,你也说了来回比较远”

唐臻拿起杯子,立马转身——

“你别看我,我要睡回笼觉。”

“唐臻~唐姐姐~小臻臻~~”白黎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哼哼唧唧“我真的买了好多东西,今天要是不送过去,小朋友们肯定会很失望的,就算你忍心我做一个不守承诺的人,但你忍心祖国花朵失望吗?你想想看一双双纯真的眼睛,满怀期待、真诚、希望——”

不等白黎话说完,唐臻突然伸出手——

“拿来。”

“”

“车钥匙。”

“你答应啦!”白黎扑上来在唐臻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

“mua!爱死你啦!”

“哎呀~你的唇膏~”

白黎走后,唐臻进浴室冲了个澡,简单饮了杯咖啡就按照白黎发来的地址驱车出发

幸福孤儿院——

小朋友们知道今天是喜庆的大日子,一早起床就开始忙碌,大家分工明确,大孩子帮小孩子穿衣洗漱,然后再去外面帮忙搬东西布置。

之前赞助的衣服跟洗漱用品也都送到了,商楠订了些彩带和气球,池于钦则买了十几箱小零食,这东西在普通人家不算什么,可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却十分难得,孤儿院虽然是政府办的,但属于非盈利机构,常常领一笔钱要层层申报,这期间等钱发下来再入账,过程无比漫长,所以除非过年,一般情况小孩子们都是没有钱的,不过就算过年,压岁钱也顶多五块十块,这钱很宝贵,不能乱花,等开学还要买本子和笔。

商楠看着墙边码了两排的箱子,冲池于钦扬了扬下巴——

笑道:“谢了,让你破费了。”

池于钦深吸口气,将手里的气球吹成涨,三下五除二地拧成条小粉狗——

“我会吃回来的。”

“好,保证管够。”

又折了几只小粉狗,池于钦朝四处望了望——

“不是说有蛋糕吗?”

“在另外一个义工那儿,估计”商楠看了眼时间“快到了吧。”

话音刚落,大门外面有车开进来。

“应该来了——”

商南刚要起身,被池于钦摁住肩膀——

“我去吧。”

她下到一楼,是辆白色小奔驰,左侧车头部位贴着Hello Kitty大头照,一闪一闪的。

池于钦两手抄兜儿,正想吐槽品味,驾驶座车门打开,一双白色板鞋,九分西裤衬的两腿修长,微微泛些青色的衬衫被风吹地服帖,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忽然,池于钦就不动了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四目相对

唐臻觉得她眼中有那么一瞬间惊艳的错觉。

介于上次,两人在医院食堂不大愉快地交流,唐臻立刻推翻结论,认为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这人恨自己都来不及呢,惊艳?怎么可能。

池于钦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过来帮忙搬东西的意思,唐臻也不等她,直接转身绕到后备箱,往上扯了扯衬衫袖子,自己动手。

打开后备箱才发现全是蛋糕,唐臻暗自舒了口气——幸亏自己开得稳,否则都完蛋。

等她提起两盒蛋糕走进大楼,刚刚那个脚底生钉的人才抬起腿——两人互不搭理,完美错开。

池于钦扯着衣服领子,脖子向前一拱——

“不该穿外套的热死了。”

二楼——

商楠见来人不是白黎,有些错愕

“请问你是?”

是她

“我是白黎的朋友,她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我来替她。”

“哦~你好你好~”

相比较池于钦,商楠倒是很热情,又握手又拿水的——

“今天准备的东西有点多,一会儿可能要辛苦你。”说完,又补了句“我叫商楠,商鞅的商,木字南。”

“唐臻。”

话落,池于钦提着东西也上来了。

“我再给你介绍一下,池于钦,耳朵池,千里钦钦的钦。”商楠往后指了指,又冲池于钦说:“这是唐臻。”

两人十分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连笑都没有。

“那个东西有点多,我还买了些本子跟笔,可不可以再找些人来帮忙拿?”

“当然可以。”

商楠走出门,在过道里叫了几个大点的孩子去帮忙。

扭过头又瞧着屋子里的两人

一个低头玩手机,一个背对面朝着墙——

是错觉吗?嘶这氛围有点奇怪呢?

“商小姐,我先下去搬东西了。”

“好、好好——哎!让池于钦陪你吧?”

唐臻脚下一顿,淡淡道:“不用。”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脚步又快又急,像多一刻都不愿意停留的样子。

“我说你们认识吗?”

商楠碰了碰池于钦的胳膊肘。

池于钦抬起头,不接她的话——

“耳朵池?你自己瞎编的吧。”

“不好吗?多生动啊!”

这种奇怪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活动开始,唐臻站在遮阳伞下,摆弄着桌上的土司,她不会做饭,不过弄点三明治倒是没问题

正要把西红柿片往里夹,一声咳嗽在耳边响起——

池于钦捏着汽水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

唐臻把西红柿片放下,转手又拿起生菜——

“咳咳!!”

拿生菜的手忽的一顿,再度放下,又朝煎好的培根伸手——

“咳咳咳!!!”

唐臻忍无可忍,扭头瞪去——

“咳嗽你就离远一点,这儿都是吃的。”

池于钦把手从嘴边挪开,目光扫过三明治——

“唐医生要是不会做饭,就麻烦也离远一点,毕竟这些食材对孤儿院来说很珍贵,还有你在做减脂餐吗?小孩子长身体,可不能光吃草。”

唐臻被她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又没法反驳,毕竟自己只会这个。

倏地——

一只手落下,拍在池于钦头上。

“干什么你?!”

商楠刚过来,就听见池于钦那句阴阳怪气的话。

池于钦把喝完的汽水罐捏扁,肩膀一转走了。

这个情况,只要长眼睛的,应该都能看出来两人不对付。

“你别理她,她这人有的时候就犯轴。”

唐臻把做好的三明治放进盘子里——

“她挺听你的话?”

“啊?”商楠有点懵“呃还行吧,我比她大嘛。”

“哦。”

年上啊。

商楠歪过身子,朝唐臻凑近了些——

“那个唐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应该没有吧。”

“可是我觉得你很面熟”

“是吗?可能你见过跟我长的像的人吧。”

“不不不,我一定见过你的,就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商楠记性很好,但凡入眼过的都不会忘,挠了挠下巴,又问道——

“那你认识池于钦吗?”

唐臻:“不认识。”

说是一点整开始,结果赞助商那边的人还没到,打电话过去问,说让再等等。

池于钦有点来火,自己不遵守时间,凭什么让大家等?再说大人能等,小孩怎么等?

“没事没事,等等就等等吧。”商楠冲孤儿院里的小孩们挥了挥手,调节气氛道:“咱们先来喝果汁,留着肚子一会儿使劲儿吃!”

如果换做平常人家的小孩估计早就闹了,可在孤儿院,孩子们的懂事程度让人心疼,在商楠说完这句话后,竟还高兴地手舞足蹈。

这一幕任谁看了,心里都不太是滋味。

到底是过来人,商楠对此想的很通“人家免费赞助,就等一等嘛,毕竟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等赞助商来,一点整硬是拖到两点半。

商楠、池于钦跟唐臻她们坐在义工那桌儿,期间两人还是不说话。

直到饭快吃完,有个孩子兴冲冲地跑来,脚下一绊,就见他手里的饮料歪倒,冲唐臻泼来——

池于钦反应快,立即伸手去挡,半条袖子也被泼到,但好在有她挡了一下,否则这一杯肯定从头淋到脚,不像现在只脏了上衣。

橘黄色的饮料,黏黏稠稠的还有椰果珍珠,青白色的衬衫都湿透了,唐臻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顿时头皮发麻

“对对不起”

小孩子闯了祸,缩着肩膀害怕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弯腰道歉。

“没事没事。”唐臻忙抽了几张纸巾在身上擦了擦,朝那孩子笑笑,又重新倒了杯果汁给他“去玩吧。”

随后站起身来,对商楠问:“洗手间在哪儿?”

“我带你去。”

衣服这样是没法再穿了,商楠翻遍整座孤儿院,也只有一件卡通T恤还算凑合——

她敲了敲门板,把衣服递进去“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里的孩子最大才十六,所以尺寸方面可能不是很妥帖,你暂时将就将就,总比黏黏湿湿的要舒服些,对了那个你的衬衫可以给我,回头我洗干净再给你。”

唐臻换完衣服,推开隔间的门板,极其不自然地拽了拽下摆,尺寸的确太不合身,穿在身上有种缩水两圈的效果

但是,不难看反而很包身,衬得她胸是胸、腰是腰。

商楠愣了楞,下意识开口——

“你身材真好~”

这种时候被夸奖,唐臻狼狈又尴尬,正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池于钦——

“商楠,鲁院长找你。”

“哦,来了。”商楠刚要走,又停下“那个你的衬衫——”

“不用麻烦了,饮料而已,我自己回去洗就好,没关系的。”

商楠这才离开。

池于钦立在门口,看了两秒唐臻,随后又向后退去,靠在窗户边,眼睛朝外看。

大概又过了三四秒,唐臻才从洗手间出来,T恤有点短,她的手全程护在肚子那块儿,可还是免不了要露出一点

很白,白到容易乱想。

“唐臻——”

下一刻——

一件黑白格的运动外套扔来,唐臻本能反应伸手接住。

迟疑两秒“你干嘛?”

池于钦冷冰冰地开口——

“影响不好。”

说完走人。

“”

唐臻眼睫微垂,落向胸口处鼓起的心形彩虹,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咬紧腮帮子,默默将外套穿上。

好像哪里不对?

——右边弄脏的袖子被池于钦卷成了三分袖,粗粗壮壮箍了一圈

“鲁院长哪里有找我?”商楠捣了池于钦一拳。

池于钦咬着棒棒糖杆儿,没所谓地嚼着“是吗?那可能我听错了。”

一扭头,商楠看见从楼里出来的唐臻——

“哎?那是不是你外套吗?怎么在她身上?”

“借她的,一分钟三十块。”

“鬼扯!”

活动结束后,唐臻想去把衣服还给池于钦,可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和商楠开车走了。

唐臻站在原地,望着车尾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池于钦最后来找自己的那天——

那天很热,她的背影孤零零的

腰躬地很厉害,眼睛里也没有光——

「“你的未来,根本没有过我。”」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

“别误会,她好像摔伤了,具体情况需要拍个片子再做决定,后续如果要住院的话,我觉得最好还是把她监护人叫来比较合适。”

池于钦皱了皱眉,点头道:“行吧。”

话音刚落,姚依依又在里面鬼叫——

“钦~池于钦~钦钦~”

“你快来看看我啊”

“我难受~”

相较刚刚的面无表情,这回唐臻倒是轻笑出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有点讽刺有点冷。

池于钦难得有头皮发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然恐怕唐臻会觉得自己心理变态。

虚拢着拳在唇边擦过“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叫姚依依,是个高三学生,我”

“不用解释——”

唐臻面带微笑,平静从容地打断——

“我懂。”

池于钦哑然,不是很明白“你懂什么?”

“你的属性啊。”

“”

“向来最吸引高三女生。”

“我——”嘴里的话瞬间戛然而止,池于钦舔了下嘴角,薄薄的眼皮撩起,耸肩忽笑的睨了她一眼,悠悠的道:“听你这话怎么?还记得高三呢。”

手抄在兜里,背往白墙上一靠,一只脚曲点着地,低头又抬头,太过随意的语气,故意拉长的尾音,每一样都十分不正经——

“我那时候挺不错吧,是不是让你很着迷?”

唐臻淡定的脸上明显僵了下,波澜不惊的湖面掠过迁徙的飞鸟,倏地嘴角笑容收起,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真是够自恋。”

闻言,池于钦脸色骤变,曲着的腿收回绷直,眼睛里的目光凌厉起来,危险的气息在周身游走

那表情像是非洲大地上最凶猛的豹子,即将啃噬猎物的信号。

这是唐臻从未见过的池于钦,心底一阵颤动,就在她以为这人要发作的时候,她却从她的眼睛上挪开

池于钦跺了跺脚,觉得自讨没趣,声音凉下几分——

“算了,我懒得跟你说,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那孩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往后几天我过不来,你帮我多照看她一下,回头我请你吃饭,具体的慢慢跟你说。”

“我没时间。”唐臻冷着声音“你叫她家人来。”

池于钦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直到画面快静止的时候,忽然挑起眉毛,嘴角也跟着扬高,拖长腔调的来了句——

“你该不是吃醋吧?”

那样子,再欠揍不过。

唐臻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就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是不是疯了?”

“难道不是吗?不然你干嘛那么生气?”

“”

池于钦侧身堵住唐臻的去路,撩起的目光锁紧她,嘴角勾出意味不明地弧度——

“莫非你还对我念念不忘?”

车子还是停在那条巷子口。

不同的是前几次都是晚上,这一次是白天。

池于钦隔着挡风玻璃看见这条巷子的尽头,晨光熹微,视线清亮。

“谢谢您送我回来,我先走了。”

唐臻觉得自己现在十分得体,是她应该有的位置,她礼貌微笑,眼底的清澈兜了些藏不住的湿意,看着池于钦再一次点头——

“我真的会替您保密。”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散了,做着某种迫不得已的无畏支撑,倔强、拧巴、执着,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心里那点儿一亩三分地。

可她越是这样,越藏不住,越是被池于钦看了个透彻。

就在唐臻转过身,解开安全带,手拉开车门的时候,池于钦突然出声,声音烫过唐臻的左耳——

“唐臻,我跟人相亲,你生气啊?”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唐臻,我跟人相亲,你生气啊?”

池于钦噙着笑意的眼,让唐臻心脏跳漏半拍——

“我没有!”

说完撒丫子就跑。

池于钦坐在车里,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头不由得靠向椅背,眼底笑意愈演愈烈。

唐臻一路跑回家。

四层楼梯爬的她连口气都不带喘。

可偏偏池于钦不肯放过她,算准了她到家的时间,一个消息发过去——

「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唐臻心跳乱拍,咚咚咚的像打鼓——

“神经病!她就是个神经病!”

那天表白过后,紧张的省级数学竞赛开始,整个高三年级就选出六个人,因为考试地点在临市,考试时间又定在第二天一早,所以学校安排了大巴车跟住宿宾馆,提前一天下午由老师带队先过去。

池于钦看着唐臻身边的空位,想过去又不敢,那天表白纯属脑子发热,冷静下来后,她就怂了,直到送唐臻回家,也没敢再跟人家多说一句话,晚上窝在被子里,想给人家发条消息,对话框里的内容删了写写了删,来来回回折腾,等意识到干嘛这么纠结,发条晚安不也行的时候,一看时间都一点了,现在发会不会吵到她?再一纠结,直接一点半,池于钦彻底瘫在床上,拉倒吧。

第二天上学,摸黑爬起来,骑着那辆改装过后的山地自行车,特意把后座又加了个软垫,到了地方,她把车停在马路牙子边儿,眼睛盯着小区门口,任何一个出来的人都别想逃过,好不容易千盼万盼的姑娘背着书包出来了,她却又不敢过去了,躲进小商店瞧着人家上公交,这才急忙又跑出来,扶着自行车把儿,跟在公交车屁股后面,脚踏板蹬的贼快。

一前一后进班,照常跟人打招呼,照常笑的一脸灿烂。

唐臻点点头,情绪淡淡的。

说实话,那一刻池于钦心都凉了。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头脑发热,当时说出来是很爽现在怎么办?要是唐臻以后都不理自己怎么办?或者她恶心自己又怎么办?

池于钦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唐臻不喜欢自己,但是不能接受她不理自己。

就算不做恋人,做朋友还不行吗?

“池于钦!赶快坐下,车要开了。”

老师在后面喊了一嗓子,池于钦神游的魂才找回来,一点一点挪着沉重的步子,朝唐臻旁边的空座走去。

池于钦特别小心,先冲人笑,笑完把书包取下来抱在怀里,最后才坐下。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看了眼唐臻,人家带着耳机,正在闭眼睡觉,池于钦抿了抿嘴唇,算了还是不要打扰人家。

大巴车的座位并不宽敞,一不留神儿就会碰到,池于钦尽量把自己往边儿挪,一个座位,她只占小半个,两人中间空出来的位置能再坐下一个人。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池于钦希望它能快一点,但又希望它能慢一点,快一点自己就不必煎熬,慢一点自己就能跟唐臻多待一阵。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矛盾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着实自虐。

车子大概走了三分之一,池于钦发现唐臻的肩膀在抖,额头上全是汗,紧闭的眼睛眉头皱的厉害,原本皮肤就白的人,现在更是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唐臻唐臻”

池于钦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叫了她两声。

“嗯?”唐臻睁开眼,取下耳机“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池于钦指着她的额头——

“出这么多汗。”

唐臻连纸巾都没有拿,直接用袖子抹了把——

“没事,有点晕车。”

忽然,池于钦猛地拉住唐臻的手,掰开——

“这是有点?”

她的手掌被指甲都掐烂了。

“有晕车药吗?”

“吃了没用。”

池于钦把书包从腿上放到地下,扶着唐臻的肩膀“你躺下来。”

“不用了”

“车子刚走没多久,还有两个小时,你听我的躺下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或许是太难受,唐臻竟然没再拒绝,真的歪下身子,枕在了池于钦的腿上。

“把手机给我,我给你放首歌听。”

唐臻把耳机线抽出来,弱弱的地说:“我出来的时候拿错耳机了,这个跟手机不匹配。”

池于钦看了眼接孔,又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听我的,我有。”

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跟手机连上,两只都塞进唐臻的耳朵里,微躬下些肩膀,凑近她的耳边“我会稍微开大声一点,你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就没那么难受了。”

说完,把音乐打开。

那时候最流行周杰伦,学校几乎没人不听他,池于钦那段时间最迷《可爱女人》,每天不听上几遍,就像少了什么一样,浑身不得劲儿。

大概十五分钟,三首歌的时间过完,唐臻忽然在下面揪了揪池于钦的校服。

“怎么了?”

“换一首。”

“”

池于钦拿起手机一看,蹭的火烧上脸,单曲循环啊!

学校安排的宾馆是标准间,有两张床。

池于钦一进房间,先把比较隐蔽的地方检查一遍,插座、窗帘,灯罩,又去卫生间看镜子,手指对着碰了下,之后才出来,问唐臻要睡哪张床。

“随便。”唐臻说完,又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检查有没有摄像头。”

池于钦把书包拉开,拿出里面的水递过去“头还晕吗?”

唐臻接过水“不晕了。”

晚上,池于钦睡在外面靠门的那张床,她把眼睛闭得紧紧地,闭不了几秒就睁开,喜欢的姑娘就在对面,怎么可能睡得着,但又不敢乱翻身,这张床好像有点问题,一翻身就会咯吱咯吱响。

侧过头,一只手枕在脑后,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向对面床上的人,也不知道她睡了没。

女孩面容恬静如水,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一下就走进了自己心里。

池于钦觉得就这么看着她,哪怕一句话都不说,自己也高兴。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窗外的路灯都灭了,渐渐地困意上头,正迷糊的时候,咚咚几下撞墙声猛地将她惊醒——

“地震了地震了!!”

“是隔壁。”

“啊?”

没等池于钦反应过来,又是几下撞墙,其中还伴随着高亢的女声,跟偶尔低沉的男声,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像极了——海外动作小电影。

这回彻底清醒了

这样还怎么睡?

静谧的空间里,喊声跟撞墙声越来越清晰,池于钦难受极了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被唐臻听见,再被她更加讨厌。

“你你要不要耳机,我把耳机给你。”

“不用了。”

唐臻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声音终于停下。

池于钦鼓着脸,神情有点烦躁,她长吸了口气,大概屏息一分钟,忽然张口——

“你睡着了吗?”

“快了。”

“我想问问,你你怎么想的?”

“”

“我那天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不过——”可能是太紧张,池于钦的喉咙梗了一下,结巴的很厉害“你不用困扰,我没有没有非要怎么样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我那个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吗?我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我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已经对我造成困扰了。”

“”

唐臻掀开被子下床来,拖鞋踩地的声音,像是雷公的天锤,一下一下敲在池于钦心上。

“对不起”

洗手间里,唐臻把水声开的很大,再出来的时候,就听在她说的那三个字——

委屈巴巴的,是道歉吗?

她走到床边,看着拿被子蒙住脸的池于钦,突然伸手扯落——

池于钦声音闷闷的,像是哭了——

“我们能做朋友吗?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哪些话?”

漆黑的房间,有绝望的气息。

池于钦滚了滚喉咙,手背往眼睛上蹭去,下一刻,温凉的手指便顺着自己的额头,缓缓插入发中。

“那天,我就想跟你说的你头发真软。”

“唐臻!”

“池于钦,因为是你,我才答应的。”

「“还给你”

“啊啊啊!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唐臻心脏猛地一缩,立刻扭头看去,原来是两个小孩围着手机在看电影,似是松了口气般,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加快步子迅速越过,心中腹诽——这电影,还没下架吗?

护士值班室——

“没有大盘鸡,只有辣子鸡,你凑合吃。”

“啊?可是我好想吃大盘鸡”

“下班叫外卖吧。”

说完,唐臻就走了。

白黎盯着桌上的餐盒,又看了看门口已经没影的人——

嘴里嘀咕:“走这么急干嘛?

吃完饭,趁着扔饭盒的空档,白黎溜到医生办公室,刚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唐臻旁边,就立刻掩住鼻子——

“你抹的什么呀?”

唐臻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瓶驱风油。

“抹它干嘛?呛死了”

“还好啊,我没觉得呛。”

白黎把手从鼻子底下拿开,环到身前,微微俯身,目光在唐臻脸上来回打转。

“你看什么?”

“我记得你上一次抹这个,还是高考的时候。”

驱风油味道冲,鼻腔敏感的人会觉得很呛,但唐臻却很喜欢,桉油、薄荷脑跟樟脑混杂在一起的凉爽让她觉得很刺激,有时抹得太多,皮肤还会有刺痛感,每次累或者心烦的时候,她都会涂,高考那阵涂得最凶,身上每天都是这味道。

“怎么唐姐姐有烦心事?”

白黎抿着嘴,眼皮眯起“该不是因为池于钦吧?”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一向最在乎她吗?”

“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早过去了。”

“是吗?”

“是啊。”唐臻推了她一把“值不值班了,赶紧回去吧,当心一会儿被投诉。”

“投诉什么,半个小时吃饭时间,我才用十分钟,再说还有小李呢。”

闹归闹,该正经还得正经,趁着这会儿办公室没人,白黎问她“你是不是还喜欢池于钦?”

唐臻从兜里摸出棒棒糖,糖纸贼难扒,最后上剪子才弄开,香橙味的,硌着牙齿撞得到处响。

“当时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能为什么?这种感情学生时候谈谈就算了,哪有什么以后。”

“你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

“那你大学怎么也不谈?”

“背书都背不完,谈什么谈。”

“少来你同寝室那几个可都没闲着。”

“所以说,她们不是第一名。”

“你”

“好了~”唐臻起身两手搭在白黎的肩头“快回去吧,一会儿小李该出来找你了。”

“你急什么呀?我是想说过去了也好,她毕竟罗院长的女儿,你现在是留院的关键时刻,和她太亲近容易招闲话,保持距离才是上策。”白黎把兜里的巧克力塞给她“我走了,下午饿了记得吃。”

唐臻冲她眨眨眼,等人走后,笑容敛起,白黎还是想得太好,自己跟池于钦哪用保持距离,她们之间比一个银河还要遥远,说不定池于钦现在正急不可耐赶回家,要拿柚子叶洗澡。

扭头望向窗外,大好的天气却夹杂着一团阴云,又想起刚刚在食堂,唐臻神色微怔,她做到了…像她走的那天说的话——再见就是陌生人

八个小时的手术,出来的时候,唐臻腿肚子直打软,坐在长廊的椅子上腰疼得直不起来。

“唐医生,吃块巧克力吧——”

是李庆,跟唐臻同一批要留院的博士生,戴着金边眼镜,声音斯文人也斯文,认识但不熟。

男人骨节宽大,手背毛发旺盛,唐臻有种生理上的不适,立即别开眼——

“不用了,我有。”唐臻拿出中午白黎给她的那块“你自己吃吧。”

男医生一愣,尴尬地收回手。

吃完巧克力,又歇了会儿,唐臻才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下班回家。

很晚了,天上挂满了星子,七月初的夏夜,风很热,唐臻忍着腰疼,看着马路上仍在川流不息地车辆——或许自己也该买辆车,她想。

到家洗完澡,又刷了会儿最新一期的《柳叶刀》,真正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唐臻觉得自己累过了头,明明身体很疲乏,脑子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闭上眼就是池于钦的脸,今天过得像做梦一样,不是没想过会跟她遇见,但至少不应该这么荒诞

罗院长是她妈妈?

罗院长怎么就是她妈妈呢?

虽然很扯,可还是忍不住勾起一些陈年旧事。

唐臻翻过身,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QQ,她们分手闹得太僵,自己删了池于钦的联系方式,池于钦干脆退出高中群。

这张模糊的合照大概是她们仅存的唯一凭证——

背景是六十九中的后操场,照片里池于钦搂着自己,没有看镜头,目光全程都盯在自己的脸上,笑容灿烂真诚,那双水洗过般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尽是少年人藏不住的欢喜、得意。

唐臻把照片放大,她看见被池于钦搂着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自己跟池于钦唯一一张合照,也是自己所有照片里,为数不多笑过的。

那天学校补课,只上了半天就放假,池于钦和同班几个男生,约了三班的几个男生一起去打球,她是这样的,很少有能闲下来的时候,逮着空子不是踢足球就是打篮球,再不然就踩着滑板站在台阶上往下跳,非得把自己搞出一身汗,挣得满脸通红不可。

明明是女生,打起球来却得心应手,盖帽、上篮、抢断,打得那帮男生分身乏术,两个人防她都防不住,最后以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宣告上半场结束。

三班里有一个体育生,急赤白脸地指着她跳脚——

“有种单挑!”

“单挑就单挑!”

池于钦跑到长椅边,把校服脱下来,朝椅子上坐的人扔去——

“帮我拿一下。”

唐臻揪着她的校服,皱了下眉“他是体育生。”

“没事儿~他学长跑的,篮球他不行。”

说完倒退着向后跑去,笑着冲唐臻比了比肩膀。

唐臻撇开眼,看向三班的那个体育生,才到池于钦肩膀,不是学体育的吗?怎么这么矮?

球场上的池于钦神采飞扬,篮球在她手里比孙子还听话,连着两个假动作带球过人,你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已经扣篮上分了。

“就问你!服不服!”

“服!我服!”

三班的那个体育生包了大伙一下午的饮料,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兜儿比脸还干净,鬼嚎似的指着池于钦——

“你丫的!我亏大发了!”

“赶明儿我请!”

满身是汗地回来,见唐臻还在,池于钦揪着领子在脸上蹭了把——

“走啊,我请你吃饭。”

唐臻把校服还给她,又从书包的侧兜里掏出纸巾“擦擦吧。”

那时候很流行心心相印,红色包特别香,班里女生几乎人手一个,不过唐臻除外,她每次只买蓝色包,这款什么味道都没有,一点也不香。

“谢谢~”

池于钦接过纸巾,往脖子上擦了擦。

很奇怪,她出了一身汗,但却没有酸臭味,反而有股淡淡的香皂味。

女生跟男生还是有区别的,唐臻当时想。

池于钦边擦汗,边在兜儿里摸,就在两人走出篮球场,到操场的时候,她突然喊住自己——

“唐臻!”

“嗯?”

紧接着,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潮湿的手掌没由来地让心一紧,自己被她搂进怀里——

“看镜头!”

咔嚓一声,这个拥抱就被储存在了手机相册里。

她怕自己恼,照完立刻松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演痕迹严重且拙劣地岔开话题——

“天桥那边有家米粉店,超好吃,我们去吧。”

那时候她们只算得上是同学关系,可自己又不是傻子,池于钦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满心满眼都写着四个字——我喜欢你。

当时,或许不懂,可现在回过头来,自己又何尝没动心呢?

要不然自己一个连篮球规则都闹不明白的人,怎么会看她打球,一看就是一下午,正午的篮球场连块遮阳的地方都没有,回到家,皮肤都被紫外线晒到发疼。

现在想想那帮男生也是傻,以为性别是什么了不起的优势,池于钦在军区大院长大,从小就跟一帮叔叔阿姨后面玩,人家打球她也打,人家踢球她也踢,就连引体向上,锻炼体能这样的东西,她也要跟着凑热闹,可以说池于钦的运动细胞一半先天遗传,一半后天培养,换言之,你们玩尿泥的时候,人家都会拉单杠了

黑暗中,唐臻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照片里某人灿若星河的眉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变化吗?有吧。

头发比以前稍微长了点,皮肤比以前稍微黑了点,个子好像又高了,应该是随她爸爸,罗院长的个子并不突出。

其实她不黑,只是爱运动,成天被太阳晒着,她自己也不注意,常常一个夏天过完,胳膊和身上完全两个颜色,不过没关系,捂一冬天就又白回去。

当时班里有个叫蒋甜甜的女生,皮肤油亮油亮的黑,一天到晚吸油纸不离手,冬天都要抹防晒每回瞧见池于钦,眼珠子恨不得把她皮扒下来套自己身上,张口就是老天爷不公平~好像是因为池于钦她才这么黑的。

唐臻那时候就觉得她脑子有病,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这是老天爷不公平吗?这是基因遗传问题好不好,得亏池于钦脾气好不计较,换别人早翻脸了。

话说回来,池于钦就算黑也不难看,她的黑是那种小麦色,覆上薄薄的一层汗,毛孔在阳光底下似乎都会张口呼吸,以前想是健康,现在想应该是性感

性感

唐臻猛地睁大眼睛,仅存的一丝困意也没了——

疯了是不是

立马在脑子里把这段掐住、跳过,思绪一转,又回到今天那人的脸上,她今天好像一直都没笑过——

不对,她有笑毕竟冷笑也算笑嘛。

唐臻翻过身面朝白墙,也不知道她还玩不玩滑板?高中的时候,她能从最高一阶的楼梯,滑到最低一阶,然后再稳稳落地。

那时课间总有人来找她,但每次里面都会有几个固定的女生,抢她座位,掐她的胳膊,还翻她书本,池于钦脾气好,课桌被翻乱也不生气,有时会和她们笑着聊天,有时说着说着就溜出去,等上课铃响再回来。

时间一长,流言蜚语就传出来,说里面有池于钦的女朋友。

长得好、学习好、嘴甜会来事儿,这样情商智商都双高的人,谁会不喜欢?即便是同性爱慕,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同性恋这种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是真拿到明面儿上,却也不敢,唐臻不知道池于钦是怎么处理的,但依照她的性格,肯定不会糟糕,因为那几个女生后来还经常来找她,不是问题就是聊天,池于钦还教过她们玩滑板,友谊处得相当不错。

至于池于钦到底有没有跟她们其中的谁在一起过,唐臻没问,哪怕两人恋爱了,也没问过。

池于钦又没卖给自己,就算确定关系,她们彼此也应该是自由的,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

腰疼得实在不行,唐臻摸黑爬起来给自己反手拍了片膏药。

她退出QQ,闭上眼睛——

不能再熬夜,真的要睡了。

没过一分钟,手机屏又亮起,唐臻点开搜索引擎——

华清飞行搜救队。

窗外车流不息,发动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唐臻的脸越来越红,她僵着背脊靠在椅背上,像个刚上一年级,随时随刻准备举手发言的小学生。

自己敢肯定,池于钦刚刚一定也想到这件事儿了。

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脸红,那天哭的又不是自己,她明明记得很清楚,是池于钦捂着被子哼唧了大半夜,自己被她吵得第二天考试不停打哈欠。

想到这儿,目光便投向驾驶座那人,为什么自打重逢后,都被这人牵着鼻子走?这太不符合自己了,神色绷紧地咬了咬牙,硬是把脸上的绯红逼退了下去。

另寻了个话题,想夺回主动权——

“你怎么会当飞行员,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

是说不清还是不想说?唐臻扭头看向窗外——

算了,你不想说,我还懒得问。

往后一路无话,直至车子开到小区大门。

“我这儿下就行。”

“你确定?”

池于钦朝车窗外扬了扬下巴,噼里啪啦的雨水,顺着车玻璃往下滑——

“我可没伞。”

说完,又说“反正都送到这儿了,你现在客气,会不会太晚了?”

“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唐臻松开搭在车把上的手,环在胸前“A区三栋。”

就这样,池于钦把唐臻送到楼底下。

“谢谢。”

“不用,反正也不会有下次了。”

话说到这份上,唐臻觉得她们之间的确也没什么好说,于是拉开门就要走。

车门刚关上,池于钦却又探出头,雨水打在她头发上,很快趴下去——

“不请我上去坐坐?”

唐臻一只脚踩上台阶,闻言一怔。

池于钦收回脑袋,手在打湿的头发上撸了几下,慢悠悠的又靠回椅背,勾起嘴角,笑的满不在乎——

“说说而已,别当真。”

车子开远,唐臻收回目光,鞋尖点着大理石面上白光,也笑了笑——

幸好,没答应。

到了家,唐臻才想起来,她的衣服还在这儿呢。

抱着衣服窝坐在沙发上,又有点后悔——

刚刚,是不是应该让她上来,反正也没有下次。

“哎哎,又不在医院,既然咱们都出来玩了,就别那么客气,叫什么池主任啊。”

唐臻一愣——

“不叫池主任,那叫”

总不能叫池姐吧?更怪?!

“就叫池于钦。”

司小林说完又看了眼池于钦,意思在明显不过——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就这么叫吧,也没大多少”

连名带姓似乎听着也不错。

池于钦勾着手边的茶杯,浅浅地饮一口。

坐在对面的陈闵看着池于钦这么一副悠哉的闲散模样,心里念叨这是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啊,唐臻怎么逃得过?

她是真为自己这个非亲姐们儿操心,夹了只鱼眼睛,放进唐臻碗里——

“吃哪补哪,以形补形吧。”

另一只则被司小林夹给了池于钦,偏过头,小声道——

“做个人吧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今天的会诊主要是针对十六床主动脉瓣膜狭窄。

刘仁宗大谈微创手术的好处,先是拿这些年的成功案例做对比,再来就是自己的临床经验与操刀技术,光他一个人开场就说了半个小时。

池于钦极反感这种“个人英雄主义”,其次数据只能做研究理论,最终定向,还得看当下的实际情况。

抛开实际不谈,只看数据纸上谈兵,纯属扯淡。

池于钦觉得自己今天很有耐心,听他说了半个小时,完全看在王秋琴的面子上。

“刘主任说完了,那我来说几句,先声明我的发言不针对任何人,单纯只针对眼下病患情况。”

每次月考结束,年级组长就会让年级前三去各个班讲话,分享一下近期对于学习的感悟,交流一些有用有效的学习方法。

有时候是同年级交流,有时候去高一高二。

每次池于钦跟唐臻都逃不掉,一次两次还行,可每月都来一回,谁能受得了?同年级的还好点,大家就算不熟,好歹一个楼层多少也打过照面,上去随便说两句,笑一笑闹一闹,也就过了。

可低年级就实属尴尬了

老师不认识,同学不认识,你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下面四十多双求知若渴眼睛直勾勾望着你,还没等你开口自我介绍,旁边老师先站出来替你先说一句:这是高三年级第一,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噼里啪啦一通拍手,池于钦倒还好,唐臻就惨了,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大家一鼓掌,她尴尬地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一厅。

次数多了,抵触心理就来了

这天月考成绩刚下来,错题都还没订正,就被班长通知等会儿做完操去高二年级班里讲话。

想到上次自己‘抠出的三室一厅’,唐臻没说话,默默地将书阖上,从位置上站起身——

“你现在就去呀?”白黎问道。

“没有,肚子疼先去厕所。”

“哦。”

等唐臻走出教室,白黎忽然抬起头,疑惑地梗了梗脖子“去厕所带卷子干嘛?”

学校小超市后面有块儿空地,摆着几张淘汰的废弃桌椅板凳,这里有点偏,平常没什么人来,唐臻有时候中午不回家,就会在这儿泡碗桶面边吃边刷题。

唐臻拿出卷子刚坐下,准备订正错题,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一抬头居然是池于钦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愣住了。

因为班长刚刚不仅通知了唐臻,也通知了池于钦

唐臻“你跑了?”

池于钦“你也跑了?”

唐臻脱口而出“你回去。”

池于钦往前走了两步“你怎么不回?”

唐臻“是我先来的,而且你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吗?”

“误会啊!我最讨厌出风头好不好~我那都是被胖虎逼的!”池于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紧紧抱住椅背“要我说咱俩都别回了,不还有葛飞嘛,他一个人能搞定的。”

唐臻捏着碳素笔,在演草纸上列了个式子,忽然问道:“你跟班长怎么说的?”

“拉肚子啊。”

“”

直到上课铃响,两人才回教室,好死不死刚进楼门,就被胖虎迎面逮个正着——

“去哪儿了?”

“”

胖虎哼了声“真是巧得很~两人同时拉肚子?我活三十多年才知道,拉肚子会传染啊,你俩倒是说说谁传染谁?”

池于钦低着头,向前迈了一步“我传染她吧”

中午,唐臻没回家。

趴在小超市后面的废弃课桌上写册子,一道阴影罩下来,手肘边多了罐沁着冰珠的可乐——

池于钦看着唐臻,挠了挠眉梢“有道题不会,能讲讲吗?

唐臻“拿来。”

池于钦立马拉开椅子,挪到唐臻身边坐下,两人离得很近,她闻见唐臻身上的味道——

“你你衣服味道挺好闻。”

唐臻抬头看她“好闻?你确定?”

“”

唐臻把口袋里的驱风油拿出来,往她身上撒了两滴。

“”

“不是好闻吗?闻吧。”

池于钦愣了下,真揪起校服往鼻子底下嗅,唐臻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抓着她的手从衣服上拽下来——

“傻!”

嗡嗡嗡——

沙发上的人锁着眉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唐臻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脚下是喝空的啤酒罐。

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抬手捶着后颈,在沙发上蜷了一夜骨头都硬了。

“外婆嗯刚醒,还没呢。”

去卫生间洗漱,唐臻把手机放在洗脸台上,点开公放——

“一个女孩子住,上下班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常进出一定要锁好门,我跟你外公这边都挺好,你不要操心,还有就是吃饭要注意,多吃些有营养的,我知道你爱吃泡面,但还是尽量少吃。”

“嗯,我知道了外婆。”

“另外如果有合适的男孩子,你也可以去试试,以前你在上学,我跟你外公怕你分心,才不让你谈恋爱,现在你也大了,要是觉得有不错的也喜欢的,可以先了解了解,但是一定要门当户对,可千万再不能像你妈妈那样,当初你妈嫁给你爸,就是太草率嫁得不好不如不要嫁”

“让你打电话问问孩子累不累忙不忙,说这些干什么?!”

外公的声音传来,将电话夺了过去——

“臻臻啊,我想了想还是得给你买辆车,反正你也有驾照,等下次你回来,咱们就去4S店里挑一辆,钱你不用操心,外公这里有”

电话挂断后,唐臻撸了把头发,想到之前在医科大常年流传的一句话——

想学医先啃老。

什么时候当教授还不知道,倒是这句话一直在贯彻落实

医院里刚查完房,口袋里的手机连震几下——白黎发来的。

打开一看,六七张陌生男子照片,有半身的、全身的也有怼脸自拍的。

唐臻「干什么?搞传销啊?」

白黎「我妈的懿旨,上回那个你说戴眼镜不喜欢,这回不戴眼镜,是个体育老师,据说身高190」

对方正在输入

唐臻就到了护士站“十二床测量血压,四十分钟后左胸静脉输液港置入。”

“没啦?”

“还有什么?”

白黎瞄了眼手机,明知故问。

“你说呢。”

唐臻抿紧嘴角,曲起手指在护士台上敲了敲“上班时间,禁止私聊。”

“”

中午十二点。

唐臻被白黎堵在办公室——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见?”

“我不喜欢。”

“戴眼镜的不喜欢,不戴眼镜的还不喜欢,那你说你喜欢哪种?”

还不等唐臻思索,脑子里突然蹦出池于钦的样子,吓了她一跳,微躬的身子瞬间绷地僵直。

“每次都说不喜欢,可你连面都没见过?”白黎靠在桌沿上,低头去看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还是说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单下去?”

白黎忽然拉住唐臻的手,握在半空晃了晃——

“唐臻,女人不谈恋爱会老的。”

僵直的身子松弛下来,唐臻笑了声“又哪来的歪理学说?”

“我家皇太后说的”白黎见缝插针,趁机说:“去吧去吧,万一这回是你的菜呢?大不了我不要你的媒人钱。”

唐臻绷紧地嘴角,弯下又拉直“好吧,不过我可先说好,这回要是不行,往后”

“这回要不行,往后我妈就是磨破嘴皮子,我也不往你这领。”

见唐臻没有反驳,知道她是同意了,白黎笑着在她肩上捏了捏“行了~我去拿饭卡,咱们吃饭去。”

白黎前脚刚走,后脚唐臻拉开抽屉,熟练地倒了几滴驱风油,手指慢慢揉开,分别涂在两侧的太阳穴,不消片刻,皮肤微微刺痛,麻麻辣辣的灼烧感随之传来。

是啊总不能一直单着

/

时间定在周日,除去以前上学时候乱七八糟的‘偶遇’,这次算是严格意义上第一次真正相亲。

白黎一大早就打来电话——

“真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吃顿饭还用人陪呀?倒是你,万康好不容易出差回来,你俩抓紧时间赶快过二人世界去,别回头又变望夫石。”

“我哪有~”白黎笑了声,想到什么急忙说:“人家叫竺聪璁,你别忘了。”

唐臻扶了下额头“你放心,我把我自己忘了,也忘不了他的。”

竺聪璁每个字都起的出乎意料。

挂断电话,唐臻又涂了下唇膏,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这件碎花连衣裙还是跟白黎一起逛街的时候买的,买回来放到现在一直没穿过,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

深吸了口气——太久没穿裙子,怎么看怎么怪。

算了就这样吧

唐臻到的时候竺聪璁还在路上,但也没等多久,大概五六分钟对方就到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咖啡厅里环境不错,唐臻嘴角微笑得体——

这有190?顶多183。

咖啡厅是整面落地窗,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面对面,有说有笑。

池于钦甫一推开玻璃门,浓香的咖啡气伴着一串清脆的风铃声扑鼻而来,这个时间点儿,咖啡店没什么人,要了杯冰美式,反身靠在点单台等。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唐臻觉得后脑勺发烫,像被人盯着似的,她佯装弄头发,简单转了个头——

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是不是很好笑?”竺聪璁还在说话,见对方没反应,叫了两声“唐臻、唐臻”

“啊?哦是挺好笑的。”

脑后的目光越来越烫,烫到整个背都要烧起来一样,终于唐臻坐不住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医院有事,我得先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唐臻又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红票子压在桌上“这顿算我请。”

站在点单台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唐臻急匆匆地追出去,一条街左右两边来回看,最后停在公交站台边儿。

唐臻觉得自己发神经竟然会有被捉奸的感觉,更可笑的是自己还想跟她解释

八年了,又不是八天,疯了吧。

另一边,池于钦一口气喝光咖啡,把袋子往副驾驶座扔去,狠摁了好几下喇叭——

“靠!会不会开车!”

高三——

茂密的树枝遮挡住阳光,斑驳的树影落下铺在池于钦遮住眼睛的手臂上。

“你怎么了?”

平常生龙活虎的人,乍一安静下来,到让人不习惯。

池于钦把胳膊拿开,睫毛上沾了点眼水“胃疼,有点想吐,你能陪我去校医院吗?”

唐臻看着她脸色惨白,一手拉起她的胳膊架在脖子上,另只手环住她的腰“起来。”

校医院——

池于钦吃了药,躺在病床上,半个多小时药效起来,惨白的脸颊立刻回血。

“要不要喝水?”唐臻站在床边问道。

“嗯。”

池于钦往上撑了些身子,接过水杯喝地很慢,一点一点往喉咙里咽,才喝了几口,上课铃就响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坐直,一双眼珠漆黑,像是蕴藏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你能不能陪我会儿,我还是有点不舒服。”

她的嘴角紧绷,腮帮子明显地挫了挫,那一刻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唐臻眼睫微颤,不经意扫过自己的脚尖儿,黑色的鞋头儿沾着一抹白——

“你刚刚干嘛叫我陪你来?”

“不叫你,叫谁啊?”

“你可以叫穆雪,你跟她关系不是挺好吗?”

“我哪有?!”

池于钦有点激动,肩膀猛地一晃,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没有就没有。”唐臻赶忙扶住她的胳膊,把杯子拿过来放到旁边的小高桌上“你急什么。”

“你冤枉我啊,我能不急吗?”池于钦眼睛瞪得贼大,抬头纹都被她挤出好几条“我跟她充其量就是同班同学,就是学校里说几句话的那种,根本没多熟。”

“照你这样说,那我跟你也没熟。”

“咱俩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唐臻语气平淡,漂亮的眉眼清丽脱俗,一会儿是天上的皎月,一会儿又是水中的娇花

看的池于钦心神荡漾,忽然间梗住,喉咙好像被人塞进去一只大象,但凡张口就会有怪声发出。

唐臻看着她突然戛然而止,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抿了抿嘴角,卷翘的睫毛微微低垂。

两片薄唇翕动,略带迟疑地开口——

“池于钦,你你是不是——”

池于钦梗着脖子,声音好像被海绵夹着,硬从喉咙里挤出“什么?”

年轻的心最怕迟疑,眼珠滚动的那一下,就能让参天大厦轰然倾塌。

唐臻的目光中有疑惑、有不安、有纠结、有矛盾可唯独少了那么一点期待。

池于钦性格开朗外向,但并代表她不会受到伤害,心脏前所未有地狂跳起来,怕被她不问,更怕她会问。

头上的汗从发间渗出,顺着鬓角淌到下颚,最终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深一块的小点,像个擦不掉的污点。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不是一起补课嘛~我都送你回过家的,怎么也比穆雪熟啊”

池于钦笑着,脸上表情自然,语气轻松——

“行了行了,不说了你快去上课吧,我睡会儿。”

说完,池于钦拉过被子,转过身背对唐臻。

“你不是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

唐臻先看着她,没走,过了会儿——

“随你。”

池于钦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睡了一下午,等唐臻课间再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穆雪在里面,给她喂香蕉。

吃吧,疼死你

隔天——

池于钦从教室门口进来——

“白黎,笔还你,谢谢。”

说完校服袖子擦过唐臻的课桌,慢吞吞地朝座位走去。

唐臻则全程低着头,脑袋后面的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白黎看了看后面那位,又看了看旁边这位——什么情况?

“你跟池于钦吵架了?”

唐臻捏着碳素笔,黑色的墨迹很快算完一道式子——

“没啊。”

“那你怎么不理她?”

“她又没跟我说话。”

“”白黎眨了眨眼“可是她刚刚有看你”

胡奶奶布置了三页册子,说中午做完下午要讲。

临上课还有半小时,唐臻回头看了眼,穆雪在池于钦座位上,一会儿翻翻这儿,一会儿动动那儿,池于钦靠着桌子就站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别的班混进来,没位子呢。

唐臻抽出数学册子,看着胡奶奶布置的作业,突然站起来,径直向后走去。

池于钦绝对看见自己了,那下巴颌儿都快缩脖子里了。

不过,唐臻没跟她说话,而是冲穆雪说“数学册子你写了吗?”

穆雪早上迟到,哪知道胡奶奶来过“什么数学册子?”

“胡奶奶早自习之前布置的,说下午上课之前做完,她要讲。”

“啊?!完了多不多啊?”

“三页。”

唐臻把自己的册子给她“这样吧,我先借你,抄快点还有二十分钟。”

“你人真好!谢谢谢谢!”

穆雪抱着册子就跑回座位奋笔疾书。

池于钦看着唐臻,摸了下鼻尖“那个我也没写呢。”

唐臻面带微笑,声音像春天般温柔——

“是吗?那你可得快一点,还剩十五分钟。”

“”

白黎抱着手机发花痴“你说人家学校多浪漫,不是种樱花就是种银杏,那叶子落下的时候要多么有多美,哪像咱们学校就知道种柳树,一到四五月份,那柳絮飘得到处都是,上体育我都不敢张嘴。”

“你想看樱花?”唐臻一手撑着头,另只手翻着书“去玉潭公园呗,现在是赏花期。”

“公园有什么意思呀~就得在学校。”

唐臻勾着嘴角笑了下“你到底是想看樱花,还是想跟潘”

“嘘嘘!”白黎急忙去捂唐臻的嘴“你瞎说什么呀!”

说着又往后看了眼“听到怎么办”

“听到听到呗,省得你干着急。”

“唐臻!!我现在才发现你原来这么坏!”

白黎红着脸,气不过的在唐臻肩上拍了一下,随后却又凑过去挽住她——

“哎,难道你不想吗?”

“想什么?”

“就穿着校服跟喜欢的人走在校园,满天樱花飘落,落在你的肩上、你的头上,那场景多美啊,即便以后你们不在一起,也会铭记这一刻吧。”

唐臻垂眸沉默,直到上课铃响,白黎还没从幻想中苏醒,她抖了抖肩膀,抽出胳膊——

“醒醒吧,上课了。”

“呜呜呜~~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唐臻捏着笔尖,忽的一下刺痛——

哪有樱花?树都没有

下午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跑了两圈,就自由活动,。

白黎拉着唐臻去小超市买了一兜儿零食,两人站在看台底下,正准备开吃。

突然一股风吹来,铺天盖地的樱花瞬间从天而降——

白黎跟唐臻同时愣住。

哪来的樱花?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听不远处的穆雪指着她们身后喊——

“池于钦!你干什么呢?!”

两人齐刷刷向后转身,池于钦高举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使劲儿抖落,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大兜樱花瓣,满天樱花飘落,落在肩上、头上,看台如同花池,情不自禁地让人心动。

浪漫总要代价,事后,池于钦被罚打扫看台

晚上九点半,补习班下课。

唐臻在前面沉默地走着,池于钦在后面闷头地跟着,自行车滚珠转动发出吱吱响声。

大约跟了一段距离,唐臻突然停下,转过身——

“你跟着我干嘛?”

“我没有啊,我回家。”

“那你骑车啊。”

“脚疼,不想骑。”

“一会儿胃疼,一会儿脚疼,你有地方不疼吗?!”

唐臻抓着书包带,目光逼向池于钦——

“你是不是偷听我跟白黎说话了?”

池于钦明明比唐臻高出大半头,却被她咄咄逼人气势的愣是压得矮了一大截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没有啊。”

“没有你撒什么樱花。”

“我撒着玩不行?”

“在看台上撒着玩?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池于钦梗着脖子,死死握住车把,骨节攥地都发疼。

“你平常不是话很多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痛处被戳到,池于钦终于炸毛,她本来就是急性子,唐臻的事情已经快要把她逼疯了,猛地松开车把,自行车应声倒地——

“我想什么?我能想什么?!我就是有毛病又怎么了?我又没干坏事,我就爱跟人屁股后头儿打转,我就喜欢不骑车回家,我就愿意在看台撒花瓣,怎么了?不行吗?我怎么就有毛病了?!”

“你喊什么?!”

“”刚刚委屈的要死,这会儿立刻就怂“我我没喊”

唐臻眼里射出来的视线像要吃人,池于钦咽了咽口水——

“你你想干嘛?”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突然伸出手,在池于钦的头上使劲儿乱撸——

“哎、哎哎——你再来我不客气了!”

她抓住唐臻的手腕,用力将人往前一带,另只手环住她的腰,年轻的身体撞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暗涌炸裂。

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分不清谁是谁的

唐臻下巴抵着池于钦的肩,池于钦有点发抖

“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

唐臻没有回答,用另只没被钳住的手,慢慢插进她后脑的短发,轻轻地揉了下。

那是人生中第一个心动的拥抱,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街边昏暗的路灯,奇怪的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而后来再都没有过

喜欢同性这件事,是唐臻从来没想过的,自己喜欢规划,喜欢计划,无论做什么,都要有一张详细的时间表,唯独这件事,从没计划过,它来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不真实。

回家后在网上搜了同性恋三个字,找了一部同志电影看。

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直到跟池于钦分手还是会梦见那天——

而她又发现一件事,自己并不是喜欢女生,只是喜欢池于钦,而恰好池于钦是女生

食堂人声嘈杂,唐臻回过神儿来,摇摇头——

“我不喜欢女人。”

当天晚上——

「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不大合适。」

「哪里不合适呢?我可以改正。」

唐臻回过去一句「哪里都不合适」就删除了对方。

她是这样的,不会婉转,不会变通,对于不喜欢的,并不管人还是事,统统做删除处理,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正因为如此,虽然追她的多,但真正能坚持到最后的却没几个。

隔天,有花送到医生办。

唐臻看了眼卡片,抱起花束直接扔进垃圾桶,看都不看一眼,表情极其冷漠。

送花过来的小护士都傻眼了“唐唐医生”

“六床病患花粉过敏,以后再有我的花,不必给我,直接扔了就好,谢谢。”

“哦”

都到这程度了,肯定是没戏。

白黎看在眼里虽然有点意外,但也还好,毕竟这的确是唐臻能干出来的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中午食堂——

白黎又开始减肥,光打了三份素菜没要米饭,坐在唐臻对面——

“你出名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那么大一束玫瑰,你说扔就扔,现在护士站都传疯了,说你是酷姐姐,对追求者不屑一顾,视男人如粪土,要把你当榜样跟和你学习呢。”

“哦。”

“哎呀~我说你先别看了。”白黎捂住她的手机屏“病例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聊聊天。”

唐臻这才把手机塞进口袋,总算抬起头了。

白黎直勾勾的盯着她,像走神儿似的,唐臻伸手在她面挥了挥,笑笑——

“不是要聊天吗?怎么又发呆啊?”

白黎咬着筷子头儿,眼神突然严肃起来——

“唐臻——”

“嗯?”

“我问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这么重要?说来听听”

白黎左右看了看,手掌撑着桌子慢慢站起,半个身子向前倾去,几乎和唐臻额抵额,声音压低到只有她们俩能听见——

“你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唐臻背对着池于钦,面朝着门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呼吸瞬间屏住

还不够还没有赢

池于钦走了过去,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踩在唐臻的心尖上,直到——

“太晚了,今天别回了。”

唐臻屏住的呼吸顷刻放开

我赢了。

唐臻嘴角得逞的笑意漾开,同一时刻,握着的门柄的手也松开。

“好。”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蜂蜜水放在茶几上,是被忽略的粘稠。

此刻,这份粘稠弥漫在空气中,月光的清幽从云层中流泻而出,柔情的光影洒进窗来,万千斑驳被拖拽的好长好长

唐臻跟在池于钦身后,看着这人边走边把风衣脱下来,先是抽出细长的腰带扔在地上,再是把脱下来的风衣,随手搭在中岛台的高脚凳上,最后进了客卧,走到浴室门口时,又把衬衣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里面白色的吊带。

锁骨的形状,精致漂亮。

可以养鱼。

“你在客卧的浴室洗,我去给你拿睡衣。”

“好。”

“我只有睡裙,可以吧?”

“可以。”

池于钦打开客卧的衣柜,从里面拿出睡裙,可就在这条睡裙的旁边,明明挂着一件大白T。

唐臻看见了,看见池于钦越过那件白T,把睡裙递给自己。

“谢谢。”

“不用。”

“你慢慢洗,我在旁边。”话罢,用手指了指主卧。

“好。”

池于钦刚一走,唐臻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退到次卧的门口,半边身子抵在门框边,耳朵听见潺潺水声从主卧浴室传来。

唐臻脑袋昏昏沉沉,身子也轻飘飘整个人像是覆在了轻柔的白云之上,她闹不清楚眼下自己的情况,带着怯意又带着激动,她说不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心底又满是迫切的期待与悸动。

这大概,就是二十六岁都没有感情经历的后遗症吧。

她想。唐臻,这个人——

说难讲也不难讲,说不难讲也难讲。

好比池于钦手里的这张卷子,干净的跟新的一样,除了判断跟选择,其余全是空的。

池于钦因为数学拿了满分被选做数学课代表,周五班会还没结束,她就被胡奶奶叫去办公室,帮忙阅卷。

胡奶奶端着保温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刚走过来就瞧见池于钦胳膊肘底下压的那张卷子了,一声浊气顿时从鼻腔呼出——

“谁的?”

池于钦把胳膊拿开,扫了眼装订线的位置“唐臻。”

“多少分?”

“七分。”

下课铃响,贾北大拎着两个大拖把在过道里左右开弓,没多会儿就见他上蹿下跳的跑回班里——

“唐臻!胡奶奶叫你去办公室!”

唐臻手一顿,昨天才考完数学,不用说也知道叫她干什么,扯了下校服人就从讲台上迈下来。

路过贾北大的时候,把板擦塞他怀里“帮我擦了。”

然后又是一副闲散模样。

尤淼见状凑过来“怎么就她去?你不用去?”

贾北大拿着板擦,哗哗地在黑板上摆臂,白色粉尘四处飞扬“你这话说的,就不兴哥们儿这次考得好?”

尤淼半信半疑“考的好?你考多少?”

贾北大停下手里的活儿,板擦在手里掂了掂,昂着下巴得意道:“十四!这回我是她双倍!”

尤淼:“”

唐臻学习不好,垫底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次数学能考出七分的成绩,也实属她的意料之外。

看着办公室大敞的门,她还是有点头大的,倒不是怕挨骂,主要是胡奶奶喜欢唠叨,估计这一进去,不天黑是出不来了。

“报告!”

“进来。”

胡奶奶捧着保温杯,正低头噗噗往里吐茶叶。

考的不好,态度还是蛮端正,唐臻自己也知道七分的确是有点不像话,估计这回都不是全班倒数第一,全年级都倒数第一都有可能,所以进去的时候,背一直都是驼着。

办公室里其余老师都走了,就剩胡奶奶一个,她没在自己位置上,而是靠窗台站着,刚吐了一半的茶叶,扭头又倒进花盆里。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

唐臻刚说完,忽然听见刺啦一声,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胡奶奶的办公桌上,高高垒着两排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视线完全被挡住。

池于钦挪了下椅子,脸就从书后面露出来,她举着手里的钢笔,声音很轻:“胡老师,没有墨了。”

“在抽屉里,你自己拿。”胡奶奶说完,又指唐臻“去把你的卷子找出来。”

唐臻本来就驼着背,莫名其妙地又绷紧,走路的姿势别说别人,她自己都觉得怪,特不情愿地挪到办公桌旁,手在一堆卷子里乱翻,翻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张。

池于钦本来还在阅卷,突然就放下了笔,手直接越过唐臻,从另外一沓卷子里把这人的试卷抽出来。

明晃晃的七分高高立在卷首,十分炸眼。

唐臻余光偷瞄了下池于钦,池于钦似乎有所察觉,也抬头看了下她。

两人的目光瞬间撞在一起。

其者若无其事,后者满面通红。

但其实,唐臻没觉得自己脸红,她就是觉得热。

胡奶奶灌了口热茶,瞧着她的卷子,本来是想训一训她的,可抬眼却见唐臻涨成猪肝色的脸,到嘴边的话,瞬间又咽了回去,不是初中那阵儿的小孩了,现在高中了,孩子大了要面子。

“你这后面怎么都空着?”

“我不会。”

“那你好歹写个解啊。”

唐臻眨了眨眼,格外实诚“不是说光写解,不算分嘛。”

“”

忽的,藤椅上的人笔尖一顿。

是自己眼花吗?

唐臻手抠着两侧裤缝,自己怎么觉得刚刚池于钦笑了?

天都黑了,唐臻才木着脸出来。

尤淼和贾北大拎着她的书包在办公室外面等。

“没事吧?胡奶奶骂你了?”

“没。”唐臻自己也一脸纳闷“她把卷子从头到尾给我讲了一遍。”

“然后呢?”

“叫我好好学习。”

贾北大啊了一声“不是吧,胡奶奶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她该不是彻底放弃你了吧?”

唐臻白了他一眼“胡奶奶让我找家长签字。”

“我靠!那还不如彻底放弃你算了。”

刚说完,池于钦也从办公室出来。

一旁的尤淼立马叫住她“池于钦——”

刚刚教室要锁门,尤淼帮唐臻收拾书包的时候,顺便就把池于钦的书包也收拾了。

池于钦接过书包“谢谢。”

“不用谢啊,咱们是同桌,应该的嘛~”

做了一个多星期同桌,尤淼觉得池于钦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性格还是很好相处的,每次有不会的题问她,她都会很有耐心的跟自己讲,讲完之后还会柔声柔气的问自己听懂了吗?如果没听懂,那她就在讲一遍,丝毫没有半点优等生的架子。

尤淼和池于钦在走后面,唐臻和贾北大在前面。

几人一起出了校门才分开。

唐臻骑着自己的那辆黑色山地车,不知道又撞哪了,后杠那块比之前歪的更厉害。

贾北大问她:“你回家吗?”

唐臻骑得慢,握着车把儿七拐八拐:“不回,我得先去吃饭。”

贾北大:“那我和你一起吧,我妈去我大姨家了,给了我五十块钱,不过我只能吃砂锅。”

唐臻:“为什么?”

贾北大悻悻缩了缩脖子:“我打游戏打没了。”

唐臻:“出息!”

吃砂锅的话,那就只有‘好运来’

唐臻盯着亮堂堂的店招有点犹豫,毕竟刚刚跟池于钦虽然是自己单方面,但尴尬也是真的尴尬。

七分

她不会以为自己脑子有病吧?

妈的!怎么能考七分?换做池于钦拿脚抓笔应该也不止七分。

“你磨蹭什么!赶紧的啊!”贾北大嗓子一喊。

唐臻烦的要死,车靠路边一停“来了!”

都这个点了,池于钦兴许不在呢。

不巧的很,池于钦在。

就在那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埋头苦读。

脚还没买进门槛,两人的眼神就又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唐臻浑身不爽——

你看什么看?

显得自己眼睛大是吧?

还看?!

池于钦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就在唐臻快要炸毛的时候,旁边的贾北大拿胳膊肘捣她——

“哎、哎——你倒是说话啊~”

“我说什么?!”唐臻理直气壮。

贾北大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要觅食吗?你倒是说你吃什么呀?”

唐臻愣住,再看池于钦,她还盯着自己看,懂了敢情是等自己点餐。

一时间尴尬的脚趾抠底。

“呃那什么老样子。”

池于钦这才把眼挪开,落在贾北大脸上。

贾北大比唐臻反应快,咧嘴一乐“那我也老样子!”指旁边的唐臻“跟她一个样儿!”

随即,池于钦才起身走进后厨。

“老样子?你经常在这儿吃?”贾北大后知后觉。

唐臻嗯了声。

她都不是经常在这儿吃,她几乎顿顿在这儿吃,潘斓之前说不收她钱,她跟人说如果不收钱,那就不好意思天天来这儿吃,要是潘阿姨舍得她没地方吃饭饿肚子,那就别收这钱,要是不舍得她饿肚子,那就把这钱收下,到时候每天中午给她留个位置就好。

小小的孩子,脸都没长开,说出来的话既得体又暖心,还不让人下不来台。

潘斓当时就笑了,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唐臻当时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实话实说:我是真的爱吃您家的饭

拉开书包,唐臻把那张试卷拿出来,然后整条胳膊塞书包里,跟捞鱼缸似的那么捞,嘴里嘟囔——

“我记得有根红笔啊!找到了!”

唐臻咬开笔帽,抡圆胳膊使劲的甩笔,又看了看卷子中间的那个红7,随即有样学样的在旁边补了4。

这一来,7分就变47分。

“你改分数啊?”

“不然呢,就这7分拿回去,周一太阳还没升不起来,我就得先死!”

“你爸”贾北大话说一半,又点点头“你爸下手是挺狠”

又问她:“反正你改都改了,干嘛不改及格?67怎么也比47好看不是?”

“你傻吧!”唐臻嫌弃道:“我是能考67的人吗?!还有谁跟你说67及格的?这是150的卷子,要及格也是90及格好吧!”

话刚说到这儿,池于钦端着两笼包子恰好走过来,包子放下的同时,唐臻一把捂住自己卷子,手掌死死地盖在那个‘47分’上。

动作之大,桌子都晃了一下。

厨房水龙头大开,潘斓在洗碗,灶上还腾着两个热砂锅,咕嘟咕嘟撺着热汤,橙色的灯光照亮四面白墙,池于钦站在灯光底下,外面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精准无误的传进她的耳朵。

“你挡什么啊?”贾北大眼疾手快,连忙把桌子扶住。

“你没看到她看我吗?!”

“她有吗?”

“怎么没有?眼珠都快扒我卷子上了!”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她”

“她想羞辱我。”

“”

厨房里,池于钦看着那碗砂锅方便面——???

7分?用得着我羞辱???

没多会儿,她把砂锅端出去,一份贾北大,另外一份给唐臻,给唐臻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扫了一遍——

“砂锅方面便。”

池于钦的习惯是泡澡,她喜欢那种沉溺在水中,每个毛孔都被沁润的潮湿。

那种感觉,令她想到自由。

可这会儿她却与自由背道而驰,站在莲蓬头下,快速把自己淋了个通透,她觉得先前那两杯酒的劲儿又上来了,需要来点冰凉的刺激,也因为唐臻接过睡裙时望向自己的目光眼底大胆的羞涩和那额角细碎的绒毛,让自己心痒难耐。

她洗完出来的时候,唐臻还没出来。

池于钦在卧室坐了会儿,心思愈加抑制不住,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三十三岁的年纪,竟然为这点事儿耐不住性子,干脆起身去到书房,随意打开了一个手术视频看了起来。

唐臻在浴室里待了好久,这个澡大概是她洗过时间最长的一次。

她拿手把镜子上的水抹掉,露出一张被热气蒸熏的红脸,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身上的真丝睡裙也被打湿,这样子太不像自己了

唐臻还做不到就这么直白的在池于钦面前展现自己,不是因为不敢,纯粹是想有所保留,她始终抛不下骨子的那份矜持

哪怕做好了一切准备,也还是想要得体一些。

她扯下架子上的浴巾,把头发擦了又擦,直到不再滴水,才又拿过吹风机。

等她出来的时候,其余地方都黑着,只有书房的灯亮着。

唐臻穿着那件睡裙,吹干过的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肩上,朝着那道光亮信步走去。

“您在看手术视频吗?”

池于钦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心底的难耐,结果却被唐臻这一句连挑逗都算不上的话,又刺激起来。

她看着唐臻,眉目干净,眼底澄澈,忽然从心底燃起想要一把火烧掉老房子的冲动。

这人的眼神像个无底黑洞,唐臻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吸进去了,藏在睡裙里的两条腿,没由来的开始打软。

池于钦不动声色地冲她点头,示意她过来。

唐臻很听话,迈着两条打软的腿,走了过去。

池于钦的身上有股清冷的薄荷味,唐臻知道那是沐浴露的味道,刚刚洗澡的时候,她浑身上下也是这个味道。

“想学吗?”

“想。”

“那边有椅子,拉来坐下。”

唐臻拉过椅子刚坐下,池于钦又发话——

“坐近点,桌子很大,两个人够用。”

“好。”

两人挨得很近,胳膊几乎到了没有距离的程度,但又差一点点挨到,细密的汗毛相互摩擦,酥麻感席卷上头,毛孔一张一合,交替呼吸。

唐臻觉得池于钦和平常很不一样,尤其是看自己得眼神,她还是清冷的,只是在这清冷之中掺杂了些许炙热。

她像一条秋刀鱼,被池于钦的炙热架烤着。

唐臻甚至都能听见火苗滋滋的窜动声,不知不觉,攥紧了掌心,掌心里全是汗。

斜后方的空调温度,被池于钦降的很低。

冷冷的风吹过来,唐臻浑身的毛孔都好像被吹开,她是热的,但风是凉的,一冷一热的刺激,令她打颤。

池于钦看见唐臻玲珑小巧的鼻尖,看见她低垂微颤的睫毛,看见她额角碎绒绒的细发,修长的脖颈和白到发光的腿。

池于钦身上散发着凉意,但唐臻因着刚洗完澡,阵阵潮热袭向池于钦,多巴疯狂上升,叫嚣着想要释放。

那股凛冽的薄荷味道,在空气中游走,忽然剧烈起来。

池于钦搓动手指的骨节,喉咙滚了滚

唐臻一进门就看见池于钦微敞的领口,头发慵懒随意的在脑后挽成低丸子,额侧松散了几缕发丝垂落在耳边,随着空调吹出的细风轻抚飘动,一两根不听话的发丝,掠过她的嘴角,也轻轻拂过她柔软湿润的唇。

最致命的,她看见了池于钦看向自己过后而滚动的喉咙,唐臻心头像秋夜燃起篝火,滚烫的顺着血液流入心脏。

“唐臻——”

“池于钦——”

两人同时开口,急切地声音点燃了发酵到一定浓度的空气。

池于钦突然站起身,把电脑推远,继而抬手勾住唐臻的后颈,连椅子带人的转了过来。

“你叫我什么?”话音刚落,池于钦没有给唐臻回答的机会。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池于钦咬着唐臻的嘴角,不由分说撬开了她的牙齿。

唐臻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可她的后颈被池于钦的手捏住,强势的动作里带着不可抗拒的侵略。

唐臻被掠夺走主导权,一番热吻后,竟然开始习惯

她的手攀上池于钦的肩,情不自禁的开始回应——

舌尖酸麻,牙龈苏痒,喉咙顶胀,急促的鼻息胡乱交叉喷薄。

空气进化成酒精——

要燃。

要爆炸。

唐臻不敢睁开眼睛,怕从池于钦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动情和矜持两种复杂的情绪,来回拉扯着她敏感的神经。

让她沉沦,让她羞耻,让她上瘾。

池于钦的手已经离开了唐臻的脖颈,轻抚着她的脊背,之所以给她拿这条睡裙,就是为了现在,睡裙的后背开到腰窝,她的指尖一路向下,摩挲着怀里姑娘身后的那条美人骨,到了腰窝的位置,却又加了点劲儿——

掌根用力一摁。

唐臻就颤起来。

下一秒,身体忽然一轻,她被池于钦抱坐在了书桌上。

唐臻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瑟缩着肩膀,终于睁开眼了,她的眼底湿漉漉的,脸上泛着潮红,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池于钦噙笑的眼底。

池于钦一改往日寡淡严肃,一手揽住唐臻的腰,另只手去拉唐臻胳膊,倾伏她肩,极尽挑逗,湿濡的热气沁润这人的耳廓——

“要不要?”

都到了这个份上,唐臻怎么可能说不,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环住池于钦的脖颈,膝盖轻轻地蹭着这人的腰侧。

紧跟着,唐臻就被池于钦抱去了主卧。

暗夜被撕开一道口子,暧昧到达顶峰后,激情拉开帷幕。

柔软的枕头,丝滑的床被。

唐臻被轻轻地放下,又被轻轻的抬起

她变成了一滩水,软的不像话。

池于钦半跪在床上,和刚刚的强势又不一样,微凉的掌心逐渐发烫,一遍一遍捋着唐臻的发丝。

指腹摩挲着她额角细碎的绒毛。

她想起了江南的雨丝,细密软绵。

“别怕,好吗?”

池于钦是温柔的。

这温柔驱散了唐臻的矜持。

起落的瞬间,感官冲击被放大数倍。

潮涨潮落,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唐臻觉得自己好像要溢出来

肋骨被起伏,腹部被紧缩,氧气被抽离

极致的眩晕感,让她忍不住抽噎起来,她没有那么强大的核心支撑,注定只能攀附于另一个支点。

全部的力量来自于月亮潮汐的引力,那是月亮的力量,让她被浸透,让她被膨胀,让她被释放。

让她从一个隐秘,向着另外一个隐秘

投入,敞开

毛孔被沁湿,一层一层又被剥落。

唐臻指甲陷进皮肤里,被留下一道道淤青,几乎哭出来,呜咽的求饶声,在喉咙里挤压变形。

她被拉扯的终于不能再承受——轰!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唐臻不记得了,只是累的瘫陷在床上,再也生不出丝毫力气,眼睛周围湿哒哒的。

这场性/事来的快,沉溺的时间却那么长。

池于钦抱住她,轻捋着她的后背,一遍遍的安抚——

“冲个澡就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唐臻根本睡不着,直到听见身旁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才终于敢睁开了眼。

窗帘的缝隙隐隐透着抹清亮的月光,借着月光,唐臻看着池于钦的侧脸,脸部的轮廓投影在墙上,唐臻的手顺着那抹轮廓,一点点勾勒。

一个在心里藏了七年的人,现在就这样入了她的怀。

唐臻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做了好多年的梦,现在美梦成真。

她轻轻转过身子,不发出一点声响,从床头拿过自己的手机——

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

记住这个夜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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